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再没下了,可天幕仿佛被烽火玷污得越发晦暗。东北风依旧不住的刮着,把一阵阵冰冷的湿气浸入人们的每一寸肌肤。
斗迁当先、蓝千叶押后,二十个锦衣校尉护着一辆温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南宫忧和龙霜儿也在左近,只不过或前或后,总与那温车隔上半里远的距离。
南宫忧本拟去兴化府城查探那强人的下落,然而此刻整个府城已成倭人的天下,点头哈腰的汉奸、与倭人做买卖的商贾和倭人一道趾高气扬的来来往往,城内其余的中国人却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南宫忧在城外踅了一整天,却始终寻不到一个混进城中的法子。龙霜儿不愿他以身犯险,也只作想不出主意一般。南宫忧没奈何,只得跟龙霜儿一道,不即不离的护着常笑尘的温车往苏州而去。
十一月二十六,一行人众来到福州府,寻到府城中最大的“闽鸿客栈”,住了下来。
这客栈前后共有三进,上下有三层楼。第一进是饭堂,第二进和第三进都是客房。斗迁带同一名锦衣校尉与常笑尘一道住在第二进院落一楼的三人间,南宫忧和龙霜儿住在正上方的二人间中,蓝千叶则住在正上方的单间中;其余锦衣校尉则或三人、或二人、或单人,都入住到了第二进院落当中。
“南宫,我和蓝姨母给常公子调药,你先去占个雅阁点菜吧!”安置好房间后,龙霜儿开口对南宫忧说道。
南宫忧点了点头,起身来到第一进院落的三楼。尽管前些日子这福州府城内外扰扰攘攘的乱作一团,可这几日来,虽然兴化府被倭寇攻陷,但战事却也就此平息,再也没有举动,福州城便复又热闹起来,该吃的依旧吃,该喝的依旧喝,该玩的依旧玩,该乐的依旧乐。且休说“闽鸿客栈”的饭堂内坐满了客人,大街上一溜酒肆饭馆瓦子里也是杯盘笙歌不绝于耳。
南宫忧唤了个酒保,吩咐给他开一间五人的小阁。刚刚来到雅阁门口,却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撞将来,一个粗厚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鼓:
“慢着慢着!这阁子我们要了!”
南宫忧循声扭头一看,见几个男子大踏步朝雅阁迈将来。打头的一人瘦高个子,口唇上方一抹浓黑的胡子,手里拿着一根烟管,不住的往楼板上弹着烟灰;第二个个子不高,身段粗壮,昂首扬眉,虽然是仲冬季节,腰间却插着一把折扇;后面跟着四个身着短袄的男子,瞧他们的步履身法,倒都有些功夫,显是这前头二人的保镖之类。
“几位官人……”那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打算开口向他们解释这雅阁已被南宫忧叫了,却不料那打头的瘦高个伸手就去揪那酒保的衣领。南宫忧见状,一把将那酒保拉到自己身后,横身挡住他,一把抓住那瘦高个的手腕,冷冷的说道:
“我先来的!”
“嗯?”瘦高个身后那粗矮个喉间哼了一声,那瘦高个赶忙转过头,挤出一脸谄笑,冲那粗矮个呜里哇拉的说了几句倭话。
这瘦高个倭话一出口,南宫忧心头不由得蓦的一凛。瞧这倭人脚步粗浮,不像个身负武艺的样子,光景大概便是做私商的。也许是倭寇攻陷了兴化府,长了倭人的志气,这些倭国的私商在中国便越发大胆起来,而跟这些倭商有来往的中国商人也便跟着趾高气扬起来,仿佛中国立马便要被倭国吞并、自己也即将成为“从龙之臣”一般。
那酒保一听这瘦高个说出一口倭话,不禁惴惴的把南宫忧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这位官人,他们是倭人,求您别……别跟他们僵起来,小店的生意……还得做下去啊……”
南宫忧瞧了瞧那酒保一脸的难色,便料想倭人在这福州城俨然已是半个知府了,若得罪了他们,自己倒没什么,这客栈恐怕就得遭殃。当下他点了点头,放那一干人进了这雅阁。而此刻恰好间壁雅阁的客人会钞走了,他便吩咐酒保将这间雅阁留给自己。
过不多时,蓝千叶和龙霜儿都来了,斗迁则留在房中守着常笑尘。三人叫了饭菜,才吃了不到五七口,便听到间壁爆出一阵碎石破瓦一般的倭话来。
“这里怎么有倭奴!”蓝千叶蓦的变了颜色,啪的将筷子摔到桌上,就要起身。龙霜儿也沉下脸来,作势欲起。
然而她忽然见南宫忧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连忙低下眉眼,站起身来按住蓝千叶,低声说道:
“蓝姨母,事情没弄清楚,您先别着急!南宫,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把适才发生的事情和他心中的推测向她们说了一遍,而话犹未了,却又听到间壁那瘦高个扯起嗓子狂吠道:
“酒保!酒保!叫几个小娘儿来陪酒!快着点!日本老爷等着呢!等急了,仔细把你这店倒翻转来哟!”
“我先回房去看看笑尘!”蓝千叶丢下这句话,气忿忿的出去了。她情知不能造次行事,却又委实忍受不了间壁那些人的嘴脸,只好走开去。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分,便听到雅阁外传过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酒保朝那几人告禀道:“几位官人,陪酒唱曲的小娘儿来了。”
那倭人随即喷出几句欣喜的声音,想是喝彩,那瘦高个和几个保镖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而后便听到那酒保的脚步声退了出去,那倭人说了几句话,瘦高个朝那歌女传译道:
“日本老爷问你们会唱些什么曲?”
“我们会唱柳词、苏词、乐府……”一个声音回答道,虽然清脆悦耳,却有些嗫嚅。
“还会唱‘挂枝儿’!”另一个声音接口道。这声音温润婉转,接口却接得果断大方。
那瘦高个同倭人互对了几句倭话,随即开口吩咐道:
“老爷不耐烦听什么苏词柳词,来个‘挂枝儿’!”
“老爷想听哪一首?”那清脆而嗫嚅的声音问道。而还没等那一干人回答,那温润大方的声音接下去说道:
“如今是冬天,就给老爷们唱首《冬》,怎么样?”
那瘦高个把这歌女的话传译给那倭人听,便听到他仿佛很满意的回了一句话。
“好!就唱个《冬》!哎,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叫夏儿,我叫静儿。”还是那温润的声音回答道。言讫,便听到琵琶的调弦声,随即乐声响起,和着拍板,静儿的歌声幽幽的传入了众人的耳鼓:
“三冬天,受不得凄凉况。
雪花飘,雨花飘,风儿又狂。
夜如年,独自个无人伴。
拥炉偏觉冷,对酒反生寒。
便有那绵被千重也,可是孤眠人盖得暖。”
那歌声如凄风,如绵雨,又仿佛从千里之外悠悠飘荡到此一般。南宫忧坐在间壁,静静的听着,不觉痴了。龙霜儿也别过脸去,轻轻吐了一口气。
“唱的什么歌,听得老子眼睛都酸了……”那瘦高个喷了一口气,“唱个高兴的!”
沉吟片刻,还是伴着乐声、和着拍板,夏儿那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俏冤家,我别你三冬后。
拥衾寒,挨漏永,数尽更筹,叫着你小名儿低低咒。
咒你那薄幸贼,咒你那负心囚。
疼在我心间也,舍不得咒出口。”
霎时间,龙霜儿的眼眶红了。
“哈哈哈,好!‘舍不得咒出口’!”那干人不由得拖拉出一阵亵笑。那倭人大声说了几句倭话,那瘦高个随即高喊道:
“哎,夏儿,我们日本老爷看上你了,去,今晚陪日本老爷过夜!”紧接着便听得一片声的喧闹,当是那干人起身开始拉扯她们。
啪的一声,这一次是龙霜儿将筷子摔到了桌上。
“霜儿,先别造次。”南宫忧轻轻按住龙霜儿的手,随即又把手抽了回来。
龙霜儿看了南宫忧一眼,长吁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决不让倭奴欺负我们中国女孩儿!”南宫忧看着龙霜儿,压低了声调,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龙霜儿脉脉看了他一眼,信任的点了点头。
“老爷,我们只唱曲,不……不那个的……”夏儿仿佛很惶恐,在那一干人众的拉扯吵闹声中艰难的开口解释道。
“乐户嘛,扮什么清高啊!伺候好了日本老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真的……真的不行……”
间壁啪的传来一声脆响,当是夏儿被扇了一记耳光。
呼的一声,龙霜儿站起了身。
“霜儿,再等等!”南宫忧起身拦住了她。
“你……”
“相信我!”
龙霜儿妥协了。
“老爷,老爷,她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别见怪,啊!这样吧,别让她扫老爷们的兴,让她先回去,我来陪日本老爷,好么?”此刻静儿的声音从间壁传了进来。虽然在那喧闹当中,虽然隔着一层板壁,那温润的话语却也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渗入了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耳鼓。
霎时间,间壁忽然沉默了片刻,便听那倭人说了几句倭话,瘦高个开口说道:
“好吧好吧!还好日本老爷不跟你们计较!那今天就你吧……你是叫……”
“我叫静儿。”
“好!静儿,好好伺候日本老爷,啊!”
夏儿带着乐器,急匆匆的先走掉了。瘦高个和那四个保镖则簇拥着倭人和静儿,朝城南缓缓而去。
此时已过戌正时分,穿过“闽鸿客栈”左近的三二条街,道上便渐渐冷清下来。偶尔扬起的东北风扫过街面上几片枯叶,惹得居民家门口的狗不住的狂吠。南宫忧和龙霜儿伏在屋顶,一路远远的蹑着他们那一干人。
又转过一个拐角,静儿领着他们走入了一间门首悬着红灯笼的二层小楼,立刻便听到有人接引的声音,仿佛静儿和那倭人待在一楼,而那瘦高个和四个保镖则被带上了二楼。
南宫忧和龙霜儿互视一眼,纵身赶上前去,踅到了屋后的墙根下。
一楼的厢房内一片漆黑,只从房内不断传出粗重的喘息声,还间或夹着几句倭话。二楼的厢房则有的亮着灯、有的没亮灯,却传出来一阵阵男女的嬉笑之声。
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从袖中抖出几颗飞蝗石,刚想动手,却不料在那一瞬间,一楼的厢房内忽然传出一声惊惶的惨呼。二楼正在猥亵的那一干人仿佛还没来得及爆发出诧异的扰攘,一道黑影便从一楼后窗中跃出,呼的钻入二楼的厢房。紧接着,二楼立即也传出了一片声的惨呼。
啪——二楼一间厢房的后窗被撞破,一道人影从窗中跃出,跌跌撞撞的想择路而逃,却被南宫忧一把揪住后脑,扯了回来。
他正待下手,却见龙霜儿噌的拔出苗刀,哧的送入了那人的腹内。
“你别再杀人了。”她幽幽的对南宫忧说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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