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东灭 > 第八回 偷袭 下

?    南宫忧快步趋出饭厅,转到后院一间厢房门首,一头靠在廊柱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今日一役,熟苗大获全胜。生苗六千余苗丁,阵亡二千有余,二千余人中伤,余下一千多,不是被俘、便是归降。龙十七横死在洞中,龙天杆和龙阿柱被劫走,不知去向。熟苗的寨主蓝千彪自是大喜过望。多少年来,生苗和熟苗一直水火不容,械斗不止,却始终没个了局。熟苗虽然人数较多,可寨兵数量反较生苗少;而且,五寨长官司的长官一直由生苗充任,熟苗也不敢过于张扬。可今番情形不同,生苗勾连吉王和倭寇,图谋不轨,并且大举调集寨兵,当先截击熟苗。所有这一切,都是熟苗齐集兵力,同生苗彻底摊牌的大好由头。蓝千彪本拟战事将持续个三二天的,不想一日之间,竟然将生苗彻底击溃。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也由不得他不高兴了,以致他平素冷淡的脸上,今日居然挂上了难得一见的笑颜。

    南宫忧和蓝五根率兵攻下东山壁后,生苗的士气便一落千丈;木林桥一路生苗在半路截击熟苗,不想被闻讯赶到的熟苗援兵来了个内外夹击,全军覆灭;兼之龙天杆和龙阿柱莫名其妙的被倭人挟持,生苗军中无人发号施令,以致一日之间便被击垮。因此蓝千彪认为南宫忧和蓝五根立了首功,着实向他们狠狠敬了几大杯酒,其余山头的山主也纷纷上前来灌酒。南宫忧很是厌烦这灌过来灌过去的酒局,便告了个罪,假装出酒,捂着嘴逃出了饭厅。

    当然他并没有醉到要吐的地步,靠在那廊柱上休息了片刻,便伸手敲了敲那厢房的门。

    一个使女开了门,将食指放到唇边,悄声对南宫忧道:“南宫少爷,龙小姐睡着了,别吵着她。”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缓缓来到床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龙霜儿。

    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双柳眉微微的锁着,一头青丝零落的散在枕上;一床棉被覆在她身上,微微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形。

    南宫忧长长吐了一口气,转头轻声问那使女道:

    “大夫看过了没?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受了惊,被掌力震伤,又着了凉水,所以虚得很,得好好静养些日子。”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吁了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烦你好好照看她!”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隔壁自己的厢房走去。

    他不敢再待在这房间里了,他的心绪很乱……

    “南宫少爷,”那使女追出房门,问南宫忧道,“你喝了不少酒,要不要给你冲壶热茶?”

    “谢谢你!不要茶,热水就行了!”

    那使女转身带上房门,往厨下倒热水去了。

    谁也没有发现,龙霜儿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

    吃过早饭,向蓝千彪和蓝千叶问过早安,南宫忧缓缓踱到了后院。

    云开了不少,可太阳依旧躲着不肯露面。槐树的树叶掉光了,一脸惶惑的挺立在寒风中左摇右晃;一棵两人抱的香樟倒是满树葱茏,然而树根下也堆积着不少被替换下枝头的黄叶。清冽的晨风把樟树的香气一阵阵送入南宫忧的鼻腔,他的心境也好了不少。

    他从怀中掏出笛子,迎着晨风吹奏了起来。

    他吹奏的是一首辛稼轩的《破阵子》,北风阵阵,和着他悠扬的笛声,显出一种莫名的苍凉。

    一曲终了,他缓缓收起笛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他回身一瞧,原来是龙霜儿。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掩襟汉装,一头青丝在脑后松松的束作马尾,倚在廊下的立柱旁,一双眼痴痴的盯着南宫忧,仿佛贮满了泪花。北风不住的掠起她的青丝,拂过她苍白的面庞,她禁不住掩嘴咳嗽了几声。

    南宫忧见她居然虚弱至此,心下不禁一酸,连忙趋步上前,扶住她的双肩,柔声说道:

    “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龙霜儿垂下眉眼,顺从的跟着南宫忧回到了屋内。

    “南宫……”喝了杯热茶,龙霜儿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润,“我爹和我四叔……被倭寇抓走了……”话犹未了,她的眼眶又红了。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将泪水吞了回去。

    “怎么回事?”南宫忧也正想弄明白为什么龙天杆会忽然同倭寇反目。

    “其实,十月初四夜里,青红就到了我们的大洞,而且还带来了四个日本人,就是昨天你看到的那四个。十月初五,你走了后,那几个倭人很生气,同我爹说话很是无礼。他们说,如果事情成功,他们的大友大人将坐镇中原,准备封我爹做湖广和贵州两省苗疆的大名……”

    “什么?”一听龙霜儿这话,南宫忧不禁大为惊诧。他虽然不清楚“大友大人”究竟是谁,可是他明白,这位“大人”一定是倭寇的首脑人物,并且,他们此番的目的并非简单的掠夺钱财,而是企图攻取整个中国!

    “南宫,什么叫‘大名’?”龙霜儿抬眼问南宫忧道。

    “‘大名’就是日本的诸侯。他们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的‘大友大人’把我们中国占了,就准备封你爹做苗疆的诸侯王。”

    “难怪我爹不肯……”龙霜儿轻吐了一口气,“我爹说,我们三方约定一齐举事,说好了日本占沿海、吉王占中原、他占苗疆的。他要当就当真王,不当什么这个大人那个大人属下的诸侯王,尤其,那个大人还是倭人。”

    “嗯……”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他们越吵越厉害,终于不欢而散。当晚,我爹就派人通知各个山头的山主,把他们属下的寨兵都领到这里来会齐,打算就此举事,先把熟苗灭掉、占领五寨,再把竿子坪长官司也夺过来。初六,也就是昨天,我们生苗正在跟熟苗相打的时候,那几个倭人又来跟我爹吵,我爹跟四叔正没好气,便吩咐送客。他们居然……居然动起手来……”她究竟身体虚弱,说到愤懑处,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南宫忧给她往茶杯里添上热水,她喝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境,接着说道:

    “他们太厉害了,我们都打他们不过,尤其是那个穿黑衣的,他自称叫‘中村健太郎’……实在是太厉害了……”说到这里,她又低下眉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昨日他跟那黑衣人中村健太郎交过一招,情知他刀法凌厉刚猛,内力浑厚精纯。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我爹手下的随从很快都被他们杀掉了。我爹、我四叔、还有我,和他们走了十多招后,都被点中了穴道。十七哥本来在洞外指挥寨兵,听到消息赶了回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爹的随从都在哪里?”南宫忧在洞中并未看到有其余的生苗寨兵,因此觉得有些诧异。

    “我们议事都在内洞,这个洞你不知道的。那些寨兵就死在内洞里。”

    南宫忧一语不发,缓缓点了点头。

    俄顷,他站起身来,对龙霜儿开口说道:

    “我先出去了,霜儿,你好好歇着吧!”

    “南宫……”龙霜儿呼的跟着站起身来,禁不住又咳了几声。她牵着南宫忧的衣袖,幽幽的问道:

    “你就不能再多陪我会儿么?”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转身坐了下来。

    “我不会说话,怕你闷。”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借口。

    当然,这个借口委实也太苍白无力了。

    “如果你真的很讨厌我,你可以不理我。”龙霜儿背过身去,冷冷的说道。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讨厌你。”南宫忧上前一步,淡淡的说道。

    沉默良久,龙霜儿长叹了一声。

    “‘她’究竟是谁?我真妒忌她……”

    “霜儿,你歇着吧!”南宫忧又给龙霜儿斟上一杯热茶,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行囊,取出了龙霜儿画给他的那幅画像。

    自打他来到五寨,除了起初向“古家客栈”的掌柜打听过这人之外,一直都被各色事件所缠,再也无暇顾及这件事情。如今苗疆之事总算已了,该继续打听那可怜的机工的家人了。

    他来到蓝千彪的房中,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蓝千彪当即把他辖下的山主以及一些年长的寨兵召集到一处,询问他们是否认得这画上的机工。然而这一干人等全都疑惑的摇着头,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南宫忧此番来到五寨,在短短数日之内便配合蓝千彪将生苗的一场叛乱扑灭,本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这几天内发生的一切都表明,倭寇在近期内将有重大的举动,甚至在长沙的吉王也可能举兵响应。但他们究竟何时举事、如何举事,却一概不知。此外,他本想这次能够顺道打听到那可怜的机工的家人的下落,好好周济周济他们,可是也一无所获。

    想到这些,他觉得很是失望,于是便向蓝千彪兄妹道别,说他打算今日下午或明日一早便动身离开五寨。

    “去哪儿?”蓝千叶开口问道。

    “去松江府。笑尘去那儿很久了,不知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

    “这么快就走啊……”

    “他是该走了!”蓝千彪微微扫了一眼南宫忧,打断蓝千叶道,“倭寇近日内一定将有举动,我们在五寨这边收拾局面,不能离开。南宫,你去吧!万事小心,别让倭寇得逞。”

    “可是,霜儿呢?”蓝千叶看了看蓝千彪,又看了看南宫忧,“她父亲和叔叔都给倭寇抓走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蓝千彪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昂着头迈入后堂去了。

    这是南宫忧的事,不干他蓝千彪什么事,他决计不会去理会。

    “我哥不会管这个事,”蓝千叶站起身来,看着南宫忧道,“你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带着她吧!”思忖片刻,南宫忧抬头回答道。毕竟龙霜儿的父亲和叔父都是被倭人挟持走的,而倭人带着他们,也不外乎去长沙或松江,刚好可以顺路打探他们的消息。

    “这就对了嘛!”蓝千叶拍了一记南宫忧的肩膀,开颜笑道,“她伤还没好,你可得好好照看她!一路上,别跟人动手打架!这对你也好!”

    龙霜儿立在窗口,任由北风一阵一阵的掠过她的面颊、拂乱她的青丝、扑打着她的身躯。她的确觉得冷,一阵接一阵的咳个不住,却不愿关上窗子、回到火炉边。

    “龙小姐,你这样不行的!大夫说了,不能受凉!”一个使女行经龙霜儿的厢房,见状不由得连忙上前去替她关窗子。

    “不要关!”龙霜儿冷冷的吩咐道。

    “不行的!冻坏了可不好!”那使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拔窗子的插销。

    “我说了,不要关!”龙霜儿一把按住那使女的手,依旧冷冷的说道。

    “这……”

    “关了!”

    这声吩咐一入耳,龙霜儿心头禁不住微微一震。循声望去,正是南宫忧从前院大步迈将过来。

    “干吗要关?不许关!”

    “你要着了凉,怎么跟我一起去找你爹和四叔?”

    南宫忧这话一出口,龙霜儿不由得缓缓垂下眉眼,沉默了。

    可她按着那使女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我干吗要跟你一起去!”

    南宫忧一语不发,挥手摒退那使女,迈步走入厢房,替她关上了窗子。

    “跟我一起去吧!”他将龙霜儿拉到火炉旁坐下,又替她斟上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中。

    龙霜儿沉默了。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将头扭了过去。

    她不愿让南宫忧看到她的眼眶已然泛红……

    十月十五,风停了。

    一轮玉盘静静的悬在中天,淡淡的瞧着那缓缓流淌的湘江,轻轻的摩挲着那泊在东岸河埠头的单桅船,也冷冷的映照着长沙城那青砖砌就的城头。

    龙霜儿躺在舱内的暖榻上,娇躯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一起一伏。她睡得很安稳,面色也很安详。这些天一路同行,南宫忧对她颇为照应,让她感到很是欣慰,身子也一天好似一天了。

    南宫忧静静的坐在船头,痴痴的盯着中天的满月,双手轻轻抚摩着那青翠欲滴的竹笛……

    他的心照例又飞到了杭州玉皇山脚三友斋的墙根下……

    “答应我,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女孩儿,替我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不!我要守着你!我要守着你!”

    “不准!我不准你这样!”她背过了身。

    这是她第一次背过身同他讲话。

    他明白她的心,她也明白他的心。

    所以,她才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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