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的途中,完全没有什么车辆,行人也没一两个,路面又平又宽,可我爸骑车的手艺糟得没法再糟,几次连人带车翻进路边的深沟,他被摔得鼻青脸肿,我被摔得半死,钩着大鱼钩的手疼得要命。尽管这样,我和他都成了不怕摔的人,爬起来又继续逃。等缓过气来后,他反复说幸好我没用叉子插脑袋,否则就撞大祸了。我说我明明看见了那个东西怎么还敢下手呢!他问看见了什么?我说屁股。
谁的屁股?
河里面的屁股。
别的呢?
马上看见了整个人,腰上捆着绳子和铁丝,鱼钩就是钩在上面的。
还看见什么?
毛。
什么毛?
就是毛,毛病的毛。
没啦?
还有两个大奶奶,朝下吊着。
你看走眼了吧?
看你说的,我连两个奶奶都不认识啦!
那你看没看见那人肚子下面有块石头?
看见了,她抱着一个石头。
不是抱着的,是被绳子和铁丝捆在肚子下面的。
我怎么没看见是捆着的?
行了,少说话,我也没看清。
我爸话一停住使劲按铃铛,车龙头左右不停摆动,差点撞到路边树上去。等骑稳后,他又说,他猜想准是捆着的,要不那个人抱着石头干什么?还说人一淹死,肚子里会慢慢灌满水,一两天就要漂起来。要是男的,肚子里的水太沉,人就会肚子朝下,背朝天,像趴在水面上一样。要是女的,肚子就朝上,像躺在水面上一样,可那个女的抱着石头,肚子朝了下。
为啥女的会肚子朝上,跟男的不一样?
女的屁股特别沉,所以背朝下。
有多沉?
屁股那么沉。
谁的屁股?
朝下面的屁股。
朝上面的不沉吗?
朝上面的辣椒不沉。
我又没说辣椒。
你人太小,想不起辣椒。
那你也一定知道她淹死有多久了?
时间不会太长,看上去样子还好好的,肯定是被人害了。
是我们害的吗?
瞎说。
不是我们害的那是谁?
你怎么帮别人说话?
那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人刚死不久,我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所以才说她刚死不久,这有什么稀罕的?
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啦?快闭嘴,别说话!
车身猛地一摇晃,龙头再一歪,真撞到了一棵树上。幸好车轮还是圆的,没被撞扁,不然只能推车走。重又骑上路后,我爸说他忽想起一件事,但只想起后半截,前半截一下又忘了。忽又说想起来了,想起了后半截,但前半截又忘了。说真格的,我从没见过我爸说话这么颠三倒四,也从没遇到过谁把我搞得这么糊里糊涂。他叫我闭嘴,自己却说个不停。
爸,咱们的几副鱼竿和网子、叉子都扔在河边上了,咱们肯定会被抓起来。
我说了会被抓起来吗?
说不说都一样,反正要被抓起来。
不想抓。
怎么不想抓呢?
抓谁?
放牛的小孩,我看见他了。咱们跑的时候,他看见咱们了。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
你知道个屁!
他肯定会告咱们。
他敢!
我也这么想。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
他敢!
要是他不敢怎么办?
咱们可以把他抓起来。
要是人家怀疑是我们害的,那怎么办?
你这小子怎么尽说丧话?
不是我们害的吗?
你这个小王八蛋给我住嘴!
我害怕。
怕顶屁用。
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
那你说话为啥发抖?
车一直在抖,骑在车上说话能不抖吗?
我说话怎么不抖呢?
那你说为什么不抖?
害怕呀!
你以为就你一人害怕?
那咱们还是去派出所坦白了吧。
我可告诉你,咱们千万不能去坦白。
那咋行,纸包不住火呀。
浑小子,谁叫你用纸包火了。
不管用什么包,不会被枪毙吧?
车又一歪,我以为又撞上了大树,不想已到了家门口。回家后,我爸和我忙着往脸上胳膊上还有腿上擦红药水,贴膏药,但我手指上的鱼钩没法取下来。我爸说,管它呢,反正也不是头一回钩手。家里人都以为我们在外面钓鱼跟别人打了架,还被缴了械,几个兄弟只顾坐在外屋饭桌边吃午饭,连我们瞧也不瞧一眼。姥姥坐在里屋床上跟我妈说,你瞅瞅,两个人一瘸一跛的,揍得可不轻啊。我妈说,可不是,除了人回来了,啥东西也没拿回来。
她正坐在一边正举着一根针往针眼里穿线,姥姥眼睛不好使,一用针就叫我妈帮把手。我爸小偷似地一会看门关好了没有,一会又看窗户外面有什么动静。邻居来借锯子敲门,他被吓得直往里屋门后躲。原本就想这样隐瞒下去,但真是纸包不住火,整个事情很快全让家里知道了。
就这么回事,钓上来一个死人。我爸最后轻声说,坐在床边看着地上。
这次不是个老头,是个女的。我坐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坦白完之后,家里一片寂静,围在边上的家人们至少十分钟没谁说话。再次开口说话的先是我妈,接着是大哥二哥,都要我爸快去派出所报案。他先不想去,压低声音争执了一阵才弄明白不是去坦白交代,也不是去投案自首,而仅仅是去报案。好不容易劝走了他,惊慌的家人这才关心起我手上的鱼钩。大钩正好钩在中指头肉多的那面,钩尖和稍后点的倒刺全扎进肉里,大哥二哥以前都跟我爸钓过鱼,小心动了动那颗钩后,都说从没见过做得这么好的钩,根本取不下来,叫我等着倒霉吧。我妈一急眼轰跑了两个死鬼,然后匆匆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见状不得不又打麻药又动刀,把钩取出来时,倒刺上还钩出一小股肉来,像一条小红蚯蚓。我爸回家已是晚上,一脸阴沉两眼呆痴,差不多丢了魂一样。他先低声叫大家关严门窗,接着叫围上来的一家老少千万别惊慌叫嚷,然后慢慢说起公安要他指路去了河边现场。他的话声很轻,断断续续,说到关键处要停好一会,最后说到一下认出女尸是谁的时候,声音突然发颤,哽咽起来。我的手指疼痛难忍,跟着心里也难受得要死,一滴滴眼泪自己掉到了地板,就跟刘老师那次来家时有过的情形一样。
又怕又饿,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我整夜睁着两眼,老是看见河里淹死的那个女人。
她看上去年纪轻轻,全身精光,整个人被拉到岸边沙滩上,把头冲着我们,但我爸一松鱼线,她就被肚子下面那块有点圆不溜秋的大石头垫着转了方向,把白白的屁股冲着我们了。她的头栽到了水里,散乱的长头发漂在水上,那块圆石头把她的屁股垫得老高,连两条弯屈的腿都给垫起来离开了沙滩。那种样子,有点像正对着大河磕头,磕死在了河边上。从她岔开的两条大腿中间,我看见了她肚子下面的那块石头,还看见她的胯裆处有一条皮肉翻开的长口子,旁边长了一些毛,好像刀划开的一样。
她的名字我说不出口,只能暗自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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