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媚的夏日,深邃的忧伤,安然回到了山水小镇的故乡。
——夜里,关在房间里冥想打坐;白天,支着画架到永湖山上去写生——在无人的地方,让老哲教她学习天书文字……她早己决定,回到故乡就隐藏一切魔法力量,只做没有魔法元素波动效应的冥想和文字学习,以防被当地潜在的各种力量发现,连累家人。
偶尔,翻起零散的画架,还能找到许多以前的作品,色彩的味道凝聚着往昔岁月留下的欢乐与哀愁……有他的身影,却只敢画在众人之中;有行人来去匆匆的小镇街道;有青山绿水,一叶扁舟;有香烟袅袅的水月寺……还有更早前儿时的许多嬉戏之作,将色彩大块大块地泼洒挥意,将宣纸在彩水里尽情摇曳,撕剪,拼贴……稚气天真,却仍掩不住浓浓的愁郁,黯淡的月亮,灰调的江水,流泪的树林,残憔的花朵……然而,在大学里,她唯一得以安慰的绘画的自信,也被彻底的剥夺,原来她根本不适合绘画……
——不止一次地,安然在想,如果她当初不那么喜欢绘画,会怎样呢?但那却没有什么能安抚她的心灵了。那如果她没有考去那所高校的艺术学院呢?或许就不会对绘画失去信心,就不会喜欢上西方哲学,也就不会从那一贯的形而上思维走到信仰,也就不会走进枫的教会被欺骗被利用,就不会在离开时对整个世界绝望,无所谓,或许就不会去学习魔法,走到今天……或许就在见到达·丁导师的那晚离开这个世界。虽然,现在她觉得过得可以自由,可以释然,但往日的悲伤在故乡却紧紧地像梦魇一样缠绕住她,使她喘不过气来,使她想快点逃离这里。或许,绘画的问题只是一个伪问题,真正的问题依然是失落的爱。她已经不想流泪了,但在家里还是会想起……
一切都不曾改变,父母漠然地点点头,饭桌上多摆上一双筷子;刚刚高考结束的弟弟狡黠地笑笑,依然将她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在她的画作上涂鸦;高中的同学四散他方,没有人记得往昔的岁月,向一个羞怯女孩求画的时光与欣赏……“只有小然能把我画得那么又像又漂亮……”那是她唯一有自信有笑容的时期,甚至能和一班大大咧咧的活宝们一同打打闹闹……在为同学们不停地画肖像中,她第一次融入一个集体,不是孤独的,被蔑视被欺侮的;而是知道自己的价值,自己珍爱的绘画终于给了她价值……她不介意要为别人做多少事,所少事都可以,只要他们接纳她……那段日子是多么美丽,美丽得像梦境……只是太快湮灭得无影无踪,无人记得逝去的情感。她曾经在大学校园中无比怀恋的同学们,现在早已忙得一个也找不到了……梦毕竟只是梦,家乡同样没有温暖的情意了,剩下争着要浮出记忆的水面的,就是她无论如何要从脑海中删去的恶梦……
那一年,她八岁——
她清楚地记得,那年老的傻奶奶去世前,一见她就会笑呵呵地说起,“小阿然,你当初因为是女娃,被你爷扔到江边三天呢,呵呵呵……可你就是没死,还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呢,呵呵呵……”爷爷就会怒斥着,“傻老太婆,净胡说……”却永远不会告诉她真相是什么。——不过,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因为爷爷不喜欢女孩,父母都不喜欢她,连话也不会多说几句,家里就像没有这个孩子一样……她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没有新衣服,连干净的衣服都没有,因为她要自己洗……弟弟可以随便欺负她,用她的衣服擦鼻涕,撕破她的画,她的书,甚至作业本……然后要被老师罚站……被同学取笑……没有人和她玩,只有人向她扔泥巴说她小脏丫头,没人要的野孩子……滔滔江水面前,她总是一个人发呆,甚至呆到深夜也不会有人出来找她。——其实,在她第一次听到奶奶说的话之后,倒是兴奋地有了一丝甜美的希望——如果她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而是奶奶捡错了的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而有一天她真正的爸爸妈妈会来找她,那该多好啊……
那一年,她十岁——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十岁生日那天,她第一次过生日那天——那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四,然后兴奋地在日历上查到,是那年的九月二号。她开心地告诉班上她唯一的玩伴,一个同样沉默寡言被人欺负的女生。而那个女生同样开心地说,她正好是阳历九月二号生日——总之,她只和他的哥哥一起生活,没有父母管着,今年,可以让她去她家和她一起过生日,她第一次可以像弟弟那样过生日……然后,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她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情的那天——那个女生的大哥哥和他的大朋友说要做一个游戏,像以往一样脱掉他妹妹的裤子将她按在床上;另一个人对她也是一样……她什么都不懂,只是不想这样……但他们不管,不管她的尖叫与挣扎……他们捂住她的嘴,他们按着她……鲜血与疼痛……直到她失去知觉……然后——她好恨!好恨好恨他们!她第一次这么恨别人,她恨到想让他们两个去死!——而巧在三天之后,他们真的撞车死掉了,那个女生也被送到了孤儿院,她再也没见过她……但那段恶梦,却越在她懂得它的意思之后,越痛苦地纠缠着她,让她注定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
那一年,她十三岁——
她清楚地记得,在初中,她有了第一个朋友,何婉儿。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春天,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在碧绿的草坪里追着一只蓝蝴蝶,而那只蝴蝶却飞到了正在写生的她的肩上……“你画的是我和它吗?好美啊……”她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她结识了隔壁班的婉,成绩很好人缘也很好的婉,单亲家庭里成长却活泼热情的婉,在别人私下说她坏话时激愤地大骂他们的婉,真正关心她说要和她永远做好朋友的婉……她们一起写作业,一起画画,一起在江边散步,一起读陶渊明的诗,一起讲述没有爱的家庭,一起痛哭流泪……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理解,什么是关爱,什么是幸福……但是,那些取笑她,说她是不干不净的玩物的同学们,也开始孤立婉;婉以前的朋友也疏远婉了。她看到,婉开始孤独,开始不开心,但对她还是那样好,她却什么都不能改变……她不要让她唯一的朋友也要过和她一样的生活……她只要遥远地看着她快乐的笑影,她就很满足了——终于,她给婉写了绝交信,没有理由,只是说不喜欢她了……婉很伤心,但在消沉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又能像以前一样,和以前的朋友们在一起了;只是在他们嘲笑她时,依然没有说她的坏话……她果然流着泪却终于能开心地笑了……
那一年,她十五岁——
经过全心投入的努力学习,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快班,在一群优秀纯真的心灵里,没有多少人再因为她的过去而藐视她了,反而更因为她为他们画的肖像而喜欢她。虽然,她知道,她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婉一样的朋友了,但她却终于可以融入集体,和同学们融洽地相处,也是她难得的幸福时光。——这时,他走进了她的生活。一个叫吴羽的男生,高高的,不是很帅气,却很有个性,有风度,很率意洒脱;成绩不算很好,写的诗却让她沉醉,甚至能让许多老师都啧啧赞叹。——在他也让她画肖像时,她是那样地精心细绘,每一笔都饱含着深情,但她却绝不能让他知道……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女生,不但相貌平平,而且,那样的过去是许多人都知道,又加油添醋地说得不堪入耳……她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很多时候,上学放学路上,只能使她更加痛苦地避开,避开他不知是否有意制造的相遇……他的每一句对她的笑语,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尤其是说她很有才华,说她很坚强……她不想猜他指的是什么,她不想听他说这种话……高中三年,在恋爱风气很盛的班里,他却拒绝了所有追他的女生……他愿意遥遥看着她,欣赏她,却不会说喜欢她。她明白,她很明白这种折磨,但她不像上次对婉一样有力量做出决断,他们一旦偶遇时,就会忍不住像亲密的朋友一样谈诗,谈画,谈艺术,谈文学……然后她会痛苦地决定再也不能接近他,第二天就要形如陌路;而再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后的再度偶遇时,依然会忍不住能像亲密的朋友一样谈诗与画的分野,谈空间里可见的意象与时间中不可见的意象……却对上次的交谈,还有一段时间的陌生不提一字……一直到高考之后的假期,他终于能给她一首诗,谈到那凝眸西江却永远不能留住的逝水……他只能将泪水倾尽,祝福将来,会有另外一个比他更洒脱更不畏人言的好男孩来牵她的手……但她却没有泪水,因为她早就很清楚他们不会有结果;只是她同样清楚,她已经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今生今世,她既然没有一个纯洁完整的自己可以给他去爱,她也不会再给其他任何人的……
——不止一次地,安然想,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孩,会怎么样呢?或许她从小就不会受到亲情的伤害,就不会那么渴望友情,就不会被那个女生欺骗……就不会失去友情,也不会失去爱的资格……也就不会那样渴望爱,就不会去相信神能给她的爱,再受到信仰的伤害,使整个世界褪色……又如果,她在被捡回来之前死掉了呢?或者她在十岁那天就从楼顶上跳下去了呢?或者在他给她那首诗时就跳进西江呢?……
终于,她笑笑,麻木地笑笑,笑自己又在异想天开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已经远去,干吗又来炒冷饭?不是说永远忘记的吗?不是在八岁时就说自己不需要亲情,永远忘记自己的童年吗?不是在十三岁就说自己不需要友情,永远不去回忆婉吗?不是在十八岁就说自己不需要爱情,永远将对羽的思念埋藏在心底的腐土里,永远不让它浮出来吗?不是在十九岁时说世界已经褪色,神已经死掉,自我,灵魂,思想,都不再需要,对一切都无所谓,永远不用想起教会的日子吗?不是说所有爱都是骗局,所有希望都是幻想,所有信心都是愚蠢吗?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过了,在教会里,对以往的日子都简单地划为撒旦的作为,而现在拥有天国的圣爱,不用去回想……就算在离开教会的日子里,也对一切都已经麻木已经无所谓,也不会去回想过去……就算在没有适应黑袍生涯的日子里,将往昔的平凡看得很珍贵,也不觉得那些是痛苦的……那么,难道现在,已经自由,已经找到自我存在的本身的幸福的现在,还会对这些回忆感觉到痛苦吗?
终于,她只能说,有些伤痕,是永远都不能治愈的。
不!
现在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一个任人欺负任人侮蔑的小女生了!那个安然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献身给魔法世界路司佛神的黑袍魔法师黯然·丁斯坦斯·路西菲尔!米斯兰达让她回到故乡,绝对不是让她来软弱的哀悼过去,而应该是真正的清算过去!然后,好好地开始她的新的人生!
她要一一审视她过去一生所走的路,看看还有什么是会影响她的精神稳定的,会影响她现在使用魔法的。没有,那就可以了。那些东西没有就没有了,这个世界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她对这一切都彻底看透,彻底绝望。她曾经渴求爱,但现在她知道,那不过是一种人类的渴求,一种软弱无力者的贫乏渴求,也是保持不求上进动听借口。而作为一个黑袍法师,已经超越了那种存在的,她的世界里是不会有爱的——有的只是绝对的孤独的个体存在,并与之俱有的生命意志的自由力量——而这,比起世间的爱,比起即使是米斯兰达要给她的爱,都更真实可靠,更虚空却更充实,更能给她自足与幸福!她追求超越!人性中的柔弱本来就要是被超越的,或者说,被超越后的人性才是真正的人性!
终于,不再是表面上的无所谓,而是真正感受到,她要的东西,不再是爱,而是存在的力量。她要做她自己,自足自成一个丰盈世界!从今往后,魔法就是她唯一的追求!她终于感受到曾经嗜画如命的激情,曾经对爱至深的渴求,现在都能转移到对魔法,对力量的痴迷了——从今往后,魔法就是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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