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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实在看厌了电视,又无事可做,就到街上闲逛,这个商店出,那个商店进,又拐到文化广场的石凳上坐了半个小时,吃了三只雪糕,然后迈进了新华书店。天可怜见让我碰上了刘风,使得我现在还有个回忆的故事。
我和刘风是在被蚕食的千疮百孔的新华书店问口碰上的。他刚从书店出来,手里捏着本书,只顾低头走路。我喊了他一声,他很茫然的四顾,才发现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没带眼镜。
我问他怎么没上班,他说他也在放假啊。我才想起来他是老师。我说我倒天天盼着开学呢,每天闲得发慌。他说找点儿事做吗。我说我其实挺喜欢无所事是。他看了我一眼很可笑的笑了一下说这不像我说的话。我也笑起来,说走啊去广场上白痴似的晒太阳去。
我们找了个双人的长石凳坐下来,夏末的阳光已经开始温柔起来了。在阳光下的刘风似乎年轻了许多。
我说:“刘风,你瞧着这些晒太阳的老人有什么感觉?”
刘风观察了一阵自言自语似的说。“的确,和白痴似的。”
我说:“要不人们怎么说大智若愚呢。这些人本身就是生活了。”
刘风说:“人要是能从白痴到白痴那该多好,不要那些过程。”
我说:“那不出生该多好,简简单单,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刘风说:“是啊,那有多好。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命结束期。”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升起一股凉意,我笑着说:“我们是有这个权利,可我们还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说归说,到底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并不容易。我们是社会人,我们有父母,有兄弟姊妹,有亲戚朋友,我们有时也得为他们活着,考虑他们的感受。我们不是孙悟空,一个石猴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风说:“你说的很对。可对生命太负责任了,只会产生烦恼、忧愁、孤独,甚至厌倦。”
我又想起了波得莱尔的那首诗。它叫“厌倦”!它打着呵欠将世界一口吞噬。波得莱尔啊,你这可恶的诗人。你的深刻害了多少人啊!我悲哀起来,可我不愿附和一个本身悲观的人,就接着说:“我常想,世界大的很,并非只有一个山头,在这个山头无景致可看,就换一个看看。”
我见他不接我的话,想了想又说:“你不是喜欢写作吗?那你为什么不写写你的这些朋友,艾青、振华、建新,都是很有个性的人,还有你自己。”
刘风说:“我在写,我已经写了很久了。”
我说:“那我可要当你的第一个读者,说定了。”
他点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
我接着说:“我有一个高我一级的校友给我写信,说工作是最乏味的事,单位的别名就是无所事是、无事生非的场所,让我千万别抱太多幻想,以免踏入社会有种颇受打击之感。”
刘风说:“其实做个老师挺好,至少充实,没有这些烦恼。还有那些孩子们,一个个青春活泼,让人充满希望。”
我说:“后面还有可笑的呢。他的结论是马上结婚,而且越快越好,那样生活就会有趣的多,双方条件差不多就行了,别爱情爱情的肉麻。”
刘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说:“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应该试着去爱一个人,在爱的过程中,我们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原本很可爱。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需要我们的关心和爱护,值得我们牵挂;反过来,那个人也牵挂着我们。这有多好。”
刘风说:“太理想了,我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一个教书匠,单身一人,没有任何社会背景,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又其貌不扬,凭什么让别人牵挂我呢?”
我说:“你太内敛、太谦虚了,你并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的气质就很好。更何况单身又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分配到这样一个城市,就说明你很优秀。”
刘风说:“谢谢你的夸奖。看来我还应该有点自信。”
这时商业大厦的大钟“咚咚咚”的敲了五下,我抬头望望天,太阳还很高,就对刘风说:“该走了,还要做饭。要不你也去我家吧,艾青下班也要来。”他迟疑了一会儿说:“还是不去了,中午还剩了馒头,不吃掉就得扔了,太可惜了。”我想也是,就不强邀他,和他握手告别,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于郑重了。我看着这只手,脑子里轰的一声,明白了刘风是被那句话杀死的。
四十四
艾青原本初七就开始上班的,因为刘风的事,请了两天的假。他们三个都明显的消瘦和苍白了。
建新是个乐天派,常说他安于天命,喜欢这种波平浪静的生活,刘风有点痴迷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最好的归宿,我们不必太悲伤。话虽如此说,但建新脸上的失落还像刀刻的一般。
初八那天我们送刘风去了火葬场,场面很冷清,就他的二叔和两个堂弟是亲人,剩下就是我们四个和单位上的一些人,没有追悼会,没有悼词,没有一切烦琐的东西。他静悄悄的死了,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热热闹闹的送他。
我们收了他的骨灰,和他二叔商量骨灰存放的问题,最后他被安置在骨灰堂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里。我把自己做的一个小花圈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的灵前,我知道刘风从此以后就要在这里寂寞的生存了。愿他的灵魂安息!
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们:“自杀对人来讲是一件奢侈品吗?”
没有人理我。
我继续问:“自杀是人的权利吗?”
依然没有人理我。
我不死心,继续问:“自杀的人是勇敢的人对吗?”
艾青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说:“冬玉,你安静会儿好吗?”
我忍着快要流下来眼泪说:“艾青,我真得很想安静,可我真得很难受。”
振华说:“让她说罢,一个性情中人。”
我再一次为刘风哭了。
四十五
艾青一上班就开始忙他的新产品,我和他自然很少见面。日历一天天往后翻,正月十五就在眼前了。说好和母亲一起去看灯的,可到了晚上母亲竟然开始发烧。我和艾青手忙脚乱起来。
母亲吃了药沉沉的睡去了,我和艾青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艾青小声说:“我们去那屋,让你妈休息。”
我和艾青在沙发上坐下,他默默地望着我,然后吻了我一下,就把我搂在怀里,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心里多了一丝丝安慰。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脆弱了,难道是找到了男朋友,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不成?我不想否定自己的看法,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更何况我的母亲正在生病。艾青的怀抱是温暖的,可我依然希望自己是个独立而坚强的人。
“艾青,你说我什么时候走,我妈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
“你放心走吧,一切都有我。我将来是你妈妈的半个儿子。”
“你就贫吧,都这样了。”
“我不是贫,我天天都在想这一天。”
“你说我妈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你别太在意,头疼脑热的还不是常事吗。”
“我后天不想走了,我要看着我妈病好了才行。”
“我赞成,可你妈那关成吗。”
“我不管。”
四十六
母亲第二天醒来,只是人有些疲倦,再无其它异样,根本不像昨晚发过烧的样子。我多少有些安慰。
我拧了毛巾让母亲擦把脸,母亲说算了,还是她自己去洗吧。母亲再无往日的利索,连下床的动作也缓慢而悠长了。我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怅惘和恐惧。
母亲边洗脸边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后天。”母亲“嗯”了一声说:“后天不是就正式上课了吗。”我说:“迟一天也无所谓,你身体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母亲说:“我没事了,你明天走。”声音不大却很坚决。我知道只能如此了,跺跺脚却又不敢发作。
我走进厨房,掀开锅盖,见水开了,就把鸡蛋打进锅里,盖上锅盖,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明天走就明天走吧,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了,反正她是个坚强的人,一个不需要依靠别人的人。
锅“哧哧”的溢了,我才掀开盖,把鸡蛋翻了个个,就去问母亲是放糖还是盐。母亲两眼盯着电视很漠然很犹豫的说放糖吧。我觉得自己挺委屈。
回到厨房把鸡蛋舀出来,放了糖给母亲端过去,说趁热吃了吧。母亲说先放下吧。我没说话,也坐下来看电视。
母亲是个奇怪的人。骨子里她相当淡漠,但表面上又有一团火一样的热情。工作起来有一种忘我的精神,待人接物礼貌周全,还经常喜欢帮助别人,如果有问路的,她恨不得领上人家走;碰上个要饭的,她恨不得管人家一辈子饭。
可母亲有时候的确很淡漠,包括对我。母亲就像吃毒药似的吃着两个荷包蛋。我斜坐在沙发上,心里不停的翻云覆雨,心想不如今晚就走,坐火车走,反正母亲这个样子。我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也就在这一刹,我明白了母亲热情的全部意义。
母亲又躺下了。我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思绪飞得厉害,连家庭的产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嫉妒都跳到脑海了。我拍了拍额头站起来。
母亲在床上躺着悄无声息。我晃晃悠悠的晃到自己的屋里,看到床头上放着的《红楼梦》,没有想看的**。爱情故事。爱情故事。我的故事正在发生,是说不清有没有爱情的故事。
我知道自己缺乏什么,我最缺乏的是爱!爱别人和被别人爱。我爱过别人吗?没有。包括艾青。那只是感情上的冲动,因为自己从未恋爱过,而把和他交往的新鲜感和偶尔对他的眷恋当作了爱。前一阵的痛苦,只是为了如今让我反思,那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善良,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总想设法弥补罢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天花板。我听见母亲起来了,又听见母亲走到了客厅。可我不想动,我静静的躺着。母亲坐在了沙发上。母亲站起来望着窗外。我也坐起来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客厅里并没有母亲。母亲的房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见母亲仍然躺在床上。
我退出来开始收拾东西,模模糊糊想着走还是不走。我的眼泪滴下来,明白伤害别人的同时,其实对自己的伤害更深。我把包整理好,在母亲门前徘徊,无法推开门进去对母亲说我今晚走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眼泪不知不觉又掉下来。我仰起头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对自己说不许哭,可眼泪还是不停的流。
我去卫生间洗了脸,仔细看了看眼睛,几乎没有哭过的痕迹了,就去对母亲说:“中午饭要不不吃了,下午早点儿吃。”母亲说:“那下午吃什么。”我说:“包饺子吧。我去买些韭黄。”母亲沉吟了一下说:“我和你一起去吧。”外面天很冷,可我不敢说拒绝的话。
我和母亲一起在菜市场逛了半天,只有一家卖韭黄的,价钱高的惊人。母亲要买,我说罢了,韭菜的味道也不错。
我们吃罢饺子已经五点了,我收拾完碗筷坐在沙发上。
母亲说:“艾青不知道今晚来不来。”
我说:“不知道,也许过一会儿就来了。”
“要不你去打个电话。”母亲又说。
“没必要,他想来自然就来了。”
母亲站起来说“好吧,随你便吧,你也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母亲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难道艾青对她来讲比我还重要吗?她关心我的学业、关心我的分配、关心我的恋爱,她什么都关心,就是没有关心过我这个人到底需要什么。
艾青晚上来玩,见我的眼睛是肿的,就开玩笑说:“冬玉,这么大了,去上学还哭。”
“谁哭了,我就那么没出息吗。”
“艾青,你以后多关心多照顾一下冬玉,这丫头太任性了,你多包涵她。我最近身体也一直不太好,这个母亲也做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妈,你别说了好不好,我这么大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阿姨,您不舒服就先休息,冬玉您就放心,有我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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