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没遇到他之前,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碌碌无为,平淡地过去。就像任何一个女人一样成长、结婚、生子然后守着家庭活过一生。因为我身边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我的母亲、我的奶奶和我那大了我整整一轮的姐姐。我以为女人从一出生就要刻板地去遵循生活的规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论时代怎么改变,女人生活的轨迹永远都在沿袭着前人们走过的路,成长、结婚、生子都像例行公事一样。对生活是这样,对爱情也是这样。
直到我遇见了他。
在遇到我之前,他已经在深圳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五年。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堕落的五年。我一直不明白他当初是怎么走上那条“堕落”之路的。我不明白一个从小就崇拜成吉思汗和恺撒大帝并能把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倒背如流的历史系的毕业生,为什么会去选择靠出卖自己身体这样的职业去赚钱?对此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他说他的生活从小就过得很清贫,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是靠他年老体弱的爷爷把他抚养长大。爷爷是县里一位专门做政治宣传工作的老党员,平时除了照顾孙子,他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马恩列斯的著作上,他给自己唯一的孙子取名叫刘马列。他说小时候爷爷给他讲得最多的不是安徒生童话,不是炎黄之争或者大禹治水,他听到最多的是《资本论》、《**宣言》和费尔巴哈的唯物论。他说似乎爷爷也并不因为他听不懂或不感兴趣而停止过对他的说教,因为那个学究式的老党员只想找个听他伟大论述的人而并不乎这个人是谁,哲学家或是婴儿,即使是个聋子也行。等他长大后,对历史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爷爷的那些教条、刻板的哲学论调,他对刑天、蚩尤以及秦皇汉武成吉思汗的崇拜远远超过了卡尔马克思和列宁。他决定选择研究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他说那个时期对神秘的三星堆以及壮伟的秦皇陵的迷恋远远超过对任何一个美丽女子的身体,以至于他大学毕业时是带着他的童贞来到深圳的。是什么让他最终放弃了他曾愿为之付出毕生的历史考古专业?他说他上大二的时候,爷爷病死了,过后他不得不卖掉他和爷爷相依为生的那套老房子才让自己读完了大学。毕业前夕,他在学校里最尊敬的那个历史考古系的主任有一天告诉他自己已经辞去了公职,他说他已经决定到海南,他不想在教学了,更不想研究历史了,他想下海经商。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历史学的博士最后一次留给他的话:“刘马列,趁年轻赶快转行吧,别研究历史了,这是一个没落的学科。”接着他又说:“我们选择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历史和哲学一样是这世界最没用的学问。”他想起当初他曾和爷爷在他考大学选择专业时就历史和哲学的问题激烈地争执过,而他们共同信仰的这些现在到了这个写过几本历史专著的历史学家嘴里成了一堆“垃圾”。更可悲的是当他怀揣着他的历史系毕业证书去找工作时无情的现实不幸真地被历史学家言中了,不仅他的学科成了“垃圾”,连他的毕业证书也成了“没有过问”的“垃圾”了。来到深圳半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面试后他最终选择了最后的那个职业。
他改掉那个被他使用了二十多年的赤色名字:马列。他给自己起了个昵称叫“阿同”。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对爷爷给他的那个带着他一生信仰的名字最最无情的亵渎。阿同,他告诉我当他第一次把童贞献给了一个香港的阔太太后他就对自己说:“从此我就是阿同了,以前的那个刘马列已经死了。”
他说自己醉生梦死地在深圳生活了五年,直到遇见了我,他说是我唤醒了他,同时也唤醒了他那未曾完全泯灭的良知。正是有了我,使他有了新生的信心和动力,让他又开始去憧憬他的和我的,我们共有的未来。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和我们将来的生活。是的,我们共同憧憬过,那个梦想,那个几乎被我们实现了的梦想!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向莲花山一旁陆婷的公寓走去。华灯初上,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我今天在街上已经走了一天了。上午先去了笋岗路的人才市场,递了几份简历。收简历的公司都是一样的答复,“回去等电话”。中午在街边花了五块钱吃了一份最便宜的盒饭,然后又马不停蹄跑了两个公司去面试。已经二十天多天了,光简历就复印了两百份,天天往返于宿舍、人才市场和各面试的公司之间,为了能找到一份工作,我像只苍蝇似的一会儿罗湖,一会儿南山,一会儿福田,一会又龙岗地跑为跑去,可辛勤奔波了近一个月后工作的事至今还是没有着落。
“对不起,伍小姐,我们要的人必须会讲白话。”
又或者:
“伍小姐,我们没精力再去培养生手,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
我已经在陆婷和她男朋友的公寓里住了近一个月了,尽管陆婷没说什么,并且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但我明白再这样拖下去自己也没有精力了。陆婷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来深圳已经两年了,在一家电器商场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当初我就是投奔她而来的。我向父母撒谎说陆婷的公司正缺人手,父母才让我独自来深圳的,如果他们知道我到现在还寄居在别人的公寓里,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所以每个星期我都会装着很开心的样子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每次挂上电话后再忍不住地大哭一场。
当初来深圳时父母给了我五千块钱,到现在已经花了不少了。每天光来回跑着找工作的车费就是一大笔开销,然后还有复印各种证件的费用,每天去人才市场的入场费,餐费,都得花钱。更重要的,我现在住在别人的公寓里,还得时不时地装着大方的样子主动买些水果或者日用品向陆婷和她的男朋友表示一下感激之情。今天下午离开位于地王大厦附近的最后一个面试的公司后,我就暗暗下了决心,再给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这一个星期里工作还是没有着落的话就只好打道回府,回到父母的身边去。
为了省钱,我没乘车,我从地王大厦一直步行向莲花山走去,在上海宾馆后面的一家小店里花了六块钱吃了一碗米粉就算是晚饭了。我穿过马路向中心公园里走去,选择了一条捷径想横穿公园到红荔路上去。我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去休息,因为明天要早起,明天还要接着去找工作。“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我这样对自己说。
这些天路走得太多了,脚上那双凉鞋都已经裂开了胶,昨天花了三块钱才修好,我想着还能再穿一段时间,等找到工作再买新的吧!
中心公园里面一片黑暗,这时也没什么人了,我脚步匆匆地穿过一片大草地,过了振中路然后又进入另一大片草地向红荔路走去。我一边走着一边左顾右看,想着这时不会有什么劫匪来打劫吧!“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就跑。”我想:“若论跑步有几个人能赶上我的?”我在中学时就是学校的长跑好手,还代表市中学生参加过省里的运动会并得到过名次。
我脚步匆匆地正走着看到前方草地上有人,有好几个人,我听见打架的声音。走近了几步看到草地上躺着一个人,旁边围着另外几个人,好像有三个人正对着地上的那个人拳打脚踢。
我听有个人边打边骂:“打死你个野鸭,人渣,你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没有反抗,实际上他也没法去反抗,我甚至都没听见他被打后发出任何呻吟或是挣扎的声音。我想他或许已经失去知觉了,如果这样,他会被打死的。
“你们快停下,别打了。”黑暗中,我向着那几个抡拳踢脚的人大喊。
那几个人一下停住了,他们大概不知道这会儿我会出现在他们附近。
“没你的事,快走开。”其中一个男子朝着我的方向喊了一声。
“不能在打了,会出人命的。”我没离开,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
“小姐,你是不是活腻味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如果你们再不停我就报警了。”我故意把背包的拉链打开,做了个伸手向里取东西的动作。
“嗨,这臭娘们儿。”有个男子向我走来。
“算了,平哥,我们走吧,这小子已经被打得够呛了,别一会儿把警察真地招来了给自己找麻烦。”
那个被叫做平哥的家伙停住了,然后对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小子,下次再让我们发现,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黑暗中那三个人离开了。
我快步走到那个一直躺在那里挨打的人身边。
“嗨,你怎么样?”我轻轻晃了晃他。
“唔,还活着呢……”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想应该报警吧?”
“不……不要报警,小姐,我不想报警。”
“现在怎么办呢?”我惶遽迷惑地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到粘乎乎的,好象被什么东西粘在了手上,是他头上流出的血。“你受伤了,你得去医院,我送你去吧。”
“好的,谢谢……”他说:“小姐,你姓什么?”
“伍。”
“伍小姐,……你先帮个忙,……先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在我裤子口袋里。”
“好的。”我把手伸向他裤子的口袋,里面装着一部手机和一串钥匙。“在这儿了,然后怎么办?”
“你按下重拨键……”
“然后呢?”
“然后你就跟对方说阿同受伤了,让他赶快过来……”
我按他说的拨通了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阿同,这么快就完事了,我还以为你要让那老女人快活一整夜呢?”
“我……我不是阿同。”
“你是谁?”对方忙止住笑声问我。“你怎么拿着阿同的电话?”
“阿同让我告诉你他受伤了,请你马上过来。”
“过哪儿?”
“嗯……我想想,你到红荔路公园吧,从皇岗路过来的第一个公交车站台上,我们在那儿等着。”
“好吧,我马上过来。”他着急地说,“我还没问你是谁?”
“我……我只是路过,看到这儿有个人被打了,好了,你别问了,你大概多久能到?”
“快的话,二十分钟吧,好吧,一会儿见。”电话被挂断了。
我把手机放回那个阿同的口袋里。
“你的朋友说二十分钟后就到,现在得到马路边上去等着,你能起来吗?”
“恐怕不行,你得帮帮我。”他说。
我把手伸向他的脖子下面,然后脱着他的肩膀起来,我扶着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能走得动吗?”
“还行……”
“好吧,我们走到马路边的站台上就行。”我感到对方沉重的身躯压在自己的肩上。我一手扶着他绕过自己的脖子耸拉在我肩膀下的手臂,另一手扶住他的腰。我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我感到他的呼吸局促,由于疼痛他一边走着一边呻吟。我们艰难地走了十分钟才到站台前。我扶着让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站台灯箱。借着广告灯箱的光,我看到他满脸都是血。
“你在坚持一会儿,你的朋友很快就来。”我拿出纸巾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血还在流,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他的耳后然后又顺着脖子流进他的衣领里。他不停地流血让我有些害怕,如果这么流下去,他会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险的。
“你还好吧?我觉得我们不能等了,你血流得太多了,我们得马上去医院了,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还是等着阿腾来吧,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他知道我这样很快就来的。”
“可是……那好吧。”我用手压住他流血的伤口。
我替他解开衣领最上面的两颗钮扣,然后用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
“小姐,你真好心……”
“谁让我遇见呢。”我说。早知道不抄捷径走中心公园的话这会儿恐怕已经回到宿舍了。
他突然抓住我放在他胸前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伍静然,队伍的伍,安静的静,自然的然。”
“很好听的名字……”他轻轻地说。
血依然在流,我不停地换纸巾压在他的额头上。
“他们为什么打你,我是说刚才的那些人?”
“他们……”我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在冷笑还是因为疼痛难忍。
“如果不是深仇大眼,他们怎么会那么打人?”
“伍小姐,你结婚了吗?”
“我……没有。”我摇了摇头,“怎么了?”
“你真想知道?”
“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的,我不怕让你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勾引了那个平哥的老婆……”
“哦,怪不得呢!”我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个阿腾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以为你要让那老女人快活一整夜呢!”
“阿同,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我做的事是专门伺候女人的。”他轻声说。
“你是……”我想起刚才他被打时有个人骂他是“野鸭”。
“是的,伍小姐,你看不起我了吧?”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确实没办法去同情他,即使现在看着他在流血。
“你呢,伍小姐,你做什么工作?”
“我没工作,我才来深圳一个月,一直找工作,到现在还没找到。”
“能留给我你的电话吗?”
“我没电话。”我撒谎说。我可不想和这种人再联系了。
“那我怎么谢你呢?”
“不用谢了,算我倒霉吧!”我叹了口气。“再说了施恩不图报,你不谢我,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真是个好人,伍小姐,现在善良的人实在不多了。”
“我就是其中之一,算你幸运,让你遇到了。”
“谢谢,我确实幸运……遇到了你……要不我今晚可能要死到中心公园里了。”
远处一辆的士开来,司机一边减速一边向站台靠近。车停了,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
“天呐,阿同,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阿腾弯腰把他扶起,我帮他架着阿同的胳膊把他送到的士的后座上。
“谢谢你,小姐,太谢谢了。”阿腾坐进车里说。
我摇摇头,然后车马上开走了。
我叹了口气向着莲花山的方向走去,这时我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阿同的鲜血。
“天呐,静然,出什么事了?”一进宿舍,陆婷被我满身的血吓呆了。
“没事,没关系的。”我疲惫地说:“这不是我的血,我只是太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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