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写不写信!”许伯菁抄起桌上的茶盅,朝南宫忧头上猛掷过去。
南宫忧胸前的伤口已被裹好,但双手双足都被牛筋绑在椅上。茶盅飞来,他偏头闪过,茶水茶叶却也溅了他满身。
此时一干人等正在凭海帮的松江分舵内。虚谷和许伯菁想逼南宫忧写信将常笑尘召到此处,可南宫忧着实不知常笑尘究竟在何处。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知道,他也断断不会写这封信。
一见许伯菁的举动,仇百诚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南宫忧极有可能帮同常笑尘弑师,但他们毕竟同门学艺十年,许伯菁如此羞辱于他,仇百诚委实很有些看不过眼。
“许大小姐,你太过分了。”旁人都没开口,陆飞倒上前发话了,“士可杀不可辱。事情都没有完全弄清楚,你不该这样对他!何况,即使他不写信,我们凭海帮在江湖上放出话去,难道还怕他常笑尘不来么?”
“陆飞——”坐在一旁的申屠敏开口唤了一声,陆飞轻吐了一口气,闭上嘴,退开到了一旁。
“我不会写信的,大师兄,你最清楚。”南宫忧浅浅一笑,朝众人开口说道。
“不写就不写吧!”仇百诚仿佛有些不耐烦,他站起身来,快步趋出了房门。
夜深了……
东北风一阵猛似一阵,吹得南宫忧身上有些发冷。
他依然被绑在椅上,可是毫无睡意,毕竟他一直都在思忖着如何脱身。几个时辰过去,他体力也渐渐恢复了,但绑缚手脚的却不是麻绳,而是牛筋。他数次运起内力,试图绷断,可越运内力,胸腹间越发疼痛,尝试了小半个时辰,也终究未能成功。
他无奈的吐了一口气,正打算先睡上一觉,却忽然听到窗户轻轻一响,一个人影跃了进来。还未等南宫忧看清来人,一点寒光倏的递出,绑缚他手脚的牛筋登时被齐齐削断;紧接着,他手中便被塞入了两件物事。
霎时间,南宫忧不由得一愣。这两件物事的手感是如此的熟悉,自是他的软剑和竹笛无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相询,那人却呼的跃出了窗外。
南宫忧不假思索,立刻跟着那人跃了出去。
天黑漆漆的,连一丝星光也看不见。东北风卷着细雨,不住的扑打到南宫忧的脸上。那人在街巷和屋脊间不住的腾挪跳跃,南宫忧紧随其后。瞧那身影,依稀便是莫邪。可为何白日里她对自己刀兵相见,此刻却忽然将自己放了出来?而这三更半夜的,她又要把自己引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接一个疑惑在他脑海中不住的闪过,约莫闪了三二柱香的工夫,莫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此刻他们已然越城而过,立在城北的一片野地之中。南宫忧定了定神,四下一望,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片野地约莫有三五十丈见方,既无树木、也无房屋。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半人高的枯草,在呼呼怪啸的东北风中不住的扭动。枯草起伏间,隐隐现出无数个馒头一般的土堆来。
这里竟是一片乱坟岗。
南宫忧长吁了一口气,他朝莫邪微一躬身,开口说道:
“多谢莫姑娘相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莫邪转过身来,背着风,晃燃火折,手中拿着一幅白纸,倏啦抖开来,冲南宫忧冷冷的问道:
“哪儿来的?”
南宫忧定睛一瞧,居然便是龙霜儿画给他的那可怜的机工的画像。依旧是那无一不似的长脸、浓眉、高鼻、薄唇,只是白纸上沾染了几点血迹。想来是白日里莫邪在南宫忧胸口刺了一剑,却将这画像给带了出来,只是当时他眼冒金星,没有察觉到。
一听莫邪如此发问,南宫忧心下倒不由得一愣。听那机工临终前的遗言,他妻子和儿子都在五寨,而有名的“快剑双成”莫邪却是苏州人氏,她怎么会认识一个从五寨到长沙做事的机工呢?
“莫姑娘,你认识他?”
莫邪转过头去,一语不发。可她前胸却不住的一起一伏,显然心神极为激荡。
“你不说,那我走了。”南宫忧淡淡的开口说道,随即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来,“请把画像还给我,谢谢!”
莫邪吹熄火折,闪开两步,将画像移了开去。
南宫忧情知她定然会将事情告知,便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而她此番说出的话却比适才那一问更让南宫忧惊诧。
“他……他是我的公爹。”
“你知道他是哪儿人吗?”
“五寨。”
“你去过五寨?”
“我婆母和我丈夫是从五寨迁到苏州来的。”
一听莫邪如此说,南宫忧心下有了几分了然。想来这机工一家本来住在五寨,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这机工独自来到长沙做工;而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这机工的妻子和儿子却又迁到苏州居住,他儿子兀自娶了莫邪做妻子。而莫邪之所以认识她公爹的面相,多半是她婆母或丈夫对她说过,甚至也画过他的像。很显然,这些年来,这机工一直未能与他的妻儿联络上,否则,他也不会要南宫忧去五寨寻找他的家人。
“你婆母和你丈夫他们都还好么?”自从那可怜的机工死后,南宫忧心中一直都吊着这件事情,今番居然鬼使神差的遇到了那机工的儿媳,他自是按捺不住的想知道他们眼下的情形。
然而南宫忧这句话刚一问出口,莫邪忽然转过身来,怔怔的盯着他。盯了半晌,她猛然开口喊道:
“死了!死了!被我杀了!我丈夫被我杀了!杀了!杀了!”
喊毕,她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凝视片刻,忽然蓦的转过身去,快步走开了十余丈远,跪倒在了地上。
随着那呜呜怪啸的东北风,一阵哭泣声在这枯草和乱坟堆间往来回荡着,显得是那么的凄切……
南宫忧心头禁不住一酸。他料想这背后一定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过许许多多无奈而又悲痛的事情。而正是这些事情,使得莫邪的性情变得这样的冰冷,这样的封闭。
他缓步上前,将一块丝帕伸到了她的面前。
“告诉我,你怎么会有我公爹的画像?”她揩去泪水,将丝帕还给了南宫忧。
她的语调回复了平静,不过,仿佛没有从前那样冷了。
南宫忧把那机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莫邪,并将那镌着一个“乐”字的半截碧玉镯子递给了她。
“谢谢你……”听完南宫忧的话,莫邪开口道了声谢。她复又晃燃火折,将那半截碧玉镯子同自己手中的物事拼到了一处。
自然,她手中也是半截碧玉镯子。在风中不住跳跃的火光映衬着镯子上镌着的“天乐”二字,仿佛也在向南宫忧道谢一般。
“莫姑娘,”南宫忧上前一步,冲莫邪幽幽的说道,“如果……你真想谢我的话……”
“放你走?”莫邪的语气又回复了往日那般冰冷。
“是的,请你放我走!”
“你义弟伤了我师父。”若非看在那幅画像的份上,恐怕她早已一言不发的把长剑拔出来,架到南宫忧的脖子上了。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当下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她略说了一遍。
“这许多事情,很显然都是在嫁祸我跟我义弟!当然也许你们会认为都是我们干的,可是,这也正是他们嫁祸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莫姑娘,”南宫忧见莫邪缓缓背过身去,不禁抢步上前,面对着她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弟妹的父亲就是前任武林盟主,虽然已经卸任,但是他说句话,想来还不至于没人听。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我想,就是要挑起武林间派系的纷争。倭寇要打进我们中国,除了官军外,各路武林人士,只要有点血性的,一定也会出手抵抗。如若我们自己萧墙内先反起来,不啻去掉了倭寇的一个劲敌!莫姑娘,我知道,你恨倭奴入骨,绝非等闲。如果因为此事而让倭奴坐享渔人之利,我深信,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吧!”
莫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沉默了。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你走吧!”
说着话,莫邪收起镯子和画像,迈步向北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南宫忧立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往西去南京。虽然虚谷、许伯菁一干人等发觉南宫忧逃走,也定然会往南京追他,但是,如若他去其他地方,那一干人一定会同斗迁和龙霜儿为难。无论如何,他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思量已定,他便迈开大步,往西疾行而去。
天亮了。
阳光仿佛回家去冬眠了,非但不肯透射出一丝光线,反而放任满天彤云肆意的撒下了盐屑一般的雪粒。
东北风也越发刮得紧了。
南宫忧本想雇一条快船溯江而上去追赶斗迁和龙霜儿,然而刚刚来到河埠头,却远远的瞧见五七个“凭海帮”的帮众把守在江边;想去马肆买马,居然瞧见虚谷真人亲自等候在此处。当下他不由得一迭声的叫苦,只得踅到郊外,运起轻功,在野地里往西飞奔;然而奔不多时,胸腹间竟剧痛难当,只得奔一段、走一段。雪粒不住的扑打到他的脸上,他心下也越发焦急。
行到巳牌时分,他蓦然听到一阵豁啦啦的马蹄声,当下不由得大喜过望,忙闪身隐在道旁的树丛中,只俟那乘者一到,便即抢夺。他等闲从来没做过这等行径,然而事情紧急,说不得也只好从权了。
那马来得甚快,不多时便已迫近前来。南宫忧定睛一看,却是两骑。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语不发,放过前者,呼的纵身跃出,抬手去揪那后一骑马上乘者的后心。那人不禁“咦”了一声,反手一鞭,朝南宫忧面门上抽去。南宫忧凌空转身,一把扣住了那人的脉门,将其拖下马来。
“大胆!”南宫忧刚一得手,便听到那前一骑马上乘者一声断喝,一口单刀照头劈将下来。他微一侧身,左手弹出一颗飞蝗石,将刀锋震开。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看到那乘者的袖口绣着一片雪白的羽毛。
“笑尘家的人!”他心下不禁一喜,赶忙放开那人的脉门,退开几步,定睛一看,果然便是前番将自己从吉王府中救出的常笑尘府上的碧珠和丹豹二人。当下他赶忙朝那二人拱手施礼,开口道歉道:
“真是对不住!南宫忧得罪了!”
“南宫公子,你怎么……”那二人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同自己主人交厚的南宫忧居然会藏在道旁抢夺路人的马匹,当下不由得大为惊诧。
南宫忧苦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都是些什么鸟人!居然这样冤枉我家主人!”南宫忧话音刚落,丹豹禁不住骂出声来。
“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我得赶紧去南京同斗迁他们会合,把倭寇的事情告诉锦衣卫。”
“不必了!”碧珠开口说道,“此事我们已经告知了他们,他们已派人前往南直隶、浙江、福建一带沿海的卫所传达消息。眼下我家主人正在福建兴化府,崂山赶月山庄的周庄主或许也会去那儿。据说,此番倭寇极可能往兴化府进兵。”
“那……事不宜迟,相烦二位借马一用,我即刻赶往兴化!”
“这不消说得,我们一同前往便是。”
“不,二位,”南宫忧抬手阻止道,“得请二位再往南京辛苦一趟,请龙霜儿姑娘万万不可去兴化!倭寇凶残,此番进兵,决非儿戏,她决计不能去那儿冒险!”
“那得请南宫公子写封书信。”
南宫忧点了点头,向二人讨了纸笔,草草写了几句话。
南宫忧深知那一干武人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行踪,因此他决不敢上官道,只寻山僻小路而行。鹅毛大雪漫天飞扬,仿佛将他这一人一马连同旷野都裹挟到了一片银白之中。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只不住的催马前行。
这一日,他行到了杭州城的西郊,却禁不住停下了往南而行的脚步。
玉皇山离西郊不远,他多想再去“三友斋”的后院为她吹一次笛子……
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捱到黄昏,便拨马往东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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