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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秋,省检察院以贪污罪再次提起公诉,杨振宏被取消保外就医。市农委成立了工作组从下月开始蹲点靖远,督促改制。整个公司掀起了轩然大波,杨自立火烧眉头。
下午,主管人事、生产的两位副总临时召开工人代表会议,会上办公室俞主任下达了杨总“口谕”:筹集工人手中所有股权(在公司扩建阶段为了吸收资金采用的类似股份制的方式,很多员工拿出了积蓄入了股,其中牵涉到非法集资的问题),尽最大可能以最快速度让公司性质由集企转为个企,那么检察院提出的罪名将无从立足,杨振宏就能逃脱干系。工人代表听说救杨总,群情激昂,分头到各部门进行动员。
晚上六点,杨自立已经掌控了公司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权。
杨振宏是个怎样的人物?为什么员工对他信任有加?我手按在键盘上陷入思考。风暴正在酝酿,如果波及不到我,我是不是还可以延续看似平静的生活?我真的很累了,和苏晗一样的累。我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上。苏晗现在怎么样了呢?在给病人做心理辅导,还是被自己催眠得委靡不堪?人为什么会痛苦?我们在人群中孤独。八零年代伴随我们一起诞生的忧郁。
黑色的太阳,暗淡的天空。丧失视觉没有翅膀畸形的鸟沙哑地鸣叫。蚂蚁在梧桐树下忙碌。最后一次狩猎。
嘈杂的摇滚乐中,明天是世界末日。
宁静的秋的下午,明天是世界末日。
人类的文明灰色的建筑在我眼中消失,我的眼珠从眼眶中消失。
2
副总恶狠狠地捏着一份关于筹集股份的通知暴跳如雷。暗箱操作的程序不允许落下任何书面的证据,狡猾得如同一只老狐狸的俞主任居然做出了这种愚蠢的事。其时,员工们大部分已经转让出股权,任何多此一举的动作都可能扩大影响,捅下更大的漏子。所有的通知被责成收回,理由是没有戳上公章的文件也就是老总不肯点头的,擅自主张的行为引起的后果由当事人一力承担。
还好通知刚散发了两个车间。昙花一现的通知单让殷其雷在内的少部分人在混乱中产生一丝疑惑:杨自立会不会过河拆桥,利用工人的同情心和对杨振宏的信任变相收购股票?那么,一旦改制成功,他将成为最大的股东、最大的受益者,而原来持有股票俨然是“小股东”的员工们就彻底变成饭碗得不到保障的打工者。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杨振宏并没有如愿以偿逃脱了制裁,他被无限期地拘留,因为证据还在进一步搜集中。工人们愤怒地质问代表,骗局!骗局!殷其雷事后对我说:数百道不信任的目光让他耻辱得双眼血红,真他妈想一头把墙撞个窟窿出来。
我不是走狗!他操起一把扳手在群众的簇拥下堵在经理室门口。经理室布置的雅致跟群众的愤怒格格不入。透过百叶窗,杨自立正弯腰精心侍弄松景盆栽。当殷其雷他们吵吵嚷嚷地拥到门边,他风度优雅地开了门,以一脸平和的笑容面对众人。
他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很多人心里都在这么想。他不像我们一样用血汗力气刨钱,不会光着膀子直楞着脖子喝五吆六。可是就是这么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扫视了一眼,就让光着膀子直楞着脖子喝五吆六的一群大老爷们全闭上了嘴。杨自立不像公司其他领导终日穿着笔挺的西装,白色的休闲服让刚三十出头的他更显年轻。戴着无边眼镜文弱书生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曾在德国学过四年管理的精明商人。
你知道我当时想到什么了?殷其雷苦笑着说。我突然想起上学时背的《陈涉世家》里的一句话: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我从十八岁进厂干了六年,整个公司我还没怵过谁,他妈的!
殷其雷除了见了女人胆气不太壮之外,整体来说还算是厉害角色。
整个场面陷入沉默,而打破沉默的导火索就是殷其雷。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来讨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杨自立微微笑着:“你是说什么?”
“我们的股份!”
“股权是你们自愿出让的,协议书上都签了字。要让档案处把协议书调出来吗?”杨自立不动声色地说。
“可那时你是说为了救人!”殷其雷丝毫不让据理力争。
“救人?救谁?我什么时候说过?”杨自立好像对此毫不知情。
殷其雷恨不能一把撕开对方的斯文外皮。
“在上个月底召开的工人代表临时会议上,你忘了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哪天我不在场。我在市里商讨改制方案。”
“是办公室俞主任传达的你的指示,所有代表都可以做证。”
所有的人都附和起来,人群有出现了骚动。
“杨总,请你给我,给工人代表,给所有工友一个解释。”
杨自立收起笑容冷冷地说:“那是俞主任的口误,股权转让与否和我叔叔的经济问题毫无瓜葛。该不该判刑、该判几年与股权归属与谁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你们请回。关于俞主任的失误,我会在下周会上向人事部提出处罚意见。”
工人们并没有散去的意思,谁都心知肚明这个骗局。
“对不起,我要到市里开个会。这次纠纷缘于误会,我不会做任何追究。”他盯着殷其雷,“你叫殷其雷是吧?请你和各车间主任商榷一下,组织工人就岗。一个小时后全厂突击点名,不在岗按旷工记名。”他笔直地朝前走,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3
没意思。真没意思。就像一团散沙,就是一团泥巴,想捏圆就捏圆,想捏方就捏方,被糊弄惯了。我气闷死了,真想在胸口剜上一刀子,放点血出来这才痛快!殷其雷捶着脑袋痛苦地对我说。
杨振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值得员工们如此信赖?
89年宏观调控时,靖远还只是一个二十多人,占地百十平米的小厂子。做为一名破格提拔上的原技术员,杨振宏的经营管理能力十分突出,又赶上九十年代空调销售**的机遇,把公司发展成现在四百多人占地六十三亩资产过亿的规模。靖远人只要提起杨振宏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心中洋溢起无比的自豪。创业期杨振宏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人折服。在靖远的襁褓时代,公司只拥有一部公车,他每次赴京、沪开会或联系业务必定到财务科对来回路程需耗汽油进行约算,然后领出车证,如果油费超过估算,他二话不说自动去垫付超支部分。公车私用的情况偶尔也有,但油费都是自己掏腰包。就冲这一点,工人们都死心塌地地服他。就算在他为自己捞好处的时期,大家也都不去声张,没有他杨振宏能有靖远的今天吗?他为公司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不说功大于过,退一步说功过相抵也应从轻判处。在杨振宏被捕的第二天,一车间就曾发出这样一封群众来信。公司的老员工感激他,新员工佩服他,可以说公司中再没有谁具备他那种威信。现在他进去了,公司的牌子也快倒了。这些年来风雨同舟让杨振宏和靖远密不可分,不管检察院的人愿不愿意相信,抓了杨振宏就等于整垮了靖远!
检察院的人不会吃这一套。
那是当然。
而且杨自立也不一定比他叔叔差。
殷其雷手指轻轻敲着额头。杨自立?手段比他叔叔狠多了。他已经合法取得了公司大部分股权,然后舍车保帅,把责任推给了倒霉的俞松元,不落一点口实。即使说当年筹集股份是违规操作,那也不关他什么事,最多落到杨振宏头上。我不得不佩服他。
4
俞松元脸色阴霾,目光阴郁得像受伤的狐狸。狐狸的皱纹深刻得要命。他心事重重地翻着文件夹。我觉得他很可怜。我的一个下午就在他的长吁短叹中度过。下班时我想去看看苏晗,并试图带这个无比忧郁的老头也去拜访可爱的心理医生。这个世界怎么他妈的全是些抑郁得不得了的人,地球真应该干干脆脆地坠入黑洞。
圣母玛利亚怜悯地看着愤世嫉俗的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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