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悲情深圳 > 第七节

?    我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医生,他一边摘掉口罩一边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我站起来。“他怎么样了?”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朋友,”然后又加了一句,“我们正打算结婚。”

    “结婚?”他充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请问小姐你贵姓?”

    “我姓伍。”

    “伍小姐,病人他……”医生吞吞吐吐的。

    “医生,您直说吧,他有生命危险吗?”

    “生命是没有危险。”医生叹了口气,“我必须告诉你,他的生殖器被打坏,如果仅仅是脱位,我们还可以复原,但实际情况是所有的组织都坏死,血管、动脉、静脉等都是无法复合的损伤,这些广泛的组织坏死是很少见的。我们尽了力,但没办法去重植了。睾丸完全碎裂,我们只能进行切除,尿道也受到损伤,很显然那些袭击他的人是有针对性的。他再也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了,这种伤害的结果是他将永久阳萎,他残废了。”

    我站在那里不能移动,我想或许我是在做噩梦,等梦醒来,我会发现我躺在阿同身边,我们正着急地去赶飞往海南的航班。

    我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邓嫣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她听见了医生和我的对话。我转过身去,看到她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阿同躺在病床上,他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阿同。”我尽量不让他看到我难过的样子。“没事了,都过去了。”

    “简直是一场噩梦,时间轮回了一次,结果又在中心公园,你又看见我被打,看见我流血。”

    “别说了,阿同,医生要你好好休息。”我握住他的手说。

    “静然,幸亏又有你在,他们没伤到你吧?”

    “没有,阿同,我好好的呢。”

    “警察知道是谁吗?”

    “知道了,我告诉他们了,是邓嫣华老公找人干的。”

    “好吧,经过这一次,我们也算扯平了,等我们离开深圳这个事非之地就算永远离开这些恩怨了。”

    “是的。”我点点头。海南、家庭、我们的孩子。

    “静然,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吓坏了。”我流着泪说。

    “别哭了。”他抬起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我只是受了点伤,养几天就好了。第一次遇到你那回我也是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就好了的。别哭了。”

    “好的。”我转过身去擦干眼泪。天呐,我该怎么跟他说出实情!

    护士进来打针了,我退出了病房去外面吃早饭。然后带了他爱喝的不加糖的豆浆。在病房门口,我被昨晚的那个王姓医生叫住了。

    “伍小姐,病人还不知道他的病情吧?”

    “是的。”

    “我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很难接受,但这样隐瞒是毫无意义的。”

    “我知道,我会告诉他的,再等等吧,等过了这两天,起码他能坐起来的时候。”

    “这由你来决定,伍小姐,我很同情你们。”

    “谢谢,王医生。”

    阿同恢复得很快,第二天他就能坐起来了,术后他只能吃些液体食物,医生一直给他接着吸管排尿,我想他可能下面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第三天他说让医生去掉他的排尿管,他说他可以下地走路了。我知道我必须要和他谈了。

    “阿同。”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是坏消息?”

    我没回答,我的双眼噙满了止不住的泪水。

    “静然,你是不想和我去海南了吗?”

    我依旧看着他没做回答。

    “静然,你直说了吧,还是你后悔选择我了?”

    “都不是,阿同,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

    “那到底怎么了?”

    “他们打伤了你的……医生说你再也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有性生活了,医生说没办法重植了……”

    “静然……”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对不起,阿同,我不得不亲自告诉你。”

    “为什么?”他掀开身体上的棉被。“为什么会这样?”他抱住自己的头然后用双手深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老天怎么会这样待我,这是在惩罚我。”

    “阿同。”我的心也和他一样被撕裂了。

    他倒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他紧闭着双眼,但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

    “是的,这是在惩罚我,是对我过去生活的报应,静然,我以为只要我离开深圳就结束了,但是老天还是不放过我,这绝对是报应。”

    “阿同,看开点吧,这不是世界末日,想想那些比你更不幸的人……”

    “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吗?”他苦笑着问我。“我以为我跳出那个火坑了,我可以跟一个我爱的女人结婚、生孩子,也有了一份让人尊敬的新工作,哦……其实这些都是海市蜃楼,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他睁开眼看着我,“静然,你知道《史记》里的那个‘人彘’的故事吗?”

    我摇摇头。

    “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专权,临朝称制。她疯狂地去折磨高祖生前宠爱的一个女人,戚夫人,她将她的手脚跺去、眼睛挖瞎、耳朵震聋、嗓子弄哑,然后让她住在厕所里,称她为“人彘”,让她求生不成,求死不得。”他看着我,“或许比起戚夫人,我算是幸运的。”

    “阿同,不要那么绝望,生活中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静然,我还能娶你吗?我们还能生孩子吗?我今后的生活还能有什么?”

    医生进来查房了,陪护家属都退出了病房。我思索着阿同刚才的话。“我今后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仅仅几天的时间,我和阿同却恍如隔世,命运赐给我们一个那么美丽的梦想,当我们努力去实现时,它又无情地被击碎!

    我一直在医院陪着阿同,我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除了不能恢复的那一部分。他很快就可以下床走路了,然后我陪着他我们一起会到户外散步。

    我们一直在配合公安机关缉拿那几个凶犯,由于我当时及时报警,警察在赶到中心公园的时候碰到了那几个正在向外逃窜的家伙,大部分人都趁黑逃走了,最后只追捕到一个人,并从他的审讯中得知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是邓嫣华的老公,随即警方在东莞将他收审。我一直也没得到邓嫣华的消息,从那天晚上她昏倒在医院的走廊里以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怀孕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白天在医院里陪着阿同的时候总能感到胃里一阵阵恶心,但我一直没让他看出来。那天王医生通知我说阿同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嘱咐我说出院后病人一定要在家静养一些日子。我告诉了阿同出院的消息,他丝毫没表现出兴奋,这些天他再也不提海南的事了。

    我们一起在医院的餐厅吃过晚饭后,然后一起到医院外的街边散步。

    “静然,你相信吗,我都已经给孩子想好名字了,男孩名和女孩名各取了一个。”他握着我的手说。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让他知道我已经怀孕。命运,是何等的残酷!

    我倚在他的肩上轻声地说:“阿同,你答应过我要坚强的。”

    “是的,我会的。”他拍着我的手说。“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的,静然,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然后他又说:“你也要坚强。”

    “我也会的。”我的泪水流在了他的衣服上。

    “别哭,静然,也许命运对我们没那么坏,我想至少我曾经拥有过你,我们也一起快乐地生活过一段日子,是不是?”

    是的,我们毕竟也有一段美丽的回忆,尽管很短暂。

    “我又要重新计划自己的未来了,静然,每一次变故我都面临着抉择。”

    “阿同,或许我们可以……”

    “不,静然,别说傻话,我宁愿去死也绝不让你痛苦一生。”

    可还有什么比失去他更令我悱恻难耐的呢?

    “阿同,我现在要诅咒命运了,它给了我们一个那么美好的前程和梦想为什么又那么无情地让它破灭,为什么?”

    “或许,当时命运给我那些梦想就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静然,你不要那么悲观,你还会有你的梦想的。”

    “可梦里没有了你……”

    “静然,许多年后等你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你会发现命运的安排是对的,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诅咒它了,我想它这样安排自然会有它的道理的。”

    我紧紧搂着他的腰依附在他的胸前,我听到他有规律的心跳,我的泪水也浸湿了他的衣服。

    “阿同,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经历的一场噩梦,如果我们仍然像以前那样能在一起开心地生活,去计划我们的未来该有多好。”

    “是的。”他抚摸着我的头轻轻地安慰我说:“想想我们曾经有过不也很好吗?”

    我好像觉得我们的这些对话曾经在哪里发生过,我想起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最后的那段结尾。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们正站在街边大树下的阴影里。

    “阿同,再吻我一次好吗?”

    他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痕,他的嘴唇吻住了我的,起先他吻得很轻,我感到他似乎想通过他的吻向我传答什么,他的吻越来越热烈也越来越深切,带着一股渴望和冲动的热量,那热量似乎要把我们燃烧,使我们俩的心都沸腾起来。

    他猛地放开我,“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他嘴里喃喃地说着。

    我们在夜色中告别了,我告诉他我明天一大早来接他出院。我回到了住处,这里曾经是我和阿同一起住过的地方,我扑倒在床上大声哭起来,为阿同,为我自己,为我们的孩子和那已经破碎了的海南之梦!

    第二天我去花店了买了一束鲜花带到医院里,当我走进阿同的病房里发现床已经空了,我问旁边床位上的室友,他说阿同已经离开了。我又跑到护士那里去问,护士告诉我阿同在我来之前自己办理好了出院手续然后就离开了。我打他的电话,语音提示关机了。我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我从医院里走出来,手捧着一束鲜花迷茫地在大街上游荡着不知何去何从,最后只好孤零零地回到住处。

    从那以后我在也没有见到过阿同。几天后,我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当我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我就开始流泪,医生以为我害怕,她劝我尽量放松自己。整个手术过程中我都在哭,我感到有个什么东西深深地进入我的体内,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知道阿同留在我体内的那个我们共同期盼的脆弱的生命被我无情地殛杀了。手术结束后,我躺在医院的休息室里度过了两个小时的观察期,然后我缓慢地向外走去。就在我出医院的门口时碰到了夏威。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他告诉我他刚刚参加完公司组织的例行体检。他看着我说我的脸色不好,他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开车送我回去,就这样我和夏威又走到了一起。

    我做完流产手术后的一个星期又返回到原来的公司去工作了,我跟同事们说我不去海南了,婚礼也取消了,我想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谁也不会主动在向我打听什么。

    不知怎么,开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阿同并没有离开我,走在大街上,我甚至感到他正在看着我,躲在一个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注视着我。再后来,我想他可能去了海南。我从报纸上得到消息说邓嫣华的丈夫和那几个他雇佣的打手都分别落网,法庭对他们提起了公诉,他们以“故意伤害罪”分别被判处3至10年的徒刑,而阿同也委托了深圳的律师去向邓嫣华的老公追诉精神赔偿,当我从报纸上看到律师的名字后,我打电话到了那家律师行向他打听阿同的消息。

    “你是伍小姐。”电话里,那位吴律师说。“是的,我知道你,阿同跟我说过你,也提到过邓嫣华。”

    “我只想问问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海南过得好吗?”

    “海南?不,他不在海南,他去了贵州。”

    “贵州?”

    律师告诉我阿同作为志愿者自己申请到贵州山区支援那里的教育事业,他现在在黔东南一个偏僻、穷苦的山区乡村做小学教师。他的官司完全委托给了吴律师,只是偶尔他会打电话来和律师联络。吴律师告诉我说阿同现在呆的地方很穷,他打电话要到三十里外的一个镇子上,他说那里的办学条件和生活条件都非常差,如果他的官司赢了,他会把得到的钱捐献给他执教的那所小学。

    “他打电话给你时从来没有要你向我转答什么话吗?”

    “没有,伍小姐,很抱歉。”

    “好吧,谢谢,吴律师。”我放下了电话。

    没多久我就答应了夏威提出的结婚建议,事实上从那次他从医院把我送回住处以后我们就一直很密切地交往。过了两个月他就问我是不是应该考虑嫁给她。他对我说:“静然,也许你不相信,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应该做我的老婆,虽然这中间又走了一些弯路,或者你有过其它的想法,但我一直都想着你呢。”在我点头答应结婚后,夏威马上跟我说他想一结婚就要孩子,并问我愿意不愿意。是的,家庭、孩子,这都是我(们)曾经梦想过的。第二个月,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参加婚礼的只有我们俩的一些亲戚和朋友,包括我那专门从内地赶来的父母,陆婷,范文菲夫妇和夏威的几个亲戚和朋友。当母亲看我穿着婚纱和夏威走到一起时,她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当夏威第一次喊他“妈”时,母亲紧紧握着这个新女婿的手说:“静然能嫁给你是她的福份。”“我娶到她也是我的福份。”他说。婚礼过后没多久,父母就离开了深圳。

    除了邓嫣华,我身边的人似乎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陆婷有了新的男朋友,范文菲终于成功地怀孕荣升为母亲一族。邓嫣华,可怜的邓嫣华,我听说她在阿同被打致残后就精神失常了,她丈夫被判监后她被送到了当地的一家疯人院里,从此我也再没见过她。

    有时想想,人生的经历就是一场梦,梦里有苦也有甜,有欢乐也有悲伤。人不能总是追忆过去,毕竟时光的轮子是在向前走,不论过去有过多少风花雪月的甜蜜都替代不了真正的现实生活。更何况,我们还有明天,还有未来。

    是的,明天,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依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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