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大侠江重山的儿子——江逍的满月宴就在这条河上举行。
我相信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孩子,能拥有如此奢侈的满月宴了。河面虽宽,却被无数船只挤满;天上有星,却已被船上彩灯的光辉所遮蔽。
平稳的船甲板上,自然来了许多的文人侠客,江湖大豪。
一般这种情形,必然会看到主人热情的招待客人。
但江重山却不在船上。
江重山不在船上,在彼岸。
船离岸不远,只要江重山愿意回去。只须轻轻一点脚尖便一跃入船,但他却不能走,也不想走。江重山转过头,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黑衣,黑裤,却未蒙面。一双明锐的眼睛漆黑,又不时闪动着诡异的蓝。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好像泛着疲倦。有剑,剑系在腰间。
江重山道:“卫赞?”声音轻巧,恰如江南书生温文尔雅的咏诗。
卫赞不动声色的道:“你认得我?”声音却沙哑了许多。
江重山一笑:“天下第一杀手卫赞,小弟已久仰大名。”
卫赞冷冷道:“那你可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江重山又一笑:“卫兄自然不是来找小弟喝酒的吧。”
卫赞不再说话,仿佛在等待什么。过了片刻,卫赞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还不拔剑自刎?”
江重山紧了紧眉头,复展颜道:“小弟常闻江湖人说,卫赞虽是杀手,却也不愧为一代大侠。”
卫赞不说话。
江重山又道:“因为,卫赞不杀无罪之人。那么……”
卫赞截口道:“你有罪。”
江重山哈哈大笑:“这其中想必有误会。”
卫赞不动声色,眼光缓缓移到脚尖。江重山不觉眼光闪烁,现在出手?只听卫赞缓缓道:“江重山,三十三岁,洛阳人。从小习武,十七岁成名。武功源自南海蜉蝣派。为人豪爽,广交朋友。一生行侠仗义,扬善除恶。因所佩宝剑名号残垣,江湖中人尊称为残垣大侠。”
江重山笑道:“其实犬子的满月宴也不过是江湖朋友们的意思。”
卫赞冷冷道:“你有罪。”
江重山一代大侠,别人见面都是恭恭敬敬的,此刻心中已被卫赞的无礼惹恼,冷笑道:“江某不敢自夸,但江某这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它人的事。”
卫赞冷冷道:“有一次。”
江重山一听,动容道:“莫红枫?”
卫赞不回答,不回答就是默认。
江重山沉吟片刻,颤声道:“卫兄真的要杀小弟?”
卫赞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江重山惨笑:“卫兄要杀小弟,小弟自然逃不掉。不过卫兄可否给小弟时间安顿一下家室,毕竟孩子无罪。”
卫赞竟没有犹豫片刻,脱口道:“我在这儿等你。”
江重山回到船上,客人们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打招呼。
江重山虽然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客人们不知情,他不想让他们扫兴。
打过招呼,江重山便径直的走进了船舱,一个少妇迎了过来,怀中还抱着刚满月的孩子。
不等少妇开口,江重山便抢先道:“夫人,我在江湖朋友多。今后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会有人照顾的。”
江夫人猛然一惊:“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江重山就扭过头,走出船舱招待客人。
酒过三巡,夜已深。客人们都已微醺,江重山的心跳却突然加快了。
这是,突然响起了分水声,一艘大船迎面驶了过来。在江重山的船边停下。
人们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轻飘飘的跃上了船。
江重山迎上来,惊道:“红枫,你……你怎么来了?”
莫红枫微微一笑,说:“令郎满月,老朋友怎么能不来呢?”
江重山低下头,喃喃的道:“红枫你……你不该来的。”
莫红枫不理他,仍旧笑道:“令郎呢?怎么没看见令郎?”
江夫人突然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莫红枫叫道:“姐姐!”
江夫人点点头,就低下头看着孩子。怀中的孩子沉沉的睡着,白白胖胖,惹人喜爱。莫红枫见了,道:“姐姐,我抱抱成么?”
江夫人瞧了瞧江重山,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走过去把孩子交给莫红枫,强笑道:“妹妹,你抱吧。”
莫红枫接过孩子,用手指刮了刮孩子的小脸,道:“你是叫逍儿吧,想起来你还是小遥的哥哥呢。真不知道你长大了什么样,是像爸爸呢还是妈妈?我倒希望你像爸爸,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真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喜欢上你呢?哟,睡得多香啊,你命好,有这么好的爸爸,不像我的逍儿。”
说罢,莫红枫走到船舷边,望着一泓秋水,叹息道:“孩子,你看这水呦。”突然一丝凶光闪过,手一松,孩子径自掉了下去。
只听“扑通”“扑通”两声,江重山已经抱着孩子,**的站在船上,孩子已经被吓得醒来,却哽咽的哭喊不出,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浑身发抖。江重山和江夫人几乎同时喊道:“莫红枫,你作什么?”
原来,莫红枫抱孩子的手一松,江重山便知不好,一下子窜了出去。他身形虽快,孩子却早就掉到水里。江重山入水救子,都只在一瞬之间。
江重山恐怕妻子和莫红枫拼命,便将孩子递给了她,轻声道:“给孩子去擦擦身子。”
江夫人的狠狠瞪了莫红枫一眼,抱着孩子走进了船舱。
这时有人嚷道:“哪来的臭婆娘,待老子灭了你。”
莫红枫不动声色,拔出腰际长剑。剑狭长,通体纯白,剑光冰凉刺骨,一看便知是把好剑。莫红枫冷冷道:“你最好闭嘴。”
没人敢说话。莫红枫转过头,对江重山道:“你记不记得这把剑?”
江重山见莫红枫拔出此剑,心中一惊,怒气全消:“这是雪葬。”
这时客人中有人道:“江大侠有些私事,我看大伙还是先散了,改日再来讨酒喝。”
此言一出,一些存心看热闹的人,也不得不走了。
说话间,几艘船上的客人都已走的一干二净。
莫红枫对江重山道:“那你也应该记得……”
江重山道:“我记得?”
莫红枫道:“竹林,抚琴,吹箫。我倒想你一辈子都受伤,一辈子都住在那。”
江重山笑了,却笑的很不自然:“可是伤,总有一天会好的。
莫红枫嘴角抹过一丝笑意,道:“还有我们的孩子,重山,我们回去好不好?”江重山怔了怔,吞吞吐吐的道:“小遥……小遥还好吗?”
莫红枫道:“小遥,小遥还是老样子。只是最近他好像想爸爸了,连饭都吃不下。”
江重山黯然不语。
莫红枫幽幽道:“重山,后来你又为何抛……去找她了?难道,难道只是因为她认识你比我早。”
江重山道:“红枫,这……”
莫红枫截口道:“重山,我们是在雨中相遇的?”
江重山道:“嗯。”
莫红枫幽幽道:“其实这谁都怪不了,怪只怪江南的雨太迷离,这双眼睛也看不清了。”她伸出两指,突然刺向自己的眼睛。
江重山拉着莫红枫的手,叹息道:“红枫,你何苦如此?”
而莫红枫的泪,已滴在江重山的手心,滴进了他的心。
江重山突然感觉一道青光扑面而来,心中一惊,抽出莫红枫腰间的雪葬剑,力贯左臂,向青光砍下。
一声龙吟,江夫人手中的剑已被击飞,落入河中。两截断剑竟然在河面漂浮。莫红枫失声道:“残垣!”
江重山出手如电,点住了江夫人三处大穴,封了四肢。将江夫人轻轻靠在船舷,安慰道:“茗儿,想想孩子,莫动肝火。”
这时,莫红枫突然道:“重山,谢谢你。”
谁知道江重山却头也不会,冷冷的道:“莫红枫,你闹够了没有!”
莫红枫一怔,喃喃道:“闹够了,我是闹够了。只是重山,我还想……”
江重山怒道:“你还想怎样?”
莫红枫忍住眼泪,道:“我此行来只是想带一个人见你。”
江重山冷冷道:“谁?”
莫红枫默默走回船,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孩子回来,对江重山道:“我们的孩子。”
江重山不说话。
莫红枫急道:“重山,这是你的孩子,你就不想抱抱他?啊,重山,你如果,你如果不喜欢他。你,你就杀了他。你手中有剑,你杀了他。”
江重山抬起头,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怒道:“你以为我不敢?”白光一闪,孩子脸颊多了一道血丝。
莫红枫吓得双颊苍白,泪流满面。她把孩子轻轻放下,道:“重山,怎么说,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孩子。”咬咬牙又道:“我把他交给你了,从此以后,我们,我们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重山喝道:“还不快滚!”
目送莫红枫的船远去,江重山的泪也流了下来。
他慌忙拭去泪水,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江夫人道:“茗儿,穴道天亮便解,你好好睡一觉,以后带着孩子好好过。”
江夫人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江重山忍住泪水,转过身,把雪葬剑插如剑鞘,道:“我该去找卫赞了。”
这时,只听头顶一个声音冷冷道:“我已经来了。”
卫赞从船顶跃下,看着江重山。江重山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卫赞仍旧没有说话。江重山便开口道:“卫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卫赞道:“说。”
江重山道:“这把雪葬剑赠予卫兄,还请卫兄照顾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我死了之后,他们就是孤儿了。”
卫赞无语。
江重山落寞的笑道:“我对不起茗儿,也对不起红枫。她们虽都会武,但毕竟是女儿家。”
卫赞道:“我不杀你。”
卫赞接着道:“就感情而论,世上没有英雄。”
江重山笑了笑,这一次,他终于笑了出来。
剑光耀眼,血花飞溅。
卫赞漆黑的瞳仁中划过一丝忧郁,恰若流星划过夜空。
卫赞转身解开江夫人的穴道,对他道:“带着孩子,让他们长大后找我报仇。
江夫人木立着,忽然笑了,拾起剑,倒在江重山身边。
卫赞眼中不经意的闪出泪光,若非亲眼看到,又有谁会想到冷酷的杀手竟会有泪。
为什么那些外表冷酷无情的人,偏偏都是多情人。
卫赞洗罢剑,抱着孩子走进船舱。
不一会儿,卫赞走了出来,手中已无雪葬剑。
他轻轻解下自己的剑,沉入江底。抬起头,望着东方刚刚露出的鱼肚白。
卫赞长叹一声,踏波离去。
从此,江湖第一大侠,江湖第一杀手,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一条孤单的河,几艘孤单的船。
两个人影从西边晃了过来。这两个人影,一个是书生打扮,一个却是个道士。
书生道:“都怪你,这次可晚了。”
道士道:“哈,司徒兄,你知道,老江虽然总是假正经,但三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了。什么不信?老江不醉上三天三夜我才不信呢。”
两个人携手上了船。船上有酒,但无论谁都已经难以下咽。
因为船上不仅有酒,还有两具尸体,两个孩子,一把宝剑。
倒在血泊中的,自然是江重山和江夫人。
两个孩子,自然是江逍和江遥。
宝剑,便是与残垣齐名的雪葬。
至此这个段落结束,再见面后则是十八年后。
十八年后,古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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