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实习的动员大会上，带队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停下来的迹象，不用听我也知道老师在讲诸如实习的重要性，实习的注意事项，实习的行程安排之类的事。这话就像大人用一大堆大道理教育小孩子说吃糖对牙齿不好一样，没多少作用，可又不得不说。其实老师上课也差不多这样，明知道上课对很多人没多少作用，可又不得不上，这是老师的无奈。郭磊坐在我旁边，在教室里东瞄一下西瞄一下，可能是没有发现漂亮女生，只好盯着讲台上口水四溅的老师看。他突然对我说：“我看这老师挺眼熟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是你牛，连我们上个学期的电力电子技术老师都不认识了。”
“难怪了，原来就是他让我挂科了。看来我以前很少去上课是对的，去了肯定被他的口水给淹死了。”
“别人都没淹死就你淹死了，是只蚂蚁也没那么容易淹死，你就不要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了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人要厚道。”
“这是借口吗？你没见他在上面唧唧歪歪个没完。我敢说他肯定把这当成上课了，没两个小时停不下来。”
郭磊说这话时，带队老师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一样，他说了的一句专门用来驳倒郭磊的话，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实习，只要大家能够安全顺利地回来，我们的实习就算是成功的，预祝我们这次实习取得圆满成功。”教室里掌声雷动，当然掌声雷动并不能说明我们实习的气势高涨，它或许只是对讲话结束的一种祝贺。很多情况下，掌声是一种很容易产生误解的行为，可大多数人只往好的一方面想，而且对此很上瘾。
其实老师最后那句话是完全没必要说的，说出来了就像告诉出征的战士只要不战死战斗就是胜利的，这样的队伍要是拉出去打仗肯定会出问题。所以老师当不了将军，就像当年黄埔军校的蒋校长不会带兵打仗一样。
我们的实习地点是中国西北部某重工业城市的一家铝加工集团。坐火车需要十四五个小时，晚上开始坐的火车，下了火车换公交车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此时天已经很热了，我们差不多虚脱了，浑身软得像开水泡过的树叶，都懒得去吃饭，直接跑进浴室用凉水冲一下就跑回宿舍躺着不想起来。在火车上我一晚上基本上没睡着，几个人打牌打到午夜二三点钟，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想睡一会又被冻醒好几次。坐了好几次火车，给我的感觉就是车厢里冬热夏冷，冬天还好，闷热一点还可以脱衣服；夏天我们都没带多少衣服，一到想睡觉就冻得直打哆嗦。当然设计者的初衷还是好的，本来希望是冬暖夏凉的，不想成了冬热夏冷，说明很多事情过了和不及是一码事。我去了趟厕所，只见整个车厢里，大多数同学横七竖八挤在一起，这也没什么，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如果你硬要说什么断袖之癖或者断背山之类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自己这方面的取向有问题。
正式的实习是从我们到达的第二天开始的，早晨八点我们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两个煎饼，边吃边跟着带队老师往工厂里赶。进了工厂老师就把我们分成几个组，这个组去这个车间，那个组去那个车间，轮流着参观。车间里机器轰鸣，老师给我们找了一个技术人员要他带我们看看就不见人影了。技术人员在一台正在轰轰隆隆工作的轧机面前停了下来，他指着那个黑不溜秋的庞然大物对我们说：“这台轧机是德国上世纪二十年代生产的，二战时被苏联缴获，再送到中国来的。为中国的铝加工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还说：“你看人家国外的技术就是好，都正常运行六七十年了，还没出过什么大问题。”说这话时他很是自豪，自豪的原因可能是为中国铝加工业做出贡献的轧机就在他工作的车间，可以由他来操纵。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我们爷爷辈的人挑上百斤的担子为了生活而劳累的时候，我们能为之高兴还说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吗？在车间里逛了一圈，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我们就找个有风凉快的地方坐下来休息，看见老师过来了就起身进车间再去转，老师走了继续休息。熬到十点多老师来说可以解散了，就回招待所的宿舍看电视。
中午我和几个南方的同学去小饭店吃饭，结果被告知米饭一块钱一碗，于是决定吃饺子，试着和别人一样要了半斤。结果没汤水的饺子上来了一大盘，吃饺子的结果是我下决心下次吃一块钱一碗的米饭。
下午二点半，进工厂的另外一个车间，碰着一个技术人员给我们说介绍一套轧机，他说中国的技术人员很有能耐，能把国外的全自动化设备改造成半自动的，把半自动的改造成纯手工的流水线作业。说得我们大笑，又笑得不好意思，因为这里的技术人员很多就是我们的师兄师姐。后来他又说这也是没有办法，要是全自动了那多少员工得下岗，不得不改，算是国外的设备进了中国就得入乡随俗。就像见了乾隆，英国的使者开始不愿意跪，可是最后还得单膝着地。后来那技术人员忙自己的去了，我们又和上午一样找地方凉快。到了四点，陆陆续续回宿舍打牌看电视。
五点我们去小饭店吃饭，打算吃一块钱一碗的饭，可看见有人在吃，乘米饭的那碗小得只能放下五六个饺子。于是决定吃烩面，试着和别人一样要了三块钱一份的。结果端上来一大盆，吃烩面的结果是我下定决心吃一块钱一碗的米饭。
吃完烩面和同学去附近的网吧上网，上了不到半个小时发现无事可干，决定回宿舍打牌或者看电视。天气太热，晚上睡不着，起床冲了几遍凉水澡。
我们的实习本来规定是一个月三十天的，可带队老师说一个月除去八天周末剩下二十二天，坐火车来回算四天，实习动员算两天，剩下十六天，十六天里面有四天是周末人家公司不上班，剩下十二天，留两天写实习日记，最后我们的进工厂实习的时间还剩下十天。在那十天里我们就在那几个车间里转悠，老师没来就溜回宿舍，老师来了就躲进车间，跟打游击战一样。
日子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概括一下就是这样的：早晨七点半起床吃煎饼，八点进车间九点溜回宿舍看电视；中午吃饭，看电视午睡；下午二点半进车间三点半溜回宿舍打牌，五点吃饭，然后上网；晚上回宿舍打牌看电视，洗澡睡觉再起来冲凉再睡觉。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实习快结束，只是中间增加了一项内容，那时杨依发短信告诉我她买手机了，我就在睡觉之前和她用短信聊天。郭磊见我天天晚上和杨依聊天，对宿舍里的人说：“徐子鸣的春天终于来了。”杜永康说：“徐子鸣的夏天都来了，还春天呢。很不幸地告诉你，你落伍了。”郭磊笑着说：“哈哈，那确实。”
那些日子，杨依的短信是我炎热夏天里的唯一清凉。她给我讲她们寝室里的趣事，告诉我某某和男朋友闹分手，这都是第五次了；告诉我过些日子她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同学刘娟要到师大来玩，然后一起回家。我告诉她我们实习跟玩一样，一天上两个小时的班，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电视打牌，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后来我还真没感觉实习有多枯燥乏味了，说明我把自己也骗了。有时候我发短信只是希望杨依高兴，算是报喜不报忧的那种。当然也有时候，我也想看看杨依假装生气着急抓狂的样子。有一次，我发短信给杨依说：“昨晚在梦里，梦见一头猪在大街上狂奔，你拿着一把菜刀在后面猛追，突然猪停下来，转身对你说话了，你猜它说什么了？”
“我不会拿杀猪刀的，而且猪也不会说话呀。”
“来点想象力，我是说假如，假如猪是会说话的。”
“猪说：‘我可是天篷元帅下凡，你再追，再追我可就要反抗了啊。’”
“不对，接着猜。”
“猪说：‘我是超级女星，你追星也不能拿着刀子来追我呀，就算我很红，可给粉丝签名我还是很乐意的，是不是要我往刀子上签呀。’”
“有点创意，不过，还是不对，接着猜。”
“猪总不会说：‘你再追，再追我就不跑了。’”
“不对，不对，继续。”
“我猜不着了，告诉我吧。”
“再猜猜。”
“不猜啦，不告诉我就算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的，呵呵。”
“好了，是你自己要我告诉你的啊。”
“是了，是了，不说我可生气啦。”
“猪很郁闷地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才是猪头呢，去死啦你，不理你了。”
“不理我了？”
“不理了。”
“真不理了？”
“真不理了。”
那时候，我毫无征兆地爱上了三个词，第一个是“我爱你”，第二个是“你坏”，第三个是“去死”。而且我在心里早已把它们排好了顺序，是按三二一的顺序排的。这也是有道理的，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先听到“我爱你”，再听到“去死”，听着肯定会感觉不对劲，难免会让人想到这是小两口谈崩了。当然，我只是希望杨依一个人对我这么说。现在杨依对我说“去死”了，下一个阶段就是让她对我说“你坏”，我回味着“去死”的含义，我憧憬着“你坏”的美妙，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第二天的下午，我吃完饭去网吧上网。杨依给我发来短信说她们终于考完了准备晚上去逛街，再过几天等刘娟来了一起回家。那时我正在网上看到一条谜语，我就把谜语发给杨依让她猜。
“猜谜语：
天鹅飞去鸟不归，目目相对由心起；
胡天八月不飞来，山回路口白草折。
寸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连叶送君去；
千秋一夜归三横，角弓空留马行处。
猜八个字，猜出来了告诉我你的答案。”
大概是晚上十点来钟吧，我收到杨依的短信：“好难呐，我只知道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想’，其它我就猜不出来了。告诉我算了啦。”
“你慢慢猜吧，猜出来了告诉我你的答案。”
“告诉我啦，我猜不出来会一直想着睡不着觉的。”
“反正也考试完了，晚上睡不着觉白天接着睡，没事的，呵呵。”
“要死啦！”
“不急，我还要等你告诉我答案呢。”
那时我们的实习快结束了，用带队老师的话说是此次实习达到了预期效果，取得了圆满成功。说这话的依据是整整十天的入厂实习没出一点差错。我想也是，后来大家都不进车间直接钻路旁的石榴树下打牌去了，这样要还出大差错那是奇事来了。当然，小差错还是难免的，一天有一同学头上就多了个小包，那是闲来无事的时候用石榴互相扔着玩留下的。那个时候石榴都是青的，也不大，所以打在脑袋上只起了个小包，还留下旁人的一句笑话：“妈的，还真准！”被打着的同学很是懊恼，当时也没有心情分析石榴的运动曲线和这次打击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合该那石榴出不了名，不能像砸牛顿脑袋让他发现万有引力的那只著名的苹果一样扬名天下。
实习的最后两天，我们在宿舍里忙着抄实习日记和商量去火车站买火车票回家的事。实习日记的范本是带队的一个研究生给我们的，他笑着对我们说：“这是南大的优良传统，不能在我手上失传，上一届传下来的，我还得传下去，至于以后你们是否传下去那要看你们是否愿意把它发扬光大了。”有同学就说：“既然是优良传统，那我们就要发扬光大，我们可不能成为南大历史上的罪人，让师弟师妹们来唾骂。大家说是吧？”我们都说是，要坚持可持续发展战略。
我们一大伙人去买火车票，郭磊和罗志斌买的是回家的票，他们不回学校了，直接继续北上回家。我也是回家，虽说是南下，可到底跟回学校不是一条路线，所以还是买了直接回家的票。杜永康说要回学校准备考研，所以买回学校的票。班长也是，他说暑假不回家了，在学校里随便干些什么都好，还要我和罗志斌在家里多看看项目方面的书，那时我才记起还有那么一回事。我问刘彦超：“回家还是回学校？”
“我想还是回家算了。”
“决定不考研了？”
“不考了，她也不考。我们都准备找工作。”
“那你爸那边怎么说？”
“不管了，先瞒着家里说现在准备考研还早，下个学期再准备。到时候就说没考上得了。”
“唉，还是老婆重要。”
“老婆你个头，我还没跟她说呢，谁知道她答不答应。我还只是暗示过几次，可是她都没什么表示。”
“回家找点时间去陪陪她，反正是一个地方的。我从精神上支持你。”
“大哥，来点物质上的吧。”
“我也想啊，不过你也知道，i‘mapoorman。这不买了火车票就只剩下买馒头的钱了。”
“滚你丫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就他妈会哭穷。”
回家的时候，我一个人单飞，买的票还是没座位的票。上火车之前，我就在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长袖衬衣，心想这回睡觉不会被冻醒了吧。结果在火车上站了好几个小时我才在一个座位旁边挤了半边屁股坐了下来，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似的难受。突然收到杨依的短信，她说：“有个男生向我表白了，他是我高中同学，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我该怎么办？”我以很平静的语气回短信说：“如果你觉得那男生不错，而且你对他有好感的话，那么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爱的机会。”身体的疲劳已经消散去了七八分，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心想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想想也好笑，她竟然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答复我。我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可是一直没有回音，等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我实在支持不住了，就把手机胡乱塞进裤兜里，在座位上睡着了，中间再也没有被冻醒。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刚想看看时间，一摸裤兜，摸了个空，发现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和我坐一排的三个人。好在我另外一个口袋里还有点零钱，下了火车再搭班车回到家中一数，还剩两块钱，还真他妈被我说中了，只剩下买馒头的钱了，我算了一下大概能买六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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