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你猜肖里郎刚才找我干什么了?”
“不会是找你给他做媒吧?”
“哈哈!可是正是这个意思呢。怎么啦?不高兴啦?”
酒仙心中确实有一股抑郁之气,有一种隐隐存在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是这并不是吃醋了,“我有你呢,”他说,“美美婷只是我的妹妹,现在恋爱自由了,我管她跟谁谈恋爱呢?”
“你美呀?你和她各门各姓的,他怎么就成了你的妹妹了?”
“反正她在我心中只是一个妹妹,”酒仙说了,感觉自己好被动,于是反过来问一句,“现在你放心了吧?”
钱玉珠不答,而是问:“你说我该怎么跟美美婷说这件事呢?”
“你们都是女孩子,很好说的,还叫我出主意吗?这有什么难的?”
钱玉珠想了一想,说:“不告诉你了,不然你一定会很得意的。我自己想办法。”
在白天里,他们两人要单独相处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美美婷像一个暴戾的工头,总是严格地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们也有办法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美美婷的视力范围。
玉米叶的“唰唰”声传来,酒仙知道一定是美美婷找来了。他急忙放开了钱玉珠,提高声音说:“陈全德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明知断人家的水是无理的,人家也是不会答应的,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干?难道真的是以势压人吗?但是这件事情的后面部分又一点都没有以势压人的成分呢。”
钱玉珠愣了一愣,接着就会意地笑了。都说酒仙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其实他的急智也常常显示出来,尤其是在欺骗人的时候给人煞有其事的感觉。他这话是用来骗美美婷的,表示:我们在这里是谈正经事的呢。钱玉珠很乐意接力表演下去,“那么你是说,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她问。
“我怀疑和杀人案有关。因为他们争执的地方就在你们家下面,哄闹起来是一定会惊动我们的,而他们明明知道我们在查案的哦,他们的目的会不会是惊动我们呢?还有,争执的一方是死者史红英的父亲和姐夫,这不会是巧合吧?但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他们为了干什么事情怕被史云清陈兴高知道了,因此故意绊住他们?”
钱玉珠心中暗叹一句:看来酒仙的心思确实沉浸在案子中了,分析得那么准确。她口中说:“绊住他们,是为了干什么事情呢?”
是呀,干什么事情需要绊住他们呢?酒仙也在紧张地思考,“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情,”他说,“村长和一个女人在牛圈里鬼混,这和陈全德他们的争执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的话,陈全德的目的就是绊住史云清翁婿俩,好让陈长远有机会去幽会了?如果这点成立,那女人就一定会是史云清或者陈兴高的家人。”酒仙为自己分析出的结果惊奇不已,他看了一眼钱玉珠说:“我见过你的姑姑,也听到过他说话,声音和那晚牛圈里说话的女人不一样的。那么,是,是……”他看着钱玉珠,终于没有把“史红芙”三个字说出来。
酒仙没有和史红芙说过话,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但是他见过史红芙,那是一个沉实、稳重、聪明而又重情的二十三四岁女子。她在这思想极传统化的山村里生长,是不可能作出那种淫亵的事情来的吧?更何况那晚的女人提到了史红英,如果史红芙知道了史红英和村长的关系了,还和陈长远有不正当关系,并说出那样的话来,这实在是酒仙不能相信的。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分析出那女人是谁来了吗?”
“慢慢调查,总会调查出来的,”酒仙说,“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他心中很得意,自己随口说出来的一件事情,居然就大有内涵可挖,可不简单哦!他倒不去想想,以前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她为什么还没有来呢?”钱玉珠轻声地说。
“谁?”酒仙问过了之后,立即明白了钱玉珠说的是美美婷。玉米叶的声音没有了,人也没有看到,他也觉得很奇怪。他和钱玉珠相视笑一笑,顺着来路往回走。
走不了几步,路便沿着一个大石头拐过去了。
石头后面忽然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着蓝布长衫,竹耳草鞋,这种打扮如今是这能在古装电视节目中才能看见。他就是比目山的那个道士。
酒仙认出他来,立即留了意。但是道士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两人互相让一让,擦肩而过。酒仙注意到道士拖着一根罗汉竹拐杖。
“喂!”
道士听到声音,回过身来。酒仙冲他笑笑,表示我并不是叫你,然后他对钱玉珠说:“你倒是快些呀。”
这其实是酒仙使的一个计,他故意让道士转过身来给自己看。那天晚上的白影子穿的也可能是长衫,这使酒仙怀疑道士。当时的白影子和他是面对面的,他此时是把道士和白影子的正面形象作比较。
“就是他,长头发一定是假的,让人误以为他是女人。”
酒仙的话常是没头没脑的,需要听者自己去补充完整,这点钱玉珠已经习惯了。她想了一会儿问:“那晚的白影子就是他吗?”
“高矮、胖瘦都非常像。”
“你把得准?”
这么一说,酒仙还真有点怀疑自己了,但是他不愿意让钱玉珠知道自己的动摇,所以使劲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怎么办?要不要问他话?”
酒仙踌躇着不说话。确实应该和他谈谈,但是谈什么呢?从哪里开始呢?和他谈话会不会反而不利于我们的行动呢?酒仙瞻前顾后,想不出一个结果。每个人都是有缺陷的,酒仙的缺陷(之一)就是和人交往,但是他并不希望被人看出来了。
“算了吧,我们别打草惊蛇了,查到了实据再说吧。”
“不,我要找他,问他为什么偷听我们的话。”
钱玉珠转过身去,道士的身影在枝遮叶掩中已经去得远了。钱玉珠想追过去,还没有开始行动,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美美婷从石头后面晃出来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美美婷,我现在有事,我一会儿跟你说。”
“不行!”美美婷急忙跃过去抓住钱玉珠,“别见了我就跑!”她说。
酒仙和钱玉珠哭笑不得。酒仙说:“美美婷你躲到哪儿去了?我们跟踪幽灵你也不来帮我们。”
“幽灵?你们看到幽灵了?”
“是假装幽灵的那个人。”
“在哪儿?”
“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我们正在讨论追上他该怎么办呢,你就来了。”
“那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呀?我们赶快去追呀!”
美美婷太好骗了,酒仙略施小计就骗过了她,心中很是得意。
三个人放开脚步顺着大路跑上去,一直跑到庄稼地与树林交界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道士的影子?
“我们只比他迟动身几分钟,一路跑来却没有见到他,难道他真是会腾云驾雾的?”
“他一定是在半路上躲起来了。”钱玉珠说。
“天气不那么旱就好了。”酒仙说,“只要地上能显出脚印来,他想躲也躲不掉的。”
这是个神秘的道人,他想,史红英的尸身一定是他从匣子里搬出来的。他那晚装神弄鬼,第二天打晕肖里郎,目的是什么?
2
“等等!”辛雪安说,“玉珠,你姑姑当过兵吗?”
“没有啊。”
“那,酒仙,照片上的女人穿军装,那肯定是当兵的,怎么会是钱玉珠的姑姑呢?”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全国上下都穿军装呢,尤其是造反派,一副军人打扮。”酒仙说。
“就是!你没有看电视呀?他们穿军装,拿红色语录本,叫**万岁!”
美美婷说完,脸红红地低下了头。和辛雪安还是第一次见面,她依着自己的性子说了这些话,说完后才感觉到难为情。
辛雪安是午后来的。他实习期满,办好手续之后,打听到离考工作还有二十多天时间,而自己又和钱玉珠有来她家的约定,便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对于钱玉珠和酒仙报的料,派出所不准备立案了。而且有过规定别把这消息传给酒仙等人知道的,辛雪安因为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所以也不遵守规定了。
“我们自己查!”他说,“农村出的案子,一般技术成分比较少,没有什么难的。”
于是酒仙等人就在他的要求下讲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以及他们的推理。
“现在有三个嫌疑人:村长、疯子、道士。分析起来他们是不可能共同作案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只能是其中的一个人。村长和疯子都是从理论上推断出来的,事实依据一个也没有。村长和女人在牛圈里幽会,红英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些都和杀人没有必然联系的。那个道士呢,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有两件事抓在我们手里:袭击肖里郎和装神弄鬼,这些都是他针对我们主动出击的,而他又明知我们在调查案子,这就把他和杀人案联系起来了。我们就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今天上午他偷听到了你们的什么话?”
“就是陈全国他们争水的事情,还有村长和女人在牛圈里幽会的事。”
“今天来不及了,我们明天一早直接去找他。”
酒仙不以为然,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男人的心事有时候是不能明言的,更何况酒仙这个一心锁住心思的人。以前四个人的时候,行动多由酒仙作决定,现在由辛雪安作决定了,而且是他主动作决定的,好像他才是老大一样,抢了酒仙的风头,他故而不快。
但是因此心里的愁绪也就郁积了,无影无形无头无序的愁思像浓雾锁清秋,经久不散;像潦水积深潭,波澜不惊。这愁绪愈来愈浓,愈来愈沉重,酒仙身陷愈其中不能自拔。旁边的人的谈话声,一串串高高低低地从他的耳旁飘过,每个字都能听见,每一串都没有意义。他半仰着头,眼睛面对了对面的山岭,然而脑里什么视觉印象都没有产生。他信步走出门来,依然对着远山,口里不知不觉地就吟咏出自己的诗句来:
有一个仙人
他从古醉到今
唐时的狂歌依然响起
唐时的仙人已然离去
杜康从忧中来
苦酒在思念中端起
不能从某一个脚印
找回千年前的日子
酒仙已然谢世
唯洒一杯清酒进
西天喷薄的云里
结成一段段动人的故事
在我的心中
长长地传说
哦,明朝散发弄扁舟
在江南在塞北在山东在河西
我到处搜寻酒仙的足迹
但无处不令我泪眼凄迷
酒醉了酒仙一个
歌醉了历朝历代的千百万人
天空布满了东倒西歪的影子
酒仙哪,不见尘世
我凄然对夜独泣
吞一杯苦酒
唤一声酒仙
酒仙在梦里
酒仙在天上
酒仙在雾里
酒仙在招我归去
酒仙在呼呼的风中
一人独呓
钱玉珠等人听了他富有感情的吟咏声,便停住了说话,大家都看着他。美美婷得意地说:“这就是他发表过的那首诗,名字就叫《酒仙》。”
美美婷对于酒仙的面罩寒霜的表情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他是经常要发愁的,这是诗人气质。而肖里郎是用情绪周期来解释酒仙经常出现的无端的哀愁的,认为人的喜乐和忧愁是互相轮回的,而酒仙现在就是轮回到了忧愁阶段了。只有辛雪安见了深以为罕,又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惊奇,只好装着自己是睁眼瞎,什么都没有看见。大家看见酒仙进门来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了,以为他已经不再忧虑,便又开始了谈话。
其实酒仙依然沉浸在悲悯情怀之中,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难受,相反他很愿意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段时间。
有人进来了,是二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子,她黑白下竖条纹的衬衣下摆紧束在裤子里,显得苗条而能干。她是史红芙,“我来的不巧了,”她说,“你们这里真热闹。”
辛雪安说:“玉珠你有事忙去吧,我们到处走走看看。”
史红芙是来邀请钱玉珠一起去割草的,她进门之前把背篓放在外面了。但是钱玉珠知道割草不过是顺便的事情,史红芙主要的目的是和她谈红英的事情,这是她们以前约好了的。
“不好意思,如果你们没有事情的话,去帮我放牛好吗?”
“我想去走走,到你们发现尸体的现场去看看。”辛雪安说。
“那么你们去放牛吧,酒仙。啊,酒仙?酒仙!”
酒仙弓着腰坐在门边,呆望着外面。他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之中,脑里一会儿是岳飞血凝风波亭,一会儿是望着自己被炸毁的家园欲哭无泪的伊拉克小姑娘,一会儿又是加纳足球场看台坍塌后万众号呼的场面,任是钱玉珠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也不能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来。
美美婷大笑,跑过去在他背心里一拍,吓得他大叫一声,心也就回到人们之中来了。
“你在想什么呀?”美美婷灿烂地笑着问。
“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懂,许多愁。”酒仙说,“我想起了我读书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一处建筑剩余的泥土堆积起来的荒地,上面杂草丛生,一般人都不愿意去。那儿却是我们的乐园。那时候我们寝室里有一个人和我很合得来。我们都喜欢吹笛子,晚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总会拿上笛子上去,钻到草丛中吹。嗬哟哟!你们不知道,因为我们的心情一样的,乐曲的格调也完全吻合,两支笛子之间产生了共鸣,那效果真是太美妙了,能让你忘掉一切,包括忘掉自己是由碳水化合物组成的,仿佛只剩下一个飘飘悠悠的灵魂了。有时候我们还每人一段地吹,在别人听起来和一个人吹时一模一样的,一点都不会乱了节奏。可惜的是,毕业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后来听说他喝醉了酒,摔死了。”
“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美美婷瞪着眼睛问。
“唉,钟子期死了,俞伯牙终生不复弹琴。我呢,想起他的时候,就总是想吹笛子,吹的时候就感觉他还坐在我身边。”
钱玉珠笑着说:“不知道哪件事情又引得我们的诗人多愁善感起来了。你们听我跟你们讲一个故事。我们村里有一个人,笛子吹得非常好,他每天晚上都在家门口吹。我们村的一个姑娘呢,就每天晚上坐到他家旁边的石头上去听,两个人通过笛子相爱了。男的已经订了婚的,但是他退了订,非这个姑娘不娶;女的也是订了婚的,也非这个吹笛子的男人不嫁。姑娘的母亲怕出问题,就催着她的未婚夫完婚。但是姑娘和那吹笛子的男人悄悄约下下广州去了,直到第二年才回来,还到回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子。他们的父母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美美婷听得入了迷,“啊!我太尊敬他们了!”她说,“他们是谁?”
其实其他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了:钱玉珠一边讲述,一边在逃避史红芙的追逐呢。美美婷也就随即明白过来了。
酒仙尊敬地看着史红芙。看不出这个平凡的年轻女子还有那么大的勇气,也看不出来那个平凡的家庭有着这么曲折的经历和这么深的感情。他感觉自己和这对夫妇在感情上靠近了。
对于酒仙来说,像史红芙这样的人和他的关系是:男女性别差异是一层隔阂,知识差异是一层隔阂,已婚和未婚的差别是一层隔阂,不同的谋生手段是一层隔阂,此外还有很多,总起来说感情上竟然是相隔于千山万水了,除非特别需要,很难想象他们之间会有交流发生。然而因为她对与爱情的无畏追求,忽然使得这些隔阂都变得轻薄透明起来。他想,她本来应该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呀,有了她,红英的案子一定会顺利得多。他想起钱玉珠说过的,史红芙答应和她谈史红英的案子的,那么她也不相信幽灵了?她对于妹妹的生活应该是很了解的,她会不会有新的线索提供出来?
“我也和你们去割草,行不行?”他问。
“不行!”
回答他的不是当事人钱玉珠或者史红芙,而是美美婷。她的浓浓的硬硬的恼怒引起了钱玉珠的不快。史红芙似乎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她浅浅的笑着,目光在酒仙与钱玉珠之间挪来挪去。
钱玉珠明白酒仙要去的目的,“你不用去了,”她笑着说,“我们在一起不需要男孩子。”
“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叫红芙姐姐把他们的笛子给你吹罢。”她又说。
“好!”美美婷兴奋得跳了起来,“今天下午你吹一下午笛子给我听!”
酒仙相信钱玉珠不要他一同去一定有她的理由,再说和她一起去的是史红芙,酒仙的心思尽管敏感多疑,也不会担心什么了。所以也不再要求。但是美美婷很让他头痛,因为她是肖里郎圈定好的恋爱对象,自己虽然并不讨厌她的胡搅蛮缠,但是也要照顾肖里郎的感情呀。
辛雪安自己出去了。其余五人走到史红芙家门口,史红芙进去拿了笛子出来,交给酒仙,便分作两拨人走开了。
“你们两位听着,我准备就在这里不走了。我在这里吹笛子,你们去放牛,一边欣赏我的演奏,免费的哦!笛声要离得远听起来才动人的。”
“好也!”美美婷立即跑了开去。
一会儿她就在那边叫了起来:“我已经到了,你快吹呀!”
酒仙坐上了一个大石头,吹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一边吹着,一边想:美美婷和肖里郎恐怕正面对面听呢,应该离得很近吧?听着这首曲子,他们会不会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就手拉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笛声不就是媒介了?这可真是一段佳话,大约自古以来就没有笛声为媒的吧?以后肖里郎和美美婷风风光光举行了婚礼,再以后生下了一个胖儿子,再以后两人都白发苍苍了,他们也会对我感恩戴德的。而自己和钱玉珠是不需要向任何人感恩的。以后是他们的日子好过些呢,还是我们的日子好过些呢?应该会是我们吧,美美婷喜欢的是我,这会影响他们的生活的……
酒仙又吹了一曲《彩云追月》,渐渐的心思凌乱起来了,吹出来的声音也开始乱了节奏了。他懊恼地放开曲子,走回路上来。他不想回到肖里郎他们中间去,这倒不是为了玉成他们的好事,而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走、坐坐、想想。
他想,美美婷两人大概还在等他的笛声重新响起吧?让他们等吧,等乐,可是古书都不载的情趣呢。
3
其实美美婷根本就没有注意他的笛起笛消了。
当她命令肖里郎去解牛,然后坐上草地,闭上眼睛,想虔心做一个赏笛佳人的时候,忽然耳旁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响起来:“你是谁家孩子?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美美婷吃了一惊,首先想到的就是吕疯子。她睁开眼才知道自己错了,说话的是比目山上的那个道士。
道士毕竟不同于疯子,美美婷想。但是他也可能是杀人犯呢!美美婷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不对,我见过的,有点印象。”
肖里郎也来了,道士又问他:“我也见过你哟,你不是下河沿村的,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几天前在比目山上见过,”肖里郎说,“这个村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都认识,这么多年来,我也可以算这个村里的人了。”
“噢,你本来不是这个村子的?”
“不是。我来这里已经三十年了。——我想起来了,你们和钱旭川家老二一起上比目山去过。”
“是的。”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他在那边呢。你记性真好。”
“也不是记性好,我昨天还在那边大路上看见他和钱二姑娘在一块儿。”
“噢,”肖里郎迟迟疑疑地说,“我听他说过。”
道士把罗汉竹拐杖扔到一边坐下来了。“你们的那个同伴,好像是钱旭川家的女婿噢?”他说。
“不是!”美美婷说。
“噢,噢噢,那就好。”
肖里郎问:“为什么不是女婿就好呢?”
“我听说你们在调查幽灵杀人的事情呢,”他答非所问地说。
肖里郎吃了一惊,这道士住在比目山上,过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怎么就知道我们的调查了?是不是他特意在关注这件事情?幽灵的传说就是他炮制出来的,而且我们已经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了,这点他知道吗?他的到来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美美婷忽然冒出一句:“你为什么没有穿那件白衣服呢?”
“白衣裳?”道士迷惑地问,“什么白衣裳?”
“你不是有一件白色的长衫吗?”
“没有啊,”道士的神情显示出他越来越迷惑,“怎么回事?”他问。
“我觉得白衣服很好看的,我想做一件给我爷爷传。你的长衫是在那儿做的?”
“吕金玉会做长衫,我都是叫他做的,”道士越听越迷惘,但是还是回答了。
肖里郎敬佩地看看美美婷。他没有想到这个向来心快口直的小丫头还会有这份心机。他知道她问话的目的,现在见已经达到了,便接上口说:“你怎么认为我们在调查呢?”
“我昨天听见你么们那个同伴和钱家二姑娘说起的。你们调查出来什么没有?”
原来如此,肖里郎想。“不是的,我们只是觉得好奇,”他说。
“好奇也好,调查也好,你们都要听我两句话。”
“请说。”
“你告诉你的那个同伴,钱二姑娘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只要钱二姑娘有这个心,幽灵就回来找她的。”
“是这样吗?幽灵不是她的姑妈吗?”
“阴间和阳间不同的,阴间是没有亲情关系的,在幽灵的眼中只有人,没有亲人和外人的区别。你看史云清家的丫头不是它的侄女吗?照样被它撕掳去了”
“那么,如果酒仙不和钱玉珠谈恋爱呢?幽灵就不找她了吗?”
“是这样的,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
“噢?”肖里郎是知道酒仙和钱玉珠谈恋爱的,他想不出这和幽灵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吧,幽灵现在就在钱旭川家里。”
“啊?”美美婷惊叫了起来。
道士看着美美婷说:“这位姑娘,你得赶紧回家去。钱二姑娘自身煞气重,只要不出错误,是压得过幽灵的。你就不一样了。——你在这儿这么几天,有没有人侵犯过你?”
美美婷已经吓得作倒在地。肖里郎盼着道士赶快走开,可是他一点都没有走开的意思。他的最后一句话让肖里郎留了心,因为美美婷受过村长的侵犯。
“这和幽灵有关系吗?”
“是的,幽灵杀人之前,总是要支使一个人去侵犯它要杀的人。这个姑娘没有受到侵犯吧?”
肖里郎说:“这是不是因为幽灵死之前受到过别人的侵犯,所以它采取这种办法泄愤?”
道士诧异地打量肖里郎几眼,说:“这是阴间和阳间的因果关系,你不懂的。我说这些是为你们好。这个姑娘没有受到侵犯吧?”
同一个问题连续问了三次,肖里郎再也回避不过了,他想问,强奸未遂算不算受了侵犯呢?但是碍于美美婷就在旁边,无法启齿,只好作罢。“没有,”他撒谎说。他不知道道士在这一连串的死人事件当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觉得不能跟他说真话。
“那就好,”道士欣然说,“不过也得赶紧离开这里,这是个是非之地,这个地方爱出男女间的乱事呢,你们听说过没有?”
“今年死去的那个女孩子是怀了孕的,你说的是这种事情?”
“是的,就是这种事情。又没有听说过最近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没有,”肖里郎想了想问,“这和幽灵有关系吗?”
“有关系。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天诛地灭,幽灵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的。”道士说。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肖里郎相信这是幽灵的态度而不是道士自己的态度。
“你们要调查幽灵,我不阻拦你们。”道士说,“不过如果查到男女关系方面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哦。”
“其实我们并没有调查,”肖里郎想了一会儿说。他觉得还是瞒住道士的好。
“不管你们调查没有调查,反正我说的话不会是害人的。”
看来他并不相信肖里郎的话。
“这位姑娘也不用那么害怕,其实只要你不单独出门,特别是不要接受不熟悉的人的东西,危险性也不是很大。但是最好还是早些回家。记住我的话。”
美美婷果然放心多了。要不单独出门,她想自己还是应该能办得到的。她的脸色开始恢复了。
道士若有所思地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肖里郎为了不使场面太沉闷,便无话找话地说:“你不常回家吧?”
“我是出家人,我没有家。我在山上住了二十多年了。”
“你当初来的时候,村里就有了幽灵了吗?”
“是的,我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年上山的。”
“那么你没有见过生前的她罗?”
“不,见过。来山上常住的前几年,我来朝过几次比目山。”
“那是吕疯子还没有疯吧?”
道士惊讶地看了肖里郎一眼,说:“你知道得还真多。”
“吕金贵是为什么变疯了的呢?”
道士沉默了一会儿,说:“具体的我不知道,我听说他是村子里第一个见到幽灵的人,被幽灵吓疯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呀?可是这跟牛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那么怕牛,还管牛叫爸爸呢?”
美美婷听到这里笑出声来了。
道士听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摇了摇头。
“你们可以向陈长远打听一下的,他可能知道得比较详细。”
道士已经两次提到有关陈长远的事了,一次是美美婷受侵犯,另一次是男女偷情,这两次都是被肖里郎否认了的。肖里郎感觉到他是有意把话题向陈长远身上引导。现在他终于把陈长远三个字说出来了。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听说村长当过地委书记?”
“是的,当过两天大官呢。”
“那他为什么只是一个村长了呢?”
“一个嘛,文化大革命垮台了,他这种造反起家的人,也只能跟着垮了。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是正经人。”
“你说的是哪个方面?”
“对家属不忠诚,乱搞男女关系,拈花惹草的,这种人哪是有前途的?”
“我们去过他家,没有看到他的妻子呢?”
“去世了。跟他这种人结婚,怎么能活得长久哦?活活被他气死了。”
“原来这样啊?他是当地委书记的时候结婚的吧?”
“是的,他那时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本来可以找到一个好妻子的,但其实他用最卑鄙的手段结婚了,谁知道他骨子里那么坏呀?”
“那是什么手段?”
道士装没有听见。
“你好象非常了解他?”肖里郎又说。
“啊不!我也只是听说的。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上山呢。你们要调查这件事情,可一定要小心哦,别露出了马脚来让凶手知道了。凶手杀了三十多个人,一定是很残忍的,你们要小心呢。我的话你要记住哦。”
道士已经站了起来,挪动脚步准备离开了,肖里郎赶忙又说出一句话来:“你不是说那些人是幽灵杀的吗?”
道士想了一想,笑笑说:“幽灵也可以称作凶手阿。”
道士的影子消失在绿树丛中了。
“美美婷。你还怕吗?”
“我不怕了,他是胡说的。”
“为什么?”
“不管他为什么,反正他是吓唬人的,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装扮成幽灵呢?还有呢,他打了你一棍子,你还有耐心和他说这么久的话。”
“你别忘了,他说他并没有白色长衫呢。那么装扮幽灵的是就不是他干的了。还有,他句句话都要我们多加小心,显得很关心我们的安全,很善良的呢。”
“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酒仙认出他来的,那还会有假?”
提到酒仙,他们才想起听那边的乐声,可是寂然如已。肖里郎大声叫唤也不见他答应。二人拴好牛跑过去一看,哪里还有酒仙的仙踪?
4
夜色密布的时候,酒仙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你的笛子呢?”
“笛子啊?还了。你咋关心这件事情呀?”
“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不可以吗?你去了哪儿了?”
“我给你们吹完笛子,就顺着上面那条路走过去了。”
“你到那边去干什么?”
“我有个预感,今天走上那条路会有重要收获的。”
吹牛是不犯法的,但是酒仙并不以为自己是在吹牛,而是认为自己今天的行动真的是由灵感驱使的。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赶快告诉我啊!”美美婷着急地说。
“我走到史红芙家门口的时候,被她的儿子看见了。他就叫:‘爸爸,叔叔来还笛子了!’陈兴高就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想就还他的,但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好给了。”
美美婷大笑,一边说:“这就是你的发现呀?”
“不,好戏还在后头呢。”酒仙得意洋洋地说。他的得意,是因为捉弄了一次美美婷。
事情是这样的——陈兴高邀请酒仙进屋去坐。酒仙向他问起了有关史红英的事。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幽灵来解释死人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杀了人,编造了个幽灵来承担罪名的。”
“你这样认为呀?”陈兴高说。
“是的。史红英是你的小姨子,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正在调查她是怎么死的。你对他比较了解吧?”酒仙能和陈兴高这个第一次来往的人说话,并且把他们的行动说出来,全是因为知道了陈兴高和史红芙的爱情故事,认为他们之间没有多少感情障碍的缘故。
“你们查到些什么?”
“她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孩子好像是村长的?”
陈兴高低头半天,叹了口气,站起来说:“是的,就是陈长远的。那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可惜我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要不然看我不宰了他!”
酒仙心中热情澎湃:深夜和人争水打架的陈兴高原来也是性情中人。这使他感觉到心理距离又进了一大步。
他想起了一件事,便问:“红英好像要写日记的,你知道不知道?”
“她的书本在这儿呢,”陈兴高说着,进了里间去,又伸出半个脑袋来叫酒仙也跟进去。
里屋窗前的木桌上堆着一摞书,有琼瑶的《还珠格格》,沈山的《爱情不语》,比尔·凯特的《青春不是梦幻》,以及梁凤仪、严沁等人的小说,还有《演讲与口才》合订本,《知音》合订本。书的旁边是几封打开过的信件,都是从广州寄来的,大概是红英在广州打工时的姐妹们给她来的信。信的上方压着一本淡紫色封面的硬面抄。陈兴高说,这些都是红英的。
“就只有这么一本笔记本吗?”酒仙拿起硬面抄问。
他在红英家墙壁里得到的那张纸是从三十二开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眼前的这本笔记本是二十四开的。
“另外还有一本小一些的,”陈兴高说,“以前两本放在一块儿的,咋不见了呢?”
他说着打开抽屉,掀开垫絮,把屋里到处找了,还是不见。他问孩子:“小姨的笔记本,你拿没有拿?”
孩子立即哭了,说:“不是我拿的嘛!那天小龙来拿,还叫我别告诉你。”
“不准哭!”
孩子立即停止了哭,只是抑制不住地抽泣。
酒仙想,陈兴高威风真大。
陈兴高细细向孩子问小龙拿笔记本的经过,问不出个名堂来,只好作罢。
酒仙很恼火,这个小龙偏偏把最重要的那一本拿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呢。他翻开手中的本子,里面的内容是剪贴上去的,诸如逐条列出如何处理与上司的关系呀,如何测量适合自己的爱人的类型呀,平舌音和翘舌音的快速分辨法呀,中药治疗通经呀之类在她看来实用性很强的资料,每一张剪报下面都注明了出处。最后一页不是剪贴的,是用手写的《民间草药堕胎用剂》,上面列出了堕胎需要的药物名称和配制方法。在这一页上有很多黄色的不规则的圈点,酒仙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泪渍,于是一个一边看资料一边泪眼婆娑的姑娘形象就出现在酒仙脑里了。
红英虽然怀上了村长的孩子,但是她并没有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寻求堕胎药方就是证明。
酒仙合上笔记本,感觉鼻子酸酸的。
“这是红英拿过来放到你们这儿的吗?”
“不是的,红芙拿过来的。”
“什么时候?”
“忘了,反正时间不长,——记起来了,就是红英被抬回来的那天晚上。”
红芙悄悄地把笔记本拿过来了,连她的母亲都不知道,这令酒仙很不理解。难道她另有什么目的?
“拿过来之后,你翻开那个笔记本看过了吗?”
“看过,这个笔记本很重要吗?”
陈兴高看过,却不知道笔记本的重要性,难道其中并没有记载什么线索吗?酒仙不死心,又问:“你还记不记得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原来幽灵是这么一回事?”
陈兴高想想说:“不记得,好像没有。我从头到尾都看过两遍呢。我的文化不高,她写的字很多我不认识。”
“噢,”酒仙非常失望,“那天晚上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陈兴高笑了,说:“为了争水啦。他家的田……”
酒仙阻止他说下去,说:“这我知道了。我是问,都那么大夜了,你还在田边守水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那晚陈全德要来断我的水,我才叫上老丈人一起去守的。”
“噢?”
“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村长来我家里,说陈全德家的田都干裂了,——他和陈全德是分了家的,——想从我家的田里放点水。这个季节水比金子还贵,我当然不答应了。他就带点威胁说,陈全德和他的两个兄弟——他指的是陈伟和陈全国——特意商量了之后叫他来说的,大家一个村子里的人,不要因为一点小事闹出矛盾来了。其实他好好求我的话,我这个人心软,说不定就会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越强我就越硬了。”
“我倒认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当天晚上,村长和一个女的在你们家的牛圈里幽会呢。”
“啊?”陈兴高皱了皱眉头问,“是谁呢?”
“我没有看见,只听出村长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我没有听见过,分辨不出来。”
陈兴高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看来陈长远真他妈是一个淫棍,——这和我们打架有关系吗?”
“怎么说呢?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们可能断水是假的,是故意设计把你们绊在那儿呢。”
陈兴高的表情变得非常僵硬,说:“你是说……”
酒仙赶忙后悔起刚才的话来。但是这并不是他看见了陈兴高的表情,而是醒悟过来这样一说,那不就隐隐点出了那女人是陈兴高的家人吗?这点连酒仙自己都不相信的,陈兴高夫妻是风风雨雨过来的,深深相爱的,史红芙是不可能背叛他的,何况陈兴高都已经知道了红英和陈长远的关系,史红芙也一定知道了的,她还会和陈长远有那样的事吗?
“他们利用你们,绊住陈全德他们,好行自己的勾当而不叫家里人知道呢。”酒仙说。他认为自己说得非常圆转。
“倒也有可能,他平时并不轻易威胁谁的。只不知道哪家的女人又上了他的当了。”
“上当?”
在酒仙从那天晚上那女人的话分析,她是自愿的呢。
“是的。红英就是上了他的当。红英和他第一次的时候,是在山上砍柴时遇到了他,他给红英吃了一个蒸红薯,红英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她醒来时,才发现……已经上当了。”
酒仙听得五脏喷火七窍冒烟,一时间“衣冠禽兽、千刀万剐”等贬义四字短语成串成串地挤进脑里,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其中一个来。“她为什么不报案呢?”
“年轻姑娘,这已经很不幸了,还要报案嚷得大家都知道吗?都怪我们,事先没有看出陈长远的真正面目来,如果看出来了,哪怕是一点点,我们让红英有防备,也就不会造成这种事情了。”
“这不关你的事,”酒仙轻轻地说,“就那么一次,就怀上了吗?”他这样问,是因为据他所学的知识,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是不可能分泌卵子的。
“不,怀上孩子是以后的事情。”
“以后?她后来还上陈长远的当呀?”
“有什么办法呢?陈长远威胁她,要是不从的话,他就要把这件事情抖露出来呢。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总还得过日子吧。红英只能逃避,她本来准备好还到广东去的,都看好时间了,谁知道还没有走,就……”陈兴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酒仙也感觉伤怀,同时为山村里的这种落后思想而悲哀。他想起在重庆时,有一次看见一家商场为了招揽顾客,设了一个露天洗浴场,凡是购买该商场商品满一千元的顾客,就可以免费在这里洗玫瑰浴。一些年轻姑娘买了商品,众目睽睽之下就宽衣解带,**裸地跳进池里洗澡了。又想起一个女作家在她的小说中写上海的东方明珠塔“像**一样挺立在夜空”,还附带评了一句“这表明了这个城市市民对生殖的崇拜”,其实是女作家露骨地表达自己对生殖的崇拜,可是人们并不认为她很下流。在西安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一个女初中生邀请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去她家里,她说,今晚我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我还是处女哦,”她说。有一次他上网进到一个对联聊天室,给一个女网友出了一句“天上广寒宫”,被人家对了一个“人间避孕套”,气得他从次拒绝进入那间聊天室。每当看到社会生活中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堕落,他总是义愤填膺,长叹世风日下。然而这里铜墙铁壁般的封闭保守又令他气愤。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国家里面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又想,哪一天我发了几千万的财,到这儿来投资办企业,把外面的人引进来,这里就会改变了。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在日记里看到的吗?”
“日记里也有,还有些是她告诉了她姐姐的。”
“也就是说,在她死之前你们就知道他和陈长远的关系了?”
“是的,她们姐妹关系很好,她什么话都给姐姐说的。”
“那,你老丈人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红英是她爸爸许配给了陈全有的,”酒仙不解地问,“她可是陈长远将来的侄儿媳妇呢,他还作出这种事来?”
“红英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她和陈全有早已经在闹纠纷了。还有,陈长远这东西,是不可理喻的,可能除了他自己的儿媳妇,谁的主意他都会打。陈全有毕竟是他的隔了两房的侄儿。”陈兴高说着,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酒仙沉默良久,说:“你们应该……”他心里很乱很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正在心神不定的时候,听见孩子在门口叫:“爸爸,陈三爷爷来了!”
二人听见,就从里屋走到堂屋里来。
村长从大门口走进来。
“陈兴高,今天下午给我跑一趟乡里,——老师也在这儿呀?啊啊!昨天的事情很对不起,陈全福是喝醉了,得罪了你,别往心里记啊。我们朋友还是朋友,那一段揭开了就过了,你为什么就不来坐一坐了呢?”
村长这几句话说得酒仙豪气生发。他认为那天的事是自己大胜而归,对方是一败涂地;虽然自己被弄了一身鸡粪在人群中示众。豪气一起来,自己的气焰就无形中比对方高出一大截了。所以他在村长面前已经毫无拘谨。
“到乡里找谁呀?”陈兴高问。
村长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来说:“这是选民登记表,你拿去交给刘文书就行了,今天很迟了,你就不用回来,去旅馆住一晚上,明天财政所武所长上班以后,你叫他把村里的提留返还款给算一算,你带回来。你带点钱,旅馆费和今天明天的饭钱都要开收据,拿回来在村里报销。我老了,实在不想走这一段路了,该你们年轻人跑跑了。从明年起我就把这差使给卸了,由你们年轻人来决定村里的发展。”
酒仙听完笑着说:“村长的意思,已经内定了由陈大哥当下一届村长了?”
村长没有答话,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酒仙手里的笔记本。他的失态连酒仙也发现了,酒仙不由得心里有点紧张,他知道自己的侦查目标又被村长掌握了。从他的失态可以看出,他知道“笔记本”与他的重要关系,那么他见过红英的笔记本,知道其中的内容的了?酒仙忽然想到,是不是他支使小龙来取走了笔记本?
村长坐下来,递给酒仙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他又劝陈兴高也抽一支。陈兴高和村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平时是抽土烟叶的,执意不要。村长悠然吐出袅袅蓝烟,一会儿问:“你不是在调查红英的案子吗?查到了多少了?”
酒仙没有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感觉上完全是在和自己较战。
“我们遇到过两次幽灵了,”酒仙说。他心中暗自得意,自认为说出这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是圆滑的表现。
“你们遇到的到底是幽灵还是人哪?”
“幽灵就是幽灵吧,还会是人装扮的?”酒仙紧紧盯住村长说。
“你这个小伙子太不老实。我也不瞒你,你们在调查,我也在调查,我从二十九年前玉珠的姑姑死后就开始调查了。”
“啊?那么你调查到什么了吗?”酒仙问。他心里说,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认定是幽灵干的吗?忽然又一转念,心想自己上当了,被他转移了话题,因此又问:“那么你认为是谁在装扮幽灵呢?”
“调查这东西,要步步小心,因为凶手很可能就在你身边。只要你稍微露出了一点调查的动向,说不定人家就先动手,叫你死于非命了。像你们,你的那个同伴不是被打晕了吗?这就是没有注意保密的原因。我调查了二十多年,没有人知道。”
酒仙对于陈长远的教训口气很不乐意接受。他的理由虽然也说得通,但是酒仙不相信他。村长也回答了装扮幽灵的人就是凶手,不过并不是直接回答的,酒仙也只好认为他很圆滑。他忽然想到村长马拉松似的一调查就是二十多年,现在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说明并没有什么结果,在这点上是可以小看他的,于是得意起来了。
“幽灵——不,被人们认为已经变成了幽灵的那个人,是谁杀了的?”
“跟杀红英的是一个人,便是其他的三十五个人,也都是他杀的,村里有幽灵的谣言也是他造的。”
“你说的就是来村里捉过幽灵的那个人?”
“是的。”
“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他是一个变态狂,他年轻的时候……”
村长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嘭”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陈兴高的儿子立即拍手笑道:“爸爸,猪又打架了!”说这便要往外跑,但是一回头看见陈兴高正瞪着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他年轻的时候,”村长继续,“和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订了婚。但是姑娘看不起他,后来嫁给别人了。他于是认为漂亮的女人都是负心人,发誓杀尽自己看到的所有漂亮的女人。”
“于是他就散布谣言掩饰自己的行动?““是的。”
天也!我是不是走进了金镛的《天龙八部〉!酒仙想。他自己的想象已经够丰富的了,以前也想到过着是否是疯子作案,但是村长所说的,是一个正常的人哪!
“吕金贵是不是幽灵生前的未婚夫?”
“是的。幽灵被杀的事,吕金贵是知道的,他立即就去和凶手拼命,但是打不过凶手,被制服了。凶手百般折磨他,他现在身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凶手认为他再也不能吐露什么了,才放他下山的。”
“那是他就在山上住吗?”
“他把山上的庙子作为落脚点,事实上经常在村里活动的。”
连陈兴高在一旁也听入了迷。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
酒仙和陈兴高互相看看,两人的眼里都充满了迷惑。
“你是在调查红英案子的。陈兴高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回避什么了。刚才我说的一直是我一个个人在调查,那是不想暴露了别人,我其实还有一个同伴的,他叫古浪清,家住在红星村二组。”
“红星村?”
“从这里往外走的第二个村子。他家住在公路边,一问就知道了。他本来是公安局的,现在退休了。”陈长远说着,看了看陈兴高,“你认识他吧?”他问。
陈兴高看着酒仙点点头。
指出人证,酒仙不由得相信多了。
“既然已经查清凶手了,你们为什么不上报呢?”
“这些都是推断出来的,虽然千真万确,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要有了证据,根本用不着上报,我直接就可以带人去抓他了,因为我和古浪清就是窦国林命令我们查的。”
酒仙可没有想到村长居然是一个秘密警察。他不说话。他还没有想到应该怎样来评价这些材料。他喜欢把材料一古脑儿的装进脑子里,然后慢慢归纳整理,以期得出结论来。
村长看着外面,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叫上你的同伴今晚来我家,我们再细细谈谈。我们两方面调查到的东西综合起来,看能不能发现有直接证明他杀了人的证据。要早些找出证据来,也为村里除一害呀。”
看来村长已经把酒仙看作同道了,虽然酒仙心里还对他存着戒备。
陈兴高说:“酒仙,红芙回来,你告诉他我到乡里去了,要明天才回来,现在你把孩子带到玉珠家去。”
“还忘了你呢,”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陈长远回过头来说,“你看一说话就说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用去了,今天太迟了,从这里出去好几公里路没有人烟,很不安全的。我看——,你明天一早去吧,明天一定要把提留款带回来。”
5
酒仙听完美美婷的描述,百思不解。他问肖里郎:“你们听道士说话的口气,是不是有引导我们往村长身上查的意思?”
“他认为村长是凶手!”美美婷抢着说。
“嗯?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说。他不认为村长是凶手的话,还会认为是谁呢?”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各人扭头弯腰,笑得姿态多样。美美婷看着这幅群笑图,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肖里郎说:“他好像很仇恨村长。”
酒仙点点头说:“村长呢,总要我们相信道士是凶手。看来他们确实有仇的。”
“我觉得很奇怪,”辛雪安说,“他并不是公安系统的人,窦国林怎么会叫他查这个案子?”
“不只是这点,我觉得村长的话,漏洞多着呢。”
美美婷一步跳到酒仙面前,说:“酒仙你先别说出来!让我来想想都有哪些漏洞!”
“很好!”酒仙笑着说,“我们美美婷妹妹只要认真动起脑子来,就一定会有惊人独到的发现。”
酒仙、肖里郎、钱玉珠和辛雪安都不再说话。美美婷双眼上望,一幅深思熟虑的样子。
“有了!你们别打岔,我先说出来,你们再评价看看对不对啊!第一、他自己说平时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家知道了他在查案,今天却一下子全都说出来了,连同伙都交待出来了,虽然他也讲了自己的理由,但是依然变得太突然,不正常。第二、他句句话都是说道士杀人,但是说话时并没有点出道士的名字或者身份来,是无意的呢,还是心虚的表现呢?第三、他来的目的是要陈兴高去送资料,自己却一坐下来就谈了那么久,最后取消了陈兴高的行动,办事喧宾夺主,不可疑吗?第四、道士发誓啦之类的心理活动,他也能推断出来吗?第五、道士折磨吕金贵,那是为了保守秘密,那一定是背着人干的,后来吕金贵就疯了,这件事情就只有道士一个人知道,陈长远又是怎么知道了的?第六、他提到的那个什么古浪清,一定是真有其人了,可是焉知他们不是事先串通好了的呢?刚才玉珠还说他们确实经常来往,显见得关系很好了,要串谋是完全有可能的。第七、整整二十九年了,杀了三十多个人,没有一点线索留下来,道士除非是神仙!这是不是陈长远其实并没有怀疑的理由,只是诬陷呢?他没有证据,又怎么能判断道士杀人是千真万确的呢?第八、第八,哦,没有了!”
美美婷说着说这就笑起来了,越说越笑,最后笑得话不成声了。她好不容易说完了,已经笑得软到一边去。
酒仙看着俯身而笑的美美婷说:“我的天!这可真是算无遗策了。连‘焉知’这样的文言词语都说出来了。”
美美婷笑着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酒仙的胸口说:“这都是你赞我那一句的功劳!”
“她提出七点,我们有四个人,”酒仙说,“我们拈阄决出先后顺序,轮流给她驳回去,看通过我们的一驳,能不能把七大漏洞补上,如果能补上,就说明村长说的是合理的,补不上,就说明村长有问题。”
“对对对!就是这样!但是要允许我答辩的啊!”
肖里郎说:“不只是你,其他人都可以帮忙答辩,也可以帮忙反驳。”
“这叫:拾遗补缺!——好,玉珠,快拿纸笔来!”美美婷笑着说。
钱玉珠做好纸团,四个人开始拈阄,结果辛雪安抓了第一,其下依次是钱玉珠、肖里郎和酒仙。
辛雪安说:“不只是第一个问题,我认为你所有的问题都是……”
“不行!你只能反驳第一个!”美美婷打断他的话说。
“好好!你们查案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他看到酒仙拿着史红英的笔记本,就明白已经查到他头上了。他说自己也在查案,这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因为凶手本人不可能还去查案吧?他的目的是让你们不去查他,因为他的顾忌是怕你们在查案的过程中把他的那些风流韵事查出来了,特别是张扬出来了。所以他要把你们的目光引向真正的凶手。这样既可以把你们暴露在凶手面前,把面临的危险也掀给你们了,——对他而言,他调查的事情虽然有可能被你们泄漏,但是即使这样,你们也是站在最前面的,他是第二位的,危险性并不是很大。——也可以利用你们明查的方式取得他的方式所不能取得的效果。他不是还邀请你们今晚去谈吗?看来是你们对他还有敌意,他却是把你们看作同道了。”
四个人听了面面相觑。一会儿美美婷说:“我没有什么要答辩的了。我只有一个建议,你以后把‘你们’改成‘我们’,因为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分子。”
辛雪安看着酒仙,酒仙点着头说,我也这样建议,于是辛雪安笑着说:“好,我接受你们的建议。”
“第二个问题最简单也最难回答,”钱玉珠说,“他说的凶手是很明显的,指的就是道士,但是他是不是故意不点出来,却是看不出来的,也许他并不是故意,只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他,才怀疑他的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美美婷说,她接着又笑着说,“我本来应该反驳你呢,怎么倒附和你了。”
小龙咿咿哇哇地唱着美美婷教给他的儿歌,“咚”的一声跳进来,就猴到美美婷身上要她背。
“你站住!”钱玉珠指着小龙说,“老实告诉我,是谁叫你去拿笔记本的?”
小龙顿时收了调皮相,呆立当地,默不作声地瞪着钱玉珠。
“快说呀!不说小心我捶你的肉!”
小龙泪涌出眶,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美美婷把小龙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大腿上,说:“小龙乖乖,姑姑对你凶,别理她。你告诉阿姨,是谁叫你去拿笔记本的?”
小龙呜呜哭了出来,说:“是陈三爷爷,他叫我把那本小的拿出来,他给我糖吃。”
“谁是他陈三爷爷?”
“就是陈长远,”钱玉珠说。
肖里郎听了问小龙:“那一天是不是你告诉他,酒仙叔叔和你姑姑去了派出所了?”
小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幸好他的爷爷奶奶刚好回来了,才止住了他。
酒仙说:“他居然用小孩子做眼线,鸡鸣狗盗的手段,说明他没有什么能耐的嘛!”
“那不一定,有时候鸡鸣狗盗的手段也能成大事呢,”美美婷着,想举个偷鸡摸狗成大事的例子说明,但一时没有想出来。
辛雪安说:“我们去把笔记本要回来。”
“他会给吗?”
“我想他会的,他要洗刷自己呢,他不给的话,不害怕我们怀疑他是凶手吗?”
酒仙说:“如果他其实并不是凶手,他就不怕,纵使我们怀疑他,也终究会洗雪的。他如果不是凶手的话,那么真正害怕的是我们了解了他的那些风流韵事,而那日记本上就记载了这些,他怎么能拿出来呢?”
“我不这样认为的,”辛雪安说,“他知道我们怀疑他了,即使他并不是凶手,不怕遭受冤案吗?明知自己遭了冤案,却无法辩白,被投进监狱甚至枪毙了的事情多着呢。我们稍微威胁一下他,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就会交出来的,毕竟当杀人凶手比被抖出风流韵事严重啊。如果他不交出来,我们就指认他是凶手,他就会乖乖就范的。他不是邀请了我们今晚去吗?我们这就去向他要,顺便看看他谈些什么。”
酒仙、肖里郎和美美婷互相看看,他们都还没有想到过还可以有这种理论。
“反正我是不去的。”酒仙说。
肖里郎对辛雪安说:“酒仙和村长家的人有过节,他不去就算了,美美婷也不用去了。”
“我也不去,”钱玉珠说,“酒仙是必须去的,你是人家邀请的主角呢。”
“不,他也邀请了我。”
“你遇到他了?”
“我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在那边路上刚好遇到他,”辛雪安说。
“对了,”钱玉珠说,“你去看了现场,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有?”
“现场已经乱得一团糟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6
“我们才真的像是在偷情呢。”
“胡说!谁和你偷情了?”
“我们为了出来亲热一阵子,总要躲着别人,偷偷摸摸的,不是像偷情吗?”
“还说呢!还不是为了照顾你,害怕你和美美婷搞坏了关系?”
“不全是这样的吧?你还要防着你爸爸知道呢。他把你看成已经是陈家的人了,就算你考上了大学,在他看来,将来还是要把你嫁给陈家的。他才不准你另外找老公呢。”
钱玉珠低下头说:“他是个老顽固,我真不是到那她怎么办才好。”
“不如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没有办法了,只好认了。”
“你想什么呀?”钱玉珠一把推开他说,“没有个正经的时候。”
酒仙很失望。他尴尬了一会儿,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心情不好。”
“你骗我。你以前从来没有对小龙那样凶巴巴的,今天为什么那么不耐烦?”
“原来你也学会细心啦?——真的没有什么心事。”
“你还在继续骗我。我都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了。”
“别胡思乱想,真的什么也没有。”
“今天红芙给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得并不比我们多。”
“看来你并不看重我,我很悲哀,”酒仙说着电视台词,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可是我是什么人?我是你男朋友啊,你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呢!你不说,我也知道了,那晚在牛圈里和村长幽会的,就是她。你在替她担心着呢,所以心烦。”
钱玉珠沉默半天,说:“你别怪我,毕竟我们还相识不久呢。——你今天听见她说话,就记起来了?”
“她在你们家说话的时候,我正在想心事呢,没有听见,后来她就没有说话了。是有两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怀疑,一是村长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侄子们绊住陈兴高,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陈长远为什么要叫陈兴高给他送材料,而且暗示要叫陈兴高当村长。我想,他本来是想创造条件好今晚又和史红芙幽会的,但是出了重要情况,也就是发现我们的调查目标已经指向他了,所以取消了今晚的约会,好想办法应付我们。”
“其实我那天晚上就听出她来了。”
“那天晚上你就听出来了?你瞒得我好苦!”
“是这种事情,有发生在我表姐身上,我能往外说吗?”
“可是我……”
“好了好了,你并不是外人,我不再隐瞒你了,行了吧?”
“可是我很难理解。史红芙是知道红英和陈长远之间的事情的,况且她和陈兴高感情有那么好,为什么就和村长那样了?她看过红英的日记,知道村长会用迷药,应该不会上他的当的啊。”
“陈长远那畜牲!他的迷药是防不胜防的,红芙在自己家里吃饭,根本就没有料到,就吃上了,晕过去了,醒来后……”
“是这样呀?”酒仙深深沉思着说,“可是那晚听起来,她是自愿的呢。”
“红芙早就怀疑是村长杀了红英的,反正都已经**了,她就装成很愿意的样子,希望接近陈长远,看能不能搜集到证据,或者从他口中套出来。”
“真是个傻瓜!”酒仙痛心地说,“如果真是村长杀的,他会让她得到证据吗?”
“不,陈长远已经告诉她了。”
“果真是他杀的?”
“陈长远告诉她的和今天告诉你的是一样的。”
酒仙非常沮丧,“她不应该这样,”他说,“她不应该这样,为了查出凶手,值得付出那么大代价吗?”
“你不知道她们姐妹间的感情有多好!红英失踪了,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两夫妻翻山越岭,哪儿没有找过?就只没有想到隧道里去找,因为那儿平时根本就没有人去的。你知道她农村长大的,书也读得少,能有多大能耐呀?她整日地哭呀,哭呀,后来被陈长远算计了,她也豁出去了,她要调查出凶手,亲手杀了他!前天陈长远告诉她,确实有人看见道士在红英失踪的第二天从悬梯上下来,她才相信真的是道士杀了红英的。她告诉我,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道士!”
“啊?你为什么不阻拦她?”
“我拦阻了。她说,她已经对不起陈兴高了,现在既然已经查出了凶手,她理应亲手为妹妹报仇,然后自己去顶罪。”
“怎么办呢?”酒仙说,他急得团团转,“不能看着她去杀人,我想陈兴高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计较她的**的。要不你去跟陈兴高说明真相,叫他出面去劝她,这样行不行?行就快去!要不然你去跟是红芙撒个谎,就说我们调查出来的证据表明红英不是道士杀的。等到我们真的抓住了凶手,控制起来,她要杀人也没有办法了。”
“你想出这个主意来了?假如她问你要证据,你怎么办?”
“那样就好了,我随便编个故事给她听。”
“那么你就赶紧编吧,明天她问你要呢。”
“你已经这样跟她说了?”
“是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样暂时稳住她,然后把事情交给你,我知道你的鬼点子很多的。今天我们在山坡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想到凶手就在眼前,却不能把他怎么样,我恨不得自己去杀了他!”
“你可别干这种傻事呀!我们可以交给公安局,让国家治他的罪。”
钱玉珠哭着说:“那要看爸爸答应不答应我和你的事了。他是很怕陈长远的,如果他坚持不答应,我就去杀了道士,为红英报仇!反正生活也没有什么想头!”
酒仙热泪长流,不由得紧紧搂住她,细心安慰她。两人沉浸在愤恨、伤怀与爱情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来了一个男人,正在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月上中天的时候,两人都把悲愤沉到心底了,温情洋溢在空气中。
“你就没有担心过幽灵会降临到你的身上吗?”
钱玉珠笑着说:“小时候,大人老是用幽灵来吓唬我们,吓得我们门都不敢出。十四岁的时候,家里答应了陈家的亲事,我死活不同意,还真的盼着幽灵来找到我,好一了百了。后来书念得多了,知道鬼神是不存在的,我就希望弄清楚幽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生活没有什么想头,我也提不起兴趣来调查。后来的变化,你已经知道了。”
“后来有两件事对你造成了影响,一件是你考上了大学,还有就是遇到了我。”
“是的,”钱玉珠笑着说。
7
辛雪安和肖里郎从村长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真相大白了!”辛雪安兴高采烈地说,“酒仙还没有起床吗?叫他快起来抓罪犯去!”
钱玉珠和美美婷正在互相帮着梳头。美美婷笑着问:“你们昨天晚上就谈了整整一晚上吗?”
“没有,谈到一点多,村长就叫我们在他家睡了。”
钱玉珠问:“你们能肯定谁是凶手了吗?”
“是的,我们现在有证据了。”
“证明他杀了红英?”
“是的。昨天晚上村长叫了你们村里的一个人来,那人说红英失踪的第二天,他看见凶手从隧道里出来,从悬梯上下来。”
美美婷说:“说了半天,凶手到底是谁呀?难道不是村长吗?”
大家大笑。笑完后辛雪安说:“凶手是道士呢。酒仙呢?叫他快起来!”
“酒仙上厕所去了,”钱玉珠说,“由我们去抓罪犯,这行吗?我们不是公安呀。”
酒仙早已听见了这里说话,这时已经出来了。
辛雪安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抓了罪犯,押送公安局还立功呢。破了这么个大案子,我至少可以进县公安局的刑侦科了。”
酒仙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辛雪安是为着这个目的才来参加破案的。他和酒仙自己的激于义愤的目的很不相同,又是半途加入查案没有出多少力的,现在却大有把功劳完全抢过去的意思。酒仙想,要抓人你自己去抓吧,我可不想陪你做无用功了。他又想到道士从隧道里出来只能说明他也许见过红英的尸体,不能就证明他杀了人,况且他进隧道是红英失踪的第二天的事情。但是他不想说出来,只是想,辛雪安这个警察专业的毕业生,分析问题还不如我周密呢。
“好!”美美婷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们现在就去吗?”
“你们两位女士就不用去了吧,这是挺危险的,出力的事情,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要去!你管得着吗?”美美婷对肖里郎吼叫,唬得肖里郎噤若寒蝉。
“先吃饭吧,”钱玉珠说。
饭后,酒仙表示头痛,没法去抓人了。钱玉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钱父是天还没有亮就出门看水去了的,辛雪安就叫上钱玉珠的哥哥一起去。
翠草绿禾经过了一夜的凉爽,已经恢复得生机盎然,在无风的晨光里争浓斗艳。迟归的青蛙鸣声稀落,轻盈的鸟儿常常从禾苗间飞出来,站在青枝绿叶间撩人地卖弄它们世界的情歌。细心听去,一只鸟儿唱起来,远处必然有另一只鸟儿用相同或者相谐的曲调应和。看来在芸芸众生中每一只鸟儿都不会失去了它们的情侣的,它们自有互相连接的纽带。
鸟儿的叫声节奏感很强,人在走路时自然而然地和着鸣声最清脆的那一只鸟儿的节拍下脚。
庄稼地和林地过渡的地方是一大片茅草,草高高的,密密的。这里离人家已经很远了。
美美婷走在最前面。她忽然指着路边说:“快看快看,你们快来看,这儿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好多人在这里睡觉过?”
这地方稍平。紧邻路右边的方圆一丈之类,凌乱的草匍匐在地。有几丛草被拔断了,到处散落着。
辛雪安拿起一些断草来看,草很新鲜,一点都没有枯萎。
“昨天日落之后到现在以前这一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打架啦,或者小孩子玩耍啦什么的。”辛雪安说。
他用脚把茅草往上扶,可是草都已经折了,扶不立了。他发现草间有一个黄色的东西,便拿起来看,原来是一个简易丁烷气体打火机。
“不是小孩子,是大人,”他说,“不管它,我们班我们的事情。”
不久就走进了树林。这一片全是稀疏的野栗子树。树间芳草肥美,蜂缠蝶绕。草被人踏出一条线来。
美美婷顺着踏成的线望过去,大吃一惊说:“那边有个人!”
那边确实有个人,是悬在空中的,双脚伸直,离地面有三尺高。
美美婷哆嗦着直往后腿。辛雪安越到前面去,领着众人跑了过去。
一个人脖子上拴了一根绳子,吊在横斜的粗树枝上。他赤脚长衫,正是比目山上的那个道士。
道士身下的草凌乱不堪,两只竹耳草鞋吊在地上。
“他,他为什么要上吊?他,他知道我们要来抓他吗?”
没有人理会美美婷的话。
钱玉珠的哥哥抱住道士的双腿左摇右摇,怎么也放他不下来。他只好爬上树去,叫辛雪安抱好道士向上用力,让绳子松了,他才解开绳子。
道士“噗”地一声倒下地去,把辛雪安也带倒了。
辛雪安爬起来,众人围上去。辛雪安解开道士的长衫去摸他的胸口,胸口早已冰凉。
“他已经死了。”
“那么我们还抓他不抓呢?”美美婷颤栗着问。
辛雪安恼火地瞪了美美婷一眼。肖里郎赶忙说:“他一定是畏罪自杀的,你认为呢?”
“不是自杀,是他杀。”
“别人把他吊死的?”
“不,别人把他杀死以后,又把尸体吊在树上,故意给人造成自杀的假象。但是他手法太拙劣了,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为什么?”美美婷说。她想问:“你看见了吗?”但是怕辛雪安再次瞪她,终于没有说出来。
“凡是吊死的人,必定是瞪着眼睛,大张着口,长伸着舌。这个人不是,说明他在被吊起来以前就已经死了。你们看他的太阳穴有一团青的,必定是有人一下子击中了那里,就把他打死了。对了,手上还有划伤,衣服也破了,说明死前曾经和人搏斗过。”
没有人说话。良久,辛雪安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可能上了陈长远的当了。”
美美婷因为惊恐,说话还有些不关风,“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陈长远骗我们道士是凶手,并且买通了一个人为他作证,然后杀了道士,弄得个死无对证。”
辛雪安闷闷不乐。他俯下身子解开道士的衣服到处查看,除了又发现一些擦伤外,什么也没有找到。道士的口袋里空空如已。
“我明白了!”美美婷双手一指,说,“刚才在下面我们看见草被弄乱了,陈长远一定是在那儿杀了人,然后把尸体搬到这儿来吊上去的。”
辛雪安没有说话。他早就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了。
钱玉珠说:“哥哥,你和道士来往过,他抽烟不抽烟?”
“他不抽烟的。”
“昨天晚上陈长远点烟的时候用的是一个绿色的打火机,我记得很清楚,”辛雪安说,“但是即使这个打火机并不是村长的,也不能排除他杀了人。道士虽然不抽烟,他做饭之类的一定要用打火机的,他一个人,出门把小东西随身携带也不奇怪。所以不排除是他的打火机。还有,凶手随便弄一个打火机来丢在这儿,让我们去追查,扰乱我们的视线,也有可能的。”
“道士生火用的是煤油打火机,”钱玉珠的哥哥说,“我们村里大多数人都用这种打火机的。”
美美婷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打断正在张口说话的辛雪安说:“昨天晚上你们不是在他家里睡觉吗?他在家不在家你们知道吧?”
辛雪安和肖里郎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美美婷追问:“他睡觉的房间离你们的房间近吗?”
“他跟我们睡一间房间,”肖里郎说,“我和辛雪安一张床,他一个人一张床。他不会那么大胆吧?半夜悄悄出门去杀人,不怕被我们发现他不在吗?”
钱玉珠说:“他会使迷药呢,说不定让你们吃了迷药,你们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不对,我半夜醒过来一次,看见他还睡在床上呢。”肖里郎说,又补充说,“我们睡觉没有拉灯的。”
“还有,”辛雪安说,“道士住在山上,按照常理他夜里不会还在这个地方。如果是村长有计划的杀人的话,他得考虑时间:上山下山要八小时呢。我们一点钟睡觉,六点半起床,中间只有五个半小时时间,他要上山杀人是办不到的。就算他事先知道夜里道士会在这儿,他到这儿来回要四个小时,杀人并且吊上树怎么也得半小时吧,可是肖里郎中途醒来还看见他在床上呢。除非外界影响,人正常睡觉往往都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醒来,所以肖里郎应该是在三点以后醒来的。对了,你醒来之后听见鸡叫了吗?”
“没有。”
“也就是说你是在四点之前醒来的。这前后睡觉的时间都不超过四个小时,这点时间里村长是不可能赶来杀了人然后赶回去的。”
“看来凶手是清白的了,不不!我是说看来陈长远是清白的了。那么是谁杀了道士呢?”美美婷说。
“我们上山去看看,”肖里郎说。
“是的。凶手杀人一定是有目的的,如果是跟幽灵的案子有关的话,他杀了人多半也会上山去,因为他得考虑道士有可能有对于自己不利的证据留在山上呢。现在事情变得复杂了,道士被杀了必须报案。”
“你不是警察吗?还向谁报案?:美美婷说。
辛雪安不回答。他现在实习已经结束了,正式工作还没有找到,并不是警察身份。“玉珠和美美婷回去给村长说明情况,叫他去找派出所,我们三个上山去,”他说。
“不行!我也要上山去!”美美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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