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何被抓后,一直很脆弱。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构建得不圆满。如一个残破的被吹灭的灯在空中乱吹。没有方向,照不亮别人的路,也照不亮自己的路。
一切沦落,一切黑暗,一切卑微都在这里。
狱中老何面对的常常是空空的四面墙。那墙刷得雪白雪白的,是一种单调的纯白;走出房,仍是四面高墙,墙上还架着蒺藜网。
枯燥,烦闷,压抑。老何的精神已渐渐萎靡,似乎是内心挣扎得太厉害,让他更加疲惫不堪。他在等待最终判决,那个对他死亡的宣判。他在给自己的赴死找一个更坚定的理由。
死期越来越近了,老何一天比一天苍老。自由的阳光抚爱他那乏力的躯体,他从来就没有感恩过。他在牢里,最想念一个人,那就是他儿子。但是,他儿子从来没有来看过他。老何被抓后,他儿子也因为涉嫌受贿,开始了逃亡。
在狱中这么久,来看老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婆。老何关了,儿子在逃,这个老女人也很想四处活动救老何,救儿子,却是无力回天。这般,她的泪水也一直滂沱。她常来看老何,给老何带来好吃的食物,好穿的衣服。她的泪眼总是对望老何那双无奈的双眼。
“我们的儿子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是我受贿了,跟我们的儿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对他们都说了,是我一个人的罪,我一个人的罪。我们的儿子没罪。他没事的。我们的儿子没事的。”谈到他们的儿子,老何常常这样安慰他老婆,也似乎在安慰他自己。
“我们的儿子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老婆落泪附和。
“是啊。我们的儿子,他在教育局。他可以升局长了。升教育局局长了。前途一片光明啊。一片光明。不会有事的。”老何喃喃自语,在自欺,也在欺他老婆。
“是的,不会有事的。老何。我们的儿子会前途一片光明。”他老婆说着话,眼泪掉得稀里滑啦。
这天,他老婆又来看他。他对他老婆苦笑说,好久没听音乐了。顿时,他老婆眼泪就冒了出来。她问他想听哪首歌。老何说想听那首《蝶恋》。老何说得有点沉重。他老婆说她马上就去弄这歌来,还没等老何开口就走了。本来老何想叫她下次弄这歌,省得来回走,天太热也太累了。可是他老婆已经走了,他看着那背影是一阵感动一阵辛酸。这般,他老婆不辞辛苦回到大街,用mp4烤贝了这曲子,再返回对着老何微笑。老何看着他老婆额头的汗珠,很感动也很难受。他拿起听筒,听着那首他老婆在玻璃窗外播放的《蝶恋》,彼此老泪纵横。
“想要对你说,不要离开我,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孤单的时候,谁来陪伴我?……天广阔,地广阔,天地痴心谁能明白我?风中多少花飘落,雨中多少往事成蹉跎。风婆娑。雨滂沱。风雨中你却离开我……风婆娑。雨滂沱。风雨中你却离开我。”
听着那歌,想着两人走过的风雨,他们泣不成声;想到老何剩下日子不再多,老何自己哭泣,老何的老婆也哭泣。
“这歌好啊。正好为我送行。”老何擦了一下眼泪,眨了几下眼睛。
他老婆听了泪水又流了下来。她一直在落泪。
“人啦。真是太不懂人生啊。没被这四面墙囚着,我只想到自己的快活,从不管你的伤心;被这四面墙囚着,我才知道我犯了多少错啊,我又是多么对不起你啊。”他苦笑着,感慨万千。
“你不要这样说。老何。我嫁了你,我就会跟你一辈子。”
他老婆已泣不成声;老何叫她别哭了,自己却忍不住抹了一把泪。擦干泪,他说他不想自己死得很难看;他还说到阴间去不想做个被人欺负的鬼。他老婆听着泪又婆娑。
说到老何上路穿的衣服,老何自嘲似地说:可能穿大红的衣服去死会好点,这样到了阴间还可以弄个统帅当。他老婆听着眼睛又潮了,一片朦胧。老何看着他老婆的泪,伤感之余又说:别难过了,我今生待你不好,来世做你好老公吧。对了,你要帮我精挑细选那种红色的衣物哦。他老婆含泪点着头,整个人却已昏天暗地似的,更加痛苦了。
剩下的日子越是短促了,老何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他都在铺板上默然坐着、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久了,他望着天空,感觉也淡淡的。他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他知道不久,他就要死了。
临刑前的一天,狱管说有人来看他。老何想可能是他老婆给他送大红的衣服来了。他拖着链子一步一步悲哀地走了过来。他想或许他老婆还要给他带正宗的北京烤鸭给他吃。想着,他又有些悲哀地笑。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来人不是他老婆,却是李子昭。他想不到子昭会来。他想她一定是来骂他的吧。他想:她一定不肯从心里饶恕他让清清坠楼而死。自从进了这囚笼,老何才真正发现自己的邪恶。他想就算是挨骂,也是骂得其所;他想自己快死了,死也死得活该。
站在玻璃窗外,子昭打量了一下老何,只见他憔悴而神伤,麻木的双眼,露出浑浊而悲哀的目光。老何的胡子好长,整张脸很落寞。子昭拿起听筒。老何看着她,心里犹豫着,还是拿起了听筒。
子昭以为自己见了老何会骂他,可当她拿起话筒,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露出一个笑。她没有骂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她有点悲哀地看着老何。她不知道应该同情他,还是应该恨他。老何见子昭不语,叹了一口气,苦笑说:
“进来这么久,你是学校里面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我……谢谢你。”
“不谢。”子昭有点悲哀。
“明天。我就走了。”老何佯似洒脱。
“嗯,我知道。”她的表情有些凝重,放下了话筒。老何仍然苦笑着,也放下话筒走了。她目送他远去。她看见他已经明显苍老了许多,比以前更加沧桑。他就那样拖着铁链在地板上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开。
第二天,子昭没去现场看老何行刑;她看着天花板发呆,等待关于老何的新闻联播。阿娴来了,电视恰好报道老何和其它死刑犯被押送刑场的画面。刑车上老何穿的衣服很惹眼。大红的上衣,大红的裤子。血淋淋的颜色那么鲜明,让人隐约感到死亡前的恐怖。子昭看着新闻,神情黯然。阿娴本来有事找子昭,见子昭神情黯然,便没说那事。子昭说要去给清清烧纸钱,她就陪着子昭一块去了。
海风阵阵,波涛汹涌。阿娴和子昭将刚才买的那些纸钱点燃,纸钱在烧,灰飞烟灭。偶尔,阿娴打趣说:“呆会,如果有环保的人来了,抓住我们烧这些东西,非把我们罚得衣服都卖掉不可。”
“你的衣服贵点。卖你的。”子昭也说笑。
回到家里,子昭平静了许多。阿娴把彭晗他们公司要股改的事向子昭说了。子昭听明白了:彭晗公司总部进行股份制改革,不过是对股东的一次变脸罢了。子昭也深深知道,彭晗他们三人辛辛苦苦挣下的产业,名誉还有地位,都可能要因此付之东流。
阿娴又说彭晗手机关机了,不知道在哪了。她来子昭这,就是想问子昭是否知道他的行踪。子昭听了有些难过,其实,她有时候也会想彭晗,也想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想到上次彭晗的冷言冷语,她更是难过。
“他们总部股改,开会要找他,我也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他哪去了?况且,他那么讨厌我,他不愿意要我这朋友呢,哪里还会告诉我他去哪了。他说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割袍断义的。”子昭似笑非笑。
“一刀两断?才怪。他那么喜欢你。”
“喜欢我?才怪。”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阿娴又问。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我又不是神仙,我连他去西藏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子昭用手撑着头,很呆滞困惑。
“你啊,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阿娴有点沮丧。
“哦,那我该怎么关心他?他对我说我爱你,那我就得说我也爱他;他对我说要一个拥抱,我就得给他一个拥抱;他对我说要吻一下我,那我还得让他吻,是吗?”子昭很不耐烦,躺在床上用一本书蒙了整张脸。
“晕。你这个笨蛋。我要你这样做了吗。真是。哦,我知道了:上次你和振宇的旅行,是不是培养出了感情?你现在喜欢振宇了,是不是?从实招来哦。”阿娴笑道。
“简直胡说八道。我没有爱情。我跟谁都没有爱情。”子昭挺抑闷的,很烦地移开书,站了起来。想到毕振宇给她的幸运石,她决定还是让阿娴带走,也当以明心智。她就拜托阿娴再带还毕振宇。
“怎么这石头又跑你这来了。收了你不就留着。”
“上次收下只因为我不想让振宇尴尬。想想这东西本不属于我,实在是太贵重了。现在,你总该明白我和振宇纯粹是朋友吧。我和彭晗也没什么,你就爱想过头。”
阿娴不想带石头还毕振宇,可还是答应了;她又想没准这个死丫头还是喜欢彭晗的。阿娴就打电话告诉明治,说子昭也不知道彭晗在哪里。电话那头的明治他们很着急,子昭听着也很是伤感。
她寻思着彭晗既然是去布达拉宫,依她对彭晗的了解一定会住附近至少三星级的酒店或宾馆。想到这,她打开电脑,想上网查询彭晗行踪。子昭查询了有关西藏旅游的住宿,又看了一下布达拉宫宾馆详情。
“布达拉宫宾馆位于拉萨市中心,背倚雄伟的布达拉宫,宾馆的主体建筑有原来布达拉宫附属古建筑改扩建而成。”阿娴念着那些网上文字,一下豁然开朗了,“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好聪明。”
“你看,这布达拉宫宾馆距布达拉宫龙王潭,大昭寺,八廊街,药王山摩崖石刻步行仅需5-20分即可到达,是理想的下榻之处。彭晗很可能就在这里住。我知道他喜欢在离景点最近的地方住。”
“嗯:0891-6830573。”阿娴拨完电话,无奈地说,“那边很忙,占线了。再换另个号码再拨。”
子昭关机好几天,这下也开机拨了那宾馆的号码,可还是没通占线了。子昭无奈地笑说:那宾馆可真是热线。她们又打了好几个,阿娴的手机终于打通了。阿娴听见那头说:彭晗确实有在这家宾馆住过,但他刚刚和一个女孩子退房走了。
“什么,一个女孩子?”阿娴很惊讶,“他们开了几间房?”
“我查一下哦,嗯,是两间。他们可能是同路。”电话那头又说。
阿娴挂机后,对子昭笑说:不是同一间房呢,不是同一间。。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他的私生活又不关我的事。他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子昭故作洒脱,“他离开了那宾馆。也许马上又会回来。我叫明治他们等好消息吧。”
“对,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嘿,这个彭晗,其实他一向挺痴情,挺专一的。那女孩子没准就是他表妹。”阿娴笑笑。
“老姐,你怎么突然也变得这么虚伪了。你干吗要说彭晗这些话?干吗要说,你是在安慰我吗?”子昭很自嘲地笑说,“我需要安慰吗?真是。知道吗?人说话有三种:第一种是说真话;第二种是不说话;第三种是说假话。现在你再想想你的那些话,你的那些话,只会让我觉得你虚伪。”
“哟,子昭。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说真话,那我说假话了。我就算说假话,那还不是善意的谎言。如果我不说话,我一走了之,是不是我就万事大吉了我。”阿娴也有点烦,“好,你保重。我不说了。”
阿娴离去。子昭在家泡网。泡了很久。她不聊天,也不玩游戏。彭晗的作品点击率降了好多。她看着有点心酸。她想如果彭晗看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种忧伤。她在网上匿名发了则短评,似想安慰可能会上网的彭晗:
**不是与生俱来的,与时俱来的。这只是命运的过程,音乐本身和音乐点击次数有时并不能成正比。我永远支持你!
听着彭晗的音乐,看着天花板,子昭有种淡淡的伤感:老何枪毙了;彭晗的音乐点击率下降了;彭晗经营的生意一波三折;子昭在学校的荣辱得失;这一切,都让她想了好多。
她想:也许人生的过程就是这样,自个儿跳进去,再挣扎,再摆脱;然后再跳进去,再挣扎,再摆脱;而其中,挣扎与摆脱又占据人生的绝大部分。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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