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周昌说的是真是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事实就是当年的阴险小人成了后来的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成者王侯败者寇，历来都是这个道理。他已然了成了皇帝，周昌再要夺回江山，只能是叛贼。
皇上命我监斩周昌。
头天晚上，我去了囚牢。周昌依然不后悔的他的行为。
“我只可惜，眼见大事已定，却不料坏在几个小毛头身上。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于将军，这就是天命啊！老朽不得不相信了。”
“也许，如果我不跟随朱烈，你就成功了。而且，皇上命我给你监斩。你恨我吗？”
周昌摇头，“老朽只恨自己。将军你是个纯粹的军人，可是你不该参与进宫廷之中的事情。宫闱之间的斗争，远比战场上复杂。老朽还是奉劝将军早日归隐山林为好。你确是天生的将才，可是你不懂得权力斗争。”
“我的理想是驱逐胡虏，今后这就是我的任务。”
周昌冷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将军不要执迷不悟。”
当天晚上，我不能入睡，在庭院里徘徊。月色如水泻入小亭，四处散发着春花的幽香。我不禁想起我的妻子春儿。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周昌不肯告诉我，但是他要我放心，我的家人会有人送来。他不会以此威胁我。机会已然消失，即是逃了性命，也再无可能东山再起。
“于大哥？”
有人轻轻唤我。我转身看，却看见月光下敏郡主消瘦的身影。她立在一丛迎春花旁，娇俏可人，连花都比下去了。
“敏郡主？”我凝视着她憔悴的脸庞，心下不忍，“你瘦了。”
“于大哥，我送你的母亲回来了。他们就在前厅。”
“多谢郡主。”
“于大哥，你能放过我父亲么？他若死了，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我轻轻叹息，转过身去。良久，再转身时，她已经没了踪影。我痴痴地望着那丛迎春，敏郡主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映上脑海。世事为何如此残酷？
终于又见到我的家人了。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我暂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次日去拜见皇上，领了圣旨，便带周昌赶赴法场。
午时三刻，准备行刑。
“于将军，老朽不愿死在鼠辈手里，烦请将军仗剑为我行刑。”周昌请求。
我略一迟疑，取剑刺入他的胸口。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孩儿住手。”一个人影扑过来，却是我的母亲。当她看到剑已经刺入周昌的胸口，鲜血汩汩冒出，发疯似的叫了起来。“不，不，你不能死，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周昌吃力地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我的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转向我，“萍儿，我一直在等你。他是我们的……”
母亲用力点头，一把拉我俯下身，“他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战儿，你看看，这是什么？”母亲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个玉佩，一个与我怀里的一模一样的玉佩。“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啊，战儿，你居然杀了自己的父亲。”
“孩子，”周昌勉强笑道。
我迟疑地看看母亲，再看看周昌，大叫一声父亲，泪如雨下。
“孩子，为父不怪你。”周昌——我的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这就是命，注定了的。你很有出息，我很高兴，很高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我和母亲失声痛哭。过了一会儿，母亲说道，“孩儿，你妹妹刚才跑了，你得把她找回来？”
“我妹妹？”
“敏郡主啊！”
“敏郡主？我妹妹？”
敏郡主居然是我的亲妹妹！天啊，我冲着天空大叫一声，瘫软在地。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胡说！她不是我妹妹！周昌也不是我父亲！你是骗我对不对？”我突然丛地上跃起来，冲着母亲大声吼叫，“你们都骗我！骗我！不可能的，不可能！我是于阿贵的儿子！我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你们都骗我！”
“孩子，娘说的都是真的。刚才敏儿来找我帮她跟你求情，我发现了她怀里的玉佩。她真是你妹妹啊！”母亲哭着解释，可是我早已经疯了似的跑了。
我没命地奔跑，不让自己有时间思考。我穿过街市，穿过树林，穿过小河，可是穿不过惨痛悲苦的命运。
我跑得累了，再也跑不动了。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我用力击打树干，用力冲着群山嚎叫。我终于睡着了。倘若永远不醒来多好，可是我还是醒来了。我看着满天闪烁的星辰，似乎它们也在嘲弄我。
呜咽凄凉的笛声响起。我又看到朱烈坐在夜空下吹他心爱的笛子。
“你醒了。”一曲终了，他走过来，“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恨不得结束自己的生命。死其实很容易，只需要一剑，活着才是最难的。无论敏郡主是不是你的妹妹，你现在不担心她的情况吗？难道她的痛苦会比你少？一个懦弱的于战不是我的朋友。”
他说完就走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坚定，从容。
我还是回到了自己府中。母亲昏迷过去，还未醒来。但是大夫说她并无大碍。我不敢看我的妻子，仿佛自己现在是个怪物似的。我告诉她要去找我的妹妹就匆匆离去了。
五天后，终于在泰安府南部的一个山谷中找到了敏郡主，我的妹妹。她横卧在沿着山谷的小河岸边的碎石上，鲜血顺着手腕儿流了一地。她脸色十分苍白，眉头紧锁，身体几乎已经没有了温度。我痴痴地凝视着她开始变冷的躯体，再一次感到人世的无常和命运的难以抗拒。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又让我和自己的亲生妹妹发生不伦之事，也许一切真的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没有眼泪。我抱着妹妹，用河水把她身体上的血洗净。她仍然那样美，美得令人心碎。
妹妹葬在了美丽的山谷中。只有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配得上她美丽而孤傲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京城的。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被掏空，没有了魂魄，没有了知觉，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母亲早已醒来，我告诉她她的女儿永远不会回来了。于是，她又昏过去了。而这一次，大夫再也没能把她弄醒。死的时候，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块和我怀中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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