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孙晟回去后,并没有将此事告之虞庆则。第二天,长孙晟觉得草原上气氛颇有与平时不同,突厥骑士一个个走出毡帐来,尽皆持弓刀上马,一队队来来往往。二人一商量,决定再次求见都蓝。不料这次都蓝竟然接见了他们,并且设宴相待。虞庆则尴尬之极,向都蓝探口风,可是都蓝好像竟然将当日酒席上的话全都忘光了,只是一个劲的劝酒。虞庆则鉴于前车,不敢太过放肆的饮酒。长孙晟暗自察言观色,见都蓝心中颇为不静,而突利则喜怒不形于色,镇静得很。一阵轻风扑进帐来,掀起帘幕一角,现出几个武士的脚来。长孙晟恍然大悟,原来都蓝也已得知公主回来的消息,看来他想在席间擒下公主。可是公主武功惊人,又有死心塌地的安遂伽保护,都蓝怎么将她拿下呢?看来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席间有个突厥侍卫闯进帐来,在都蓝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都蓝脸色大变,手中酒杯一阵摇晃,竟似是把持不住。
不一会儿,听得有人报公主到。长孙晟忐忑不安,瞧公主情形,好像真与此事无关一样。可是都蓝当日一口咬定公主与那杨钦勾结。长孙晟手心里全是汗,暗想,我眼睁睁地看着两方火并吗?在帐间擒不住她,等都蓝调动铁骑,天下又有谁抵挡得住?长孙晟开始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劝走公主,如果当时再强硬一点,说不定便不会有今天的局势,叫自己骑虎难下了。
帐门外蹄声得得,胡马嘶叫,竟好似有大队人马来到。不一会儿,宇文燕身着戎装,带着安遂伽与七个武士昂然而入。长孙晟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宇文燕有恃无恐,原来她带了大批人马,来会见都蓝。可是她怎么能够控制强悍的突厥骑兵呢?
千金公主朝都蓝行礼道:“可汗,侍妾奉可汗之令,四处巡查人众,在与高丽边界之境收得骑兵五万。附近的骑兵们得知侍妾回来后,一致看在可汗的面子上,要求要集队庆贺,大行阅阵。”都蓝浑身不自在,头上冷汗直冒。突利坐在其旁,大声道:“宇文燕,你陈兵而来,是什么意思?”
千金公主笑道:“我正要请公主出帐观阅我突厥骑兵雄风,又有什么意思了?”虞庆则呼的站起身来,怒喝道:“你……”千金公主脸现喜色,笑道:“原来是虞将军与长孙将军两位天子使者。不知我父皇可好,做女儿的可是想念他老人家得紧啊。”都蓝张嘴啊啊两声,颤声叫道:“都出来,把……把公主拿下!”帐后突出一大队武士,刀光雪亮,围住了公主。公主径不理会,在都蓝身边坐了下来。安遂伽亦步亦趋,和另外七名武士紧站在她身后。都蓝料知她会恃强而来,本欲在帐间将她一举擒下,可是事到临头,竟然为她气概所折,不敢下手。
虞庆则大声道:“公主,你谋反大隋,罪在不赦,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罪吗?”公主冷笑道:“请可汗将那人与侍妾当面对质,若是真与南人勾结,宇文燕甘愿束手就擒!”
都蓝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突利大声道:“那人是你谋反人证,可汗早已经将他送往大隋,你若真以为自己无罪,立刻束手,与虞将军等同归南朝,让皇帝审判你是否有罪!”长孙晟大吃一惊,叫道:“可汗,你已经将杨钦带往长安了?”都蓝道:“是啊,这么重要的人,当然要交给天子,公主是天子之女,我没有权利判决她有罪,你们将她带回南方吧。这顿宴席过后,你们便起程。”
千金公主大笑起来,道:“可汗,你真舍得将我交给他们吗?你明知我被他们带走,就会一去不加头!”都蓝欺欺艾艾,未敢答话。突利晃身站在众武士的身后,大声叫道:“两旁武士,还不给我拿下公主!”宇文燕双手扶起都蓝可汗,道:“不用你们,请可汗送我一程!”安遂伽长刀在手,傲然而立,众武士素来敬惧公主和安遂伽,哪敢上前?
千金公主刚要抬脚跨出帐外,长孙晟脑子里乱成一团,心里不断叫道:“我该不该冲上前去阻挡她?该不该阻挡她?她这一跨出帐外,局势便不可控制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公主已经跨出帐外,帐前立时冲上来二队骑兵,护在公主两旁。公主翻身上马,将都蓝也提上了另外一匹马,提气大呼道:“南朝使者与突利可汗勾结,意欲篡夺大可汗之位。哪位突厥勇士杀了突利的,官至世袭叶护!南朝使者长孙晟是主谋,将他拿下,要活的,不要死的!”她声音清越,但高亮之极,可汗帐外满军皆闻。
可汗牙帐前飞尘大起,公主控制的骑兵已经和可汗的骑兵厮杀在一起。突利大惊,在随身武士的保护之下,慌忙往北逃。千金公主带领一队精锐骑兵,径直朝长孙晟与虞庆则一行人驰来。公主大声道:“长孙晟,你现在束手就擒,我不杀你!”长孙晟再也别无选择,他在混乱中夺得一匹战马,手提长矛,洪声道:“你真的要与大隋朝对抗到底吗?你难道还想要两国兵戎相见吗?赶快放了可汗,我以一人性命担保,让你平安回到你来时的地方!”
公主冷笑道:“长孙晟,你一人的性命,怎么担保?你的命比皇帝天下更重要吗?杨坚早就想除掉我了。与南人勾结,哈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是不掌握突厥骑兵,终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今日你已经势穷力蹙,赶快向我投降!我决不想杀你!”
虞庆则大怒,纵马直冲过去。公主两旁精锐骑兵尽皆掩上,如潮水般卷住了两人。长孙晟掌劈矛刺,立杀十余人,可是突厥兵越围越多,又多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哪里突围得出?
突利的骑兵驻扎在北面不远处,各部王公大人纷纷率领骑兵参战,但公主在突厥欲夺权已久,很多突厥将领都成了她的部下,因此尽掌先机,指挥骑兵如巨龙般穿梭来往,扫过大草原,将抵抗之众翦灭怠尽,只余突利北面的骑兵稳稳扎住了阵脚,公主指挥精锐之兵,冲击了几次,却不能撼动他分毫。
虞庆则声如虎吼,大呼酣战,一矛搠透了一名突厥兵的胸膛,将他直掼出几丈开去。长孙晟眼见突围无望,双眼通红,望向宇文燕,正纵马来往如飞,英风竦爽,不禁想到:“如果她真是大隋的公主,那我便能和她并肩而战了。可惜她要与自己的祖国作对,这样的福气,只有安遂伽才能享用!罢了,我不能和她并肩而战,死在她手下也心甘了。”大喝一声,左掌将一名突厥兵打得头骨粉碎,右矛飞出,将另一名骑兵掼落马下,直钉在地上。
众突厥兵见他如此神勇,不禁吃了一惊,忽然一阵苍凉的胡茄声响起,突厥兵闻声纷纷而退,紧接着中军如波浪般涌动,随之向两边分开,公主与安遂伽纵马而出,立在两人五丈来远处。宇文燕左手持弓,立于马上,见他满身血污,双眼通红,仍旧昂然而立,道:“长孙晟,你投降了吧,你知道我……我其实永远也不会真的杀你。”
长孙晟盯着她的脸,缓缓道:“你也记得的,我曾经说过,即使拼了性命,也不会看着你挥师南下,践踏中原!”拾起地上的一柄断刀,猛然往自己心窝里插下!
虞庆则离他还有二丈来远,已经来不及救他了。忽听弓如霹雳之声,一支长箭从公主手中发出,当的一声响,射在长孙晟的刀上,将刀打落地上。
长孙晟一呆,安遂伽已经冲了上来,一把将长孙晟拉上马去。长孙晟奋战半天,已经精疲力尽,此时竟无反抗之力,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虞庆则也如法炮制,掳上马去。
千金公主率骑兵大队向东而去,她在都斤山之东某处建有她的骑兵基地,她回到都斤山,便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突厥骑兵。因为都蓝暗弱,而她在突厥生活了十余年,已经建立了崇高的威信。都蓝本来是想要在帐中将她拿下,可是她却已经在外面控制了局势,这才进帐直将都蓝掳去。
长孙晟成了千金公主的俘虏,双手被牛筋牢牢绑住,丝毫动弹不得。可是长孙晟决心以死一拼,他在马上紧闭眼睛,一动也不动,暗暗地积聚力量,待力气稍复,这才睁开眼来,只见宇文燕纵马与他并骑而行,而安遂伽则在他地另一侧。长孙晟道:“你将虞将军怎么样了?”宇文燕笑道:“我要他干什么?他投不投降关我甚么事?我已经将他放还给突利了。等他回去的时候,我会派人随他一起南去,向汉人宣称,千金公主不但与神拳门勾结,而且与很多的武林人士有联系,前周的许多王公大臣也将与他们一起行动!千金公主不久将带大兵南下,复大周天下!”
长孙晟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宇文燕道:“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长孙晟冷笑起来,道:“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宇文燕了,你继续活着,只会给胡汉两族带来灾难,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你!”宇文燕默默无语,泪珠悄悄而下,呆了半晌,才道:“你其实应该早就料到今天,终有一天,你我将会成为敌人。既然你那么忠于隋室,我便放你一次,从此咱们恩断义绝,你我再战场上相见之日,便是死战之时。”她不再看他,转过头去,挥了挥手。
安遂伽欲言又止,见宇文燕决意放他,也只得拔刀割断了长孙晟手上的牛皮筋,道:“长孙兄弟,我不希望会在战场上和你相遇,你回去之后,便不要再为皇帝卖命了吧。”说罢将一杆枪扔给他,命令身后骑兵让出道来。
长孙晟抬起头来,望向眼前队队的突厥骑兵,见他们刀枪雪亮,神情剽悍,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的疲惫之态。他纵马朝前走去,用突厥话问一个手持长刀的突厥兵:“兄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那个突厥兵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迟了半晌才道:“小人家里还有一个妻子,二个十来岁的儿子,一个八岁的女儿,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长孙晟大声问道:“那你在万里之外作战,你不想念他们吗?如果你在外打仗死了,你的妻子怎么办?”突厥兵一怔,张口欲答,却又将话缩回去了,转头瞧向千金公主。
长孙晟一排排地瞧去,又打马回到宇文燕的身边,冷冷的盯着她。宇文燕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还想在这儿扰乱我军心吗?”长孙晟肃然道:“我只是问问他们的心里话,他们其实没有一个人愿意打仗,难道你真要让这些早已经安居乐业近十年的战士们全部送上修罗场吗?”宇文燕脸色煞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长孙晟又道:“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跟安遂伽从此远远离开草原,到一个永远也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隐居,这样既可免于千万人流血,皇帝也永远找不着你。你和他的武功都不弱,足以自保。”
安遂伽眼光中突然透出热切之情来。和公主永远在一起,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至于和南朝开战,他却不置可否,甚至在他内心之处,也不愿真的和和南朝打仗。但他跟公主在一起,已经成了公主的跟班,公主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宇文燕摇了摇头,道:“十余年前,如果你这么说,我肯定会答应你。但是现在一切都迟了。我心意已决,定不能走回头路。”长孙晟见她如此固执,心里暗暗道:“我跟你只有一丈来远,如果我突然出手,十之**可一击而中,安遂伽在他旁边,绝对想不到我会被释放之后,仍会突然袭击她,因此绝没有出手相救的机会。我今日做一次背信弃义之事,虽然很对不起她,但为了两国安宁,我只能这么做了。”他心里狂痛,眼光却更加坚毅起来。宇文燕见他神态详稳,正不知他转的什么念头,忽见他从马上跃起,朝自己扑来,大吃一惊,叫道:“你……”
长孙晟身子疾如鹰隼,已经出现在宇文燕的身前。宇文燕虽然知他性子也很执拗,但决想不到他会突然背信,向自己出手,惊慌之下,竟然忘了阻挡。长孙晟料知安遂伽来不及出手,但还是错估了他的反应,眼前一道刀光,如惊电般闪过。可是安遂伽仓促中出手,根本来不及计算准头。长孙晟身子微微在空中一偏,躲过了要害,长刀在右肩处削下,划了一大道口子,但他前扑之势未消,左掌伸出,已经紧紧抓住了宇文燕的肩头。宇文燕回过神来,纤纤素手直击他前胸。长孙晟不顾胸前掌力,右手迅疾点中了她的肋下穴道。
宇文燕的掌力重重打在他的胸膛上,自己身子却支持不住了,软了下来。长孙晟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双手抱住宇文燕,立在马上,提气大呼道:“众军听着,你们的主帅已经被我擒住了。你们不愿意打仗的,赶快回到可汗的身边去。可汗,你现在可以带领你的骑兵离去了。”安遂伽大叫道:“长孙晟,公主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背信弃义,偷袭公主?这算什么好汉,你下来,咱们拼个死活!”
宇文燕在他怀里动弹不得,眼见他嘴角的鲜血阵阵涌出,尽流在自己脸上,衣裳上,突然心里一酸,竟然忘了自己成了他的俘虏,只是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到他的怀中温暖了。我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突厥骑兵团团围住,却不敢上来。长孙晟大呼道:“你们都是突厥好男儿,可是,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和平的战场上呢?你们老迈的爹娘,娇美的妻儿,可爱的儿女正在盼望着你们回去,赶快收起自己的刀枪,跟你们的可汗回去!”都蓝这时眼见长孙晟渐渐控制了局势,挺起了胸膛,大声道:“众军听令,一切人等劫持之罪,尽皆赦免,现在掉转马头回去!”
众突厥兵听都蓝汗发话,尽皆欢呼,一齐掉转马头,朝西面缓缓移动。长孙晟正欲向都蓝求赦免公主之罪,可是都蓝已经在骑兵的簇拥之下,离得远了。长孙晟大叫道:“大可汗且慢!”都蓝回过头来,对长孙晟道:“长孙将军,今日你的解救之恩,我自会向你们天子禀报,以功行赏。请放心!”
长孙晟大声道:“可汗,请你赦免公主之罪!她不会再威胁你了。”
都蓝微一迟疑,道:“好,我不率兵来杀她,让她走吧。”调头率兵而去。宇文燕冷笑起来,却没有做声。过了半晌,安遂伽厉声道:“长孙晟,今日你为隋朝立下如此功劳,日后前程飞扬,封侯有望啊。”长孙晟身子摇晃,将怀中的千金公主托给安遂伽,道:“安遂伽,你跟公主一起走吧,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他们如果有追兵追来,我给你们挡住。”
安遂伽解开宇文燕的穴道,道:“公主,咱们快走吧!”宇文燕回过头去,看着长孙晟,眼光中露出哀痛欲绝的神色来,一字一顿道:“长孙晟,你可要记住,你今日又负我一次!你让我从此复国无望!是你亲手杀了我!”
长孙晟身子委顿了下来,心里如刀割一般,叫道:“安遂伽,你难道要等到都蓝的骑兵再返,将你们两个都杀了!”一言刚毕,远处尘头大起,一大队突厥骑兵疾驰而来,声如雷动!为首一人旄羽高悬,正是突利可汗!
宇文燕反而迎上了两步,面对突利万骑天崩地裂般轰然而来,惨笑道:“一切都已成空,我还走什么,我还走什么?”安遂伽见她绝望的眼神嵌进自己的眸子里,哪里忍受得住?大叫一声,纵马挥刀,冲进了滚滚铁骑之中。长孙晟一咬牙,抱起宇文燕,跃上了马,朝东南驰去!
突利大声道:“安遂伽私通公主,罪不可赦,杀了他!”安遂伽红了眼,连杀数人,朝他冲去。可是一个人武功再高,陷进万千铁骑之中,便只有死路一条!断臂横飞,同胞的鲜血和自己的鲜血沾染在一起,染红了安遂伽的战袍。突利素见安遂伽已经被骑兵紧紧围住,再也冲不出,便放下心来,领着一大队骑兵,朝长孙晟追来!
宇文燕望着安遂伽渐渐地淹灭在如潮水般的骑兵之中,流泪道:“痴人,痴人,如果你早点像他,那该多好啊。”长孙晟身上如火一般的疼痛,泪光模糊,哽咽道:“可惜他始终叫你公主,你在他心中,永远是公主。”
长孙晟座下乘骑是公主之马,经过千挑万选,乃突厥马中的神骏,虽然驮了两人,仍是奔驰如飞,过不了多久,已经将突利的骑兵远远的抛在后面。
宇文燕搂着他的脖子,道:“你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想起我的安危来?可是,此刻我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长孙晟心里再也顾不得一切,一遍遍地说道:“你在我心中,永远比我的生命重要。”宇文燕心里空落落的,只觉躺在他的怀里,如飘在云端一般,生命随着他的纵马奔行,渐渐消逝。
两人马不停蹄,只往东南而奔。在长孙晟的心目中,中原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中原离他最近。他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他来突厥时对妻子的话语,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万里之外。
长孙晟与宇文燕合骑一路南行,待饥渴之时,便下得马来,猎野物而食。宇文燕很少说话,只是呆看着长孙晟,眼光里充满了柔情,仿佛要将他嵌进自己的心底,打上永远不掉的烙印一般。长孙晟见她脸上日渐憔悴,偏偏又无言安慰,两人只能默默相对,待力气稍复,便又上马南行。
在第三日晚上时,两人料想将突利的骑兵丢下一大截,便策马缓缓而行,以待恢复马力。前面有一点火光,两人干脆下了马来,朝那火光走去。火光看起来就在前方,可是却走了许久,才到火光的跟前。那是一个火堆,火堆旁有两条相偎的人影。火光跳跃,那两人却对长孙晟与宇文燕的逼近毫不知觉,只是静静地倚靠在一起,仿佛天底之便只有他们自己两人存在。
长孙晟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侧过头去,看了看宇文燕,蓦地里发觉她的眼中晶光闪闪,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动!
两人走了过去,宇文燕突然道:“是师父他们!”果然,待那两人抬起头来,长孙晟惊喜之极,叫道:“师父!”谢婉明站了起来,道:“晟儿,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你们?”长孙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道:“师父,说来话长,待徒儿日后再向你解释。”谢婉明在火光中细细端详着千金公主,正色道:“你便是大义公主宇文燕?”宇文燕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的欢喜,只淡淡说道:“宇文燕见过师伯。”快刀王道:“长孙晟,我瞧你算是一个男子汉,盼你别学我一样,做个不负责的人。”
长孙晟低下头去,嗫嚅了几句,道:“师叔,请放心。”他心里虽然发誓,不再负她。可是,真要他作出决择,却是难于登天。宇文燕知他心意,涩笑道:“师父,你何必逼他呢?我……我……”却没有再说下去。
原来谢婉明将快刀王救走以后,独孤霸一直紧追不已,三人直往东奔行了半夜,幸亏快刀王对各地都极是熟悉,躲了起来,独孤霸无可奈何,只得离去。谢婉明决定与快刀王一起重回中原,为了不让独孤霸查觉,他们决定当夜便往南行,因此,却半路等上了长孙晟。
长孙晟将事情简略了说了一下,道:“突利率大队骑兵在后面连夜追赶,如果不尽早到达雁门关,迟早会被他们赶上的。”快刀王听说安遂伽已经死在骑兵阵中,黯然神伤,禁不住掉下泪来,道:“这个孩子,就是沉不住气,为什么他不跟你们一起南下?”谢婉明劝慰了他几句,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南行,以免被突厥人赶上。”
宇文燕脸上明显露出不愿意之色,但见师父快刀王亦有立即起程之意,便不再坚持,任由长孙晟将她抱上马去。快刀王见她神态如此,暗暗扔了摇头。果然,待四人上马之后,北方传来了闷雷似的大阵马蹄声,突利已经迫近了。
他们的马虽然神骏,却耐不得长途奔跑,已经渐渐脱力了。突利不断换乘马匹,一直紧紧咬在他们身后。在他们眼中,公主已经背叛了大隋,已经背叛了突厥,一定要将她绳之以法。长孙晟等四人一路南行,待将身后追兵已远,便下马休息,以保持马力。宇文燕默默无言,只是注视着长孙晟的一举一动,不说一句话。
……
已经逃了八天八夜,前面不远,雁门拥在群峰危岭之中,城墙高耸,险峻异常。过了雁门,便到了祖国的怀抱。可是,谢婉明与快刀王的马先后坚持不住,倒地而毙。四人只余一匹马,行得更慢了,没有过多久,不堪重负的白马前足往前一跪,长孙晟抱起宇文燕,往前一冲,等站稳身子,回过头时,白马口吐白沫,已经倒地不起了。长孙晟心里难过,道:“马儿已经死了,不过我们已经离边境不远了。”宇文燕从长孙晟的怀里挣脱下来,默默地看了白马最后一眼,竟然折向东面走去。
长孙晟一怔,道:“燕儿,你干什么?”宇文燕毫不理会,只是漠然地往东边走去,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长孙晟大惊,抢上扶起,道:“燕儿,你究竟怎么了?”宇文燕弯下腰来,将那拌倒她的东西捡了起来,却是一颗骷髅头,止不住大笑起来,长串珠泪却如飘雨一样。
谢婉明凄然道:“临近雁门关,遍地都是白骨。这些白骨冤魂,看来是找不到回故乡的路,想找行人为伴。”宇文燕喃喃道:“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音尘绝……”
长孙晟三人听她吟声凉苦,心下恻然。这时,身后飞尘大起,突利骑兵已经在后不远了。宇文燕对身后追兵毫不在意,只是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突然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大哭,如疯了一般。长孙晟暗暗担心,却无言以对。快刀王见徒儿神态异常,而情况更加紧急了,喝道:“长孙晟,赶快抱起燕儿,咱们继续走!”长孙晟将千金公主抱在怀里,与两位师尊一起,奋力往南疾奔。
身后铁骑如云,形势异常危急,但四人终于跑到了雁门关下。
突利策骑兵冲了过来,距两人只有一百余丈。
长孙晟横抱着宇文燕,展开轻功,往高前面的雁门关城门飞奔而去,同时大叫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城上守将这时正在城楼上巡查,眼见城下几人飞奔而来,身后万千铁骑紧紧直追,大吃一惊,等那几人奔到城墙之下,这才看清领头之人正是出使突厥的车骑将军长孙晟,以为突厥再次南侵,急忙传令守城将士严整以待。
那守将素知长孙晟威名,对他极是尊敬,急遣一千精骑,大张劲弓,埋伏在城门内两侧,命人放开吊桥,大叫道:“长孙将军,快请进城!”
长孙晟心头喜极,城门离自己不过二十余丈了。宇文燕喃喃道:“长孙郎,真希望眼前的路还有一万里。谢谢你抱着我跑完了最后一程。可……可是,我却不愿生入雁门……”长孙晟忽然感觉宇文燕搂着自己的右手,从脖子上滑了下来,低头一瞧,只见千金公主脸色惨白异常,樱唇之间,鲜血一股股涌了出来,直流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长孙晟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燕儿,燕儿……”宇文燕任他千呼万唤,却毫无动静,慌忙一探鼻息,早已气息全无,香魂飘散了。
千金公主临到大隋边境,雁门关前,终于停止了她一生的行程,自断心脉而死了。
长孙晟脚下一个踉跄,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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