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废墟之歌 > 第一章 抗旱平地起风波 少女大胆呼唤爱

?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这是被载入二十世纪,世界重大事件史册的一天。

    前天,烈日当空,没有一丝儿云彩。没有风,树稍不动,树叶不摇,空气好象凝固住了,太阳像火一样烘烤着大地。鸟不飞,躲在树叶下面抖动着翅膀。狗不叫,爬在背阴处耷拉着舌头喘气。成群的老鼠惊惊惶惶地从洞里钻出来,到处乱跑,花猫眼睁睁地瞅着,一动也不动。

    杨村位于市郊。

    远处,阳光似火,在那“如危欲堕”的高高低低的楼房瓦顶上,反射出利箭一样的红光宛若千万簇佛光在闪烁。

    近处,茫茫大地应验了古诗中的两句话,“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一排排高大笔直的白杨组成的果园防风带,面对面的低头不语,好似心中有千般愁结。

    在一片火热的空间里,人们一惊一乍,今天气侯实在太异常了。尽管人们心神不安,但还是肆无忌惮的忙碌着。社员们头顶烈日,脚踏热土,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手提肩担,一棵一棵地浇灌着快要旱死的秧苗。

    下午,太阳变本加厉,非要把秧苗点燃不可,热气浓浓非要把人蒸熟不可,气温还在上升。岁数大的头昏脑涨,身不由已,体力弱的四肢无力,自动退场。剩下年轻力壮的为了工分,心里念着主席语录,“坚持就是胜利”,继续战斗。吃力地挑着两桶水,嘴里好象发出那唉呀,唉呀的声音,眼睛有点迷离,脚步有点踉跄,水倒在地里。“噗”冒出一股热气,一会儿就干了,屁事不顶。不知是有苦难言,还是怕一语道破天机,他们谁也不说一句话,好象怕打破这片宁静。

    大平抬头看了看天、白花花、刺眼,低头看了看地,热气烘烘,只觉得有点恶心。

    二顺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拧了拧毛巾,“哗哗”做响,这一遍刚擦完,那汗珠又冒出来。小伙子们光着脊梁,让油汗顺着皮肉畅快地滚落到裤腰上,姑娘们的裤衫早已湿透,都累得口干舌燥,腰酸腿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挤了挤眼,不约而同地把扁担一扔,席地而坐,骄阳似火,心乱如麻。

    走在最后边的姑娘叫大秀,圆盘脸,大眼珠,眉清目秀,面色白里透红,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再加上乌黑发亮的头发,真是美不胜收。白色的太阳仿佛高悬的一面大镜子,她多想看一看在这神奇的镜子中,自己是多么美丽。可她不敢抬头,只能默默地想象。太阳象一个巨大的烘炉,用万千支炽热的箭,射得她浑身骨节嘎吧吧响,**辣,汗津津。她的左手抚了一下小巧结实的乳峰,心里动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观察过自己胸前的突起,不清楚是个什么样子,但她逐渐从男人们追逐她的目光的落点上知道了它对于男人的价值,燥热使她逐步陷入了晕眩状态。她不想搞对象,但她想让小伙子们见她怦然心动,主动讨好她。她想打扮,穿好衣服,妈妈不允许。她又想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春兰秋菊自芳香,漂亮的身段,每一个动作不都是美妙的吗?于是她看到前面的人开始歇烟了,加快了脚步。挑着满满的两桶水,槡木扁担上下颤动着,发出“吱纽”,“吱纽”,的响声,她右手扶着扁担,左手来回摆动,身子屁股一扭一扭的,虽然穿得洗旧了的衣裤,可这身段这动作,确实有一种自然美,这种自然美吸引着年轻人的目光,牵动着年轻人的心。又有谁不是再想入扉扉呢?

    她脸上没笑,心里在笑,中途没有休息显得有些吃力。她放下扁担,右手提起桶梁,左手托住桶底,猫腰用力,突然“嘎吱”一声响,裤子扯了个大口子,露出了白花花的两个屁股蛋。弄巧成拙,她失败了。

    一阵哄堂大笑,从没见过大闺女屁股的小伙子们大饱了眼福,笑得她手忙脚乱,一桶水本来要浇五六棵秧苗,可她全倒在了一棵上,扔下水桶用手去拽裤子。这条裤子是她十六岁那年做得,今年十九了,显得又瘦又小,怎么也合不上,她索性蹲下,可这一蹲露得屁股更大,怎么办?脸红了,红得发紫,头晕了,晕头转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姑娘见此情景,好象当头吃了一棒,目瞪口呆,还是王珍姑娘来得快,急忙递过去一条毛巾,围住下身,遮住了屁股,大秀心里乱成一团。

    她只有一条裤衩,来完例假是要洗的,她想再买一条,不知向妈妈提了几次,因为钱紧这点小事就是没有办成,造成今天当众出丑。她又是气又是恨,姑娘是极好面子的,伤了自尊心,心里比刀割还难受,她不敢抬头,泪如雨下,浑身颤抖。

    笑声是突然发出来的,乱哄哄的场面很快就消失了,几个姑娘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大概也没穿裤衩吧?姑娘堆里数红玉大,她很认真地说:“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了,这本是流传在民间的一句俏皮话,如今却变成了现实,难道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了吗?”

    裤子扯了个大口子,本是生活中常发生的一件小事,可是在今天,红玉姑娘这么一问,它却点燃了人们心中对贫穷不满的熊熊烈火。不知是苍天显灵还是贫穷到了极点,姑娘的悲哀犹如一把钢钳夹住了社员们的心,越想越痛越痛越想,社员们为什么这么穷?是好吃懒做吗?不是,是久病在身吗?也不是,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在黑暗中恸哭在地狱里挣扎着的社员们,目光迷茫,再也无法镇静,瞪大眼睛望着大秀右手拽着毛巾,左手抹着眼泪,匆匆忙忙哭哭啼啼地走回家去。视线随着大秀的身影,转移到穷气冒多高的村容村貌上,这里失去了朝气,失去了生机。

    从村外看不到象样的宅院,闯进眼帘的全是土坯木杆搭起来的草房,年久失修,草稀少了,抹的灰泥脱落了,一块黑一块白,露出了土坯垛,东倒西歪哪里还有房子的模样。

    二顺子心直口快,“你们看,咱们村的房子象不象狗窝,这狗窝与狗窝之间用剥光了叶的术秸夹成的寨子,象不象死人的排骨,”,听口气就知道他心中难受的程度。

    大平接了话茬,“这排骨与排骨连起来,让我想起了猿人的生活方式,这社会要倒退到原始时代了吧?”他的话里夹着愤怒和悲伤,一时间没人敢回答。`

    这时红玉姑娘好象发现了什么情况似地说“你们看,大平家那房山上爬着一条大长虫”这句话说得奇巧,立刻引起了杨志才的气愤。“什么长虫!那是裂开的一个大缝子,要是不快翻盖,说不定几时就会倒了呢?”杨志才这一解释不要紧,大平开言不逊,“操他妈了,这叫啥世道,房子要倒没钱翻盖,就等着砸死在里面吧!”他好伤心,话一出口眼睛湿润了。

    姑娘们默默地低下了头,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小伙子们鼻子不禁一阵酸楚,为什么村子会变成这付模样,要吃吃不饱,要穿没衣裳,要住没有房,小伙子全是光棍,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这伙硬铮铮的男子汉在遇到那么多坎坷和不幸都没伤过心,今天居然落泪了,只觉得全身酥酥的发麻、发软。尽管悲哀而且愤愤不平,但他们不想信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找不到一条生财之路。

    大平眼里迸出金花,伸出一只手指点着破房山上的巨幅标语说:“我总觉得贫穷与老书记抓阶级斗争有关!”

    一旁的王珍姑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眼睛里射出恐怖的光,她知道心里可以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这么说,同时忙不迭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说“你看!隐隐约约的那个身影是不是老书记!”

    姑娘的忠告不但没有制止他,反而增加了他的勇气,继续说:“我就是这么想,我就这么说,谁来了我也不怕!”

    大平一激动,二顺子又发了唠叨,“我们村为啥这么穷,别的村为啥比我们强,还不都是老书记抓阶级斗争抓得吗?我们这么多年轻力壮的汉子,怎么叫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管得连屁也不敢放了呢?”

    “对,要不是他……我们没这么穷!”

    “那我们今天就让他明白明白好不好”!

    就这样一个要跟老书记讲道理的念头,在一瞬间的议论中产生了。

    王珍姑娘知道,要说服老书记没那么容易为了实现这一愿望,她做好了推波助澜,火上浇油的思想准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人们都叫他老书记的杨卫东开会回来,抬头一看,男女社员横七竖八地在地里躺着,用草帽盖着脸,抗旱大军怎么这副模样了呢!是中署了吗?他没有这样想,想到的是刚刚开完的三级会议精神,抗旱是当前工作中重点的重点,关键中的关键,要一抓到底。他立刻把车子往路边一扔,两只手捂住嘴巴用足力气喊道“革命的社员同志们,天大旱人大干,战天斗地夺高产,快起来抗旱那!千万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他喊了两遍一个人也没动,怎么回事!是睡着了吗?细听果然有鼾声。这还了得,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消极怠工、阶级斗争这根弦崩得不紧不行,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人民内部矛盾很可能发展成敌我矛盾,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心中的愤怒象火一样喷发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前去,先把杨志才队长拉起来,当典型上纲上线狠狠地批判,杀鸡给猴看。

    精疲力尽正没好气的社员们,刚刚躺下想休息一会,听到老书记那近似鬼叫的呼喊声,火冒三丈,谁是敌人?上了谁的当,想起他的所做所为,堵死了社员们所有的生财之道,这口气再也咽不下去了,报复心切,一个痛打他一顿,先出出这口闷气的念头,又在一瞬间产生了。

    心有灵犀的王珍知道社员正在气头上,而老书记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定会发生口角,我不能袖手旁观,不能让社员们吃亏她从草帽缝隙中见老书记红着眼睛攥着拳头,那样子好象一头要吃人的老虎。就在他杀气腾腾地冲向人群时,不小心左裤角被王珍的扁担勾子勾住,扁担被他的脚带起来,又砸倒了旁边的一支水桶,“噹!”的一声响,他身不由已的向左倾斜,一头扑在了王珍身上,王珍知道他是无意的,但她聪明过人,心眼来得快,马上拼命呼喊,“快来人啊!有流氓啦!”

    天气这么热谁能睡得着呢?鼾声是打给他听的,其实都在偷偷地看动静。老书记是一个心眼干革命,上级要抓阶级斗争清理阶级队伍,他就疑神疑鬼,看着谁都有问题。说一句错话就批判。上级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只要有人卖农产品,或是占点小便宜他就往公社送,就这样折腾的村上人谁也不得安宁,怎么会对他没意见呢,今天见他扑在了姑娘身上,又听到女人那特有的尖叫声,一哄而起将他团团围住。

    老书记知道是自己心情太激动了,迅速地站起来,看了看王珍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又瞅了瞅年轻人怒目相视的态度,他惊慌失措,他哑口无言。

    二顺子很快就理解了王珍的意图,一把将他抓住,那眼睛瞪的象鸡蛋,面对面地吼道!“村干部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占姑娘便宜,交待不清我要你的狗命!”他想打他,但没有急于动手。

    自己怎么就倒在她身上了呢?这说不清道不白的事情发生了,挨骂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吧!吓得他热汗变成了冷汗,可他必定是多年政工干部,见过世面,他故作镇静地说:“我想把你们都拽起来干活去,不小心被扁担勾子绊倒了。我保证没有别的想法,”说着他用力推开了二顺子,摆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样子。

    五大三粗的大平,看了看老书记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想到他批斗人的情景,觉得穷的原因找到了,就怪他,又觉得明人不做暗事应该让他明白明白,别执迷不悟。立刻挺身而出,用手指点着他的脑瓜子说:“社员们叫你折腾的还有活路吗?姑娘连裤衩都穿不起,小伙子全成了光棍,农业学大寨,越学越穷,抗旱抗旱,越抗越旱,今天是三十八度高温,你想过没有,社员们都中署怎么办?你他妈的就知道阶级斗争,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些话说到社员们心里去了,暗暗叫好。

    老书记压在姑娘身上有一种欠疚感,心想让他们骂个狗血喷头吧?可当他听了大平的谴责之后立刻明白过来,文革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反动透顶呢?这并不是在骂我,而是在攻击伟大的领袖**,是可忍孰不可忍,气得他鼻翼翕动,嘴唇发抖。他瞟了瞟柴禾似的秧苗,心中阵阵作痛,鼓起副书记兼治保主任的勇气,大声喊到:“革命的社员同志们!年轻人里数他反动!**说农业学大寨,他说越学越穷,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你们打我骂我可以,不干活不行,说落后话不行,以后我要开大会批判他,现在抗旱要紧,大家先挑水去吧!”说得严肃认真,听得并没害怕,也没照办,一双双锥子似的眼睛盯着他。

    二顺子觉得有些话大平没有讲清楚,于是围着老书记转了一圈,目光从骨瘦如柴的样子看到他那长满疙瘩的黑脸,又死死地盯在了那空虚的眼睛上,随后才胸有成竹地开了口。“你当了几年书记就大干特干了几年工值从原来的一元五角降到了三角,原来每年还有几家盖房子,叫你管的一家也没有了,”说到这他用手指了指村子,“你看!家家的房子要倒怎么办?总不能等着砸死在里面吧?你家的房子我也看过,不是也裂大缝了吗?为啥不翻盖呢?这一切不都说明越干越穷了吗?二顺子扫视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又挥了挥手说,老书记想开批判会,咱们现在就开,大家说好不好!”

    “好!”喊声如雷贯耳。

    二顺子又说:“首先应批判的就是他,大家说对不对!”

    “对!”这异口同声的回答老书记害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社员们要批判他,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他发现气侯不对,人多势众,好汉子不吃眼前亏,有话等公社来人再说,他不敢和社员们僵下去了,想一走了之。

    社员们只要听到房子两个字,就象尖刀插入胸膛一样,吃好吃坏只要饿不死就行,穿好穿不好只要不露屁股就行,没房子住不行,眼看房子要倒,心急如焚。

    大平见老书记要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襟再次吼道:“你说你执行的是**的革命路线,难道**想让我们穷得连裤衩都穿不上吗?难道**想让我们小伙子都打光棍吗?难道**想让我们砸死在房子里吗?还是你自做主张让我们一贫如洗呢?今天你不讲清楚我们非打你个鼻青脸肿不可!”

    老书记见大平二顺子跃跃欲试,拳头高高举起,他害怕了。说**想让社员们越过越穷不行,说自己工作有误使社员们越干越穷也不行,因为自己确实执行的是**的革命路线,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不回答他们要动武怎么办?一个政工干部嘴上讲得是政治,心里想得是政治,当然他处理事情也离不开政治,政治的力量是巨大的,今天他急中生智要利用政治手段,压倒一切,反败为胜。同时他也想到革命烈士刘胡兰,想到了“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于是挺胸收腹,摆了一个威风凛凛的样子,面向社员们大声讲道。“**人是用钢铁铸成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是革命干部,生为**生,死为**死,你们敢打我一下,就是现形反革命,”说着他举起右手高呼。“**万岁,**万岁!竖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老书记这一招可真灵,社员们害怕了,大平、二顺子犹豫了,个个呆若木鸡。打他就是反革命,不打他难解心头之恨,怎么办,突然间,只听得王珍“哇!”地一声大哭大叫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大平、二顺子又来了勇气。以为她受了委屈,以为他占了便宜,我们先当流氓打你一顿再说。只见他双眉倒竖,两个人四只拳一齐下手,拳打脚踢,只听得“呯”“扑”拳头击在**上的声音。

    老书记没想到自己的战略战术,竟败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尽管心里想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阶级敌人斗其乐无穷。尽管他脑海里闪现着李玉和的英雄形象,可还是被打的唉呀,唉呀地叫喊起来,尽管痛得喊叫不止,可他还是没有忘记高呼“毛—主—席—万—岁!”

    社员们心里明白,大平二顺子在发泄久藏心中的闷气,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打斗,从本心讲想把事了结,更为年轻人失手出人命而担心。可想到老书记的所作所为,就是没人制止,只觉得太阳失去了光辉,天好象要塌下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老书记就这样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大地造化的玄妙,虽说不清,难以预料,细品起来却也是有板有眼,有滋有味。你看。太阳偏西,依然放射着刺眼的白光,既上班做工,又下地劳分的林海下班回来,骑着自行车边走边唱。“黑夜沉沉盼天亮,群雁无首难成行………”他心里高兴,可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那严肃认真的样子象森林大海一样可怕,他浓眉大眼微微闭着,似乎很悠闲。但偶而一瞥,目光却鹰一般锐利,是生活给他的温暖太少了吗?还是他生来就这么神秘,不知道。

    他看了看路边的杨树,稀稀拉拉,望了望前面的村庄,破破烂烂。离村不远,突然,发现地里围着一堆人。手搭凉棚仔细一看,两个小伙子在打一个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做为一向主持正义的林海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他火速下车冲上前去,推开一个,拉住一个,大喝一声,“你们疯了,不准打人!”

    林海是村里唯一的瓦匠,哪家炉子不好烧或是房子漏了少不了求他,他是有求必应,所以很受人尊敬,他平易近人,他神彩奕奕。你会觉得他象森林和大海一样可爱。

    大平、二顺子一心想把老书记打明白过来承认自己工作有误,可老书记就是不输口,当他们看到来人是林海时,才放下跃跃欲试的架子,没敢再动手。

    王珍岁数不大,心计不小。鸭蛋型的脸蛋上长了两道黑眉,黑天鹅绒般的眼睛,能看透人的心灵,薄薄的小嘴唇能说会道,她过早地懂得了男女之情,这场架是她一手挑起来的,还得由她收场,她望着林海那正义而又可爱的表情,使了个鬼脸,然后趴到耳边说出了实情。

    俗陋和拙蛮是现代文明的荒原。

    社员们很土、很苦、很穷,林海胸有成竹有信心,有决心能让他们的土变洋,苦变甜,穷变富,能稳定情绪,让他们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林海笑着眨了眨眼,神秘而自得。

    老书记爬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抖抖缩缩地动了动,看样子他并没有感谢林海解围的意思,他知道**人是不怕打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趴在姑娘身上而挨打你们对贫穷不满,可我也不富裕啊!这怎么能怪我呢?他一点也不服气。

    姑娘们凑到林海身边说:“老书记张口阶级敌人,闭口阶级斗争,就是该打!”

    小伙子们要林海评评这个理,“我们说越干越穷了对不对,”希望他能秉公而断。

    老书记在一边懒懒地动了动,感到腰痛腿疼胳臂痛,疼得直咧嘴,他听到议论,心有余悸地背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林海是个有头脑的人,对村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特别是对贫穷,更是一清如水。他狠狠地击了大平一拳,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二顺子,认定这场架是年轻人对贫穷不满,痛苦加愤怒的情绪所至,林海对老书记没什么反感,所以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那神情慈祥又神秘。

    林海觉得他们毕竟是体力劳动者,没有技术,付出的是超常的劳动,尽管人们的活法不同,如果能让他们减轻体力还能脱贫,而不去关心指导,那真是没良心了。林海早就想开导开导他们,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今天机会来啦,不能错过。于是他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是那么认真,态度是那么严肃,很有风趣地说:“生活贫困让人伤心落泪,房子要倒没钱翻盖,让人着急上火,大平二顺子把气都发泄在老书记身上,老书记遭众怒说明贫穷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要解决这样的问题,靠发愁生气,打人,骂人不行,要有一个正确的思想和一个确实可行的门路,如果你们相信我,按我的主张去做,用不了三年,就可以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房有房!”

    陷入沉思的大平听林海这么一说,立刻惊喜起来,“有啥好办法你快说!”大平这么一急一喊,十几个人立刻精神起来,个个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林海有什么高招,就连一旁的老书记也忘记了痛疼,不动声色地惊奇地听着,注视着林海的一言一行,他知道不能无所适从,不能伤他的感情,他和他们不一样。

    林海豪不犹豫地说:“你们知道为什么穷吗?就是因为你们不动脑筋,不敢闯,就知道傻干所以你们才穷,才觉得没有出路,没有奔头。”

    二顺子打断了他的话,很不服气地争执,“难道贫穷还怪我们自己不成!”

    胸有成竹的林海毫不客气的回答:“对!就怪你们自己!”二顺子一时没有做声,林海继续说:“老书记不懂什么是政策和策略,不懂什么是革命口号和实事求是,只知道阶级斗争,斗来斗去越斗越穷,公社党委已经发现了他的无能,要不怎么叫杨芬当书记了呢?杨芬根据本村的实际情况,正确理解政策,多余劳动力可以外出,自留地可以种植经济作物,她没公开这么说,难道你们就没看出来吗?你们不能老呆在家里,要走出家门到城市里去看看,那里用人的单位多着呢!象我一样,既上班又劳分,工业农业两不误。上班能学到技术学到本事,钱越挣越多,走出困境,不成问题。”林海走到大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这么棒的小伙子还愁挣不来钱,我们建筑队正缺两名壮劳力,二顺子你们俩明天就跟我去上班,三年保你盖新房娶媳妇,不过只上班不劳分不行。”

    大平二顺子听林海说叫他们俩去上班,高兴得直拍手,脸上堆满了笑容。小伙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姑娘撅起了嘴,“我们怎么办?”

    “你们不要着急,听说有几个单位用女工,明天我去问问,只要落实,我马上通知你们。”姑娘们笑了,林海向她们点了点头又说:“不管是男还是女,只要肯干,不怕苦,不怕累,钱一定能挣到手。”林海的话不多,让人心服口服上班能挣钱盖房,劳分能养家糊口,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好象昏天黑地地睡了几天几夜,突然清醒过来,他们心中的冰雪轰然坍落,天空蓝得耀眼,他们知道了在人多地少的村里,一定要走打工这条路。刚才还愁眉不展,这会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谁激动得喊道:“林海!我们可就看你的啦!”听口气看样子,他们接受了林海的观点,有人已经欣喜若狂了。

    林海见他们脸上显出了满意的表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尽的满足。“好!你们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说完他走到老书记面前,猫腰想把他扶起来安慰一下。

    老书记虽然挨了一顿拳脚,但是没有忘记**员的光辉形象,大声高呼,“不要管我!抗旱要紧!”心想,我从不把个人安危放在心上。

    林海明白他的用意,觉得他受电影里英雄形象影响太深了,又觉得这是一种无知的表现,抿嘴一笑。于是,很认真,很亲切地说:“您老人家抓阶级斗争抓得有点过分,已经走火入魔了。说话办事已经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能力,脱离了群众,脱离的生活,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呀!我劝您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回到现实中来吧?”

    老书记也觉得林海的话有道理,可当着这么多人怎么说呢?他不想伤林海的心,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眼睛里不自觉地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林海也没想让他回答。转过身来挥了挥手担起了大秀的水桶,大喊一声。“老书记说抗旱要紧,走!咱们挑水去吧!”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人还是那个人,经过一场风波之后,好象一切都变了模样。唉呀唉呀的声音没有了,眼睛不在迷离,脚步不在踉跄,林海一喊,好象是什么命令,立刻行动起来,又摆开了一字长蛇阵,虽然还是挑水抗旱,干起来都心甘情愿,得心应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解决贫穷问题是个老大难,林海却胸有成竹,既上班又劳分的主意好,主意好哇。小伙子们心花怒放了,姑娘们心花怒放了,人间奇迹出现了,林海的形象高大起来了,王珍觉得林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青年,他一定能成功,一股爱慕之情涌上心头,挑皮的王珍并没有就此罢休,紧紧地跟在林海身后,两眼盯着他那雄壮有力的身体进一步试探。“林海哥?你既上班又劳分难道就不觉得累吗?”

    “不觉得累,多年养成的毛病,干活就高兴不干活就难受,不管多累,只要心里团着一口气就不累,”他搜索记忆般地回答。

    一句实在,一句真诚,道出了一个民族的传统美德,社员们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在鼓励大家呢?

    王珍在机井旁的水池子里摆满了两桶水,得寸进尺地说:“不累,你能用左肩把我这担水一起挑走吗?”她说完咧嘴一笑,又扭动扭动那漂亮的腰枝。

    林海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因为他干活是左右手都行。挑东西是左右肩都行,正好他要显示自己的力量,很自然地接过王珍的扁担,放在了自己的左肩上,不慌不忙地挑着两担水,步子一点也不乱,一付悠闲自得的样子。

    王珍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担着四桶水会走得那么威风,脱口问道:“林海哥?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干劲呢?真了不起。”

    “要问我为啥干劲这么大?还是听听这首歌是怎么唱得吧?”说着林海又放开了歌喉。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爹亲娘亲不如**亲

    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

    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思想是革命的宝

    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地是**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

    **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林海的一番话让社员们看到了希望,王珍有意这么一问,林海一答,个个心里热乎乎的,当看到林海挑着四桶水,还唱起了革命歌曲时,激动得都跟着唱了起来。

    杨志才是生产队长,头等劳力,见林海双肩挑水,他也不甘示弱,想把红玉的一担水抢过来,也显示显示自己。没想到红玉姑娘硬是不肯,“我也是妇女中的头等劳力,工分不少拿怎么能跟王珍一个毛孩子比呢?”她心里很喜欢他,特别喜欢他直言不讳,农活样样精通,人也忠厚,因家里没房,所以不敢买账。

    杨志才的一担水一会儿在右肩上,一会儿又跑到左肩上。人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大平、二顺子已是一溜小跑,就这样,扁担在肩上颤动起来了,身子扭动起来了,“吱扭吱扭”响起来了。两桶水好象轻便了许多,路途好象近了许多,人们的力气好象大了许多,那挑水的动作姿态好象美了许多,加上歌声悠悠,说是一个载歌载舞的劳动场面,一点也不夸张,在欢快的歌声中,这块地一会儿就浇完了。

    满腔的怒火,满腹的委屈,满脸的愁云,在紧张的劳动中消失了。

    王珍仔细打量着林海,身材高大,动作潇洒,两道浓眉有威,显得两只眼睛明亮清澈,又含情脉脉,让人一见生情,由情而怜,由怜而爱。他五官端正,性格刚中有柔,他有超常的思想观念和超常的行动,能让人们在艰苦中看到光明,在痛苦中找到愉快,她不知怎么表示表示才好。

    林海的既上班又劳分的主张,显示了观点,双肩担水显示了力量,放声高歌显示了嗓音,在大姑娘面前他还要显示显示舞姿。他挑着两个空桶又跳起了扁担舞。身子扭扭,屁股扭扭,向前两步,又向后退两步,扁担从左肩上转到右肩上,再从右肩上转到左肩上。

    即兴狂舞,奔腾跳跃,扭动旋转,在小扁担三尺三的悠悠歌声中,林海淋漓尽致的表现了生活主人的自毫,就象生活的主人一样,显示了革命的乐观主义,在生活中,在劳动中感到了美。翩翩起舞,激情满怀,歌声悠悠,热血沸腾,怎么能不激动人心呢?霎时间,王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大声喊了起来。

    “你们说,林海这个小伙子好不好!”

    “好!”异口同声。

    “这么好的小伙子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为啥没有大姑娘跟他搞对象呢?”

    这一喊一问不要紧,欢声笑语哑然停止,姑娘们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小伙子们加快了心脏的跳动,林海感谢她为男人争嘴,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群姑娘里数王珍小,不知是天仙下凡飘来飘去,光彩照人,还是她有什么特异功能先知先觉,她提出了一个难以面对,而必须面对的大问题,这声音如泣如诉,一颗心,一腔情,让年轻人感到震惊和诧异。

    唯有杨芳姑娘感到了自己的孤独,感到了寂寞,她想搞对象,她想结婚,她也觉得林海讨人喜欢,她想趁热打铁,以说笑为名,叫王珍给她当介绍人。她飘到王珍面前刚要开口,突然想到了林海家没有房子,没房子怎么能结婚呢?张了张嘴,话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俗话说得好,“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中国之大,人口之多,历史之悠久,但在农村大多数人中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知道结婚后两个人打伙其过日子,她们把房子看得比人品还重要。现实中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

    姑娘长大了怎么会没有爱情呢?是革命这个强大的政治攻势,让他们把爱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在旗如海,歌如潮的年代里有苦难言,王珍的问题提得好,提得及时,林海在想,她既然提出来了,就一定有灵丹妙药。

    王珍知道,这是一个人人明白,个个清楚的问题。只是不说穿罢了。怎样才能让姑娘们明白过来,改变搞对象的态度,得到自己应该得到地爱情呢?这事一句话讲不清楚,怎么办?当她看到红玉和杨志才眉来眼去时,灵机一动很感慨地说“我搞对象决不看房子好坏,有与没有,只要小伙子有志气就行!”她想让姑娘们勇敢起来,改变对生活的态度,她想,只要有人代头,不怕不“揭竿而起”。

    生活中有澎湃的波涛,怕岸的春潮,也有涓涓的溪流,痛快淋漓,有得也有失。

    生活多象一场梦,生活又的确不是梦,当生活和机遇鞭策少男少女时,才有了今天的故事,才有了王珍的豪言壮语,才有了思想感情上的斗争。王珍替没房子的男人说话,小伙子们求之不得,真不知怎么感谢她才好。

    姑娘堆里数红玉心眼多,她挑着两个空水桶不自觉地,悄悄地瞟了杨志才一眼,正好他也瞥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和她是同龄,都是村干部,她心领神会地一转身,发现了王珍那张娃娃脸,又听到她那认真而又响亮的声音,激情满怀地问道“你敢说搞对象不看房子?”

    王珍果断回答:“我说了就算,决不反悔。”“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能搞对象呢?”红玉击中她年龄小的要害,满以为能问倒她,没想到她敢反问,“我怎么不能搞对象呢?”

    红玉发出一声冷笑:“你不要忘记,你现在还是个孩子。”

    “孩子又怎么样!我不怕父母亲反对!我不怕乡亲们说三道四!我想搞对象,我就是想搞对象!你们都听到了吧!”

    红玉无话可说了,姑娘们心中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好象被打破,醉意朦胧的眼睛,仿佛看见了无数个小星星在天空飞舞。她们没尝到过搞对象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但她们非常爱听林海说的话,王珍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好象鼓锤一样,敲打着她们心中的金鼓。小伙子们非常爱看王珍的形象和动作,就好象爱看万紫千红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样。

    中国人民的婚姻为什么总是停留在嫌贫爱富的水平上呢?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只要眼前不行她就瞧不起你。舞台上嫌贫爱富导致失败的戏,难道就白演了吗?难道中国妇女就永远鼠目寸光了吗?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禁固了几千年的封建意识,就这样被王珍的大胆表态给打破了,虽然今天没有表态,但在心灵上已经播下爱情的种子,等待机遇生根发牙。

    天上还是没有云彩,太阳还是那么刺眼,气温还是没有下降,但社员们都觉得凉爽了许多,心情舒畅了许多,仿佛在飞雪严寒的冬季看到了鲜花盛开的春天。

    回家的路上,大平、二顺子洋洋得意,他们觉得打老书记算是打对了,要不林海怎么会想起来叫他们跟他上班去呢?心中做好了既上班又劳分的思想准备。同时打老书记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老书记终于明白过来。

    老书记也觉得林海说得有理,又觉得自己的人格受辱了,他不再乎挨几下打,他忠于**的一片苦心没人理解,他受不了,他落泪了。他感受到了轻蔑与藐视的滋味,**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今天为什么不灵了呢?抓革命促生产就是用专政让社员们老老实实的干活,为什么不老实了呢?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浩浩荡荡的抗旱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战斗,听到那革命歌曲一浪高过一浪时,他没有高兴,却害怕起来,为什么被自己打击下去的积极性,又被林海给调动起来了呢?这么多社员要是都跟大平二顺子一样恨我打我怎么办?现在他才想起来应该感谢林海为他解围。

    林海提出了既上班挣钱又下地劳分的办法好啊!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自己就知道斗争,斗争加斗争,究竟是对是错,今后应该怎么办?阶级斗争还抓不抓,他想到这,又觉得浑身阵阵作痛,他恨大平二顺子打他,同时也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又一个为什么?

    老书记支撑着推着车子回到家,往炕上坐,点燃一支烟,什么烟?自己卷的旱烟,他一口一口地狠吸着,最伤心最烦恼的事涌上心头,“吭!吭”一声一声地从鼻孔里打出来。

    他丢开自家的事,一心一意扑到集体上,想着革命,有哪一刻清闲过,又有那一点得了便宜,可有谁理解这番苦心呢?当了二十多年支书,对村里的大田,园田,果树老底新帐,以及村民的人际关系,心里脾气,都摸得清清楚楚,若要再找出第二个人来,恐怕比寻钻石一样困难,而杨芬她算老几,就凭念了几天书,当了几年赤脚医生,也想当支书,不是我吹牛,她的年龄还没我的党龄大呢,看她那张白脸,那身段,走起路来摇屁股的浪样,肯定不是正经货。今天他从梦幻中走出来,走进棘手的矛盾中,才觉得林海说得对,杨芬确实比他鬼头见风使船,自己头脑简单,抓住棒锤就认针,上了公社的当,不过给他个治保主任兼副书记的差使,工分不少拿,大概也是个照顾吧。

    他的脸越来越灰暗,无意地摸了摸口袋,发现有五毛钱,立刻到代销点打了二两白酒。买了一小包五香花生米,放在炕上大吃起来。平常他是不喝酒的,今个儿破天荒,一粒花生米从嘴边忽然掉落,“吧”的在地上摔成两半,白白的一瓣朝天,一瓣朝地,他府身拾起来又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酒一口一口地喝着。他的背后仿佛有许许多多的手在指戳他。“看哪!”就是这个“无能”“乱整”害得我们好穷好苦啊!他的心一颤,忙转过头一看,孩子老婆在吃饭什么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渣粥饼子,身上穿得补了又补,两个闺女都二十多了穿着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骨瘦如柴,他伤心了,“唉!”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呢?看起来是得好好想想了,不知不觉二两酒喝没了,他觉得头晕脑涨,眼看着墙上的缝越裂越大,忽闪忽闪,吓得他住后挪了挪。他知道这是从地主手里分来的房子,里边是坯,外面是砖,几十年没修补过,怎么会不裂缝呢?眼看要倒怎么办?他发愁了,多心多疑,六神无主,他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

    社员累了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了不起,是大平二顺子的一顿拳脚使他明白过来,是文化大革命把自己的感情革没了。总觉得越穷越光荣,知识分子,科学家不如贫下中农打腰,原来儿童给老年人让坐,现在不让了,因为怕老人是阶级敌人,阶级斗争斗得父子不说话,夫妻划界线,这一切现象是好还是不好,他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很危险。原来他想叫公社来人把大平二顺子抓起来,现在他不想那么做了,他想和乡亲们在一起过几天安定团结的日子,他仿佛认出了自己手足失措,有几分狼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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