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骄阳,如若朝大地正肆无忌惮大口大口喷火的一只凶恶猛兽,白晃晃的长街中暑般软弱涣散。长街两侧的店铺门前,人丁稀稀落落。只有滚滚的热浪,纵横驰骋空气中。
最热闹的地方,在长街尽头的“海龙王”。
虽然正值六月盛夏最酷热的正午时刻,然而滚滚热浪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海龙王”的热闹氛围。其实,一大半有事做或无事做的人倒喜欢在一天当中最酷热时刻到“海龙王”来品味享受那份清冷凉水的冲泡。这早成为他们的习惯。
但今天这个传统习惯却被突然打破了。
因为从早上开始,“海龙王”便拒绝任何一个新客老友的入门。
根据“海龙王”的掌柜透露出来的风声,说整个“海龙王”都被一个出手不凡的武林大人物全部包下来了。
“海龙王”,其实乃是一个天然浴场的池潭。
四周都有高大绿荫环绕,中央是一个百尺方圆的露天石潭。远山流来的清凉泉水源源不断流入石潭中。石潭中参照苏州园林模式,以太湖石构筑了一座座亭台楼阁。六月骄阳的滚滚热浪,在这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漂浮石潭中。
他半颗硕大脑袋上顶着一张荷叶,其实阳光根本照射不到他的头顶。他脑袋以下的身子全都浸泡于清凉的石潭下。他这样浸泡了很久,一动不动,身边连个水涟都没有泛起过。一只从云端中飞来的轻盈的云雀,不由把他头顶的荷叶当作憩息的落脚点,停留在他头顶上。
他生怕云雀会留下不吉利的东西落在他头顶上,这才微微动动,立即惊飞胆小如鼠的云雀箭般窜入云端里去了。
他把头顶的荷叶取下来,放入水中浸了浸,然后把荷叶上的水流倒在自己一颗硕大的光秃秃的脑袋上。九粒佛门戒疤,顿时清清楚楚现露。
他五十岁开外,面慈目善,双耳下垂,肥胖的项中挂有一串古檀木佛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少林龙树大师。
他虽然出家做了和尚,然而什么都吃,就是最怕吃苦。他行之鞍马居之豪室,只要能坐下他就决不会站立。但他一身绝顶武艺却高得吓人。传说他只是半路出家。关于他出家之前的身世行迹,那是江湖众多迷雾当中的一片迷雾之一。
但全身动动似乎都很吃不消的龙树大师,这时却突然宛如一道划过长空的闪电般,从石潭中破水飞出,肥胖的身躯比刚才那只轻盈的云雀犹似轻盈十数倍破水腾空飞窜起。水花激射,哗哗扬响。
数支由浓荫最深处疾射来的长箭,顿时落空,射入石潭中。长箭射入水中,悄然没一丝声响,只在水波上留下几乎看不见的点点微弱水痕。箭很快,快得甚至连水波都来不及作出反映。
箭虽疾,但龙树大师的身手更快!
他破水飞身避开那射向他的长箭,但前方浓荫最深处又重新飞射出两支没羽长箭,没等到落地,立即又射向身处半空的他。无论是劲道还是速度,这一次都来得胜第一次强盛多倍。
第一次的袭击似乎只是试探性的袭击。第二次飞射来的两支没羽长箭,才是真正具有威胁的袭击。而躲在浓荫最深处射冷箭的那人,似乎早猜到龙树大师必然会躲过第一次袭击飞身到半空。
他等待的便是飞身到半空的龙树大师。
长箭如电,疾射龙树大师的一付肥胖身躯。
龙树大师满面苦不堪言神情。
他现在终于发现一个人身体发胖后的确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至少在这时候,他身体的目标至少比别人大出一倍。至于行动的迅捷,他肥胖的身体更要比别人付出双份的努力。
更令他感到苦不堪言的是,**裸的一个沐浴的佛门高僧被人拿箭射得东躲西藏实在不是一件光彩夺目的事。尽管他并不算是一个佛门“高僧”。然而更可恶的是,拿箭把他射得东躲西藏的那个人,他现在从躲在浓荫背后传出来的阵阵动人笑声中知道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但他无瑕顾及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年轻女孩子,虽然他对女孩子比衣食住行更感兴趣。目前他的主要精力,是要对付那两支破空飞射来的长箭。身体上要是被射穿两个窟窿可决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他身处半空,巨大的双臂奋力一振,身体奇妙地又平空陡升三尺。长箭紧贴他脚底穿梭逝过。
他吃了第一次的苦头,便再不等长箭第三次朝他射来。身形一转,凌空而下,犹如一只扑猎的鹰隼,飞扑向十丈开外的浓荫最深处。夺命的长箭和年轻女孩子的动人笑声,都发自那儿。
可这次又出乎他所预料。
没等到龙树大师身形飞扑到浓荫最深处,一张笑意甜蜜如丝的年轻红衣女孩子的脸孔,拔开层层叠叠的浓荫,这时忽然从浓荫背后现露出来。
红衣女孩子拔开浓荫之后,像只快活小鸟般从树上跳下来,跳到龙树大师的面前,几乎触及龙树大师的鼻尖。龙树大师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这才看清了躲在浓荫背后偷袭他的这个红衣女孩子。
虽然她美极了,但她的美是种妖娆的美。体态丰姿,曲线突现。一双勾魂的媚眼如丝甜蜜。目光落到谁身上谁都会受骗上当。这样的女人除了令人内心发狂乱跳,还容易让人控制不住自己坚强的意志。
她手上握住一把别致的弩,弩上还留有三支箭。她上下打量只穿一条短裤的龙树大师,拍手笑说:“我真没想到你的身手既然比射出的箭更快,虽然你的身体保持得并不十分轻盈。”
“承让,承让,”龙树大师干咳嗽两声冷冷说。“你的箭射得又准又快,要是我再胖些的话,今天恐怕早变成一只马蜂窝。”
“你好像生气了!”红衣女孩子笑说。
“好说好说,”龙树大师说。“不论是谁在洗澡的时候被人拿箭追着射,我想总难免会生气的。我只是一个小气的老和尚。”
“这么说的话,”红衣女孩子楚楚怜人说。“是我打挠了你老人家洗澡的清静?”
“不错,”龙树大师重重哼说。
“看来江湖上的传言实在不准确,”红衣女孩子叹口气说。“人们都说少林寺的龙树大师对谁都不友好,就是从来不生女孩子的气……”
“那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龙树大师说。
“那比如说呢?”红衣女孩子问。
“比如说,我虽然从来不生女孩子的气,”龙树大师说。“可是一看到大漠上的女飞贼红蝎子立即就头痛。而我头痛的时候,通常都会生气。”
“那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红蝎子摇摇头说。“难道没什么办法可以医治一下你的头痛病?”
“这个嘛,”龙树大师似乎经过一番认真考虑说。“办法或许还有的。比方说,你现在如果愿意帮我敲敲背,我头痛的毛病或许就会减少许多……”
“你的技艺一流,”龙树大师头躺在红蝎子一双长腿上舒服说。“和你射箭的技艺相比较,我更欣赏你敲背的技艺。奇怪的是我现在的头痛毛病一点都没有了。”
“你不担忧我会趁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再射你一箭?”红蝎子说。
“怕,当然怕,”龙树大师睁开眼睛说。“但我不用担心。”
“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上现在根本没有箭,”龙树大师笑笑说。“而且更重要是的,名闻天下的大漠女飞贼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怎么会有兴趣突然跑到这儿来,无缘无故帮我这个老和尚敲背呢?!”
“原来大师不仅一身轻功了得,”红蝎子像不胜赞扬说。“而且居然别人的心思也看得出来,实在令我不胜佩服……”
“那么,”龙树大师缓缓从石潭中坐起身,看向穿得非常少的同样坐在石潭中的红蝎子说。“现在箭也射了,背也敲了,好像该轮到说明你来这儿的目的了!”
“其实并没有十分重要的大事,”红蝎子微笑说。“我的来意只是想请你去喝几杯酒,在喝酒的同时再见一个人而已!”
“哦,喝酒,”龙树大师说。“要知道佛门清规森严,喝酒可是绝对禁止不允许的。和尚都不让喝酒的。”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红蝎子又笑说。“我可知道你这个和尚什么都吃,就是最怕吃苦。至于喝酒,我更知道你可是千杯不醉的那种厉害角色……”
龙树大师叹了口气道:“但我只喝女儿红。绍兴十载陈酿的女儿红。”
女儿红。酒放置大理石桌上。桌子放置雅室中。雅室在楼上。在二楼。
天空变得阴沈。六月盛夏的骄阳被一层层从四面八方汇聚堆积的乌云遮蔽住。有风。大风。飞扬的大风从窗外一阵阵汹涌扑入室中。眼看一场盛夏午后的雷阵雨很快就会来临。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楼上室中坐有两人。
一个人是龙树大师。一个人是大漠女飞贼红蝎子。
酒当然是最令龙树大师满意的女儿红,然而龙树大师现在却滴酒末沾。
眺望窗外。
窗外远方的苍穹,似乎坠落在大地上。乌云渐浓。风更紧。远处的浓云深处已经传来一阵阵沈闷的雷鸣。就像有头好战的狮子埋伏在云层背后在低沈咆哮。大风把午后滚滚的热浪撕得支离破碎。一个时辰前还是骄阳如火,转眼间风云突变,空气中到处弥漫一股令人心情莫明其妙的不安的紧张氛围。
主人还没到。
龙树大师终于开始显得很不自在,他并不是一个习惯在漫长的时间当中静心等候别人的人,但就在他最忍不住的时候,红蝎子恰到好处地把一只手按住他肩头,微笑说:
“要下雨了。”
“不错,”龙树大师说。“但请我喝酒的主人却还没有到来。”
“我们都生活在大漠上,在大漠上看到下一场雨,可决非件容易的事,”红蝎子说。“说不定姐姐在某个地方被这下雨的景色吸引住,多耽搁了片刻工夫,但我相信她很快就会来的。”
“但愿如此,”龙树大师手指头把玩着桌上一把折扇说。“可你能不能先透露点风声给我,你和金丝猫请一个老和尚到酒楼来喝酒,究竟为什么?”
“大师是高人,”红蝎子说。“在高人面前当然不应该说假话。我和姐姐请大师喝酒,的确是有事想要麻烦大师。”
“哦,那是何事?”龙树大师看住红蝎子问。
“其实,应当等到姐姐来,由姐姐告诉大师的,”红蝎子掉转身,看看窗外说。金丝猫值到此时仍然没来显然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时候她应该早来到了。像金丝猫那样的人,决不会为了欣赏下雨的景色而多耽搁哪怕一小片刻工夫的。“但既然大师很想知道事情的原由,要是大师不介意,我很愿意告诉大师一点原由。”
“当然,”龙树大师说。“我不会介意。”
“想必在不久之前,”红蝎子说。“大师曾经见过一个叫做大盗沈饮雪的人。”
龙树大师不禁微动容说:“如何?”
在听到“大盗沈饮雪”名字后龙树大师脸孔上现露出来的动容神情,虽转瞬飞逝而过,但却没能逃脱出红蝎子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眸在暗中的看似不经意的观察。然而令她非常不解的是,姐姐金丝猫为何值到现在仍然不见她的踪影——眼看一场暴风雨很快就将会来临。
龙树大师既没有承认他曾经见过大盗沈饮雪,但同样并没否认他曾经见过大盗沈饮雪。
“我和姐姐请大师喝酒,”红蝎子说。“原因便是为大盗沈饮雪。”
“哦?”龙树大师若有所思哦了一声说。
“我们得到消息,”红蝎子继续说。“在不久之前,龙树大师你,以及另外几位武林大人物,曾经见过沈饮雪。并且其中一位隐居多年的武林大人物,还和沈饮雪设下一个赌局。关于那个赌局具体赌得什么,我们虽然不知道,但却知道沈饮雪现在到云南大理国去的原因,正是因为那一个赌局……”
“喔,消息居然传得这么迅捷,”龙树大师喃喃说。“实在出乎意料。”
“不,”红蝎子摇摇头否认说。“据我所知除了当局者之外,恐怕并没几人知道这个赌局。”
“既然没几人知道这个赌局,”龙树大师笑笑问:“那你又怎么知道的?”
红蝎子巧妙回答道:“因为我们十分关注沈饮雪的一举一动,所以,有关他的大部分行踪事迹,我们都掌握了。”
“然而奇怪的是,”龙树大师奇怪说。“你们究竟为何对大盗沈饮雪那么感兴趣呢?”
“这个问题,我想你最好去问金丝猫,”红蝎子神秘笑笑说。“不过,以大师的聪明才智,恐怕不会不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十分关注一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意思!”
龙树大师不禁微一愣,伸手摸摸光秃秃的头顶,随即冲红蝎子轻描淡写一笑说:“这个,说真的我倒实在没想到。”
——一个女人十分关注一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那究竟意味什么意思,他心中当然明白如镜。令他充分疑惑的是,像金丝猫那样的纵横大漠的女飞贼,居然会动情。而一个女飞贼如果真动了情,那绝对真是件要命的事。
“现在你该明白了!”红蝎子说。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龙树大师说。
这时候一道银亮的闪电猛然飞快划破阴沈的长空,照亮了窗口内外。电光照亮龙树大师和红蝎子的脸。一忽儿一声巨大的惊天滚雷似乎要将天空炸开一个巨大窟窿般震慑在大家耳边。
闪电滚雷下的长街上,这时出现一匹单骑。一个身子半躬的黑衣汉子,双腿夹紧在闪电滚雷下奔驰的快马,朝这边飞快奔来。马到楼下,身手矫健犀利的黑衣汉子,立即翻身熟练下马。
黑衣汉子手中拎住一个尺方锦盒,径直独上二楼,来到龙树大师和红蝎子的雅室。黑衣汉子圆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探几眼红蝎子,良久开口说:“你可是红蝎子红姑娘?”
“不错,”红蝎子奇怪说。“但你又是谁?”
“我的身份不重要,只是个跑腿的小人物,”黑衣汉子狡赖一笑说。“如果你真是红蝎子,我想你一定不会不认识金丝猫!”
“我认识金丝猫,”红蝎子回答说。
“那很好,”黑衣汉子长吁说。“我正要把金丝猫交给她的女朋友红蝎子,我终于寻找到你了!”
“你莫非知道金丝猫现在在哪里?”红蝎子惊诧之后,很快问道。她,龙树大师,两人此时正在等候金丝猫的来临。可出人意料之外是,决不会耽搁片刻的金丝猫然而值到现在却仍然不见踪影。金丝猫究竟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这神秘黑衣汉子声称他知道金丝猫现在的下落,红蝎子不禁很想知道。
“在盒子中,”黑衣汉子一手抬起手中拎住的锦盒,手指指指说:“金丝猫现在就在这只盒子中。”
“什么?”红蝎子目瞪黑衣汉子手中的锦盒,简直就欲发作说。开什么天方夜谈的玩笑,金丝猫怎会在这只锦盒当中!要不是有所顾忌站立身边的龙树大师,就冲出言不逊的黑衣汉子,依照红蝎子平日的脾气,黑衣汉子早就被她一刀劈成两半了。
“姑奶奶没兴趣做游戏,”红蝎子沈脸冷冷说。“趁我不准备动手宰了你的时候,骑上你的马快点滚蛋吧!”
“可是,我并没开玩笑的意思,”黑衣汉子手捧锦盒,面露难堪神采,他说。“金丝猫现在当真便在这只锦盒当中……”
“我看不如这样,”一边的龙树大师这时忽然打断黑衣汉子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妨打开这只锦盒看看便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黑衣汉子立即双手把锦盒替到龙树大师手中。“打开看看又何妨,”龙树大师又把锦拿替给红蝎子。红蝎子接过锦盒,边漠不关心打开边说:“对这种江湖游戏,我从来都不感兴趣……”
但打开锦盒的红蝎子,一瞬间突然变得脸色煞白,目光停滞,全身像遭到半空雷击般剧烈瑟瑟抖动不已。
黑衣汉子说得没错。
金丝猫当真便在锦盒中。
只不过并非金丝猫整个人都在锦盒当中。
红蝎子打开的盒子中,赫然现露眼前的,竟是金丝猫一颗用冰块冰封住的颈上头颅。头颅显然刚被割下不久,虽然四周都以冰块冰封住,但在头颅下边,一丝丝血浆掺杂冰水,正朝外飘浮袅袅冰血之气。没有错,千真万确这是金丝猫的头颅。
整个人都僵硬住的红蝎子,突然发疯似的一把抓住黑衣汉子,将黑衣汉子硬生生提高地面有尺余距离,咬牙切齿狠命说:“你说,是谁杀了她?你不说我立即把你剁成三百块去喂野狗!”
她此时说要把黑衣汉子剁成三百块,决没人怀疑她会做不出来。而且她已经准备好就欲将黑衣汉子立即剁成三百块的姿势。此时的红蝎子,哪里还有一丁点妩媚之意,简直就像一只发狂的母老虎。她甚至会将一只老虎生撕成三百片。
被她提在半空的黑衣汉子,喉咙被紧卡,声音断断续续支吾说:“我只是个不重要的小人物,就算你杀死我,也远远抵不上金丝猫百分之一条性命……”
“你说得不错,杀了你也抵不上姐姐百分之一条性命,”红蝎子说着,把黑衣大汉扔掉大理石桌对面的墙角下,狠声说:“可是,要是你不告诉我究竟是谁杀害了金丝猫,你的下场会更惨!”
黑衣大汉眼看被红蝎子摔断了一根肋骨,依扶住墙壁,痛苦爬起身,目光从大理石那边看向一脸杀气的红蝎子断续说:“我告诉你凶手的身份,你当真不杀我?”
“不杀……”红蝎子目光如刀,紧逼他说。
“杀害金丝猫的凶手就是,”黑衣大汉扶住墙壁,嘴角溢出血沫,双肩一阵阵抽颤说。“沈饮雪,杀害金丝猫的凶手就是大盗沈饮雪。”
“沈饮雪,沈饮雪,怎么会是沈饮雪……”红蝎子口中喃喃把沈饮雪的名字犹自念了数声,突然间飞射到黑衣大汉面前,一抬手,抓住黑衣大汉咽喉,手腕一扭,黑衣大汉顿时犹似一只空麻袋软绵绵倒地身亡。
然后红蝎子抱住那只装有金丝猫头颅的锦盒,纵身飞掠出窗外,落在黑衣大汉停留楼下的马背上,双脚狠踢马身,很快消失于暴风雨来临的惊电滚雷下的长街上。远远地,至风中传来她若隐若现的声音:
“很抱歉,龙树大师,我要去杀沈饮雪,有机会下次再请你喝酒……”
说到最后的“酒”字,她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没关系,”龙树大师摸摸光秃秃头顶,凭眺望窗外长街,充满神秘感笑笑说:“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掉转身,目视被离去之际的红蝎子一手扭断脖颈的黑衣大汉,摇摇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牛鼻子老道士,你难道打算在地上躺上一辈子?!”
“死去的”黑衣大汉,拍拍身上灰尘,神奇般从地上缓缓站立说:“你要是想要,贫道倒十分情愿把躺的地方送给你!”
“我不要,”龙树大师淡淡说。“我现在只想坐下来开开心心喝几杯酒。”
又一道闪电划破阴晦昏浊的长空,一场六月盛夏的暴风雨,夹杂惊电滚雷终于降临——大地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迅速笼罩于风雨迷茫之中!
雨点像豆粒似的一串串箭般射向大地。磅礴的暴风雨。地面上顷刻汇聚成流。风雨雷电疯狂般大发淫威,雨点的力量像冰雹,树木亳无抵抗的被暴风雨任意肆虐。世界末日仿佛在此时此刻来临。
一盘缩放花骨的月月红放置窗前。大风把它卷绕入空中,掉落楼下长街上,立刻发出令人心跳的一声“哗啦啦”的粉身碎骨的刺耳响声。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但决大部分酒自然全都是龙树大师喝下的。龙树大师坐依窗边,一只手伸在窗口外。雨打湿他半条衣袖,他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或者感觉到却认为那样做非常惬意。
龙树大师对面,有一位仙风道骨,面如古月,胸前飘扬有三尺长须的清瘦道长。这一位道长,来历要比龙树大师更大。他便是易容扮演作黑衣大汉的武当“青岛道长”。在“青岛道长”面前,即便是龙树大师也不得不惧怕他三份。
虽然并非武当山的第一号权力人物,但“青岛道长”却绝对是武当山武艺最高的第一人。这样两位风云大人物,决不会无缘无故总是待在一起的。让雨水顺住手指尖流下去,龙树大师淡淡一笑说:
“好大一场暴风雨。”
“贫道好久都没看到这么大的暴风雨,”“青岛道长”飘飘忽忽说。“但暴风雨总来得迅捷,离去的同样更迅捷。”
“就像那只可怜的红蝎子一模一样,”龙树大师说。“但老纳实在想不通,道长,我们究竟为什么非要帮黑如玉杀金丝猫不可?”
“因为黑如玉是我们的好朋友,”青岛道长说。“好朋友的忙,通常都不好推卸的。更何况我们所有的花销都是由黑如玉免费提供的。”
“当真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长,”龙树大师晃晃那颗秃秃大脑袋说。“然而不解的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黑如玉究竟为何要杀了金丝猫!虽然情感上金丝猫对沈饮雪一厢情愿,但杀金丝猫与沈饮雪最终又有何联系……”
“不明白,不明白,”龙树大师摇摇头说。“老和尚我当真想不明白这其中原由!”
“一个人要是喝太多酒,脑袋往往就会变得愈来愈迟钝,”青岛道长微笑笑说。“所以最好还是少喝一些酒才是。以大盗沈饮雪的本领,要想从大理国‘古佛寺’盗得那幅画卷,贫道以为定会不费吹灰之力……”
“不错,”龙树大师点点头说。“没有谁会怀疑沈饮雪那身冠绝天下的盗术,但这与杀金丝猫好像还是没有多大的联系!”
“有,当然有,”青岛道长说。“你瞧,要是沈饮雪到大理国去的这一路上太过于波澜不惊,岂非太没劲。但如今忽然多出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他复仇的红蝎子,会变得非常热闹……”
“要真那样的话,”龙树大师叹说。“岂非会担搁沈饮雪的行程。”
“对,”青岛道长说。“但那不正是黑如玉一心想要得到的结果。尘封多年的他想第二次重出江湖,要是和沈饮雪定下的这场赌局都胜不了,那依贫道之见他恐怕也就没必要再重出江湖了!”
“这只是个试验,”龙树大师说。“咱们的好朋友黑如玉如果不想在重出江湖之际便栽跟头的话,这次就非得要赢了大盗沈饮雪。既然红蝎子无法替金丝猫最终报复,但必定会一路纠缠沈饮雪不放……可是……”
青岛道长一双亮如银星的目光眺望向窗外,长街上积水成流,风雨交加,好像并没有很快停下来的意思。他掉转身说:“可是,黑如玉乃是武林一代大魔王,我们杀害了牺牲品金丝猫,自然便成为大魔王黑如玉的帮凶!”
“以我们身份,”龙树大师握住酒杯说。“这样帮助黑如玉,好像冒了非常大的危险。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会很严重!”
“你害怕了?”青岛道长直言问他。
“不,我并不害怕随便杀几个人。你我这一生杀的人,相加后没有半百也有数十,”龙树大师深吸口气说。“我担忧的并非多杀几个人,既使沈饮雪最终明白杀害金丝猫驾祸于他的人就是我们,我也不担忧他。但我担忧的是,我们为什么要答应黑如玉把沈饮雪阻止在规定的时限之内进入到云南大理国的古佛寺……”
“大理国古佛寺,”在龙树大师最后费力似的吐出这几字时,青岛道长一张面如古月的脸容上不禁微动容,瞬间即逝。他又把“大理国古佛寺”这六个字重重复念一遍。他再次掉转身,目光眺望向远处风雨交加的阴沈天际,似乎陷入对往事的沈思。
“或许,”良久后他长叹口气方自缓缓说。“这一次我们果真犯下了错误,实在不应该答应黑如玉的请求。无论是你或是我,愈是接近大理国古佛寺,对我们说来都充满不安定的因素。”
“没错,”龙树大师说。“但既然已经答应黑如玉,我们也不好推辞。如果……”
青岛道长点点头说:“如果我们在远离大理国古佛寺的地方,把沈饮雪拖延一段时间,那最好不过。离那儿愈远,对于我们愈安全。”
“我现在甚至连一想到那个名字,全身立刻都会不舒服,”龙树大师终于一仰首,喝下杯中酒。他也掉转身看向窗外说。“奇怪,”龙树大师忽然睁大眼睛,看向窗外长街道:“这么恶劣的天气,居然还有人这时淋雨骑马缓行在长街上。道士,你看到那个奇怪的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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