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的左脚痛,我的右脚就会痛起来,
如果你被生活窒息,我的呼吸同样会停止,
如果你对爱的表达出现了黑洞,我也没法在完美的抒情中飞翔,
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后,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
我们抱在一起,我们存在我们存在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存在了。
——乌纳穆诺
自打通董尧安这一关节之后,绸缎庄的银子便如同滚雪球一般越赚越多。翠姨采纳了我的建议,让浣纱坊的姑娘们穿上西洋礼服招揽客人,竟一跃成为业内翘楚,大有垄断之意,近来异想天开要与我合伙,银子不用出,分红倒是一分不少,我婉言谢绝了这宗一本万利的生意,心道:“本来胤禛便对我和这种人厮混颇有微词,干这种缺德带冒泡的勾当只怕日后要遭报应。”
那晚以后,胤禛一得空闲便过来闲逛,坐在他身畔,看窗外残阳如血,时常会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
春天的娇媚还未完全褪去,夏日已悄然降临,这里的夏天甚是难熬,没有空调,没有提神解暑的碳酸饮料,更不能裸露着肌肤晒太阳。我一整日都昏昏欲睡,躺在床上偏又翻来覆去焦躁不安,只得起身,凝眸托腮,想着昨晚的情景——
他坐在我身边,从怀中掏出绢帕擦汗,我凝神一看,正是从前那方“鸳鸯戏水”,问道:“怎么一直带在身边,莫非觉得这‘鸳鸯戏水’绣工精良巧夺天工,舍不得丢弃?”
他沉吟片刻,笑道:“刚刚经你指点,才知上面绣的竟是对鸳鸯。”
我讪讪的伸手要抢,他却紧抓不放,谁也不肯相让,“兹啦”一声,竟被扯破了。他怔怔看着,眼中含了十二分怜惜。我自知理亏,麻利的拿来针线,想把它织补起来,无奈空有一双纤手,却笨拙得连线也穿不进,一时间大汗淋漓。他宠溺的看我一眼,拿过针线,熟练的缝起来。我眨眨眼,直觉得难以置信,心中却是甜丝丝的。从后面轻轻搂住他,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大巧若拙么?”他抬头看我,神情颇为得意,烛影中,眸子忽明忽暗……
我恍然想起了《笑傲江湖》,喃喃自言道:“东方不败!”脸上笑意更增一筹,“扑哧”一声竟笑出声来。背后脚步轻缓,胤禛不知何时踱进来,问道:“有何好笑之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我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搭话。
“对了,小眉,你前几日不是说要临贴练字修身养性么,现下可有进展了?”
我干笑两声,想到这几日不过是胡乱写了几笔,实在拿不出手,正想推辞,他便瞥见了摊在桌上的宣纸,拿起来细细端详。
“这《赤壁赋》临的有些火候,颇有几分赵松雪的风骨,只是太坚劲了些,实在不像女人的字。”说罢,便翻到了下一页,我心思微动,脸一红,便要抢过来。上面正是昨日我闲来无事默写的《雍正王朝》的歌词:“数英雄论成败,古今谁能说明白,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他看了半晌,抬起头,轻轻的道:“这是你写的么?”我摇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踌躇间,脸却红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一字一顿的道:“我绝不会负你!”顺手便将其纳进怀里。
我伸手想抢,他似早有预料,身子一闪,笑道:“先在我身边收着,赶明儿你照着这样给我绣在绢帕上,让我天天带着,再来还你!”
我蓦然想起昨日之事,心知他是在嘲笑我这双“巧手”,面色微红。好在素来脸皮较厚,也不以为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胤禛,天气燥热,是不是先沐浴再用膳?”
“那就劳烦你了!”他凝神看我,眼中含笑。
我顿时心花怒放,暗自计较豪夺不成,尽可趁他沐浴之时巧取,立时转身出门吩咐老妈子备水。老妈子手脚麻利,不消片刻水便烧好了。他眸中精光一闪,转身踱到屏风后,将衣物搭在屏风之上。我心中不胜欢喜,陡然生出我为刀俎,他如鱼肉之感。沉吟片刻,蹑手蹑脚的将衣物自外侧一一拽下,窸窸窣窣的翻将起来,只翻得大汗淋漓,却是一无所获。
“小眉。”
我匆匆答应一声,闪身进房。东张西望间,一眼瞥见那张纸正乖乖躺在离屏风不远的地上,不禁掩嘴一笑,闪身向外挪。忽听他轻嗽两声,我回眸一瞥,见他伸出右手,下意识便把帕子递将过去。“啊!”我的惊呼一声,骤感身子失重,待睁开眼时,人已跌进了水里。我嗔他一眼,心下陡然明白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着让他算计了去。
光天化日之下和他这般亲近倒是生平头一回,从前一直认为古人在这方面颇为保守,如今看来却是我大错特错了。他身型魁梧,骨骼宽大,肌肉结实,并非想象中的弱不禁风。不经意间瞥见镜子中自己一幅“花痴”神情,立时吓了一跳。正想低头,下巴却被胤禛轻轻抬起。四下里寂静无比,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之声。他的大手慢慢滑到我的脖颈,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我的脸,我的心脏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一般,一阵阵痉挛。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时间凝固下来,让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感受彼此真实的心跳与呼吸。一种夹杂的忧郁的狂热一瞬间征服了我,我捧起了他的脸,缓缓的道:“胤禛,你知道么?如果你的左脚痛,我的右脚就会痛起来,如果你被生活窒息,我的呼吸同样会停止,如果你对爱的表达出现了黑洞,我也没法在完美的抒情中飞翔,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后,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我们抱在一起,我们存在我们存在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存在了。”
他紧紧搂着我,睫毛贴着我的脸颊,泛着湿意。
整个下午,我们都黏在一起,这般如胶似漆的拥抱在夏日简直不可理喻,我们一人一口的分享桌子上的点心,它们滑腻香甜的味道仿佛胜过了任何珍馐佳肴。
“小眉,跟我出去办趟差吧,我一刻也舍不得你!”
“真的?”我不禁欢呼一声,喜出望外的道。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几乎每天都要问上一遍何时动身,他必会抱起我重复两个字“快了。”我们一起练字,饿的时候,我会支开老妈子为他做加了油酥的心型薄饼,甚至画了棋盘,用围棋的棋子教会他下跳棋。
待我们真正动身之时,却已入了秋。然而——这个夏日在我记忆中永远是热烈而难以磨灭的。
长途跋涉漫长得令人恹恹欲睡,胤禛此次奉旨出京办差,因之前连降暴雨,不得不一直赶路。这一日夕阳西斜,纵目四望,只见长长的古道上除了一队人马之外,唯有衰草连天,飞沙阵阵,竟是愈走愈荒凉,朔风一带,渐渐连方向也难以辨认。我侧头看向胤禛,但见他眉宇间隐有不安,却不说话。又行了片刻,远远看见一星灯火,他微显喜色,吩咐一行人疾步快走,迎着灯火一路向前。
待行到灯火处,发现正是间客栈,这客栈孤零零的立在道路一侧,对面几间瓦房稀稀落落,市镇不像市镇,村庄不似村庄。一行人又饥又累,哪还肯再挪半步,便径进了那间客栈。
那客栈也不甚宽大,走进大堂,见几张大桌都坐满了人。我们一行人拣了角落两张桌子坐下。店中客人个个横目虬须,腰圆膀阔,其间还有一名女子,年纪同我相仿,眸中却尽是杀气,再一凝神细看,各人身佩兵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俨然一众绿林豪客。见店中进了生人,竟停箸不食,将我们一干人等上下打量一番,在我身上停了片刻,既而喧声四起,嘴里不干不净。
胤禛脸色一暗,额上青筋微现,转头不再理会。随同侍卫年轻气盛,平日又自负武艺了得,却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怒喝道:“嘴放干净点,咱们可是叫你们这般消遣的?”
胤禛瞪那侍卫一眼,低斥道:“江湖行走,莫要生事,还不快坐下!”
侍卫微微一凛,哪敢再行卤莽之举,立时后退几步,低头不再看那几人。那行人中一名黑脸大汉陡然起身,朝胤禛阴恻恻笑道:“看来是个人物!”右手微扬,眼前立时青光一闪,我暗暗心惊,一把将胤禛推开,耳旁风声飒然,下意识一低头,便觉头顶微凉,原本好端端戴着的帽子不知何时已被掀掉落地。这变故来得好快,我发辨松散立在当地,怔怔望着散落一地的竹筷,片刻之前几乎被它要了性命,愣了半晌才感后怕不已。
过了片刻,忽听那黑脸汉子磔磔怪笑道:“原来是个女的,我方才还道哪里来的小白脸,长得居然比女人还俊。”
“大哥,你把这美貌娘儿赏了我吧。那些金银珠宝我全不要啦!”一个小个子侧身抢上几步,朝那黑脸汉子嘻嘻而道。
黑脸汉子怒道:“这娘儿美艳绝伦,真比画儿上摘下来的还好看,如何能便宜了你?”
小个子愀然不悦,侧眸看向那名女子,讪道:“九娘,你一向自负美貌,看来这回还是小心为妙,不要让人轻而易举抢了汉子!”
那九娘也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看过来,我蓦感冰寒彻骨,身子战栗不已,胤禛将我拉到身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还未站定,眼前陡然白光微晃,那九娘不知何时已抢到我身侧,手起剑落,这一剑便要痛下杀手,结果了我的性命。我惊呼一声,见胤禛伸臂一挡,使个巧劲将这一剑的来势泄了。只是他血肉之驱如何能抵得过削铁如泥的刀枪剑戟?这一挡之下整条手臂竟已是血迹殷然。
一众侍卫见状无不怒火如炽,当即一拥而上,一时之间金铁交鸣之声铮铮不绝。那群乌合之众专使下三滥的手段,侍卫们虽武功上乘,却久居深宫江湖临敌经验甚少,几个回合斗将下来,都已挂了彩。又过片刻,店堂中暗暗浮起一股腥气,一众侍卫伤口由红变紫,再由紫转黑,一个个脚底虚浮,连站也站不稳,侍卫们个个都是铁铮铮的英雄豪杰,额头斗大的汗珠渗出,却始终不肯呻吟,强打精神又杀了几个喽罗,终于不支,“噗”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侍卫们一个个倒下去,面色青黑,伤口慢慢渗出黑血,哼也不哼便断了气。我不禁心头大震,暗想盗众必定是在兵刃上煨了奇毒,不然又如何能让一众数一数二的武士在一夕之间殒命?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身,个个死状可怖。我的背脊暗暗钻入一丝寒气,转眸看向胤禛,见他面目如雪,手臂伤口青黑,隐隐散着腥气,此时竟是气息微弱,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我心头悲愤交加,厉声骂道:“好不要脸,居然使毒!”
那黑脸汉子怪笑道:“有道是无毒不丈夫,这江湖规矩也难怪你这千交百媚的小娘儿不懂。”
那小个子一个起落,蹿到我身边,伸手便扯我胸前衣襟,欲行轻薄,我心中怒极,反手便是一掌,那小子不露声色闪身避开,既而又想上前,却没料道一双短腿空迈几步却始终不见往前走,抬眼一看身子不知何时让那黑脸汉子提起,还未及挣扎便被抛将出去,黑脸汉子神色鄙夷,狠声道:“你这下贱坯子,恁的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你们都听好了,这小娘儿是我的了,谁敢碰她便一刀结果了狗命!”
那女子冷哼道:“我偏生要碰她一碰,你敢动我?”
黑脸汉子道:“九娘,有道是一夜夫妻白日恩,我不和你计较,你也须给我个面子,待洞房时也来喝杯水酒。!”
九娘眸光一暗,神情间涌现几分凄婉之意,淡淡的道:“夫妻?你这般贪恋美色、喜新厌旧,可给我留面子了?”一言方了,突然长剑出鞘,刃吐青光,向我胸前疾刺。我心中暗叫不好,直等那长剑当胸而过。双眼还未及闭实,便听“啊”的一声,九娘忽然“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她撤剑回身,盯住那黑脸汉子狂笑不已,喉中却隐有泣声,“万坤,你……好狠啊……”,一双眼睛如同金鱼一般,愈睁愈大,身子一软便倒扑在地。小喽罗伸手探了探鼻息,道:“断气了。”
我怔怔的盯着九娘的尸身,见她双目外凸,唇角微扯仿佛冷笑一般,直感毛骨悚然。那个叫万坤的黑脸汉子一脸狠绝,连看也不看一眼,冷哼道:“找死!”既而又高声吆喝:“弟兄们,今晚我姓万的便要同这小娇娘洞房!”
我恍然回神,“呸”了一声,“你休想!我宁愿死了也不同你这畜生洞房!”
“这小娘儿辣得紧,倒是别有风情!”他细眼微睨看向胤禛,脸上横肉一颤,又道:“要是那小白脸陪你一道死了,你可心疼?”
我心中一凛,冷汗涌出来,那句话仿佛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一般,慢慢的戳进我的胸口。我猝然起身疯了一般拉扯万坤的头发,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
“小眉!”耳畔隐隐飘来胤禛的呼唤,我骤然放开万坤,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握着他的手紧紧贴在唇上,他冰凉的手指和滚烫的鲜血甜丝丝沾着我的舌尖,我第一次看到了死亡的颜色。疼痛突然不可抑制起来,太阳穴的筋“突突”跳着。
如果你的左脚痛,我的右脚就会痛起来。如果你被生活窒息,我的呼吸同样会停止,如果你对爱的表达出现了黑洞,我也没法在完美的抒情中飞翔,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后,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
“解药!”我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的吐出几个字,“我要解药!”
万坤阴笑道:“要解药倒也容易得紧,你若给我扣上三个响头,再叫上几声‘好哥哥’,我便立时拿出来。小娘子,你可想要清楚,你那小白脸此时已是毒气上行,命在顷刻了。”
我一听此言,不禁又怒又急,当下双膝一软,“咚咚咚”便磕下三个响头,个个掷地有声,万坤得意道:“快叫‘哥哥’吧,若不让我心花怒放,休想拿药救人。”
我心头一阵恶心,耳膜宛若被针刺般的难受,咬牙叫了几声,那万坤却总无端挑剔,就是不肯拿药。胤禛此时脸上已隐隐罩上一层黑色,浓眉深蹙,似是痛苦不堪。我心中焦虑,泪水簌簌而下,脸上不敢显出悲怆之色,那几声“哥哥”却已哽咽不成声,哪里还有半分缠绵之意?四下里喧声不断,我的心已沉到谷底,时辰耽搁一刻绝望便增一分,只想若他死在这里,我也要随他而去,决不多喘息半刻。
蓦然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声一喊:“老爷子来啦!”
四周陡然寂静无比,我头脑迷乱,只道胤禛已先我而去了,紧咬下唇,舌尖涌上一阵腥甜,歇斯底里的狂叫不已:“杀了我吧!”
(https://www.tbxsvv.cc/html/34/34966/9446835.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