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村的事情
麦邦盈
（中篇小说）
村长黎文明并没有看到刘贤伯父的小店被推倒这件事情的全过程，但是他看到了事情的结果。现场一片狼藉，有风吹来了，几个片纸被扬了起来，旋转了几圈，然后就飘向远处了。那情景，非常的凄凉，非常的难看。黎文明当时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非常惊讶又非常无奈这两个词来形容了。当时施书记已经走了，很多人便大胆地围拢来，看看他村长怎么拿主意。其实黎文明没主意。刘贤声音很大，其他人议论也很多，黎文明村长什么都不说。你叫他怎么开口呢，一方是镇委书记，一方是自己的伯父，你叫他当村长的怎么办？
刘菊花知道伯父的小店被推倒是在当天的中午，是黎文明告诉给她的。她非常吃惊，似是被人在头上狠狠地给了一巴掌，头晕了，眼花了，心都战栗了。她穷追猛打似的把黎文明问了又问，以至把黎文明都问出火来了。这一回，刘菊花也认识了，黎文明也不怎么样，村长也不怎么样，当村长连自己的伯父也保护不了，还有什么威信呢？还有什么面子呢？刘菊花又气又恨，又哭又闹，说：你还去当这个村长干什么呢？你不要当了！你去辞掉吧！
黎文明没说话，但他心里很明白，当不当村长，并不是刘菊花能够说了算的。当然，这个村长怎么当下去，前路又很迷茫了。他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专注而又茫然地望着门外。天是晴朗的，并没有什么，山的那边还是山。
刘贤小店的拆除，震撼是够大的了。很多人都意识到这不是闹着玩的了。北村的生态文明村的建设还在继续进行着，所不同的是那种喜庆的气氛少多了，手上照样干着活，嘴上的话却少了许多。刘贤思想倒塌了。非常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早晨傍晚了。施良日，当官了，良心都让狗吃了，都不是一个人了。胡小妹也坐在一旁帮着骂，说现在不是人的人不少。
刘贤的老婆胡小妹和刘春光老婆杨春花、村民组长刘水的老婆张美莲比较好。胡小妹家出事了，她们便相约着来安慰。刘贤是男人，女人来安慰别人的男人显然是不合适的，只能是安慰胡小妹。胡小妹是刘贤老婆，安慰了胡小妹，其实就是安慰了刘贤。当然啦，不敢公开来，夜幕降落了之后才悄悄地来。说话的时候也是声音轻轻的，还不时的把眼睛往窗外看，并且不时相互提醒声音小点啊声音小点啊。刘贤说怕什么他要把你吃了吗？几个女人说话的主要内容就是骂，骂姓施的不懂做书记，根本都不是一个人。至于不是人又是什么，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做说明。另一个内容是表示支持，说是就是要坚持要钱，政府有的是钱现在他们把你的店推倒了，你就是叫他要一万几千他也没办法。杨春花胆子比较大，她说不给钱就去去告他，叫他做不成书记。几个女人听了吓了一大跳。刘贤不跳，他甚至说我就是要告他。
促使刘贤下决心去告施书记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女儿的婚事。刘贤的女儿刘小娜在镇上中学当教师，男朋友许红日是镇里的一般干部。谈恋爱已经七年了，从中学谈到现在，目前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出了那件事之后，刘小娜去找许红日的时候人家已经不想见他了。也可能不敢见。电话也不接。分手的可能性是很大了。刘小娜回来跟母亲说起来的时候哭成了一个泪人。刘贤气愤极了，说这样的男人你要干什么，脚蟾蜍没处找，两脚男人哪里没有呢？胡小妹也哭着说我看不只是谈恋爱的事啊，弄不好说不定还有被搞下岗呢。
问题严重了，危险了。刘贤头脑的温度骤然上升了一截，他砰的一声把桌子拍了一下，大声的吼道：他敢？妈妈的，你看我去告他，不把他的书记做没了我就不做这个人。
刘贤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走进市委大楼的。事情很快的就得到了落实，施书记真的下去了。听说调回市委去学习或者做什么去了。刘贤笑了，胜利了，欢呼了，从头到脚都畅快了。实际上，刘贤的高兴并没有坚持多久。施书记走了，北村的生态文明村建设也停下来了。昨天还是热热闹闹的村子，眨眼间就变得冷冷清清了。牌楼没有拆，彩旗还在飘，可是已经显得孤零零的了，和村里的冷清清气氛不是一致了。广播没有了，干部和学生没来了，刘春光请来的民工他也叫一部分回去了。本来，大路的碎石地基已经全部铺完，水泥路面的浇灌也已经完成百分之六十，没多久就可以完成。当然，其他的工作还很多，二十几间卫生间大部分只是搞了一半，几条小路还没有开工，做球场和种花种草的事还没有开始。总的来说，整个生态文明村建设工作可能还没有完成一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施书记走了，钱没着落了，工程怎么进行下去呢。不要说是十万了，就是他第一次开口的万元也没有踪影了。黎文明村长到镇上去了五次了，人家都没有明确的答复，都说是讨论研究后再算。新来的书记姓黄，从县城上下来的，人很少在办公室，听说是他想到各个地方都要去看看。可是都好几天了还没有来到北村呢。实际上事情是明摆着的了，你一个小小的北村转眼间就把人家一个镇委书记做没了，人家后来的书记怎敢随便的往你北村那里钻呢。你知道要培养一个干部得需要多少时间啊。你北村的人那么调皮，那么厉害。你北村已经变成一个刺猬了，全身都是刺，谁还敢去下手呢，下手被刺是肯定的了。黎文明已经听到风声了，镇上已经打算把建设生态文明村的重心放在海棠园村那个点了。
黎文明村长的老婆刘菊花心里也急了，事情并不是男人不当村长就可以解决的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村长你能扔掉不当吗？事情是你引起的，结局也应该由你来收拾，你能丢下不管吗？本来是好心，现在却做成坏事了，以后真不知道哪里有面子回娘家去了。黎文明也想这件事，想了好久，自己对自己说话了：只得发动群众了。刘菊花也坐在一旁，也听到了黎文明的自言自语了。她也表态说就是了，只得发动群众了。黎文明沉思了一下，说我看这样吧，我们带头捐款，然后发动群众捐。刘菊花问你捐多少，黎文明说这样吧，我们捐一万。刘菊花有点惊讶了，不满了。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说：你说什么了，你的钱不是钱了，开口就要捐一万元？黎文明主意比较定，声音低低的，说实际上我们只是捐了五千嘛，刘春光来领工程的时候不是硬丢下了五千元？再说了，这也是为你娘家北村好啊，以后回娘家你脸上也光彩啊。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刘菊花不再说话了，甚至点头了。
这一段时间，北村清冷得多了。整个景象总的来说是不仅村子乱，人心也很乱，说什么话的都有。开始的时候，大家对刘贤还是表示祝贺的，后来渐渐就没了，甚至表示反对了。特别是刘春光。刘春光做的事和他老婆相反了。刘春光的老婆杨春花那天晚上说的话明明是对刘贤表示支持的。原来老婆并不能代表老公。再说了，女人在晚上说的话，你知道是真还是假？刘春光就是在没有做好的路边，当着许多人的脸，痛痛快快地把刘贤骂了一顿。他骂刘贤鼠目寸光，他骂刘贤自私自利，他骂刘贤坏了全村的大事。这是有道理的事，也是很必然的事。他刘春光当初是指望着赚一笔钱的，就算一分钱也不赚，也为北村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子孙后人都会点念他的名字的。现在什么都没了，投下的几万元肯定是水流了。还有啊，几件事都做了一半了，你现在是做还是不做？半路上停下来，丢下不管了，成什么样了？村里村外子世孙代都会骂啊。真是进也不能退也不是了，就像不会爬树的人就着梯子上到了树上，现在梯子让人拿走了，你到底怎么办呢？跳下来还是呆在树上？应该说，这只是个人的损失呢。全村人的损失也大呢。先从经济的方面来说，根据村民组长刘水的统计，全村人参加劳动的劳动日已经达到一千五百七十个，如果每个劳动日值二十元，那么全村人就得损失万多块了。还有搬迁猪圈牛栏粪坑的补助，几项加起来是多少啊。要是从影响方面来说，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全世界人都会笑了。这一回，全村几乎都愤怒了，谁都骂。
埋怨刘贤的人还有他的老婆和女儿呢。胡小妹说当初我们要是听施书记的话就好了，就是人家不补偿我们也亏不了多少钱啊。现在弄成这样了，怎么办好呢？全村人都说我们不是东西了，害了他们了。俗话说，柴不受千刀，人难受百怨，我们这回是做了亏心事了。刘小娜也大哭了。她应该哭，做人民教师的，还怎么去教育学生呢？爱情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说以后怎么办？
刘贤受震动了，整夜整夜都没有睡好，眼睛一闭上，噩梦就来了。他甚至梦到愤怒至极的全村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抓起来，骂的骂打的打，然后咿咿呀呀的要把他扔到河里去。刘贤这回真的怕了，他找到了村民组长刘水，又找到了工头刘春光。刘贤说这回我做真是不对了，怎么办好呢？刘水喃喃地说看来我们只能是自己搞了。刘贤头脑忽然开通了，挺兴奋地说，对，我们自己干，我愿出一二万元，补偿我对村里造成的损失。刘春光笑了，目光有怪怪的。很显然，那不是一般的笑。他不相信那话是从刘贤嘴里出来的，他不相信刘贤能够拿出钱来。问：这话是你说的啊？刘贤说是，这话就是我说的，做男人，我说话是算数的。刘贤接着又对刘春光说，你也得捐，你是我们村里唯一的有钱人，你就捐十万八万元也伤不了你的什么。只要你能带个头，我哥就紧跟上，你组长再做发动，全村人一齐出力，我看这件事是可以做好的。俗话说，谁不出钱谁的心不痛。刘春光有钱是有钱，可是十万八万也是个数目呢？他的心也在痛呢。刘水想了想，说就是啊，都是一村人，谁都是兄弟，谁都是婶嫂，谁都要有子有孙。把我们的村子做干净，做漂亮，是好事，是善事，是有益子孙的事。值得啊。刘水停歇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说，春光叔啊，我知道你赚钱也不容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你要是出了十万八万元，把坏事做成了好事，拉咱北村一把，为全村人造福，我看把全村的路改为春光路也可以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怎么反对呢？不过刘春光有一个提议，说是这事最好先跟黎文明村长商量一下，争取村干部们的支持。刘水说好啊，刘贤也立即表示了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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