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尘没问清楚多多要什么牌子的烟,就下楼了。到了24小时店才发现这个错误。她第一次给别人买烟。面对询问,她有点窘:“随便吧。”
“什么叫随便?”
“那就这个。”冰尘随便点了点其中的一种。钓鱼台。她又在货架中间溜达了一会儿,买了一点零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才发生的事,确乎超出她的思维能力。她开始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岑多。
她凝视着躺在地板上的岑多。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同班的男生里,有一个人长了一个“小耳朵”。就是耳朵的前面多长了一块肉。冰尘老觉得他恶心,象个残疾人。街上的残疾乞丐把残肢裸露在空气里,她看了想吐。她的多哥忽然从神龛走下来,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呼吸、胡茬、黏液、干枯的手。她在今天以前还以为爱情,就是大海烛光,然后是温暖床垫上的依偎。原来不是。
岑多醒了。他对她笑了笑,转了转眼睛。冰尘感到好受多了。她还没学会用准确而富有弹性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多多毕竟是吸引她的,多多顾盼间的神采,他沉默的时候也幽默,幽默的时候却寂寞。冰尘躺回了他的怀里。
“下个月我过生日请客,你要来。”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没意思呀。我单独请你吧,你想吃什么。”
冰尘想了想:“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想杀了你。”
“哦哟哟,谋杀亲夫。”
“你还不是我老公。”冰尘说,“你要娶我,然后才是我老公。我再杀你,才是谋杀亲夫。”
多多耸了耸肩膀。他把一根烟叼在嘴里。痛苦的戒烟过程宣告结束。
“多哥,你和音雅姐是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怎么了?”
“我觉得你喜欢她。直觉,第六感。”
岑多说:“没错。我喜欢她,不过那不是爱。”
“有区别吗?音雅姐要嫁给别人,你不嫉妒?”
岑多笑了,“真的吗?那恭喜她呀。老说不嫁人,还说不嫁人,哈哈,到底嫁出去了。好事!”
“她怎么会不嫁人?我见过她男朋友,我妈说是门不错的亲事。大概明年吧。你会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我去干嘛?不去。”
“多哥,你喜欢我吗?”
多多用力抱紧她一些。许多年前,有另外一个女孩子这样问过他:“岑多,你喜欢我吗?”他回答说:“我爱你。”是真的。岑多不习惯说假话。那个时候,他和她把性当成爱的符号。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岑多不觉得自己爱音雅,他一直爱那个女孩子。哪怕一年中只想到她一次,岑多也觉得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她。爱情穿上了性这件衣服,从此“正式化”、“永恒化”,不管岁月怎样磨蚀,似乎从未变质。
多多的心口堵得慌。冰尘,也将把自己的身心当成爱的表征。多多回忆起刚才的一切,冰尘当然有祈望的资格。她不知道,世界早就变了。不,世界没变,变的人,是他岑多。
“我不问你了行吗?”冰尘的脸色很难看。
冰尘在岑多的宿舍楼下喊他的名字。“岑多,岑多,你出来!”
岑多用火箭速度穿上外套。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出来了。“妈,你又想干什么?”
“你陪我吃午饭。”
“我吃过午饭了。”
“再吃一遍。”
“小祖宗,你能不能饶了我?我说了,我对不起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天天给你烧高香。”
冰尘问他:“我知道你不爱我,可你就这么讨厌我?”
“冰尘,我不爱你,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我是害怕你。我心里有愧。你就当是做件好事,别再提醒我,岑多是个禽兽了,可以不可以?”
“不行。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吃什么?”
“你就不能哄哄我?装作你爱我。我有哪点不好?你说。等你找到别的女朋友,我就滚。”
“不可能。那样你就杀了我吧。你已经缠了我两个月。全校的人都知道了,要是我不理你,你转身就到法院告我。我现在已经是个烂人了。不想活了。”
“好啊,那我们一起去死。跳楼?好不好。”
岑多把她强拉到学校最高的教学楼的楼顶。他说:“我先跳。被你这么缠着,还不如死了。”
“你吓唬我?我还没要跳楼呢!我什么都不相信你的。”
岑多呵呵笑了。他纳闷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也许是高处的风景让他心情愉快。他说:“小丫头。我们来打一架。”
冰尘走过去,把头放在他的下巴底下。“我早晚会忘了你的。早晚会的。”多多的笑容惨痛,他想,我们都是这么长大的。
渐渐,冰尘来得少了。只是偶尔打电话来骂他一顿。多多在电话这端唯唯诺诺,忍受着别人奇怪的眼光。他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一些代价。他学会了对小姑娘说言不由衷的话:“你骂的对,你骂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一些。”他不希望被骂。他只想整件事快快过去。综合各种情况,他始终没有买手机,没有人能找到他的感觉挺好的,除了找工作的那段时间不大方便。后来工作也找到了,在学校所在市的某家医院附属医院整形外科。替人割眼皮,垫鼻子,隆胸。他换了房子,还是给小冰尘留了电话,没有人间蒸发。冰尘升了高中,学校不理想,她在电话里说:“你白给我补习了。”多多立刻觉得惭愧,很想免费替她补习,帮她考大学。想归想,还是不情愿见她。
很久没想起音雅了。那本来就不是一个和他有关的名字。没想到乍一听到的,却是她的坏消息。
多多在街上遇到冰尘。她还是梳夸张的头型,染奇怪的颜色,另外还画淡淡的眼影和口红。她比从前漂亮。冰尘向他介绍身边的男生:“我男朋友。”晕菜!还是个大学生的样子。冰尘的品位没有变得更好些。那个男生周身散发着邪气,这一点酷似多多。冰尘说:“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不去看看音雅姐?”
“现在忙啦!哪象以前那么闲。”
“她的腿废了。你去看看她吧。她还向我问起过你。”
“怎么了?”
“医疗事故。现在在家里休养。你不认识她家?我给你她的电话。你记得去找她。”
多多用圆珠笔在手上记下音雅的电话。他的手一直抖。不是因为“音雅”这两个字,而是因为“医疗事故”这四个字。他怕听这几个字。他正在学习如何去面对“医疗事故”。他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事故是一件事。他很难适应“事故”突然和某个活灵灵的人联系在一起。
冰尘接着说:“音雅姐对我不错。多哥,记得去看她。”
岑多回到家,用颤抖的手把手背上的电话号抄到电话本上。
音雅从来就不是他的女朋友。就算是他的女朋友,他也没有探望生病的前女友的义务。多多说:“不关我事。”随后把那个号码抹掉了。然后去洗手。那个号怎么都洗不掉,反倒深深的刻在脑子里。多多叹了一口气,拨响了这个电话。
电话大概被音雅按掉了。过一会他的宅电响起来:“喂,哪一位打我的电话?”音雅的声音。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岑多说:“是我,多多。”
“多多,我现在惨了,没有钱贡献给电信。你打过来吧,这个固定电话。”
多多又打了过去。一个简单的联络,往返了三次。以前的音雅不是这样的。以前的音雅坐在再豪华的餐厅,她不吃饱不会出来。旁若无人,举着辣子鸡指点江山。还有,她永远都会挑某个时机,把钱放在柜上。wAiter来结帐,把剩下的钱退给音雅。多多没办法和她抢会帐。
因为许多许多小的细节,多多非常非常喜欢音雅。不过那也不是爱。
音雅在电话里说:“多多,我想你。你看,我还记得你写的诗。里面有一句:我的一半是卵子,我注定要爱你。”
岑多说:“只有你叫我多多。我也想你。别提什么诗。”
“哈哈,不提。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给人打工。”
“每天都有人在富得流油的城里死掉,你却在这座死城里活了下来。我敬佩你。”音雅说。她的声音含笑。
“听说你生病了?”多多小心地问。
“是残疾了。现在还不能走路。不过医生说,以后当个会走路的瘸子没问题。”
“妈的,哪个医生这么说?我跟他拼了!音雅,我要去看你。”
“别来。”
“要去。”
“不要。”
“你拦不住我。”
“多多,我不见人。”
多多不敢再坚持:“那好,告诉我你的情况。我能懂,你说详细些。”
音雅本来不想提。对于自己的不幸,她只有一种感觉:羞愧。都是我不好,做了傻事,连累了家人。音雅始终认为自己是没有权利悲观的。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唯一能为别人做的,大概只有乐观。要么就是死,不再连累他们。可是死,又会再一次伤到爱她的人的心。从前老是以为自己聪明。聪明什么呢?什么坏情况都想到,还是去做傻事,那不叫傻,简直就是“驴”。
从前的朋友,渐渐失去了来往。也不怪他们。他们多数不晓得怎样安慰一个病人。
音雅没有废掉自己的手机号。手机岑寂了不知多久之后,她接到了岑多的电话。
她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向多多讲述她的经历:
她觉得自己原来一米六的个子矮了些。一年前看到一则广告:某骨伤医院能用手术的方法将人体增高,只需住院两个月,可增高6—8厘米。她去了。医生在她的小腿上装上了两副重达5公斤的“肢体延伸器”,手术33天后,双腿各增长了4.9厘米,但双腿出现畸形。后来又经过了几次手术。她现在双小腿不等长,右小腿长44厘米、外偏,左小腿长45厘米、内偏畸形。现在13个月过去,小腿已骨质疏松,医生的意见是,如果拆除钢固定架,摔倒后可能发生骨折,会出现畸形等严重后果。所以一直没有拆。用16根钢针扎穿双腿的“肢体延伸器”的不锈钢支架早已锈迹斑斑,有几根钢针和**的接触处正还在流脓血。
岑多说:“我去看你。”他放下电话后给一个在电信局的朋友打电话,几番周折后查到音雅的住址。他没买礼物,径直敲开音雅的家门。
“伯母,我是音雅的朋友。也是一个外科医生。我来看看她的情况。”岑多用一句话取得了进出梁家的通行证。
音雅的声音响起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进来。”
在岑多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音雅。以前的那个音雅,是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搭界。从那天开始,音雅之于岑多,有了特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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