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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五年。
自突厥归来的长孙晟第二次上表,以慎重而谦卑的姿态在表中详尽地剖析了突厥称臣后的局势,并从中引出两族和睦久安的对策。
主要内容是:九州战乱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才统一起来,隋与突厥关系,相安无事才合天意人心。
而要相安无事,一是不勒索贡品使其安居乐业不生反叛之心;二是不出尔反尔,增强相互间的信任;三是突厥既已称臣,便是北方自然屏障,应当把省下的军费不断施之以雨露之恩,使之真正成为守上之臣。
但,这份表章宛如石沉大海。
圣明的帝王自有他的考量在。
首先,自政治上:过去中原分裂,周、齐都屈膝汗庭,每年都得输之以金帛女子;如今天道好还,四海混一,正是补偿昔日亏损的时候,岂可坐失良机?
再说,突厥本豺狼之性,理应恩威并用。理政之道,有经有权,或战或和,或联或弃,唯在得失,不能责之出尔反尔。
其次,却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对长孙晟深沉的忌惮。
纵全不算其魔族之首的身分,令其恐惧不能测的智能和灵魂,只长孙晟这次争战中对突厥人所现的影响力,已足以让他杀个千百次,以除未来隐患。
何况,这时候,杨坚身绕所在的朝野内外居然、还交相传奇着长孙晟的盖世功勋,等着看他究竟会给予其何等至高无尚的封赐。
那对杨坚是无与伦比的讽刺!
虽然正是那个紫色的身影挽救他于危亡,更带给了他无限的辉煌。但在辉煌之后,那阴影却是太大、太大,实在太大。
尤其,当他最可信赖的长孙览,竟又在抱着长孙晟大哭一场后死去。
那个阴影,那个紫色的、不可付度的、曾被他深深的辜负过,且愈加神秘清冷的身影叫他极度的不安。
他极度的不安,可是他没有一毫丝除去他的理由,及、把握——长孙晟是魔族的至强者,他有一个同样深不可测并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的兄长,有一个在朝野上下具绝对影响力的百年巨族为后盾。
而且,长孙晟之于他的千秋霸业还有绝对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想来一个精典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想要一个人的命想的要命,却又不但不能还外带不敢。
于是,能看起来精神正常的让长孙晟活着,活在他的天地已是他最大限度。
于是,他发誓绝不再给长孙晟以任何缔造传奇、增威添望的机会。甚至,只要是长孙晟想的,他就要竭尽全力的不去做!
于是,长孙晟上表的同时间,圣明的皇上在大兴殿里赐宴突厥、契丹、奚、习的大使。
席间,刚刚宣布归附,最后一个归附大隋的沙钵略一族的使者,安遂迦被稳稳的安居在上席——那是前所未有的,全然打破了已往规矩的——原本,该是达头的使者居上首,次为阿波可汗的使者,再次为契丹、奚、习的使者,最后才是沙钵略的使者的……
尔后,在安遂迦的巧舌如簧、言之有理中,因着他所传达的沙钵略可汉身为人婿的谦卑,及他这谦卑的人婿所必向无尚的岳丈所仰赖的——也正是那阴影所在要求皇帝所勿行的种种。
圣明的毫无一已私心的皇上应充了沙钵略种种人所不能有的条件:听其在明山南麓放牧,允其在恒、代二州狩猎,赐给衣食、车仗、鼓吹。
并且,任其在白道川设立可汗庭,统四方草原民族。
最后,还诏令并州大总管晋王杨广出兵支援沙钵略,助他惩戒叛乱,统一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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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这样一个召令的时候,十六岁、但实已争战四方并为士卒所爱的晋王杨广,脸色有一些些凝重,而不再是近乎不变的阳光灿烂。
当然是谨遵圣令,当然是不变的让所有人笃定他必将完成任务,完美的完成。
只是,他前所未有的凝重,也罕有的对文帝所行不置一词,不给任何附加建议。
他不说,只因长孙炽对他说,很不必要的通告他说:“晋王,你要庆祝吗?你真的会开心吗?经此一役,突厥的彻底分裂与没落开始,而季晟,则必将因心痛步向不可救赎的自我毁灭——那将是我所无能为力的的生命之伤。
殿下首先开启了这场冰蓝与桃红的对决,殿下一度以此为上佳游戏。
现在,这个游戏就快结束,而殿下,注定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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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六年。
利用隋廷赐给的衣服车仗,沙钵略把军队化装成汉兵,对追踪到阴山北麓的阿波大军进行突袭。
阿波已向隋廷称臣,见到打着隋军旗号穿着汉装的军队自然没有戒备,等到沙钵略全军掩袭过来后发觉已然太迟,难免出现溃败的局面。
又到他们明白真相,总算勉强稳住阵脚,草原上却出现了真正的隋军——由晋王杨广派出上大将军李广达率领一万精骑。
以旋风般的速度与绝情,在阿波军的茫然与惊魂里席卷而过……
溃不成军的阿波军以最后的四散奔逃为幸运。
自此,阿波、达头、贪汗三股势力合在一起,称西突厥,远远脱离于隋廷治辖之外。
自此,塞外东西突厥之间征战不绝,烽火连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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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七年。
沙钵略可汗病亡,叶护处罗侯接位——同时接收了那天下无双可贺敦宇文氏。
在宇文氏大义而温柔体贴的指点下,为了表示对隋室赤胆忠心,叶护可汗首先违俗,让他这心爱已久的可贺敦居于侧氏。
接着,当年醉心分裂的处罗侯当了可汗以后,忽然间最痛恨的便是分裂。
他所干的第一件事,是西征阿波可汗。
——利用沙钵略的故伎,再次将军队扮成隋军,且还找来了一个肖似长孙晟的人去扮了那抹紫衣,然后于偷袭西突厥的阿波可汗。
战果辉煌!
他旗开得胜,生擒阿波,于是将他回送长安请隋廷处置。
但,来不及听到阿波处置的消息,处罗候,这仅当不满两年的大可汗随之在另一处与达头的交战中饮箭而亡。
在长安,围绕阿波的处置一事,隋廷朝臣众议纷坛,莫衷一是,或说囚禁,或说枭首,或说显戳以示百姓。
杨坚此时对前番夹击阿波的圣心独断,已知失策。
——因为一击而失去西突厥,他此时已是后悔不及。故此次在爱子杨广鼓动下,特地召长孙晟上殿,征询他的看法。
沉默良久,已是冷寂的所到之处皆如绝地的长孙晟吐出两个字:“两存。”
同殿的晋王殿下于是阳光灿烂笑了,他笑的那样灿烂而真切,连长孙晟也为之晃了一晃眼:“终究,你对人世还有所牵挂的,还没到死寂,不是吗?”
“是又如何?”长孙晟于脑海中回问他那莫名其妙的灿烂,但并不准备得到答案,因为那无所谓。
也事实上,晋王殿下并未给他答案,他正在对殿上所有人释意长孙晟所言:“突厥内部争夺,于隋无罪,王师不代无罪之国。
前番儿臣遣李广达一战而失半个突厥,如今阿波困穷,杀之唯恐契丹、习、奚难以自安,城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
以丞相高颎为首,众人皆深以为然,心悦诚服的赞同杨广所言。
杨坚由是颔首称善,心怀大慰于爱子的明智和敢于担承,并想及其人当时的凝重与沉默,更简直深觉小小的有愧爱子。
从而,干脆利落的采纳了这番朝议,存养以示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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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九年春。
作为大隋的特使,带着贵重的礼物,长孙晟再次出长城,来到阴山北麓的草原上,于白道川可汗庭参加新可汗的奠基大典。
奠基大典之前,长孙晟还参加了莫何可汗处罗侯的葬礼。
按突厥人的习俗,先是遗体的焚化仪式,而后才举行安葬仪式。
焚化仪式已在去冬举行,眼前举行的是安葬仪式:
染干、雍虞闾等一群亲属,骑马在莫何可汗生前所住的牙帐外绕行七圈,然后于帐门下马,跪拜死者像前。
他看着他们呜咽的痛哭着,同时用短剑划破自己的脸孔,让血泪交迸。接着又挥泪上马,再绕帐七匝,再帐前下马,再次跪拜、痛哭、刺面……
看着他们这样周而复始的一次闪,长孙晟终于淡淡微笑出来——麻木,那是麻木,疼痛被麻木,于是成为礼节——多好的,祭礼方式!
自然,他没有入乡随俗的进行这礼节——他已麻木的太深刻,深刻到划破自己的脸孔却不会有血流出,更惶论眼泪?
——他是个没有眼泪的人,他的叔父临终前抱着他那样呕心沥血的恸哭时他都没有眼泪……
只是,在同一刻,他还是想起了阿波,那个单纯而热情的、至死仍信仰着他的可汉——他就埋骨在这草原另一处,若真的会是在天有灵,他的灵魂,可还仍是在期待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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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举行了新可汗奠基大典。
新可汗雍虞闾是沙钵略的儿子、处罗侯的侄儿,他被策封为都蓝可汉。
而他的后母,他的婶母,则又再度成为她的妻子,她的可贺敦。
这可贺敦尊贵正如中原的皇后,但却又绝对的不同于中原的皇后——中原里,没有哪一个皇后能这样超脱了一切岁月尘俗的一次次为后,更没有哪一个皇后能理所当然的拥有无限权力。
——她可以干预朝政,甚至直接调兵遣将,一颦一笑中,她风姿楚楚的左右了整个大草原,甚至是全部天下。
对此,可贺敦宇文无又本当荣幸并高兴之至的,她甚至都准备着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可是,当她对上长孙晟,对上长孙晟的寂灭。
忽然之间,一切都索然无味,连胜利和未来都来的麻木不仁起来。
“是的,他不在乎了,如果他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黑天鹅的华美羽翼嚣张的摇曳,心中那些饱胀的、不可抵挡的战意却无处着落,空荡荡的感觉充塞了整个原野,化身为魔后的她第一次低喃:
“这就是胜利了吗?我的路……走到了哪儿?又将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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