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后。
东海之滨。
远远看去,海天一色,大浪一次一次冲上沙滩来,撞击着一堆堆的礁石,这些礁石黑黝黝,奇形怪状,但都被海浪磨圆了,其实,在生活海洋里的人,岂非也像这礁石一样,不管曾经多么锋芒毕露,最终也变得没棱没角?
李不凡来到时,已是黄昏,落日海边,云霞绚丽,气象万千。
海面上金光粼粼,远远近近几艘小渔船,晃晃悠悠的飘荡着。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能上山,莫下海”,这些诗句谚语说明渔夫并不比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平安多少,但他们过得平静,心境平静,他们不会像江湖人那样焦虑不安,朝不保夕,至少他们不会在一个这样美的落日海边里与人决斗。
但李不凡必须来,他避无可避。
与李不凡随来的除了偷神,当然还有“花月双姝”——“花仙子”花弄影,“月娥”云破月。
至于其他武林中人,就不必他们来多管闲事了,因此,这决战的具体地点并没有传出去。
现在,“红楼第一杀手”还没到,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股杀气已是充盈海滩。
海滩向上不远,是一条小渔村,广袤的土地上横亘着二三十处低矮简陋的房舍。
“红楼第一杀手”会不会就藏身在这些房舍里,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她在等什么?
这些疑问其实都不重要,但现在都成了必须回答的问题。
当然,最大的疑问就是:李不凡究竟是不是“红楼第一杀手”的敌手?
一想到这个问题,花弄影的心就变得冰冷,嘴唇禁不住颤抖,她实在不敢想象李不凡战败后倒在自己面前的景象会是怎样,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完了,包括李不凡的性命,还有她的终生幸福。
“红楼第一杀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杀手,他们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听过,李不凡实在没有多少把握能赢。
看着太阳渐渐西坠,众人均想:“这是不是李不凡最后一次见到阳光?”
黑衣夜兰,“红楼第一杀手”,也是当世第一杀手,一袭黑衣,黑巾蒙面,终于静静地站在了李不凡面前。
花弄影等人则远远退开,退得几乎连李不凡他们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了,才站定,他们都是李不凡最好、最亲密的朋友,他们既然不能帮得上忙,就只有尽量避免干扰他。
临行前,偷神拍了拍李不凡的肩膀,笑道:“你千万别死了,不然,这件玩意儿我还给谁?”说话间,他的手上已多了一条精致的小汗巾,这是他施展妙手空空刚从李不凡身上取得的。
李不凡笑了,什么是朋友?朋友不仅仅是在你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的那个人,还能够令你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但李不凡也有些伤感,因为这条汗巾本是李寡妇亲手为他做的,但她的人呢?自从上次一别后,他至今没见过她,也许她还留在峨嵋,李不凡并没有把这次决战的消息传给她,一个花弄影为他担心已经够了,看到花弄影的眼泪,他就几乎没有勇气迎战。
花弄影是最后一个为他送行的,因为大家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李不凡说。
但她除了令人心碎的眼泪外,就只有一句话,一句锥心刺骨的话,她哽咽道:“你你,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李不凡动情了,他一生任侠风流,也是个多情的人,此刻面临生离死别,深深地感受到了离情的哀痛。他轻轻抚着花弄影的面颊,凝视着她的眼眸,缓缓道:“一定!”
海风轻轻吹,拂动了李不凡、黑衣夜兰的衣衫,两人四目相望,本来充盈的杀气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突然烟消云散,无影无踪。连李不凡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黑衣夜兰不语,李不凡也不语,好像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天地一片肃穆,沙沙的海浪似也不敢过分喧哗。
海风轻吹,风不大,但不知如何,竟吹脱了黑衣夜兰脸上的黑巾,黑巾从黑衣夜兰的脸上滑脱,被风吹起,飘,飘,摇,摇,像一片落叶轻轻落下,浮在蓝色的海面上,海浪潮动,片刻间,将它送入海里去了。
但当风撩起黑衣夜兰的蒙面黑巾,露出了她美丽面庞的一瞬间,李不凡呆住了。
这是一张他熟悉得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容,这是兰儿的面容,这是李寡妇的面容,十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李寡妇的面容!
李寡妇竟然就是“红楼第一杀手”,就是黑衣夜兰!
李不凡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黑衣夜兰静静的凝视着他,眼眶泫然,却不说话。
李不凡更是话也说不出来了。
海浪沙沙,不断地冲上岸来,不断地拍打着礁石。
落日余晖,也开始慢慢消失。
好久,好久。
李不凡方道:“你……”
黑衣夜兰垂头道:“是,我是。”李不凡常年在外流浪,想不到黑衣夜兰却成了“红楼第一杀手”,他如果留在家里,也许结果就未必是这样。
李不凡道:“静心师太呢,她知不知道?”
黑衣夜兰摇摇头道:“她不是我的姑姑,我骗你的。”她道:“我只是回‘红楼’。”
李不凡一怔,他当然不会跟着黑衣夜兰去拜见静心师太,他风流成名,就算碰见静心师太,也不会对年高德劭的静心师太承认自己是她侄女的情人。所以,他竟识破不了这个谎言。
一会,黑衣夜兰道:“楼主收了别人的钱,就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李不凡点点头,道:“我了解。”任何时代都有杀手组织,杀手只认钱不认人,只要你交得起钱,他们就替你杀人,就算杀他们的亲人,也绝不手软。
黑衣夜兰低声道:“我是杀手,必须奉命行事。”
李不凡勉强道:“我知道。”杀手的天职就是杀人,绝对不敢抗命,否则下场比任何人都惨。杀手的结果也只有两种:杀人或者被杀。
黑衣夜兰缓缓抬起头来,道:“所以我们这一战在所难免。”
李不凡慢慢道:“我明白。”
黑衣夜兰凄凉一笑,道:“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对你动剑。”
李不凡苦笑一下,自己一生风流,难道今日竟死在情人剑下?
只听黑衣夜兰幽幽道:“十年了,与你在一起十年了,能够有十年,我已很满足。”
李不凡道:“这十年我也绝不会忘记。”十年恩爱不寻常,绝不容易忘记。
黑衣夜兰道:“但你也不必念着我们的情分而束手待死,我们可以公平一战。”
李不凡悲哀地笑了笑,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因为他现在等着面对的是情人的一剑!
为什么情与仇总是纠缠在一起?
但向一个自己应该拥抱的情人刺出必死的一剑,黑衣夜兰是否忍心?
剑虽无情,人却多情,多情的人会不会刺出这无情的一剑?
天色渐暗,最后一缕阳光也将消失。
然后大地就会沉入黑暗。
海浪仍然沙沙作响,潮来潮往,仿佛没有尽头,大海呢,大海浩瀚辽阔,它的尽头是陆地。
但话呢?话的尽头是剑。无论多长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所以,剑也必有拔出的那一瞬间。
剑出,剑光,剑光冲破黑暗,代替那刚刚消失了的一缕阳光。这是黑衣夜兰拔出的剑,剑光如电,闪烁着射向李不凡。
李不凡出剑,青锋剑,青光亮起,迎接着闪烁而来的白光,一青一白,缠绕在一起,一如它们的主人曾经做过的那样。
片刻,青光飞起,飞入海里,人随剑飞,李不凡也到了海上,白光如影附形,尾随而上,两人竟转到海上相斗。
以两人的轻功,已达到凌波虚度的境界,人在海上,如履平地,要在海上支持一段时间,并不为难。
剑光渐小,战场已渐往海里移去,移去,剑光成点,终于消失不见。
只剩下渔船的点点渔火,在海上浮烁。
花弄影等人忙冲近到海滩边缘,延颈而望,但见在渔火的微光下,只看到黑黝黝的海面,间或一条白线涌上来,一直涌到脚下,这是涨潮时的海浪。
众人只有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黑夜渐沉,海风中已有湿味。
众人心忧如焚,花弄影尤甚,她索性坐下来,痴痴遥望。
李不凡和“红楼第一杀手”到哪里了?也许仍在海面上,也许在渔船上,也许在礁石上,或者幸运地上了一座小岛,或者已回到陆地,只不过是另一边而已?
他们还在等。
高手决战,战一日一夜事属平常,甚至七日七夜也不稀见。
只不过这样海上决战,就不多见了。
黑夜慢慢而逝,迎来了晨曦,他们回来了。
回来的是渔夫,经过了一夜的搜索、等候、捕捉,终于满载而归。
他们把船停泊在海滩,搬鱼、晒网,渔村里的老老小小也都来帮忙,偶尔也好奇的瞄了花弄影等人几眼。
不久,海上日出,蓝天红日碧波,晴空清朗,景色瑰丽。
花弄影等人无心欣赏,但随着太阳渐升渐高,照得大海亮晃晃,却照不见李不凡二人的身影。
众人的衣服已被海风传过来的水汽沾湿,带着浓浓的咸味。
偷神向渔夫买了一些饭菜,与月儿囫囵吃了,月儿把一碗递给花弄影,花弄影摇摇头,傻了一般,自管痴痴的望。
月儿劝道:“姐姐,你吃些吧,饿了不行啊。”
花弄影只是摇头不肯。
过了两天,花弄影一粒米未进,偷神只得出资请渔夫下海搜索李不凡二人,一批一批出海,一批一批回来,均是一无所获。
倘若他们仍在海上相斗,渔船断无不发现之理,他们武功再高,毕竟是人力,能走多远?那些渔夫对这一带海域极为熟悉,又精于驾船,就算是条鱼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何况是两个人?倘若两人同归于尽,应该尸浮海面,那也不难找到;如果是李不凡取胜了,他一定会回来的;难道是黑衣夜兰取胜,已将李不凡的尸首收埋?
偷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劝了一回花弄影,终于走了,只剩下月儿陪伴花弄影苦苦等待。
这时候已是第四天,花弄影滴米未进,滴水未沾。
月儿端了一碗可口的饭菜,蹲在花弄影面前,苦苦劝道:“姐姐,你吃些吧,李大哥在这里,也会叫你吃些的。”
花弄影摇摇头,睁睁呆滞的眼睛,吃力道:“他不在这里。”她在海难上坐了三天三夜,像一尊塑像一般,肤色已被晒黑、嘴唇干裂,身上多了一些细微的盐粉。
月儿垂泪道:“就算他不在,你也得活下去啊!吃些吧,姐姐。”
花弄影道:“我不想吃。”声音已有些沙哑。
月儿哭道:“姐姐,李大哥他、他已不会回来了,你、你不要再这样了吧!”
花弄影眼睛一睁,道:“不,不,他会回来的,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不骗我……”语音沙哑,但语气坚定,仿佛稳如泰山一般。
月儿道:“他死了呢?”话刚一出口,便已后悔。
花弄影身躯一震,颤声道:“他不会这么就死的,他答应我要活着回来的,一定会的……”话未说完,两行清泪早似断线珍珠般掉了下来,沾湿了衣襟。
月儿丢下碗筷,紧紧抱着花弄影,哭道:“姐姐,姐姐!……”她终于知道,花弄影对李不凡的真情已是刻骨铭心、不死不休了。
但是,李不凡,李不凡,你到底哪里去了呢?
如果你不是死在黑衣夜兰剑下,难道你们情重于仇,竟罢手不战,携手到那海上仙山去做一对神仙眷侣了不成?还是出了其它什么意外?
没有人能回答。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十几天过去了,很多很多天也过去了,李不凡还是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江湖上再没有了李不凡的影踪,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只不过已经隐居了云云。
不管怎样,江湖上算是没有李不凡这号人物了。
奇怪的是,“红楼第一杀手”黑衣夜兰自海边一战后也不再在江湖上出现,难道她真的与李不凡隐居、做一对神仙眷侣了么?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李不凡答应花弄影要回来的,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不守信诺,留下伤心的花弄影,而自己去过神仙般风流的生活——熟悉李不凡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不过,世事无绝对,人毕竟是人,他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也许,他们碰上了一些不得不如此做的意外之事呢,也许是,他们两个都出了意外,都死了!
猜测是没有用的,只不过后来在李不凡他们决战的海边,突然多了一座坟墓,当地的渔民都叫它“望夫坟”。
潮起潮落,朝晖夕阴,当地的渔民出海、归来都会经过这座“望夫坟”,都会对它的来历津津乐道一番。
而每隔三年,就会有一个女子来到这里拜祭“望夫坟”,渔民们都会听到她抽抽噎噎的哭声。
三十多年后,这个女子不再来了,也许是她老了。
后来又过了三十多年,忽然有一天,这个海边小渔村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抬着许多东西,有蜡烛、纸钱、供品,据说都是一些祭品什么的。
领头的是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看来是没有多少时刻可挨的了。他后边跟着的大约是她的后代子孙,默默无言。
老妇人来到了“望夫坟”前,颤抖着慢慢摩挲墓碑,墓碑上几个大字:义姐花弄影之墓,其右下几个小字:义妹云破月谨立。她看了,禁不住老泪纵横,嚅声道:“姐姐,我……又来……看你了!”
她的家人好像早已得到了她的吩咐,开始动手挖坟,不久露出了一副极上等的檀木棺材,历经多年,仍宛然新造。
棺材被打开了,老妇人走近前去,昏花的双眼静静的看了一阵,突然叫道:“姐姐,我来……陪你!”纵身跳进了棺材中。
许多年过去了,“望夫坟”依旧矗立着,领受日月之光,倾听大海浪潮,无日无夜。
后来,几百年过去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海潮的侵蚀,“望夫坟”渐渐破败了,开始四分五裂,最后只剩下了一堆黄土,溶入了海滩之中。
惟有那一块块檀木板,虽然残破,却被百无禁忌的渔村儿童拿来作小船,在近岸浅海处划水游戏。
又过了几百年,人们已经不记得什么“望夫坟”了,关于它的传说也被淡忘得一干二净,小渔村也几历兴衰,早已不复当年模样,据说,兴盛繁荣的时候,可和一个大城市相媲美,可是,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只有那海潮,仍然没日没夜的涨落,海浪也在不停的拍打着岸边,但是,谁又能说它们不也是变化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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