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
七七决心一雪前耻，一门心思地打定主意非要学会骑自行车不可了。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不学会骑自行车，誓不为人。”——即使为不为人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他也管不了这些了。
他从家里推出曾让他大失面子的老式自行车，一口气推到门前的打谷场里。打谷场毗邻一个小小的藕塘，是孩子们饭后最佳的玩乐去处。打谷场里正有许多在玩耍的小孩儿，看到他又要丢人现眼，便四下奔走相告，一时间，打谷场上聚满了小孩子。众小孩儿议论纷纷。
“七七怎么又来丢人了？”
“他呀，上次丢人丢得不够本儿，这次找利息来了。”
“是吗？嘻嘻。”
“是呀，哈哈。……”
尽管于他不利的话纷沓而至，七七仍然满不在乎。他大声朝周围小孩儿说：“你们看着，我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你们都看到了？”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看到了。”然后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接道：“看到了你没有学会。”
七七一阵眩晕，他努力镇定心神说：“我会让你们看到的，我会骑着自行车行驶在梨叶村的大路上，你们会看到的，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颇像一名花言巧语的政客。
两名小孩儿对望一眼，齐声说道：“我们绝对相信你，相信你绝对不会学会。”
七七大怒，推倒车子，气冲冲地走过去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想踢场子吗？先踢我一脚再说！”两名小孩儿灰溜溜地钻入人群再也不敢出来。
七七得胜而归，大摇大摆地扶起自行车，然后就一筹莫展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学，也没有任何人教过他。
自学就这么困难么？
他终于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推着自行车一阵加速助跑，左脚踏在脚踏板上，右脚就要伸进三道杠里去踩另一只脚踏板。这时候悲剧发生了，车头失去掌控，整辆车子哗啦一下摔倒在地。同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右腿小腿上传来，接着连绵不绝，疾速传遍全身。
七七低头一瞧，转轴上的齿轮刺穿了腿上的裤子，只见腿上两道深深的印象，鲜血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爬满半条小腿。
周围的孩子见状失声惊叫，七七强装英雄，摇摇晃晃地向人群挥手致意，“这只是小事，大家一定要相信我，英雄总是要受些挫折的。明白吗？”
孩子们显然不明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打谷场。七七喂喂喂地大声喊叫，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旧伤未愈，又增新伤。七七惴惴不安地将自行车拖回家，父亲见状二话不说，按他在地上喂了他一顿板子，七七屁股差点儿开了花。
虽然历尽挫折，但七七决定还是要把学骑自行车进行到底。伤好不久后的这天，七七耀武扬威地推出自行车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推到打谷场上。打谷场上照例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小孩儿。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七七，因为他们想再次看到鲜血长流的刺激场面。
七七无计可施，推着自行车一个劲儿地绕着打谷场转圈子。周围小孩儿见状，都忍不住又嘻嘻哈哈地嘲笑起他来，七七灰心丧气，朝着自行车踹了几脚，又忙抱着脚不住喊疼。自行车还是不言不语，静静地躺在一旁，似在无声地嘲弄他。
孩子们没有享受到刺激，都觉得很没意思，又陆续离开了打谷场。七七尽尝失败滋味，两眼发直，无精打采。
青梨正巧抱着一捆柴禾经过打谷场，看到七七这模样，便上前询问。七七朝自行车努努嘴，青梨瞬间全部明白，笑着说：“没事儿，我来教你。”
仿佛沙漠之中突现清泉，七七喜出望外，竟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问道：“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青梨扶起自行车说，“来，你先握住车把，我在后面扶着，你就试着上去。”
七七还是有些不相信，“你会骑吗？”青梨微微一笑，跨上自行车，在场里兜起圈子。七七拍手叫好。这时候又有不少小孩儿来瞧热闹。小孩儿们都是认得青梨的，兴奋地指手画脚议论纷纷。七七即使成了“狐假虎威”狐狸，却还是掩饰不住得意，一脸鄙夷地瞪着场外的小孩儿们。但小孩儿们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并没有谁惧怕他。
青梨正在耐心地教七七如何滑车，如何上车，突然人群自动分开，从中走出一个满脸傲气的少年。青梨看到他目中无人地走过来，脸色不由得一沉，七七看到他，也是暗暗地捏紧拳头，目光之中满是敌意。
这人正是吴点墨。
虽然七七很讨厌吴点墨，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吴点墨这家伙长得确实很帅。双眉犹如墨画，斜飞入鬓；两只眼睛粲若星辰，闪闪发亮，脸庞轮廓宛若刀削斧劈，棱角分明。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透露出一段雅致自然的风度来。
风流才子，果不其然。
风流才子稳步走到七七面前，斜斜地瞟了青梨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青梨笑道：“你是在明知故问。”吴点墨一脸挑衅地迎上他笑意盈盈地目光，“我是知道，我就是要问，你把我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知道不能还不赶快靠边站。”吴点墨说话很是无礼，周围小孩儿见状无不义愤填膺。青梨却什么话也没说，放下车子慢慢地走到场外和孩子们说说笑笑，逗个不停。
吴点墨上下打量了七七一番，眯着眼睛问道：“听说你第一次学自行车就见血了？”
“是又怎么样？”
“你怎么跟女人一个样儿？”吴点墨挑起一条眉毛，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七七看不懂的神色。
七七又奇怪又不服气，“我怎么跟女人一个样儿了？”
七七一向以小男子汉自诩的，平日里若是谁说他像个女的，他便跟那人急，直到那人说他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小男子汉才肯罢休。
吴点墨意味深长地说：“女人的第一次，都是要见血的。”他低头看着七七一眼说：“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明白的。懂不懂，小屁孩儿？”
七七哪里会懂，仰着头一脸的疑惑。青梨忍不住说道：“你知道他是个小孩儿，还跟他说这些？”
吴点墨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笑道：“看样子你知道这些，那你还装什么假正经？”
青梨笑道：“假正经是不需要装的，只有正经才是可以装的。”吴点墨不防被他抓住破绽，奚落了一番，不由得又羞又怒，手臂挥舞开始指点江山，“你们这些人都是假正经，最可恶的，是真名士自风流，尔等俗辈，岂能领会之？俗，俗不可耐！”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哇啦啦地到底在说些什么。
七七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是俗，好了，我们这些俗人不配跟你这样好的人交往，你请回吧。”
吴点墨“哎哟”一声，蹲下来又细细地将七七打量了一番，“小孩儿，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些本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不错，不错！”说着口中啧啧连声。
青梨见状，上前拉过七七说：“你只会欺侮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吴点墨毫不避让地迎着他质询的目光，慢慢站起来，两人凛冽的目光宛若刀锋相接。
吴点墨说：“不知道我欺负你算不算欺负小孩儿？”
青梨微笑道：“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那你就算小孩儿？”
“小孩儿总比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好。”
“谁自以为是了？”
青梨不再说话，拉着七七的手说：“我们走。”丝毫不把吴点墨放在眼里。吴点墨怒气冲冲，“你奶奶个熊！”伸手便欲扳他肩膀。青梨稳住身形，纹丝不动，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和小孩儿过不去？”
寒风凛冽，青梨满头的发丝随风扬起，如同满山的野草。而他，正是那一座巍峨的大山。
高山仰止。
吴点墨松开手指，手慢慢地离开了青梨的肩膀，青梨弯下腰对七七说：“好了，现在你再去学吧，没人会再欺负你了。”这话在吴点墨耳朵里听起来真是巨大的讽刺，他跑过去扶起车子说：“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骑自行车高手。”围观的孩子们哄然叫好。
青梨拉着七七也退到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吴点墨跨上自行车，绕着场子蹬了一阵，忽然两腿腾空，双手还在车把上，玩起了车上倒立。孩子们欢声叫道：“好啊，好啊……”
吴点墨回过头来得意地道：“还有更好的呢，你们都给我瞧好喽！”说着双手离开车把，抱在胸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自行车倒也真听他的话，依然乖乖地任他摆布，在场内转个不停。孩子们更加高兴，齐声叫道：“好啊，好啊……”
吴点墨跳下车子，向人群指指点点，“你们这些井底之蛙，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技！”
他话中的“井底之蛙”自然也包括青梨了，但青梨并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七七却早已怒形于色。
语毕，吴点墨重新跳上自行车，这次竟是倒骑着的。孩子们目瞪口呆，无不拭目以待。连七七也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看看他表演“张果老倒骑毛驴”的绝活儿。
吴点墨缓缓蹬动自行车，开始转圈子，周围早已欢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青梨也是佩服不已，自叹弗如。吴点墨耳闻目睹了群众的热情，更是兴奋异常，只用单手掌车，另一只手腾出来不住向人群挥手致意。
这一腾手不要紧，他看到孩子们脸上神色更加激动，“好啊，好啊”之声不断。青梨忽然脸色一变，大声喊道：“不好！”冲过来便要拉他车子。吴点墨抬起一只脚向他凌空踢去，骂道：“放那个气，有什么不好的，你给我滚那个蛋！”
原来吴点墨嫌“放屁”、“滚蛋”之类的词太过粗俗，便一律在中间加上“那个”两个字，以示与众不同的文雅。可这文雅遇到了黄小胖便吃足苦头了。你说他“放那个屁”，他会说“我一生放了很多屁，你指的是哪一个？要不然现放现卖也行。咱们是老熟人，我给你特大优惠，买一送一，你看怎么样？”吴点墨是“才子遇到屁，统统都是屁。”他由此不知道吃了黄小胖多少屁。但他居然乐此不疲，深感人屁之变幻无穷。
青梨只好停手，但还是说道：“你看你背后。”吴点墨边朝后看边说：“我后面怎么……”一个“了”字还未说完就听“扑通”一声自行车落入水中，接着孩子们看到吴点墨高高飞起，然后也是“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于是孩子们陷入了空前的热情中，“好啊，好啊。”
吴点墨狼狈不堪地从池塘中爬起，耳朵里又听到这么多“好啊，好啊”的声音，这才晓得之前孩子们激动地大声叫好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啊。
吴点墨怒火大炽，“好那个屁啊，好啊好啊。”这时，只见孩子们满脸吃惊之色，有的甚至捂住张大的嘴巴，但那一声“哇”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还有的伸出双手捂住眼睛，但还从指缝间观望不止。
寒意涌来，吴点墨只觉得两腿生风，凉飕飕的。低头一看，两条裤子不翼而飞，连里面的也都不知所踪。再抬头一看，它们正以一种张扬无比的姿态悬挂在池塘边上的竹子上，迎风飘荡摇曳。
孩子们沉默半晌，异口同声地大叫：“好啊，好啊……”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吴点墨什么都明白了，他向孩子们怒喝道：“好你们的那个啊！”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到底指的是“哪个。”
“那个”真是无所不能啊。
吴点墨用手捂住重要部位落荒而逃，寒风之中洒下他一路怨毒的咒骂。让我们姑且为这位光着两条大腿在深秋的寒风中半裸奔回家中的才子祈祷吧。祝他快乐长久，祝他平安到家。仁慈的上帝啊！阿门！
七七张着嘴呵呵呵地笑得格外开心，青梨眉头渐锁，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取出一支竹管，以口就之，横笛而吹，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杂草枯败，随风扬起，飘散在漫天晦暗的云朵之下。云朵上面，是不是也有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唱着悲伤的歌儿？那些甜美到让人落泪的歌儿，是不是也像云朵一样飘来荡去，没有归宿？
因为甜美的幸福，注定了是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或许正因为它甜美，也就注定了它的悲剧？
七七不知不觉已醉在了歌里，浑不知何夕何年。
（31）
在青梨的悉心指点下，七七很快掌握了骑自行车的要领。首先会滑了一小段，然后便能绕着打谷场滑上一整圈，最后终而至于能以自己为动力骑着自行车转圈子了。
可是问题很快又出现了。
七七只会转圈子了，并且只会逆时针转。
菱角听闻七七学自行车小有所成，早抛却了前仇旧恨，兴冲冲地跑来找七七。七七正在打谷场里周而复始地转圈子。菱角背着小手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越瞧脸上越是迷茫，忍不住问道：“七七，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七七停下，擦了一把汗，满面羞惭，“我，我正在学自行车呢，你，你可别来打搅我。”
菱角一脸的不高兴：“我怎么又打搅你了？哼，你就是讨厌人家，不想理我，稀罕么？你要是再这样对我，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七七慌了神，说：“我什么时候又不理你了。你可别瞎说，你在一旁看着，我心里高兴的很呢。求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满面求饶之色。
菱角得意了，仰着小脸说道：“那就好。”停了停又道：“你学得怎么样了？能不能载人？”
七七刹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小丫头片子的真正目的是让我驮她啊。七七心领神会地暗暗点头，不想却被菱角逮个正着，她大喜道：“你答应了？”
七七愣愣地“啊”了一声，本是扬声调，却被菱角听成平声调。等他见到菱角脸上的兴奋表情，醒悟过来时，已追悔莫及。虽然车座上坐着张牙舞爪类似小妖的人类姑娘不利于一个正在发育的小男子汉的健康成长，七七还是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口答应。
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哪里还能由得了他？
菱角敏捷一跳，坐上车座，两眼放光，手臂挥舞，乱摇乱晃。七七心惊胆战，满腹愁闷，生怕她一不小心，或是自己一不在意，她便摔个四脚朝天，到时候自己又免不了一顿责骂，那自己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七七说：“你坐好了啊。”开始滑车。菱角还在晃动，口中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坐好了坐好了，你开始吧。”
七七一脸幽怨地驮着菱角在打谷场内转圈子。
转了许久，菱角忽然说：“这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你往大路上骑吧，我想坐在车上瞧瞧风景。”
风景是那么好瞧的吗？七七一面在心中嘀咕，一面却乖乖地调转车把，向场外骑去。岂料自行车不听使唤，他往左拐惯了的，现如今自行车依然一头向左边撞去。
一座草垛扑面而来，菱角大叫声中，凌空飞起，咚地一下趴在草垛上面。七七也吓傻了，呆呆地望着趴在草垛上一动不动的菱角不知所措。过了好半天，菱角慢慢地从草垛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脸的迷糊。她看到七七又呆又傻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笑眯眯地说：“刚才真是好玩儿，咱们再来一次吧。”
七七一想，坏了，莫不是把她摔成了个傻丫头了，连忙摆手说：“不玩了，不玩了，我玩不起，你还是饶了我吧。”
菱角从草垛上像坐滑梯一样滑下来，拉住七七的手说：“好七七，咱们就再玩一次嘛，就一次，好不好？”伸出一根小指头在七七面前晃个不停。
七七忽然说：“你脚底下有一条大蜈蚣。”菱角“啊”的一声尖叫，脸色煞白，低头一看，啊里有什么大蜈蚣了。又听到金铁撞击叮叮当当的声音，抬头一瞧，七七推着他那辆烂自行车已跑出老远了。
菱角气得脸都紫了，跺脚道：“死七七，又在骗我。下次别让我逮着你。要不然我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挖你的眼睛泡酒喝！”这是她在电视上学到的一句狠话，平时从来不用的。她声音都在颤抖，使这句话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七七装作没听见，也不敢和她分辩，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一股作气地跑回家中。
寒风萧萧，犹带呜咽之声。菱角顺着草垛缓缓坐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湿了整张脸庞。
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我没有。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
或许到最后，你终于发现，她所有的努力，她的刁蛮任性，她的无理取闹，她的一切的一切，到底为的是什么。
只可惜，是以后。
（32）
青梨又指点了七七大半个月，七七才得以使自行车能沿着直线行驶。七七兴奋异常，骑着他那辆烂自行车在梨叶村的条条大路上耀武扬威，看到周围伙伴儿羡慕异常的目光，他开心得如同六月里吃了冰棍。
当然，他还不是最开心的，最开心的是菱角。
菱角当然开心得不得了。她以后两条腿抬都不用抬就能到学校了，她能不高兴吗？傻瓜才会不高兴。菱角当然不是傻瓜。
不过，有一点让菱角非常失望。她得暂时把曾经许下的狠话放在一边，因此七七浑身的筋脉皮肤才得以保全，真便宜他了。菱角小姑娘宽宏大量，再次赦免了早已罪无可恕的七七。七七得以苟延残喘活到现如今。
七七师成出山的这一天，他的爸爸给他出了一道试题：他必须从碎石遍布的路上稳稳当当地骑过去，如此才算技术学到家了。爸爸表示，事成之后会给他买一辆轻便小巧的自行车作为礼物。七七猛拍胸脯表示绝对没有问题，双方成交。
七七推着车子来到指定地点，定睛一看，顿时打了个寒噤。这里简直就是个采石场，虽是碎石，却都有半尺见方左右，且块块又尖又利，磕着就伤，挨着就残。莫说是骑自行车，便是步行也得颇费些气力。
爸爸笑笑，说：“怕了吗？”
七七怕得要命，嘴上却说：“怕什么？当然——当然不怕！”
“好吧，那就开始吧。”
七七推着自行车，手都在打颤，他咬咬牙，纵身跨上自行车，在碎石丛中横冲直撞。这样子连他老爸看了都觉得头晕目眩，心惊胆战，手心里紧紧地捏着一把冷汗。七七却表现得甚是狂热，眼睛中流露的东西直欲吞噬一切，口中一直“啊”个不停，声音像拉了几十米远。整个身子都好像在做剧烈的摇滚，上下左右无所不至。
冲至终点时，车子终于义无反顾地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如愿以偿地将七七抛离了它。这时的“啊”已变成了惨叫，七七高高地飞起，落在路旁的牛粪堆上。幸而是牛粪堆，关键时刻救了七七一命。他两腿深深地插进了牛粪堆里，头正埋在一坨热腾腾的牛粪堆里。
有惊无险。七七赢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
从此以后，在梨叶村中，无论是田间小路，还是村中大道，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个骑自行车很嚣张的小孩儿。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孩儿，尤其是骑着辆没什么了不起的自行车还这么嚣张的小孩儿。
于是，七七又家喻户晓了。
七七的张扬自然也为他招致了祸患。一些眼红的小孩儿在他必经之路上撒了一些铁钉，他的自行车轮胎接二连三地被扎得千疮百孔。
七七深感人心之险恶，从此以后低调做人，整日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话也不敢多说了。
棱角，大概正是这样被磨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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