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胡子再睁开眼已经第二天的早晨了,阳光从窗外很优雅地洒了进来,轻轻地铺在地上,泻在床单被子上。
黄胡子微微地抬了抬头,透过那个窗子,他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腊月里的大睛天并不多见,况且在医院里,这令人窒息的地方。这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整天阴沉沉灰蒙蒙的,好像是终年不见太阳似的。可巧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吸引着这些病人都出来晒太阳,散步。在金黄柔软的草地上,儿女们陪着老人,大人们护着小孩,还有恋人模样的推着轮椅,他们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享受着自己应得的人间的欢娱。这一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显得那么的温暖、静逸、舒心。如果不是那白色的衣服,不是在这医院里,也许你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茶余饭后,在一起散步的亲人或是漫步草坪的恋人。
黄胡子看着看着,自己也微微地笑了。
“爸,你醒了?”
“哦,是凤呀!你大姐和三妹呢?”
“她们都是两天没合眼了,我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哦,难为你们了!”
“爸,看你说的!”
“家里可还好?小宝怕时又长高了吧,可是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赶明儿,我把他带来,陪陪你!”
“凤呀,二林近来对你咋样?又打你了没?”
“爸,你放心吧,二林这好多了,牌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也知道顾家了。”
“哦,凤娃呀,你也别骗你爸,你爸还不糊涂,这狗改不了吃屎呀!”
“爸……”
‘这几年也难为你了。二林这娃脾气不好,早晚要跟你爸一样,吃大亏。你还是好好劝劝他,学学你妈。这些年,要不是你妈,咱这个家能熬下来吗?可惜呀,你妈命苦,比我先走了。哎!不过也好,早走早解脱,用不着再操心,也用不着再遭罪呀!“
“爸,你就别说了。”二女儿说着泪就下来了。
黄胡子也是老泪横流。
这父女俩是抱头哭成一团。
黄胡子老婆姓杨,叫凤英,是梅家世仇——杨家的女儿。前面我们提到了她是个跛子,是通过换亲来到梅家的。
杨凤英从小性高气傲,做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在家里,看她是个跛子都让着她,所以这处性格愈演愈烈。嫁到梅家后,也是很难改的。
刚结婚那阵,小俩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的,到过的挺有滋味的。可时间一长,什么事都出来了,尤其是家庭矛盾。而这家庭矛盾中最常见的,当然就是公婆和媳妇之间的矛盾了。
咱说了扬凤英脾气不好,可是你从前面也可以看到这梅老太太那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她一个人也难养活这三个孩子,也难熬到现在。所以,在这对婆媳之间爆发一点战争那是再平常不过了。
咱可以想象一下,在农村里婆媳之间的战争,哪种最厉害,哪种造成的声势最浩大,都会出现在黄胡子家。黄胡子那可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边是拉扯自己这么大的的老母亲,一边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讨到手的老婆,是哪边也不敢得罪。你说这黄胡子窝火不?
刚开始,他还两边的劝,可是两边都碰壁。再后来,他也习惯了,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管你们怎么样闹,我就不插言。本想这样可能会好的多,自己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可是不行呀,你黄胡子不管,跑出去你就不回家?这回到家,还是个闹,一边说取了媳妇忘了娘;一边说,连自己的老婆都护不住,真是窝囊废。
黄胡子那个气呀,可又有什么办法?只有一根一根的抽闷烟。
这无论什么战争,都有胜负和言和的时候,如果说新媳妇刚进门,婆婆让着点杨凤英占上风;那在凤英生个女孩之后,她可就有些溃败了。她不恨婆婆,只恨肚子不争气,怎么样偏偏是个女孩呢?如果是男的,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向老太婆发号施令,甚至是淫威。她婆婆,那绝对是不敢还口的。可是现在,她心虚呀!有时间她还在想,是不是老天故意和她做对?
生了第二个女孩之后,她彻底垮了。无论婆婆说什么,她都听,包括在棺材里行房事。
其实,也不算是杨凤英彻底地认输,只是她也非常想要个男孩子,所以吧,该忍的都忍了。
当奔腾的小溪汇到大海时,总会趋于平静的。当梅老太太抱了孙子,杨凤英抱了儿子后,家庭里的矛盾就好了许多,再等孩子长大也就渐渐平息了。偶尔有点吵闹,那也只是一种生活的调料而已。
在家庭矛盾中,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夫妻矛盾了。说到黄胡子夫妻之间的矛盾,不能不说到九女城的另一种文化——赌。
九女城的赌文化,和吃文化一样源远流长。
咱也介绍过这九女城的地理位置了,是两省三市四县的交界处,是三不管地带,所以各种的“瘟疫”都在此蔓延。正如在脏乱的地方,就会有蚊子、臭虫一样。
说九女城的赌文化源远流长。那也是有根据的。所说的根据还是梅修的那本野史。其中记录了九女城中一个赌徒的神奇经历。正如它的风格一样,夸大事实,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也就构成了一篇相当精彩的传奇故事。好象是说一个赌徒一天赌钱到深夜,输的精光,只剩下身上的短裤了。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两个小鬼,恰好这两位也是嗜赌如命的主。于是三人又开始了赌。赌到天亮的时候这个赌徒不但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还赢了不少的钱。那两个小鬼急着赶回去,便说以后还来找他赌。从此以后,天天晚上,他们便聚在一起赌。从刚开始的小赌到后来的大赌,都是这赌徒赢。这两人小鬼不服气呀,便叫黑白无常把他抓回地府,到阴间再赌。可这无常也是赌徒,来了之后,他们便谈条件,说是如果无常赢他就回地府;如果他赢就可以继续活在世间。结果呢,这赌徒便赢了,于是捡了一条小命!那梅修便大发感叹“赌,可保命也!”
虽说是野史吧,但我们也可以看到,这赌自古就在九女城中流行。再加上梅修的感叹“赌,可保命也!”更是夸大了它的作用。现代人也许就是受这种观点的影响吧,所以更是嗜赌如命。
在九女城中,无论是大人、小孩还是男女老少都赌。不过是,女人和小孩玩的小点,几毛、几块,甚至是糖果、香烟都可以,有时候则赢顿饭,谁输谁请客。而其它人,则都是豪赌,一夜几百,上千不等。这地点呢,更是到处都可以,可以在村头的路上,田地的旁边,甚至是打麦场上。这些毕竟也算是少数,比较正规的还是在屋里放一张桌子,四人一桌,把门关了,打通宵。另外呢,在这九妇城中还有一种特殊的打牌习惯。每当有人因家中有事要大摆宴席的时候,你不要吃惊这些客人为什么一大早就来了,而筵席一般要到中午一、二点才开始,这就是习惯。在这半天的时间里,人们可以尽情地豪赌,而不必顾及公安,因为这段时间主人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是没有任何顾虑的,所以这段时间就是人们最好的赌牌时间。
该说咱们的黄胡子了。那也是位来赌的主儿,只是他运气不好,偶尔也会赢点,但绝大部分是输。
就说这天吧,黄胡子约齐了四位牌友,堆起长城。从早上开始,至到午夜2点。要不说赌能上瘾呢,这些人,一整天基本上不吃不喝,除了上厕所,就没离开过桌子。赌能使他们忘记饥饿,忘记寒冷。这样也就节省了不少的粮食呀!
就这天,到了午夜2点,大清点,黄胡子一共输了1200元。这些人一走,杨凤英那就变样了,不再是人前的盈盈笑脸了,脸拉的比驴脸还长。一句话也不说,自己脱了衣服睡觉。黄胡子也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挠挠头,怏怏地上床睡觉。刚坐到床上,就被杨凤英一脚给踹了下来。
“没用的,窝囊废!”杨凤英好像没事似的翻了个身。
“唉呀,你不也看到吗,那是运气太差了,要是运气好,咱能输了?”黄胡子揉着屁股,站在床前说。
“你还有脸说?不要坐!那咋就你钱运差。别人运气咋就好了?老鸹还不说自己黑呢?”
杨凤英连身子都不翻,连讽刺带拉挂,说的黄胡子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这谁能说准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下一次就该我赢了。”黄胡子说着就往床上蹭。
“有本事就别睡觉,去赢回来,算什么男人,输了钱还要睡觉!”杨凤英转了个身,脸对着黄胡子。
“这么晚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赢!”说着黄胡子就自己躺在床边,顺着床沿睡在另一头。
杨凤英,对准了黄胡子的屁股又是两脚。黄胡子这次是早有准备,所以也不下去。杨凤英又骂了几句,黄胡子也不接声,只是装睡,过了一会儿她也不骂了,人也都睡着了。夜静悄悄地,偶尔传来老鼠的“吱吱”声,使得这静谧的夜变得富情趣。
家庭矛盾,家庭琐事,在所难免,虽然免不了打骂,但那也是一种调料,是生活的一种调节剂,正是因为它的存在,生活才不会那么单调苦涩;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使得生活中的人不会被生活所麻木,在生活中还保留了一点自我。所以我们的人物虽然也闹矛盾,但总体还是和睦的,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破裂,反在更加亲密了。
可以说,黄胡子们家就是在这种吵闹中度过的。刚开始,是婆媳矛盾,有了麒麟之后,这种矛盾便渐渐退化了,而夫妻之间的矛盾则是贯穿二十几年,直到九八年。
九八年是中国的多事之秋,先是经济的不景气,后是洪水,再是**,搞得人心惶惶,也许是受了大气候的影响,黄胡子家也开始了一系列的灾难,而杨凤英则是第一位受害人。
那是九八年春天的事了。春耕的时候,天降酥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香味和小草的清香。春枝吐绿,万物苏醒。小鸟欢快地鸣叫着,似在唤唤那些尚在睡懒觉的生物;小河轻轻地流淌着,似在欢歌,仿佛是为了自己的绿色而欣喜,也好象是为了展现自己流畅的身段。田野里传来了两声黄牛的低吟,更是在告知人们,新的一年开始了,新的劳动开始了,于是人们便欢快地在田野上劳作,享受着阳光,享受着微风,享受着花香,享受着劳动给他们带来的一切快乐。你看,劳作人员的笑脸,是那么纯真朴挚,那是自然的流露,绝无半点粉饰;你听,那走了调的田间小曲,那是心灵的歌声,没有刻意地伴奏,而是和着牛铃声,鸟叫声,传向了很远很远的天际。
这天早上,凤英早早地起了床,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她要去县农技中心去买新的种子,杨凤英坐在车窗边,一路上注视着窗外的风光。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她日夜生活的这块土地原来是这么美的呀。看到那田间的牛,她有一种想赋诗的冲动,可是她不会,也只好作罢;看到那蓝天、白云、青枝、飞鸟,她想大声地唱。唱,她会,于是便唱了,不过她没办法在车子上大声唱,只好轻唱,轻轻地低唱。
也许你觉得,杨凤英到了这十多的年龄,不会再有这种激情了。那你错了,我们的人物就是这样永保激情的。
当她还在沉醉的时候,车子已经慢慢地驶进了县城。喧闹的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开始看这些喧闹的人群了。
车子,在一大堆人前停了下来。
在街道旁边能滞留这么多人,除了交通事故就是吵架或是打架了。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之中,两个人正在撕打。旁观的人,有的人伸下手示范性地拉两下,但大部分人是麻木的看客。一边看还一边谈论,不时地笑出声来,好像是在看斗鸡似的。
杨凤英知道,现在车子是过不去了。于是隔着窗子向外看,看那打架的人。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吧!凤英正看呢,只见前面飞来了一个黑物体,接着便是“哐”“哗”的声音。原来是一块砖,打架的那两个人抛出的一块砖,砸碎了车窗玻璃,也砸到了凤英的眼上。凤英当时就晕了过去。车子里的人一叫出事了,那两个打架的也不打了,人们的目光全转移到这边来了。司机按着喇叭还大声地叫着让开,让开,车冲出人群便奔向了县医院。
司机还好,路上什么也不顾了把车开的飞快。多亏来的及时,要不然,扬凤英这只眼八成是保不住了。
杨凤英住院了,该忙的就是黄胡子了。虽说有儿有女的,但终究是自己的老婆,曾经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婆,有很深的感情。黄胡子哪能不管呀!所以是整天往县城里跑。好吃的、保健品,该买的、能买到的都买了。
黄胡子这样跑,真的是好累,真不如他直接住在医院里侍候。可是他走不开呀,不单是家里有一摊的事,最重要的是黄胡子的老妈。那位梅老太太是一直卧病在床,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他黄胡子对老婆再好,再疼受,作为独子,他也不能丢了他老妈——这位吃尽了人间的苦,饱经了世间沧桑的老人。
说到实处,黄胡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他的老妈是越来越尊重,越来越体爱,也许这就是人的本性吧。不经世事,不知道世间疾苦,就不能体会上一辈的苦衷,不懂珍惜上一辈人的关爱。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过一些沧桑、疾苦,了解了世情冷暖,心就会慢慢地向上一辈人靠拢,就能慢慢的和上一辈人沟通,学会体贴关怀上一辈人。
也许,黄胡子是真的老了,他觉得自己和老妈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了。他真的不敢想象自己母亲将来去世的情景。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欠了他老妈好多好多的东西,用自己的一生去报答,都怕不行。现在的黄胡子心里真的很虚,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他真的是老了。
黄胡子拒绝了姐姐和儿女们的请求,他说要自己一个人来照顾这两个人。他觉得他欠他们的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妈。
这些人没办法,只好暗地里帮他照顾一下,但那也是杯水车薪,黄胡子真的是累惨了!
早上起床先服侍老妈,倒尿罐,擦手擦脸,做饭。忙上一通,然后赶车去县城,再给老婆服侍一通,喂饭,喂药。到了下午,再勿匆赶回来,马不停蹄地下地干活。时值春耕,黄胡子也不想扔下农活。毕竟是庄稼人,在这土地上了耕种了一辈子,是有感情的。
黄胡子几乎天天如此,只是在刮风下雨的时候,可以不干农活,这也许是他唯一轻闲的时候。
其实体力上的劳累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劳累。那只需休息一段时间,就完全可以恢复。真正的劳累是心理上的劳累,没有药剂可以完医疗它,只有靠时间来冲淡它,可是这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呀,有的甚至需要一生或者更长的时间。所以,人们都不想得到它,都希望通过自己的体力劳动来弥补心灵上的创伤。虽然你觉得很可笑,甚至可以说是徒劳,但有的时间,它还是可以起到一定功效的。
黄胡子就是这样的。其实他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亏对母亲的事,可是当老妈抱病卧床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内疚,只是没有理由。他有一个不详的预感——母亲就要走了。然而这种预感迟迟没有实现,黄胡子觉得舒服多了,他说这是老天见他尽孝,感动了,就延长她母亲的寿命。
凤英出院的时候,正是割麦的季节。干惯庄稼活的她,那也是不会看着麦子不管呀。所以,也不顾医生的劝阻,卷起袖管,拿着镰刀也就下地了。大家都劝她要多休息,可是谁劝得了她呀,那脾气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的。
别看杨凤英是个跛子,眼睛也刚好,但那是干活的料呀!一挽袖子,一甩膀子,那年轻小伙都往后靠。一个半天能割一亩多的麦子。有了这样的人工收割机,梅家的麦子很快就完了。
该拉麦子了,可梅麒麟在广州,家里就黄胡子一个人呀,所以他就找了别人的拖拉机来拉麦子。
装好麦子,车子走了。黄胡子坐在车上和司机瞎聊,凤英就高高地坐在麦子的最上方。
也许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村里的路可不是城里的柏油路,平平整整的,车子走在上面颠簸的挺厉害的。凤英还开玩笑说这可比坐弹簧床还舒服呀!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这凤英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了。
司机还在笑呢,“唉,我说凤英呀,晚上胡子还行不行呀?”
“老杨啊,比你强啊,哈哈——啊?”
凤英呢?黄胡子一回头的瞬间,并没见凤英。
“快停车,快停车!”黄胡子意示到出事了。
停了,他们到处找,没找到人。
找到凤英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路上折了两个来回,地点是在路旁边水沟的草堆里。凤英是从车上摔下来的,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黄胡子他们把麦子一卸便拉着凤英往医院跑。黄胡子坐在车上,也不知颠簸了,抱着凤英的头,两个眼睛就像死了一样,只有那泪花花地往下流,嘴里嚅嚅地在说着什么,只是拖拉机的马达声淹没了这一切。
如果说,上次凤英的眼睛得以保全,是因为她运气好,那她这次可真的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大腿根部,粉碎性骨折。
这一次她可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跛子。不!应该是瘫子!
如果说,上一次已经把黄胡子累的不像样了,那这次真的是要把他累死了。不过还好,虽说女儿不在身边,可女儿们也算孝心,帮着他照顾。黄胡子这次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没那个精力了。
这一次,黄胡子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累。黄胡子上一次只是对母亲的内疚,觉得凤英的眼睛被打,纯属意外,自己在心里上对凤英还是很坦然的。可这次呢,难道还是意外?他开始审视自己了,是我的错吗?他在问自己。也许阻止她下地,就没这事了,可是为什么就没拦呢?不是不是,是天意弄人呀!难道是我黄胡了得罪了老天吗?为什么让老妈和老婆替我罪?黄胡子是欲哭无泪。
黄胡子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身心疲惫。他真的是没精力再照顾老妈和老婆了,他整天只坐在老妈的床前或老婆的床前。偶尔和她们聊聊,而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的。老妈和凤英也会选择沉默,他们喜欢这样的沉默,在这沉默中,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无需任何的语言和媒介,也许这就是亲人间固有的种无声的感情交流吧!
凤英躺在病床上,虽然很多时间她都选择了这种与她性格很不相似的沉默,但她的心却没有冷。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甚至幻想自己有一天还可以站起来。但梅老太太却截然不同。也许是太多的经历,太多的沧桑使年近百岁的她已经看透了世间的疾苦,读懂了人生的坎坷,所以梅老太太也是整天沉默不语,但她的心已经冷了。她没有看到未来,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梅家的未来。伴随她渡过寂寞的只有眼泪,从那昏花的老眼中淌出的泪花已经很混浊了,但还是在不停的流呀流呀。
黄胡子看到凤英,从那眼神中,他可以理解凤英,他的心还可以微微的放宽一下。可是看到梅老太太,他黄胡子的心就揪紧了。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呀?昏黄、混浊、模糊……凡是形容眼睛丑陋的词你都可以用上。那是什么样表情呀?麻木、死灰、黯淡,甚至可以说是木仍伊。从那眼神中,从那表情中,黄胡子似乎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梅家的未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梅家还会发生更大,更可怕的事。
他的预感没有错。第二年夏天正值三伏的时候,他去广州了,不是去打工更不是去旅游,而是去接儿子的骨灰。
他不知道怎样上的火车,怎样到的广州,也不知道是怎样下的火车,怎样办的丧事,他真的一无所知,全是别人给操办的,他只是像木偶一样,听从别人的指挥。也许这也是人性的弱点,在感情面前,特别是感情受到重创时,都会失去自我。
黄胡子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破船偏逢打头浪,漏房又逢连阴雨”,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些话说给梅家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刚刚办完了儿子的丧事,黄胡子又开始办老婆——杨凤英的丧事了。
从接到广州的电报后,凤英的神智就有点不清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含辛茹苦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就这么走了,她还没得及再看上一眼。她还记得,自己见儿子的最后一眼,还是儿子匆匆跑往广州的那次,他走的那么忙,她甚至没来得及再仔细地看他一眼,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只是从照片上见过几次。他觉得照片上的儿子有点瘦了,不过却是精神多了。
看到骨灰后,杨凤英反而没了那种悲伤,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是她的神智倒是清醒了。尽管她还躺在床上,但是儿子的丧事还是她一手操办的。表唢呐,请帮忙的,通知亲属,安排筵席,她是滴水不漏,全全处理了,只是自个不能动,跑腿的事都安排给别人了。杨凤英干了这么多事,就是没搭理黄胡子。看着黄胡子那傻乎乎的地样子,她心里就有气。当时,让儿子和媳妇去广州的馊主意是黄胡了出的。现在弄成这样,你黄胡子又萎了,屁话没有,屁事不做,只等老娘来做!气归气,但杨凤英还是咬着牙把这事给顶了下来。
可是,当儿子的棺材一出门,杨凤英就躺在床上是再也动不的了。这几天,她是又悲又累,又热又急,这再强的人也熬不住呀,何况是这断了腿的人。杨凤英这下好了,中暑了,血压也高了,血脂也稠了,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病,所以又住进了医院,整天是吊针瓶不离身,针药不离身。
农历七月十这天上午,护士小姐给杨凤英重新挂上了吊针,说是给她换了一种新的好药。可是不到半个小时,杨凤英便停止了呼吸。她死时,全身浮肿,皮肤多处出现青紫色斑块,明显是中毒的象征。
凤英就这样走了,在不经意间了结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离开了那个没给她带来多少欢乐的梅家,离开了她不想见但又不得不离开的家人,带着一生的不幸和遭遇去见她那宝贝儿子。凤英这一辈子没留下多少东西,她留下的最宝贵的梅家的传人——她儿子也先她而去了,如果除此以外还要再说点她留下的东西,那就是梅家,这个她恨过也爱过的梅家。
杨凤英就这样走了,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样给梅家带来了什么?
再看看梅家吧,现在还象个家吗?乱的一团糟:猪没人喂了,饿的嚎嚎叫;鸡被撵的满世界飞;狗在门口不断地叫着陌生,这里简直成了动物园。
再看看梅家的人吧,首先是黄胡子。黄胡子现在清醒多了。好像经受了太多的打击,现在已经麻木了,所以他显得很从容。他在很小心地处理老婆的后事,好象只要这样他才可以对得起老婆。可是,他的脸色却是那么的难看。黄头发,蜘蛛网,还有那扭曲的脸,半夜里肯定会吓死人的。
咱中国人历来讲究的是“杀人偿命”。杨凤英明显是药物中毒而死的,所以几个女儿和女婿,一致要求上告,告医院,告医生,拿起法律的武器向医院讨个公道。而老一辈的,黄胡子们兄妹四个,则是不同意。他们知道,要是上告必定做尸检,杨凤英受了一辈子的苦,不明不白地死了,还得不到全尸,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所以,双方一直争持不下。
就因为这个,杨凤英的尸首迟迟没火化,就直接保存在医院里。虽说是尸首没有腐烂,但一直这样拖下去,那也不是办法。黄胡子真是急了,他必须表个态了,必须要下强制性命令了。
农历七月二十这天晚上,天闷热闷热的,整个大地像是放在了蒸笼里。全家人在黄胡子的命令下,齐聚到家里的临时灵堂里。女儿、女婿、表侄儿、媳妇、表侄女、表侄女婿、表外孙,一共三十六人穿着孝服在灵堂前跪了一溜。
黄胡子和三个姐姐就站在两旁。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在向死者致哀。瓦盆里的火菌一窜一窜的,像是跳动的精灵。两边的白布,白挽联,显得那么的苍白、肃杀,像是刚刚死去的之灵一样,静静立在那边。
还是没人说话,谁也不愿破坏这气氛,好像只有在这静穆的气氛中,亡灵才可以安息,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示他们对亡灵的哀悼,才能尽自己的一点心意。
老天也好像知道此刻人们的心情,也阴沉着脸,屏着气,让人透不过气。外面人们的喧闹,和哪嘈杂的锁呐声,使得灵堂显得更加的肃穆,沉静!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没人说话。只是凉风渐起,扯动那白布和挽联,如泣如诉。黄胡子终于站了出来,站在了灵堂的正中央。他先在瓦盆里烧了两张纸,看着那火苗,擦了擦眼中即将流下来的泪珠,微微地起身,转过来,向下边跪着的人,扫视了一周。
“轰隆隆……”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在灵党的顶上,又响起了一个炸雷,整个灵堂都好像在震动。那风也凉了,也大了,扯得那白纸做的挽联,猎猎作响。
又是一陈雷声,斗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来,打在房顶上,“砰砰”做响。
黄胡子终于要说话了,那神情好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布什么壮严的神圣的事件,又好像是要向千万亡灵宣读祭文。在壮严肃穆的神情中夹杂着说不清的表情,那隐藏在蜘蛛网下面的感情此刻显得那么的丰富。
“麒麟他妈,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累,现在总算是解脱了。凤英这辈子也没白话,从18岁来到咱梅家,什么活不干?起早贪黑,给咱梅家做牛做马,拉扯这个家,照顾老的拉扯小的,咱梅家才有今天。凤英是个好人,这几十年风风雨雨,我们都过来了。凤英的好,我黄胡子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我知道,你们也是不会忘的,凤英对你们咋样,你们心里也都有数,咱可是要凭良心说话呀!凤英现在成这样,你们心里不好受,我也不好受。凤英,这样走的不明不白,你们年青人心里不服气,一定要讨回公道,这是对的,我也体会得到。可是,你们看看咱梅家这几年发生的事,麒麟死了,张稔走了,凤英,眼被打了、腿摔了,现在不顾我们就走了,难道这不是天意吗?难道这不是老天要灭我梅家吗?”
“轰隆隆……”一个炸雷在头顶上响起来,那雨成盆成盆向下倒,那风搅的雨点在空中打转。
“这是命,这是咱梅家的命,也是她凤英的命呀!我们违抗不了的,老天既然要罚我们,我们怎么做都是徒劳的,天意难违啊!再说了,老祖宗留下的传统都是入土为安的,凤英苦了一辈了,咱就不要再打扰她了,给她个全尸吧!真的是要上告,那要验尸,一旦验尸,那对凤英是大不敬呀,你们忍心让凤英再受这罪吗?”
黄胡子下意识地望了望下边跪着的这帮人,又看了看外面的雨,一个闪电,照亮了整个灵堂,那白色在闪电中显得更加的苍白。
“你们都表个态吧!”黄胡子微闭着双眼说。
在闪电的光影中,灵堂前跪的一排人就像是木乃伊,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是直直地跪着。
年轻人,性格直,都不会信这套鬼话,虽说是在听黄胡子说,可是心里谁服气呀,都觉得黄胡子太愚昧了,太封建了。所以,当黄胡子要大家表态时,都是沉默无声。
其实,黄胡子也看出来了,这沉默就是反抗,无声的反抗。黄胡子真的是好无奈。黄胡子看了看下面的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了。自己想的也是为了凤英好,可是晚辈们为什么就不理解呢?我黄胡子已经遭了这么多的罪,为什么晚辈们还要和我作对呢?是不是老天还在惩罚我,我黄胡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呀!在闪电中,黄胡子的眼睛中闪到着泪光。
“轰!”又是一个炸雷。
“我求你们了,给她妈一个全尸吧!”黄胡子双膝一屈便跪下了。
俗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与娘亲”。可是黄胡子都给晚辈跪下了。这是无奈中的无奈,黄胡子此时什么也不顾忌了,他只求这些人能高抬贵手,给凤英一个全尸。
这一跪,真是跪得天地动容!那雷也不响了,风也不吼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旁边的长辈,黄胡子的姐姐们早就上去拉了,“修善,你这是干吗?快起来,块起来,人家会笑的。”
“你们说,也太不像话了,要把俺兄弟逼死不成?”
说着,姐弟几人是抱头哭成一团。外面下的那是雨水吗?分明是泪水!
到了这种地步,这些晚辈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退让了,也都起来,围过来劝这老姐弟几个,说一些“我们不告了,你们好好保重自己呀!”之类的宽慰的话。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帮年轻人要的是口气,要的是个公道,可是见黄胡子给他们跪下了,又见长辈们哭成一团,心也就软了,心中有怨,那也只好忍住了。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凤英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医院什么都没说,默认是自然死亡。
这事既然这样定了,按下来就该是办丧事了。丧事的礼节基本是沿用九女城的老习俗,但也夹杂了许多的新规矩。
既然决定不上告,那尸体马上就要火化了。第二天,火葬车来了,由亲人们陪着,凤英的尸首便进入了那熊熊的大火。
人死如灯灭,一经火化都是骨灰一堆,哪还有全尸呀,可黄胡子就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既是骨灰,那也是完美无缺的呀!
骨灰送回来后,就要装棺。杨凤英的棺木是刷了黑漆的油木大棺。在正堂里面是南北放,头南脚北。头前点着长命灯,放着供品,下面是瓦盆。唯一不同的是,在九女城中,棺木前面是不写“奠”字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能说清楚,只知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
装棺是有讲究的,先要从村中七家不同的人家,找七碗草木灰,然后用筛子筛了,细细地铺在棺底。这七家的七碗草木灰,意思七七四十九,迎合着古人葬礼所讲的“七”。一般人死后,从头天开始算,七天为一“七”,至到七七四十九,这才算是功德圆满。而草木灰,那则是死者安息的床铺。
铺好了草木灰,在棺头的位置上要放一块青瓦,必须是死者正堂正中间的一块。这是死者的枕头。头枕屋脊,也是意味着站的高看的远,可以为晚辈们避难,含有祈祷平安之意。
如果在以前,没有火化,做完这些之后,死者便可以入敛了。但现在不行,又有了新规矩。在这草木灰上还要放床单被褥和衣服(一年四季的),然后才是骨灰。再上面又和下面是一样的,然后还有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全放里面,足足放了一满棺!
忙完了这些,该撒铜钱了。现在没铜钱,都是用硬币代替。由主事者,将一把把的硬币撒入棺内,那是怕死者入土后没钱花,会贫的,被人笑话。撒完这些,主事者还要特意留四枚硬币,钉在棺头的白布上。在棺头,死者头部的地方是要钉上一块白布的,大小只需盖住头,而这四枚硬币则是拿来做垫子的。放在白布的四个角上,然后才用钢钉钉下。
干完这些,就要盖棺了,其实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盖棺。只是在白布的上方,垫一支木棍,以枣木为好,然后把棺盖放上。真正的合棺,要到出殡的当天早上。孝子贤孙分跪在棺材的两边。当时辰到的时候,主事者要放炮,婪香,然后便会抽出那根枣木圆棍。此时,孝子贤孙们要大声嗷哭,这就是哭棺。他们一边哭,主事者还要一边钉棺,女者还要伏在棺上,做不忍离去状,让人来搀扶。待主事者把钉钉完后,还要套上棺罩(一般为红色,也可以是金黄色)。这样,装棺才算完全结束。
杨凤英是农历七月十死的,按习俗是要放一“七”的,但是前面咱也说了,关于上告与不上告的问题,梅家争执了好长时间。她火化的时候,头“七”已经过了,所以,也只好再放一“七”。按皇历上,取吉日,农历七月二十八下葬。
装棺的那天是七月二十三,从那天起梅家便“热闹”起来了。其实,从凤英死后,梅家都一直是很“热闹”,只是从那七月二十三日起,葬礼才真正的开始。
黄胡子,在儿子的葬礼上基本上是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但是在这次的葬礼上,黄胡子却很清醒,而且处理的头头是道。也许是有了上一次的打击,他已经麻木了,也许是他想为凤英办好最后一件事。不管怎么说,他都办得很尽心,虽然有很多的主事者,但他都事必躬亲。
从七月二十三日,凤英装棺后,梅家白天里,除了主事者在那里忙着接待吊唁者,以及送请贴,还有处理杂事外,也没多少事了,但到了晚上那可就热闹了。
在九女城中,凡是谁家死了人,晚上都要放电影,吹锁呐。还有,如果说死者是老人,还要耍几天的大戏。凤英也才刚十出头,还不到耍大戏的级别,所以只是放电影,吹唢呐。
这种电影,就是那种露天的,地点就在村当中的十字路上。夜幕拉开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搬着凳子,从家中涌到这儿来,像是参加什么盛会似的。这些看客是不会考虑死者家人此刻的心情的。无论电影演什么节目,他们都可以尽情地豪歌,尽情地谈笑。尤其是那些正在搞对象的男女,通常站在最后排,你打我一下,我拍你一下,还有的搂搂抱抱,喳喳的闹。这也许就是电影院的效果吧!
黄胡子看到这些,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他觉得这真的亵渎了凤英的亡灵,可是他只有无奈。因为他知道,他在别人家放电影时,也会尽情地豪笑,只是没像小青年一样搂搂抱抱而已。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公平吧,你怎样对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你的。
电影从二十三晚一直放到二十晚上。这几天晚上,九女城的人们总算过一回电影瘾。在以前,死者通常都是放一“七”的,而电影都在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放,也只有一晚的时间,人们都觉得不过瘾,这次算是过足了瘾。
到了二十六晚,那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刻。
死了人要吹唢呐,这在传统的中国大地是很正常的,也很合理体面的事,当然,在九女城,也是不例外的。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唢呐也在进化,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单调的曲子了,都换成了现在的流行乐,而且也由纯粹的器乐演奏发展到了简单的歌舞剧和小短剧了。尤其是在九女城中,这种局面更为夸张,它已经不再是传统的唢呐了,而成了是市场经济下的一种扭曲了的变了相的娱乐工具,多少还带点成人幽默。
就说农历七月二十六的晚上吧,梅家一共请了4个唢呐班。四个班同时演奏,他们要用尽所有的方法来吸引观众,哪一个班的观众最多,哪一班就是赢家,他们将得到别人两倍的报酬,这就称之为“对捧”!
在别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对捧”,但是在九女城,以及方圆百里都有“对捧”,而且是很受欢迎的。这种方式也被老百姓所喜爱、所接受。这也是老百姓娱乐的一种方式,但是,在市场经济的今天,这种与金钱挂钩的传统娱乐方式,便成了一种商业行为,为了追逐金钱,这种方式也渐渐地被扭曲了,被铜化了,他们为了钱,用尽了各种方式,当然包括一些被世人所耻骂的方式。但是,老百姓偏偏就喜欢。
这天晚上上的四班唢呐,有一班是挺出名的,因为他们几乎每次都是赢家。今晚,又不例外,刚一开始,他们那里便涌了好多人。
这班的领班是位中年妇女,人送外号“鬼难缠”。怎么这么说呢?是有原因的。这人虽说是四十多了,但是保养的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少的多,还算是风韵犹存。
这“鬼难愁”长着一张利嘴,说话之快无人能比,简直比闹肚子的人拉稀还要快。这嘴说话不仅快,而且极富感染力,说到难处,是人皆流泪;说到高兴处,死鬼也要跳三跳。
今晚一开始,大家便听到了她那极富个性的大嗓音,是哀悼的话。说的真是惊天动地泣鬼神,谁也不相信这是从一个连小学都没上过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那些悼词,真是专业人士刻意打造的,有文言,有白活,雅而不俗,恰到好处。说到功绩,好像是全世界的功劳都归他了,说到痛处,好象是全人类都要毁灭了。
随着她话音的落地,锣鼓声,唢呐声齐鸣。先是吹了一段传统的豫剧,接着便是精彩的节目了。在这不大的场地上,首演的便是“鬼难缠”的成人幽默。她和另一个男的,两人一边说,一边演绎,且不说动作如何不流,也不论言语如何挑逗,只要看她们的效果。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起哄声,笑声此起彼伏,这些人好像是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了一样,在这里尽情地发泄自己,发泄自己那种原始的**。
她们这种少儿不宜的表演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针已将近11点钟了,真正少儿不宜的表演才开始了。
三个妙龄女郎,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咱且不说她们怎样粉装浓抹,只看她们的服装吧!那其实根本就不是服装,分明是一件破鱼网吗!三个人三个鱼网,黑色、白色、粉色。透过鱼网,里面就只有三点式了,如果想从她们身上再找点东西,那就是脚上的丝袜了。至于表演,就不描述了,你要看过艳舞,就应该知道了。
围观的人更是多之又多,那些小青年的口哨声,起哄声,伴着淫声浪笑,传向很远很远的天际。
黄胡子望了望这帮人,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动了动嘴唇。在他的记忆中,这些表演在以前是不存在的,只是近些年才有的。他很是迷茫,他不知道这样对亡灵算不算不敬,但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些节目,村里的人就会嘲笑你,说什么你不尊重死者之类的话。如果场面不够火爆,节目不够激情,那别人会说你这人太扣门,老思想,跟不上潮流了。现在讲的是解放思想,所以黄胡子也就这样做了。
黄胡子一个人守在棂前,看着外面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农历七月二十八,是出殡的日子,一切形式都按农村的传统的习俗,糊纸马,扎纸人,吹唢呐,好不热闹。
下午要出棺的时候,按传统的习俗,是要摔瓦盆的,而且是儿子亲自摔。可是麒麟比他妈走的早呀,无奈只有让大女儿代替了。黄胡子看到大女儿跪在棂有,磕了头,伸手要去捧那瓦盆,心都碎了。他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这么捉弄他,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老伴,结果还要大女儿替他受罪。在农村里,女人去摔瓦盆,那是不好的征兆——这家人肯定是出了天灾**或是有其它的灾难。其它人都会在背后,骂这摔瓦盆的女人,他们会把她作为诅咒的对象,他们会觉得这女人是祸星,没人再会去搭理她。黄胡子这心里真是吃了千颗苦黄莲,都是苦水,却无处吐。这又伤又悲,又急又愁,那泪不自主地便流了下来。黄胡子也不去擦,只是瘫在椅子上,痴痴地望着这一切,独自吞咽那黄莲泪。
大女儿举起了瓦盆,主事者一声令下,大女儿闭着眼便把瓦盆向地上摔了下去。只听一声闷响,大女儿觉得声音不对。瓦盆碎的声音是很清脆的呀!睁开眼睛一看,那瓦盆根本就没烂,而是滚到一边去了。大女儿傻眼了。本来,女人摔瓦盆就是很新鲜的事,就惹了一大帮的围观者。现在一看,这瓦盆没破,人们便发出了阵阵的“嘘嘘”声。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骂声还是掩盖了一切。人们都在骂这女人是“扫帚星,丧门神”。大女儿傻了,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黄胡子当时就晕了过去,他实在承受不了再大的打击了,他心里的苦水已经满了,已经淹没了他的神经。他很累地瘫了过去。
主事者一边大声地招呼人们去抢救黄胡子,一边又让大女儿赶快再摔一次。大女儿正不知该怎么办了,听主事者发话,举起瓦盆又摔了一次,好在这次是摔破了。大女儿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主事者,便拉起大女儿,宣布正式出殡。
人们在这几个女儿的哭声中,匆匆忙忙地便把扬凤英埋在了黄土之下。这些人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动作出其的迅速,也许是他们怕霉运落到他们身上吧!
黄胡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残阳如血,铺满了天空。黄胡子,不顾别人的劝告,还是固执地要到新坟上走一遭。
新坟离九女城并不远,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吧。黄胡子蹒跚地向这里走了过来。这里是豫鄂的交界处,其实气候是一样的,只是人们的习惯不太一样,所以他们种植的作物也就不一样。一条不宽的小路就是分界线。小路的南边是金黄色的稻田和花香四溢的藕田。金黄色的稻穗,在残阳地照射下熠熠生光,那种夕阳下的颜色像是跳动的生命的音符,又像是跳动的精灵,那么的顽皮可爱,在饱满的稻穗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地富有生机和活力。一阵微风拂过面颊,荷花的清香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伸向脏六腑,浑身都觉得舒坦。碧绿碧绿地荷叶随风起舞,如舞女的流水裙,行云流水;荷花,粉色的如西施的泪;白色的如**的裙;红色的如贵妃的唇。莲子压荷叶,荷叶竞相挺,真是一派江南水乡的风光,真有让人股醉死花间的冲动。真想载一扁舟,载一豆蔻少女,轻荡其中,一边吟歌,一边弄莲子采荷花,体验那中“举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的感觉,真想大声地吟诵“莲叶何田田”的诗句。小路的北边,却是另一翻风光。叶子快要焦了的玉米,躲在绿叶中偷偷笑的棉花,已经露出了黄花的花生,还有那高高在上的芝麻,老气横秋的大豆,一身横刺的绿豆等等构成了北面的田园风光。在余辉的照射下花生的叶子已经微微地闭合了;老掉牙的玉米叶子,仍在苟延残喘;高傲的芝麻还是得意洋洋的地高昂着头,只是脸上多了阵阵的红晕;也许大豆绿豆已经习惯了,还是那样的无精打采,耷拉着头,一句话不说。
夕阳已经到了天边。黄胡子的影子在地上变得更加地斜长了。黄胡子还是静静地立在这冢黄土堆前,女儿们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谁也不敢过来打扰他。也许这样他会好受些。
残阳如血,铺满天空。就在这令人向往的地方,就在这稻田与荷花相映成趣的地方,多了一冢黄土。
夕阳已经铺在了地面上,黄胡子的影子和那荒冢的影子重在了一起,都是那么地斜长,斜长……
(https://www.tbxsvv.cc/html/35/35114/9451525.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