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飞天情史 > 第四章:含玉

?    第四节

    终于到北京城了。

    这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政治、经济的危机好象不曾发生过,人民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在一片歌舞升平中被深深掩藏。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连匹夫也不是。

    公主府富丽堂皇,流金溢彩。我随她进客厅。

    我问皓公主:你怎样处治陆赫,杀他吗?

    她说:暂时不会。

    她是想把陆赫利用完再干掉,她会不会杀我?

    她问:你在锦衣卫里可挂了名号?

    没有。我潜伏东厂,不敢挂名。

    你上官是谁?

    他死了。

    这么说,没人知道你身份。

    我陷于被动。

    你胆子可不小哇。你跟着本宫,寄在公主府名下了。

    婢女进见说:公主,锦衣卫指挥使杨度求见。

    请他进来。

    一个中年男子带个少年进客厅,那男子气轩昂,仪表堂堂,少年很英俊,他是------土木哥!

    我差点叫出声。

    土木看我一眼,又很快避开,尽管他不认识我,可是他还不够沉着。

    杨度说:公主,属下知道您回来就马上向您道安了

    公主点头,目视土木哥:他是-----

    他叫阿桂,是位少年侠士,数日前我遭一群魔教乱党偷袭,是他挺身相救。阿桂,还不快拜见公主?

    土木哥正要屈膝下拜,公主忙说:不必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只要你一心为国,为朝廷效力,必有大展宏图之日。

    杨度说:请公主给他赏个一官半职。

    公主想一下,缓缓说:年轻人要多厉练。这样吧,先叫他去宫里做一名御林军,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尝不可。

    土木哥跪下说:谢公主。

    好了,下去领赏。

    我看到哥哥诡异的笑,就像完成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通过那双眼睛表露无疑。他走的时候,公主一直盯着他,那是深邃的目光。

    她问杨度:这个人的背景你清楚吗?

    不很清楚

    好好查一下。

    是,还有件大事------

    公主对我说:你去看看陆赫。

    我去囚室看陆赫,他在石凳上打坐。

    我说:我的疑问还没有了结,你必须回答,如果公主得到她想得到的,你就没命了。

    他说:如果你得到你想知道的,我的命未必长久。

    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你救出公主府。

    我无谓生死。

    我希望你帮我,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

    当年的明教保卫战中,我父亲战死,由于你泄露岛图。

    他“哼”一声:你问吧?

    你突然退隐江湖的理由是什么?

    我当时快要做父亲,我想一家人过平安的日子,而且我和教主不和。

    你指的是张敏?

    对。

    你和教主为什么不和?

    我不能说。

    我希望你-----

    他打断话:我不能说,否则会有场大灾难。

    好吧,我再说,你承认自己泄露岛图吗?

    我不承认。

    那么,你的罪名是被强加的吗?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亲手打伤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是吗?

    他长久未语,眼睛湿润,泪珠在眶里一摆一摆,终于划下去,溅落石板,“叭”一声流光四溢,如一朵银花绽放,光华瞬间。

    我落泪:一世的伤痛啊。这孩子和你没有仇怨,她才出世,什么都不懂,你竟然把她的生命视如草芥。一掌,就一掌,重重地打下去,烙在她背上。

    别说了。

    已经发生了,你不可逃避,我要一字一字地说,这样会让你更痛苦,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吗?

    我儿子。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我不能理解,这个孩子是我,是夏轲的女儿,不是你儿子。我说:你骗人。

    我没必要骗你。

    你把当时的事说给我听,从你进英雄堡开始。

    教主承诺,只要四大派同意我隐退,她也会同意。当时四大派在英雄堡照会,我便动身去那里。

    那么,教主-----至少是有知道你要去那里,包括唐俊?

    应该这样,在我离开城堡后,我看到唐俊,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他采办香料,堡垒主曲护是我的挚友,经他引荐我见到四派首领,他们正为是否攻打陨星而争执不休。我告诉他们明教不敢与四大派作对,结果他们放弃攻打陨星的计划。

    是教主的意思?

    那时明教实力不够强大,和四大派打,胜负难料,教主有意讲和,就让我代为口讯。

    教主没有写求和信?

    她是好强的女人,不会向四大派示弱。

    同时他们批准你退隐。

    是的,他们对我的过去不再追究。

    有条件吗?我指的是岛图。

    他们没有向我要地图,如果要,我决不给。

    也就是说,有人恶意陷害你,你认为呢?

    唐俊。我和教主对质时她说是唐俊,并且有证据。

    证据是什么?

    我不清楚,似乎教主从四大派那里得到一份岛图,我不懂岛图从何而来。

    陆赫看起来十分迷茫。事情如我所料,不是简单就弄清的,他的话固然不可全信,但唐俊亦值得怀疑,我问:从英雄堡出来后,你没有马上回岛,这段时间你去哪儿?

    我去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营建家园,我碰到一位朋友,他帮我建造屋室。之后我才回去,回岛的那一天,我妻子已死了三日,尸体没人收,我草草埋了她,就直奔寝宫找教主理论,和她争执起来,她引诱我往她腹上打一掌,然后她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说这是我的儿子,我亲手打死我的儿子。

    他捂住嘴。

    所以,你内心伤痛无比。我问,你肯定,您夫人生的是儿子?

    不能肯定,是教主告诉我的。

    你肯定儿子或女儿死了?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如果我说,你孩子没有死,你信吗?

    什么意思?他问。

    这声音含着许许多多的不解。我无法回答,我自己都是未知的,我只想让他活下去,帮助我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我走出囚室,狱吏锁上门,他扒着门大声问:什么意思,告诉我!我淡淡一句,你还不知道?

    他平静下去,笑了。

    我走出牢房,在院子里静默。天黑得不可开交,而且很冷,没有星辰,几天灯笼招摇着,凉凉冰冰的什么打到脸上,我摸一下,它就化成水,一直流到脖子。呵,是雪,我初到北京看到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漫天纷纷的雪花从无限缥缈的上方撒落,犹如一阵风把天国洁白的花园爱抚。她们似乎周转我及整个院子,我从容地取一片,随即化成水,从指间滑下,我要捉,捉不住。于是我小心去接她们,这下一个也没逃掉,安份地睡着,成粉沫儿,我全身穿着世上最美的盛装,坚强地立在这孤独,没有别人的空间里。

    我痴痴地看手里一捧雪,晶莹剔透,轻盈无比。忽然,一颗明亮的冰晶坠进去,我可爱的雪全激扬起,弥漫成薄薄的雾。我蒙胧的看到那闪烁光的冰晶,如创世纪时透过美妙的光去看太阳。我托起冰晶,一个坠形物,从中看到皓公主的影象。她在我面前,著一身皮袄,白色的皮袄。

    我把冰晶给她看,说:你的泪?

    她没答,反问:你不冷吗?

    我比雪更冷。

    她拉住我胳膊:别撑了,跟我回屋去。

    屋里,仆人们弄好炉子,很暖和,我与皓公主主宾分坐。我说:我的事皇上那边你说了吗?

    她说:还没有。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朝中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李自成攻破襄阳,杀死襄阳王,我们的将军杨嗣昌自杀了。

    他们下一步会打哪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自成会打洛阳。还有件事头痛,探马密报,魔教的人向四川集结,恐怕会有不利的动向,国家真个要风雨飘摇了。

    我暗自高兴,明教入主中原的日子不远了。

    她问:在京师你有住处吗?

    没有,我不是北京人

    本宫有处闲宅在郊区,想托个可信的人照料,你有这个意思吗?

    谢公主抬爱,我愿为公主分忧。

    她带我去那处闲宅,很有气派,虽然旧了点。庭院子深深,舞榭楼台,内中也有不少的伙计。公主带我参观一番,通往后花园的门被锁,有五六军士看着,抬头可望墙有座三层楼的阁楼,上方是灰色的天空。

    未等我问,她说:里面是禁地,住着一个神经失常的人。她和我们皇室有点亲戚关系,所以放在里,不让生人见他,只有一个固定的丫环进进出出侍候她,这个秘密你不要张扬。

    她又引进我的房间,内有数十个奴婢列立。

    这些人是侍候你的。

    我担当不起。

    别这么说,你保住了陆赫,立下大功,这些是朝廷赏赐你的,只要你为朝廷效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目送公主鸾轿回城,然后我畅流大宅,感到高兴,公主对我很好,是的。我一定获得了她的信任,然而那座神秘的花园,真如公主所说,是个简单的背景吗?

    当天,管家召齐所有奴仆见我这位新主子,他把田产,账册给我,我简单吩咐几句就算了。

    是夜,我睡着看穿入窗口平静洒在我身上的月色,游离一丝丝淡黄色的光。我想到千里迢迢外的姑姑,爷爷、雪姨,他们想我吗?我被仇恨所扰,我疲惫不堪,我不清楚陆赫的为人,甚至姑姑的话------

    我听到一种野兽的嘶唳声,我从未听过,似乎是人的声音,野人?不会,那声音像是从花园传来的,这是一种凄凉的叹息,撕碎夜宁静的幔幕,在我心里激荡,我感到哀伤,想到难过的心事,不由得潸然泪下。

    第二天,园的门前,门紧紧闭着,两边的卫士盯着我。

    我说:昨夜那种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是的。有人说:都听习惯了,它打搅您的睡觉吗?

    还不算坏。我更近一步,卫士拔刀警备。

    怎么,你们------

    对不起!您的每前进一步,都会对您的生命构成严重的威胁,请适可而止。

    我蹙的缩脚,感到前方的寒不可栗。

    一位小侍托盘过来,向我屈膝行礼,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如石刻一般,卫士打开门,放她进去,我终于看到花园里的景,那里面一片荒芜,有个大的池塘。

    我回到住处,充满了好奇,公主的话是真是假呢?是否她刻意掩饰什么?

    百无聊赖之际,我又想到似梦非梦看到的女孩,她像是有悲惨的身世,公主承诺我会看见她,难到我在这里是她的一个有意安排,那个病人就是我要找的?

    我弄到一些颜料,凭着在西班牙的一些画画本领,笨拙地画她。我全神贯注于这件事,有某种力量帮助我,使我协调指挥,达到得心应手的境界。这是灵感,还是潜意识里一种伟大的情愫?

    我的作品完成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女经润饰是多么动人,单凭幻想竟有如此高深的境界。她穿着五彩斑澜的衣服,透露一种摄人心魄的娇媚,世上若真有这样的人并且我有希望中的能力,必娶她为妻!

    她是不是花园里的人?谁见过?

    那个侍女。

    我把她叫进屋子,她脸如木刻般毫无表情,年纪轻轻,尘世的沧桑能把她的青春跳动的心掩藏?哪怕是苦难的打击也应赋于她愁怅的表情。

    我的画早用幕布遮住,我说:花园藏着什么秘密?

    她没有答话。

    你不敢说,有人威胁你,对吗?你应该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也要恪守秘密。

    她的眼里现出一丝茫然的光泽。

    我继续说:我管理这座园子,为公主办事,是出于自己的目的,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花园里的人也许与我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得不援手,给予她所期望的帮助。

    我在她眼中看到冰川融化。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的朋友就在里面,她受到非人的虐待,整夜里有她的哀号,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揪住我的心,把我也置于一个黑暗的囚室,我快要死了。

    我慢慢地揭开纱幕,她的表情发生剧烈的变化,如千万年来平静生长的喜玛拉雅山脉在新的地质活动中瞬间揉碎,如冰川汽化成霭霭蒸气,如苍穹被撕裂。她嘴唇微微翕动,像一场火山的酝酿。

    这帘幕卷起滚滚红尘的悲哀思念,像退去的潮水,我看到太阳的升起,我的灵魂被折服,像对待圣灵把她深深崇拜!

    待女跪在画前,哭泣。

    我感动并且知道她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而我心中的她定是院子里的人。

    她开口了,声音很干涩,她指着喉咙啊、啊地叫。

    她哑了。

    一个哑吧是不会简单地透露秘密的,但只要她有行动,便能指引我。

    而她,已经做出了行动。

    我守望那座寂静的阁楼,窗户是开着的,她倚窗,看茫茫夜空的星宇。我突然想到,一直以来我和她有着同一片天下。我扬起双手,如凤凰展开羽翅,向那里飞翔,卫士们则依着墙沉睡。

    近了,近了!终于我们能够如此近望。

    她真的是我心中的人,那与生俱来就有的形象,穿越时空的魂灵,绝美的缘情!她看到我,像小母兽般号叫,声音割裂厚重的天宇,一缕金光披在她的身上,放肆地闪耀光芒,她双手位住我的脸,灿烂的笑在脸上徐徐绽开。我无法控制自己,说出一个连自己也不明的话,终于我们再次相见。

    她忽然哭了,好伤心好伤心,躲在我怀里抽泣。

    我捏紧她的手,说: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那时候,我们同时同地同一片天空下厮守,我不知道她的故事,不懂她的言语,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感到世界以我们为中心剧烈,无规律的旋转,一切外物包括空气化为乌有,发出沉重的声音,但这里是真空是平静如无风的港湾,我找到我心灵的宿主。

    天明时她已沉沉睡去,我不忍打扰,悄悄走掉。我说:我会回来,然后带你出去。

    我悄悄潜出去,快马去公主府,我要知道真相,这可怜的女子何以被隔离人世?

    你终于看到她了,这在本宫的意料之中。

    我直截了当地问:这是您故意安排的,是吗?

    算是吧。公主冷笑,问道,你有什么感想?

    她很乖,一见我就高兴,我们有很深的缘分,整个一晚上,我们都拥抱一起,感觉那份仿佛是失去的甜蜜。

    你们做过了什么?

    情节非常简单,我已经说了,既便我想复杂,也没有这个能力。

    说到这,我感到点点悲哀,一个最沉重的问题困扰我,我是谁?

    公主,能把她的身世告诉我吗?

    你一定要知道?

    一定要知道。

    公主略显伤怀,她说,这姑娘没有罪,可惜她生在帝王家。她母亲袁贵妃是名将袁崇涣的妹妹。十四年前清军破长城围攻北京,袁将军率兵赶援,朝中上下尽传他通清叛国,父皇就凌迟处死他,袁贵妃因而失宠。数日后母后趁机告她知情不报,父皇盛怒之下也缢死贵妃。巧得是当日贵妃生下一女,父皇不知。母后一时心软,竟留她性命,困在花园阁楼。后来朝中有人力为袁氏兄妹平反,袁将军没平反成,但袁贵妃重获清白。父皇知道实情,对母后不如以前恩爱了。他若知道母后困一个公主十四年,他会怎么做?

    宫里必定天翻地覆。

    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母后被废,太子的地位就大大动摇,周家的权势受到严重威胁。那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变故。她本不该出生,她多活了十四年,不该死吗?

    我说:她不该死,我决不让她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当你见到一个人,这个人的形象与生俱来就在你心里活着,你会很激动,并且感谢这个缘分,我会眼睁睁看她死吗?皇后可能因为女人的妒忌而逼杀贵妃,却让她女儿活了十四年,皇后心中没有一丝悔意吗?甚至你叫我守住阁楼,你敢说,在你内心最深处没有希望某个人去救她?面对现实吧,该来的总会要来。

    万一--------本宫说万一,要杀她,你该怎么做?

    我郑重说:我惟有以死保护她!

    她满含疑惑:为什么?

    我是她的保护神,我不可推卸我的责任,不会让她再受哪怕是一点的伤害。

    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我必须永远坚强,我是呵护她的屏障。

    她退却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愿你不会带来噩运。只是,你知道我心中的形象,那分缘吗?

    我不明白。

    算了,有一天你会的。

    她轻快跑出府,完全没有高贵的风范,在地上留下一道泪线,透过这个清澈的线,我看到她满是痛苦的脸。

    晚上,我又去看她,她像快活的鹿跳着笑着,我心疼地说:我可爱的小母兽,你为什么这样欢愉,你青春的活力,压抑在这里,见了我,爆发出来,我也深受渲染,我们的相识迟到了一万年,前世我们一定有的深深缘情。可是你不会说话,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也许这是好事,你永远保持神秘、含蓄、激发我无限的爱和兴趣,这段情旅永无停滞。

    她那明澈的眼睛专注看我,透露沉重的依恋,像一个幼稚的孩子。我说:我就是你的世界,不用担心天会塌下,因为我已决定我们永远不离不弃。那里有永远的风和日的和不灭的春天,广阔无垠的草原,苍鹰凌驾天穹,马儿成群奔跑,喜玛拉雅的雪水从你身边缓缓流淌------我在你的身边,带你选择一条道路,吉凶祸福我不知道,我将始终如一地牵紧你的手,让我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每一时刻。

    一缕红绡从我眼前内过,她发出好奇的声音。

    红绡挂在窗户上,我伸手抓,它忽的飞出去,我看见一个恍惚的红色身影,感到诡异,随着去了。

    影子跟我玩捉迷藏,我总能看到它在前方,却每次抓个空,我最终灰心丧气,这个人的武功十分了得,也许是我的幻觉。

    我转身看阁楼,竟发现面前站着位红衣妇人,她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绕着小路走,天很冷,她穿单薄的衣服,潇洒自如。她向我谈了许多苦命公主的事,从她刚生下来说起直到今晚,她几乎不容我插话,我仔细聆听。她说公主没有和人交谈过,服侍她的大多是哑巴,所以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最后,她向我鞠躬说:请你照顾我女儿含玉。

    我说,你就是袁贵妃。

    是。

    你是人还是鬼?

    世上本没有人和鬼,也无谓出生和死亡,你在这里活够了,会安然活在另一个地方。重复宿命中的下一次。

    我说:你见过含玉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这是宿命,我见你也是宿命的安排。天帝有时是个淘气的孩子,他设置一个伟大的游戏,你就是游戏的主角。

    我不懂。

    慢慢的你会明白,只要你打开你的记忆禁区。我还知道你是一位圣灵,你是否思考过,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今后你如何处理不同身份下的不同关系,当这些被绞缠乱成一团,你又怎样收拾?你忍心快刀斩裂这些情思?

    我沉默,看阁楼微弱的光,含玉伫立着如塑像,等待我回去。

    我难过地想,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真的塌下,你怎么活?我还想问妇人什么是记忆禁区,,才发现黑夜下我孤独地立着,我的路该怎么走?

    护园的卫士全部撤走,仆人进去打扫院子,装饰房屋。

    我说你叫含玉,这是你母亲给你的名字。我叫凌空,凌于长空保护你。她好象明白一些,高兴之余露着些许伤感。

    我知道含玉不久要面对她的父亲,即便不是,她也要走进凡世。我找些合身的衣服给她,又烧热水叫她洗浴。我天天陪她在楼上远眺,告诉她的身世。

    终于盼到了,我看到穿龙袍的男人,他身边一个女人,应该是皇后。还有皓公主,后面拥着一帮太监、宫女、王公大臣。

    含玉,你父亲来看你了,我们下去。

    我们在阁楼下,门虚掩,皇帝在外面站着,我知道接下来的路,属于含玉自己。

    我托住她的脸,认真而伤心地说:皇帝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认他,喊他,怎么喊,你先喊给我听。

    她泣不成声,干涩生硬地说:父------皇。

    对了,去,去,他就在外面,听话,去呀!

    她顺从,缓缓离我而去,她的手和我的手渐渐分离,我耳里一团混响,像看到阴阳两隔的生离死别,含玉一直看我,她也感到不幸,我们被宿命推到无奈的境地。我知道,只要我说你回来,她就忽然在我面前重现,我不能------

    含玉要有父亲。

    我悄悄瞥视皇帝,他好像也看到我,含玉突然停步,她在父亲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不情愿地关上门,心里说你快走,回到皇帝身边,他会给你更强有力的庇护,你才能活命,我心里正飞舞着落落的雪花。

    氤氲的悲哀渐渐弥散,我打开门,皓公主还在,只她一个人。她说:你为什么伤心?

    我不语,欲走。

    她斥道:父皇不会让你走,母后更不会,你舍得下含玉吗?

    我沉默着,不愿作答。

    你应该说你舍得,应该毫不犹豫地走掉,本宫-------不,我很伤心。

    她带着绝望,独自离开,于是剩下我一个人。此刻,已结起雾气,我迷失自我,只觉有只千丝万缕的罗网把我密密罩住。

    含玉是她母亲托给我的。现在,我把她转给她父亲,总觉得丢了一份珍爱的东西。皓公主带来一个世界,我不属它,我自觉要离开。我对含玉有爱恋的情绪,我承认这点,我告诉自己不要发生畸形的爱,因此我必须尽快出圈。

    当晚,很多和尚来做法事超度亡灵,据说袁贵妃的尸体沉在湖里。皇帝向我表示感谢。并且褒扬我把陆赫押入京城,赦免我欺君之罪。皇后亦微笑看我,对皇帝说:您看他像一个人。

    皇帝又细看,点头,是挺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凌空。

    他们相视,又一笑付之。

    我和含玉同乘一舟,湖面干净,起了薄冰,又被碾碎。我听见皇上大声叫唤,红绡,红绡------这一定是含玉的母亲。

    可是没有一点回音,他又扯开嗓子喊,叫太监,宫女喊,混着铙、钹的声音,悲天悯人。皇后的慧目也红了。我们看到湖面飞出一缕红绡,轻盈盈,从我身边,从涵玉身边绕过,温驯地落入皇上手中。这个男人双手捧着红绡,怅然呤道:

    红绡,红绡,销朕魂,

    御点萍台几度春。

    江山不改,

    芳人何在?

    觅芳人,

    清风冷夜里,

    欲问九重天。

    相思处,泪涟涟。

    爱情就这样沉重而伟大,使人折服,我们都在情面前摩拜,这其中有多少人懂呢?

    红绡飞了,快活地,自由地飞,远远的看不见,只是它飞的方向上多一颗星星。含玉依住我。我想红绡不会再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了,她真的活够了。把女儿托给一个可信的人,然后去属于她的天地,进行生命的轮回。含玉深情满怀看天上的新星,说:母亲。

    这句话迟到了十四年。

    皓公主在远处看到我们。

    含玉的幸福要开始了,因为新星的光泽施惠于她,那是母亲般暖心房。

    侍从传唤我见皇后,我被领进慈宁官,文王鼎香烟氤氲。

    皇后坐在凤榻上,我给她行礼。

    你把头抬起来。

    我看到她的眼睛,内心惶恐不安。我搅了她的好事,她会杀我吗?

    你长得像本宫,她和颜悦色,确切地说,更像本宫的姐姐。

    我稍稍释怀。

    你起来,到本官这边坐。

    我坐在她身边。

    唉,真像,像极了,本宫想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肯听吗?

    这是我的荣幸。

    这故事又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没出嫁。我们周家世代官宦,忠于皇室。我父亲周奎任兵部尚书,叔叔周秉昭是大将军,他有个女儿,就我可怜的小姐姐,周娈-------

    周娈!您说我长得像她?

    怎么,你------

    对不起,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我必须听下去。我说,请您继续讲。

    有一天,周府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做了枪帮教头。他武艺超群,深得叔父喜欢,不久也成了朝廷一位猛将。他四处平叛,立下赫赫战功。尤其是镇压贵州,南京的魔教叛乱,解除我们一大忧患。姐姐爱上他,他也爱姐姐,于是他们成了夫妻。当时熹宗皇帝不理朝政,魏忠贤勾结皇帝乳母客氏把持朝纲,权倾天下,连周家也不敢得罪他。陆赫依附魏阉,一时也成了呼风唤雨的人物。

    姐姐姐夫平静地生活了四年,却没有孩子,原来姐姐得了不孕之症,我认为陆赫会抛弃她,但他没有,仍然那么执着爱她,而且有增无减。我很羡慕他们,真的,而那时我也身为人母,成了王妃。

    他们终于感动了天,有人给姐姐治了病,很快姐姐有了,一个美满的小家庭就要建立。

    在姐姐怀孕的第三个月,叔父死了。叔父是陆赫的大树,大树一倒,陆赫遭到群臣围攻,一个惊天的消息爆出来,改变了历史,陆赫是魔教二号头目。我事先得知,告诉了姐姐,他们夫妇带着姐姐的兄长也就是我堂兄周汗青秘密潜出北京城,去了陨星岛。

    我认为他们会一直幸福地活着,想不到不是的,不是的-----

    皇后伤心哭了,侍女递是巾帕。

    我没想到,明教一场内讧,陆赫竟成了叛逆,姐姐被杀了,整个周家,就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当时,熹宗皇帝病危,大限将至,魏忠贤要推举福王为帝,东林党誓死拥立我的丈夫。父亲原本不想介入帝王之争,可魏忠贤想利用陆赫的事诛灭周家,父亲无路可退,只好与东林党合作。他趁魏忠贤南下平叛,戒备京师,扫除阉党,拥立我丈夫做了皇帝。

    那么陆赫呢?

    失踪了十六年。我昔日敬重的姐夫,苟延残喘十六年!

    我说:我们都很悲伤,早知道,让他做个烈士。

    皇后拭泪:你的样子,使我想起这个辛酸的故事。现在,我隐隐预感你和含玉会有故事,你要引以为戒呀。

    如果这样,我不会做第二个陆赫。

    含玉做了公主,她的新生活开始了。我教她学话,观察新事物,然而她好象笨拙点,美丽与智慧通常不可兼得,只是当她亲妮地喊我凌空时,我便充满欣慰和感激。一天一天,她除了说父皇、母后,就是这样喊我,我就像她的至亲,她的父亲和母亲。我突然想到遥远的某时节,教我哑哑学语的人,也不是至亲,多么相似呀。

    我想到姑姑、雪姨、爷爷,他们一定为我担心。可我要保护她,我迷恋于给她的安全和可信赖感而的到她的依恋。在世界的另一边,雄伟的比利牛斯山脉上,我俯看壮美的法兰西和西班牙,直至全欧,我会坚定地告诉那位寄予我厚望的帝王:是的,我会成为中国的伊丽莎白,保护我的臣民,使他们永享和平富足的生活,是我生命的全部诠释。只是,我要求的,是全世界的臣服。

    每晚,她枕在我腿上听我说故事,我拿起自译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轻轻把爱意输进她心里。她当然听不懂,只是关注我的表情,我笑,她也笑;我悲伤,她就跟着陪下眼泪。我希望她能听进每个字,尽管是乱码,但终有一天,她会听懂这个故事。唉,为什么我会把伤心的事、悲哀的种子植在她心里,我自己也这样戚然悲观。含玉,我们的命运之轨若是永远一起,该会是何样的结局?

    新年时,京城各处张灯结彩,北方尽管很冷,那里,梅花热情艳放,还有人们的笑脸,城里如有一个特别温暖的春天。

    但我的心总是灰凉,看不到含玉,很觉怅然若失。我应如雁南飞,回到故乡,在姑姑身边,在雪姨身旁,还有爷爷那里,吸取我生命的欢乐。

    我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看烟花灿烂如美丽的云霞,快乐的孩子们在歌唱,冷僻的地方是厚厚的积雪,也白得一丝美丽。我心情随着好点,年是不能不过的,总得高兴才对。于是买些酒,几包熟食,想到陆赫,他也是孤身一人,凑合些陪他去。

    狱吏认得我,尽管看管严密,于我却不禁。我去看陆赫时,他竟穿一件新衣服,挺气派,桌上另有丰盛酒食,墙上贴幅对联:

    蒙皇恩浩荡

    思精忠报国

    他看到我,竟有点笑意,我顿感带来的东西寒碜,不知搁置何处。

    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看我,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地方。

    我看他的衣着,摆设。

    这是皇后给的,我毕竟是她姐夫,对联是皇帝的御笔亲书。

    我一笑,把买的东西往桌空处放,说:这些酒菜是城里的,算是风味儿,您不嫌弃------

    他说:我哪敢?你现在是红人,傍着两位公主。宫里的菜细致,反倒不象是吃东西,你与我共这酒菜,只怕是屈尊下顾。

    我坐下,调侃说:我能有今天,却是拜您所赐。

    气氛轻快许多,我们纵横酒肉,觥杯交错,在沉醉中迷醉,只是我们谈话很少。我主要经历在西欧,我的身份不能讲,以防他揣测我,而他也回避他的故事。

    酒足菜饱,更觉寂寞,彼此互有隔胲,我不想再留,于是告别,忽见墙角睡着琴盒,来了兴致,说:先生琴艺高超,可否为我弹一曲?

    他苦笑:只怕我一辈子也奏不出欢快的曲子?

    我戚然,人不能一辈子在阴影里。

    我走在客居的路上,新年的喜庆冲淡冬的寂寞悲凉,只是我的人还没有融入这欢乐的气氛,一定缺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牵动心肠?

    小院的门虚掩蔽着,有人进去了,却不像盗贼,我闻到那熟悉、温暖、愉悦的体香,是她,她居然来了!

    我撞开门,含玉俏立屋檐下,穿着雪样的裘比白雪更美丽,她原本有些失落的眼神,见我时亮出光泽,转而又是小小的怒气,呵,我可爱的小母兽,这缺失的人来了。

    满天下响彻美妙绝伦的琴音,我的心随着一点一点地熏陶,似又有几许醉意,她那摄人心魂的娇艳,毫无顾忌地渲染我,亦或我彻底失去抗拒她美的心理防线?

    陆赫,我听得出这是你的琴艺,你也有快乐,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轻轻地直走到前面,执她手,她甜甜地说:凌空。

    地上站了一排烟花,我们一起燃放,然后倚靠坐在石阶上,望着夜的璀璨无比,交织着流光溢彩,幸福之花绽开,热情奔放。

    时间缓缓在缠绵浓意的空隙中流逝,我们感到它的恩赐。如果永远这样,我宁愿要生命的零头。

    接着,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雪花,我们还痴痴凝望上空,雪杂乱地打下来,肆无忌禅地飞舞,没有诗情画意,西洋小座钟敲着新年的钟声,我们迎来生命的又一个年头。

    此刻,是温暖甚至炽烈的柔情,两个人在阶上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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