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你永不悔第三部分
九
高山县委大院里,县委办秘书室的灯光仍然亮着。李卫佳爬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为明天参加全县乡镇企业工作会议的县委副书记汉尚秉准备讲话稿。
李卫佳到县委办担任秘书已经三个多月了。
高山县新任的县委书记王振南,是从邻县县长任上调任高山县委书记的,为人正直,年轻有为,工作上有魄力,敢于创新,敢于开拓,尤其注重人才的选拔和任用。到任半年,县委办秘书调整后,缺三名秘书,王振南随即指示县委组织部,在全县范围内公开考试,选拔秘书。李卫佳积极报名参加选拔考试,成绩竟然位列第二。没费多大的劲,就被顺利地选拔到县委办秘书岗位上。
初到县委办上班,习惯了学校生活的李卫佳,对新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对行政工作感到既新鲜,又陌生。特别是在学校里有事都是他使唤学生去做,而在这里,自己到成了别人使唤的人了,上班刚几天,便被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确实使他有些烦,甚至有点动摇,他想回到学校继续任教。为此,他向在政府办工作的远房表哥去求教,怎么办才好?表哥告诉他,行政工作就是如此,先有苦后有甜,先当孙子后当爷,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多亏表哥的劝阻,他才放弃回学校教书的念头,留下来继续当秘书。
好在李卫佳自幼喜欢文科,在大学上的又是中文系,也喜欢写作。上大学的时候,他就零零星星地在校刊和其他刊物上发表诗歌和散文。参加工作后,教书之余,仍然勤奋地写作,他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对社会的认知,写成杂文或散文,经常在省内的文学刊物上发表,其中的一篇散文《难忘山乡的月色》,在全省“飞天杯”散文诗歌大赛中,还获得了优秀奖。
李卫佳在秘书岗位上适应很快。三个月后,就被安排担任县委常务副书记汉尚秉的秘书,这个位置,对于很多从政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
李卫佳对全县乡镇企业不是很熟悉。这些年,高山县乡镇企业的发展,一直徘徊不前,这里边,既有政策性的因素,又有人为的因素。全县乡镇企业跌入低谷,停产的企业很多,没有停产的企业效益也不是很理想,只能维持生产运转,没有多少利润可言。所以,县委决定召开全县乡镇企业工作会,研究全县乡镇企业的现状,制订优惠政策,鼓励和推动乡镇企业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李卫佳从乡镇企业局要来了近两年的工作总结和工作简报,认真的看,认真的记,把有使用价值的数字和材料,分别记下来,又翻开《乡镇企业报》,从报纸上寻找有用的文字资料,裁剪下来,贴在资料本上。但是,如何下笔,李卫佳仍然感到有些困难,他点上一支烟,仰着头望着天花板沉思。
门一响,县委办副主任杨春林推门进来,望着李卫佳问:
“怎么啦?是不是感到无从下手?”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确实不知如何开头!”
“不要急,越急人的思路越乱。这是前些年我给领导写的关于乡镇企业的调查报告,有些东西还可以用,你可以参考一下。你慢慢写,我在办公室等着。”杨春林说完,将手中拿的一摞材料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有了杨主任送来的调查报告作参考,李卫佳的思路很快展开,将搜集的各种数据和材料,汇综而成,两个多小时,就写出了初稿,到隔壁交给杨主任修改。
趁着空闲的时间,李卫佳又翻着《乡镇企业报》,继续找些有价值的资料。一会儿,杨春林拿着讲话稿走进来,说:
“大框架已经可以了,有些地方我已经作了修改,你再琢磨一下,抄一遍,待会儿我们一起再商量。”
李卫佳边看边修改,根据杨主任修改的思路,将讲话稿又做了进一步的充实,感觉基本满意了,拿着讲话稿去杨春林的办公室。
杨春林坐在办公桌前,抽着烟,见李卫佳走进来,递给李卫佳一支烟,待李卫佳点上烟后,两个人才开始修改材料。杨春林一边念着一边修改,李卫佳在旁边抄着,两个小时过去了,一篇完整的讲话稿就完成了。李卫佳略觉轻松了一些,他给杨春林的杯子里添上水,又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下来聊天。两人无边无际,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杨春林突然话题一转,问道:
“小李,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有没有合适的人呢?”
“还没有解决,一时还没有比较合适的人。”
“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她是我们县委办汪海涛主任的老三女儿,名字叫汪文娟,年龄跟你差不多,在县农业银行会计部当主任。不如我约你们见个面,看一下印象如何,如果觉得合适的话,再进一步发展吧!”
听到杨春林的话,李卫佳一愣,他心里有些犹豫。如果见面,小玫那边怎么办?那就意味着与小玫的关系彻底的断开,怎么向小玫交代?辜负小玫的一片心意,也违背自己的心愿。但转而又想到小玫的父亲文成宇对自己的态度,李卫佳的心里又觉得不是个滋味。一时间,李卫佳陷入了矛盾之中,到底是见还是不见?他在自己的心里仔细琢磨起来。如果拒绝杨主任的好意,就可能是得罪好几个人。思虑片刻,李卫佳觉得还是见一下面为好。一来可以使自己从烦人的事情当中解脱出来,跳出来冷静的思考一下,也是对小玫对自己负责。二来也给杨主任一个面子,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再说,对自己以后的工作和前途也大有好处。
于是,他面带喜色地答应道:“那我就首先谢谢杨主任对我的关照,约个时间见见面。只是怕人家看不上我哩!”
“哎,你人年轻,又是大学毕业,现在又在县委办工作,汪主任对你也很了解。这门亲事要是成了,对你今后的前途也大有好处。只要你能看上人家姑娘,就没有多大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改天我还要正式谢你。”
“谢不谢都不重要。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这也是一件好事嘛!”
杨春林抬手看了看手表,对李卫佳说:“夜已经深了,咱们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要跟尚书记去参加会议呢!”
李卫佳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宿舍,觉得有点累,随便收拾了一下,就上床休息了。
全县乡镇企业会议之后,李卫佳又陷入了激烈的矛盾之中。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对小玫的思念就浮上心头,对小玫的愧疚也就越发强烈,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陷入不可选择的深渊。
杨春林很快便安排李卫佳与汪海涛主任的女儿汪文娟见面。地点选在了县教育局门口的一家川菜馆里。
那天中午,杨春林与李卫佳两个人早早地就到川菜馆,选了一座雅间等候。大约十二点的时候,汪文娟推开门进来,见杨春林两人早到,连忙道歉说:
“真是不好意思,快下班的时候,有点小事给交代了一下,耽搁了一会,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到。”
李卫佳赶忙打圆场,边让座边说:“赶快坐吧!”随即招呼服务员上茶。
趁服务员给汪文娟沏茶的功夫,李卫佳仔细打量着汪文娟。她今天穿一身藏蓝色的工作服,胸前别着银行行徽,头上扎着蝴蝶形的发卡,梳着马尾式发型,眼睛挺大的,典型的瓜子长脸,略带点黑,口红抹的十分得体,看上去,艳而不俗,虽说不上是十分漂亮,但也是端庄秀丽,落落大方,给人一种贤淑有礼的感觉。
汪文娟落座后,杨春林给李卫佳做了介绍,两个人相互道了问候。随后,开始点菜吃饭,三个人要了一盘京酱肉丝,一盘羊羔肉,一盘醋熘土豆丝,一盘干煸辣子鸡,外加四个凉菜,两瓶啤酒,边吃边谈起来。杨春林没有当面说明约两人见面的目的,但李卫佳和汪文娟彼此都明白见面的目的,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菜上齐后,汪文娟先端起一杯啤酒,给杨春林敬酒,杨春林推辞不过,一饮而尽,随后,汪文娟又端起酒杯,对李卫佳说:
“能认识你很高兴,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说完,将一杯啤酒喝得一点不剩。
李卫佳一时急得不知怎么回答,连忙端起酒杯咕咕两下喝完,放下酒杯,才说:“谢谢你,应该我给你先敬,女士优先嘛!”
汪文娟笑了笑,没做回答。
饭局的场面很快被汪文娟掌握了,她敬完酒,又给杨春林和李卫佳分别夹菜。汪文娟的热情和大方,弄得李卫佳有些不知所措,汪文娟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围绕着他们的话题侃侃而谈。
杨春林给李卫佳介绍说,汪文娟酷爱篆刻艺术,这些年,她的篆刻作品参加全国比赛,获奖不少,在高山县的书画界里,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也可以说是我县的一个才女。李卫佳听了,心里不由得对汪文娟产生了敬佩之情。
听完杨春林的介绍,李卫佳举起酒杯给汪文娟敬酒,说:“为你的篆刻事业,我敬你一杯,祝你的篆刻事业更上一层楼。”
汪文娟没有推辞,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干,马上给李卫佳和杨春林满上一杯,反过来回敬二位,二人也都喝干了。
喝完酒,三人一时都沉默不语,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重。李卫佳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他端起酒杯,给杨春林敬了一杯,并邀请汪文娟陪了一杯。旋即,放下酒杯对汪文娟说:
“我对书画艺术不是很内行,但我喜欢收藏书画作品。如果有时间的话,给我送几幅你的篆刻作品,可以吗?”
汪文娟笑了笑,很客气地回答:“我那是业余爱好,如果你能够看上眼的话,当然没问题,作好后,我给你送过来!”
“那我就先谢谢你!”李卫佳说着,又敬了汪文娟一杯。
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三个人围绕着汪文娟的篆刻艺术又谈了好一会,这时,杨春林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杨春林掏出一看,是县委办的电话传呼,赶忙起身去回电话,片刻进来,对汪文娟说:
“单位有事找我,要不你们再聊一会,我先回去。小李等会儿再过来。”
汪文娟看了看表说:“也快到上班的时间了,你们有事,咱们以后再聊,我也该回单位了!”于是,三个人从川菜馆出来,各自回单位去了。
两个月之后,大约是七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天气很热。李卫佳一个人在宿舍里光着膀子整理材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李卫佳头也没抬,只是随声喊道:“请进”。
随即门“哐啷”一响,一股女人的清香飘了进来。李卫佳抬头一看,竟然是文小玫,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之间急忙问:“小玫,怎么是你?”
“怎么啦!难道你升官了,我就不能来了吗?”小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我来?”小玫依然不依不饶,连珠炮似的问。李卫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连忙说:“快坐下,我给你倒茶。”边说边离开书桌,给小玫沏茶。
小玫今晚仿佛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几年的城市生活,小玫的脸越发变得白净,人也越发漂亮了。披着黑黝黝的长发,上身穿鹅蛋黄的女式休闲服,下身穿的是深蓝色牛仔裤,浑身散发着护肤品的清香。手里拿着一个女式背包,不紧不慢地坐到书桌前。
“小玫,最近好吗?”李卫佳给小玫沏了一杯茉莉花茶,送到小玫手里,问道:“家里文大伯和大婶都好吗?”
“好者呐!有什么不好的呢?”小玫像是回答着李卫佳的问话,又像是反问李卫佳,“都是老样子,我爸仍在忙着挣他的钱。他现在是有了十万想百万,有了百万想千万”。
“这几年搞企业很难,全国各地的乡镇企业效益都滑坡,市场疲软,钱也不好挣了。你快毕业了吧,分配的事怎么样啦?”
“我已经毕业了。我爸从省地税局托关系将我分配到市地税局上班,可我不愿意到省城上班,我执意要回高山县上班,我爸无奈又托人将我改派到高山县地税局,七月底就去上班。”
听到小玫的话,李卫佳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啦?那么多人想留到省城却没办法留,你可倒好,分配到省城却要到县上来。你也真是的。”
“我就是不愿到城里上班。城里有什么好,对我来说,省城里什么都没有。”
“唉!”李卫佳叹了一声,苦笑着说:“小玫,有的时候,你过于任性,想问题过于简单。不听老人的话,回县上工作,以后你会后悔的,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卫佳哥,我们不说这些好吗?”小玫的语气里明显地有些厌烦,“还是说点别的吧,越说这些人越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两人一时沉默不语,屋子里只有闹钟在滴答滴答的响着。
李卫佳不敢正眼看小玫,低着头给小玫的杯子里添水。
书桌上一片凌乱,满是各种文件和汇报材料。小玫看到那本《唐诗宋词赏析》,拿过来一边翻看着,一边问:“卫佳哥,你现在还拉琴吗?”
“到这边工作,整天爬在材料堆里,哪儿还有时间去拉琴。再说,行政单位,不象学校,有时拉琴会惹别人烦的。做行政工作最大的不好,就是让人感觉到过得很累。很多时候,都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就这样,还不一定做到点子上。”
李卫佳意识到话说的有点多,也有点过头,想改变话题。但面对小玫,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不知道说些什么。以前,两人见面,又说又笑,聊得十分开心。今晚,两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说话也不象以前那样随便了。
李卫佳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为上次冷落小玫的事给小玫做解释,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有些事,箭不断,理还乱。越想解释可能会让人越多心。就这样,冷静处理,也不失为一种完全之策。
正当两人僵持的时候。杨春林突然推门进来,看到小玫在座,疑惑的问:“小李,来客人啦?那你们先聊吧,我一会儿再过来。”
李卫佳连忙站起来,边给杨春林让座边给介绍说:“杨主任,这是我大学同学的妹妹,叫文小玫,她父亲就是我们县上有名的木材综合加工厂的文厂长。”
说完,又给小玫作了介绍。“你坐吧,也没什么事。她现在还上学呢,是她哥哥让她给我带几本书过来。”
看到小玫在不解地望着他,李卫佳心里有些慌,在小玫面前他还是第一次撒谎。
落座后,杨春林接过李卫佳沏好的茶,关切地对小玫说:“你是文厂长的女儿。你爸我也很熟悉,他最近好吗?你现在上哪个学校?”一连串的问话,小玫觉得有点像审问似的,但又不好拒绝,就简单地做了回答,之后,就沉默不语。
杨春林感觉出,有他在场,气氛有些僵。便将明天要做的几项工作给李卫佳做了安排,准备告辞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问:
“小李,汪文娟给你的篆刻作品还没送来吗?”
“没有!”
“跟汪文娟见面后,对她的印象如何?你要是觉得中意的话,我就去跟汪主任挑明,你们也可以继续交往。”杨春林稍做停顿,又接着说:“要是觉得不中意的话,也没什么。婚姻大事,不能勉强。汪主任他也不会怪你的。”
李卫佳望着杨春林傻傻地愣住了,他偷眼瞟了小玫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愣了一会,无奈地说:“我明天请你,去跟汪主任说。”
杨春林这才满意地点着头,告辞走了。
杨春林走后,李卫佳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给小玫说什么。一抬头,他分明看见小玫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只是极力地控制着不让流出来。李卫佳的心里乱极了,他想跟小玫说声对不起,感觉到话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又一想,对不起小玫什么呢?他和小玫之间朦胧的感情,岂能是一句对不起所能解释得了得吗?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解脱罢了。
小玫听到杨春林与李卫佳之间的谈话,刹那间直直地愣在那里。究竟他们说了些什么,小玫一句也没有听完整。她脑子里一片昏沌,脸上觉得烧乎乎的。直到杨春林告辞出去,小玫才好象清醒过来。她望了望李卫佳,控制住自己,礼貌的站起来,声音很轻的对李卫佳说:“你很忙,我该回去了。”不等李卫佳说什么,就快步走出宿舍,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十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下午的时候,汪文娟打电话给李卫佳,她在电话里说:“今晚下班后,你那儿也别去,就在宿舍里等我,我给你把篆刻作品送过来!”
李卫佳接完电话,心想,汪文娟的语气怎么和她爹的差不多,完全是上司命令下属的架势,让人听起来浑身不自在,不舒服。可是,不自在,不舒服,也只能是心里的感觉,他不敢说出来,也不敢不等她。
六点刚过,汪文娟如约而至,手里拿着两幅已经装裱好的篆刻作品。
李卫佳打开看,一幅是四组长方的篆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整篇格局严谨,气象肃穆,笔姿稳重,温和平整,处处表现出笔法的优美雅致。
另一幅是四组椭圆的篆刻,“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虎啸风声远,龙腾海浪高。”用笔坚强峭峻,通篇字态酣畅,错落多姿,既有楚派书的雄强纠纠,鲁派书的文质彬彬,更兼有齐派书的纵逸潇洒,形成了豪放逸纵的丰貌及风格。
汪文娟的篆刻作品的确已经达到得心应手,下笔润畅的境地,自成一家,写出了自己的书风。
李卫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和赞美汪文娟的篆刻作品,他一边欣赏一边赞美说:
“想不到你的篆刻艺术已经达到这般境地,难怪你的作品多次获奖!”
“看来你对篆刻艺术还是很内行的?”
“我是个外行,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美的东西就是美的,我说的只是我的感觉。在你面前谈篆刻艺术,那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好啦好啦,赶紧收拾起来吧!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汪文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满之意,就连忙改变了话题。
“等等,趁你在帮我把它挂上。”
李卫佳从抽屉里找出两颗钉子,搬过来一把椅子,将两幅篆刻作品并排挂在宿舍的墙上。
“赶紧走吧!”等李卫佳挂好后,汪文娟催着他出去吃饭。
“再等一下,我得带上点钱。”
“别忙乎了,今晚我请你的客,你那点工资还是留着你自己花吧!”
夏天的日子,让人感觉很长。虽然已经快七点钟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尽,余辉照得大地一片彤红。
大街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走着,向北走的,向南走的,汇成人流,给街上凭添了几分热闹。
那些手里拿着公文包,踱着方步走的男人,大多是约好了饭局的人,所以,他们显得很从容。而两手空空,低着头急慌慌走路的男人,则是没有饭局急着赶回家去的人,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做饭,迟了的话,必定会挨一顿臭骂的。女人们则不同,空着两手,背着小包慢慢走的女人,也是约了饭局的,她们被别人邀请,为了表示女人的矜持,总是比别的人迟几分钟到场。而手里一袋两袋拎着东西,一边匆匆忙忙地走路,一边向熟人打着招呼的女人,是急着回家给孩子去做饭的,她们的男人在外面有应酬,今晚不回家。
李卫佳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跟在汪文娟的后面,也汇入到街上的人流中。
走了一段路,汪文娟回过头来问:“今晚你想吃点什么?”
“随你的便吧,今晚你请客,你说吃什么都行。”
“那我们就去县城北头的三回头餐厅吃卤猪蹄,很好吃的,你以前去过没有?”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过很有特色的,但一直没去过。”
“那正好,今晚就让你尝尝卤猪蹄的味道。”
三回头餐厅,在高山县城的北头,紧靠着一0八国道的路边,以卤猪蹄为主。高山县城的南边是金州市,北边是银都市,从金州市或银都市路过高山县城的人,大多都喜欢在三回头餐厅吃上一顿卤猪蹄,这里的生意也就比别处更红火,每到晚上,来这里吃饭的人特别多,高山县城的人,喜欢把猪蹄昵称为“猪手”,将蹄改称为手,似乎要显得文明一些,亲切一些。
汪文娟带着李卫佳来到大厅里,靠窗户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客人。他们选择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立刻有一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系着蓝围裙的小姑娘走过来,给每人面前摆放好一包餐巾纸,一双筷子,这才微笑着问:“两位师傅。你们吃点什么?”
“两只猪蹄,一斤排骨,两个小碗烩面片,另外,再拿两瓶啤酒来。”汪文娟熟练地说完,挥挥手,示意服务员下去准备。
李卫佳打开餐巾纸包,里面印着餐厅的广告语:“猪蹄——大自然的生物美容食品,据食品科学家的研究,猪蹄中含有丰富的各种维生素成分,尤其富含钙、磷、铁、镁和维生素A、d、k、e等。这些物质被人体吸收以后,对人体的皮肤具有很好的营养作用。同时,猪蹄中所含大量的胶原蛋白质,是人类生长皮肤不可或缺的成分,能使皮肤润滑细腻而且白嫩,还能够减缓皱纹的产生。猪蹄肉中的筋络比较多,常吃卤得有软有硬的猪蹄子,十分有嚼头。这种所谓的‘有嚼头’,除了味道好外,还在客观上,时常锻炼了嘴嚼肌和面部肌肉,使面颊长得丰满匀称,避免脸颊下陷。因此,从美容的角度看,常吃猪蹄有好处。常吃猪蹄,适量饮啤酒,还有消炎利胆的功效。特色猪手,广交朋友,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看着广告语,李卫佳笑了笑,对汪文娟说:“中国的饮食文化太丰富了,也有些不可思议。你看,前些年,像猪蹄子、猪下水、鸡爪这些东西,都是没人要的便宜货,这才几年,这些东西倒成了餐桌上的香饽饽了。”
“我看你是个怀旧主义者,总是留恋过去的一切。”
“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干嘛上纲上线呢?”
“我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你就不能浪漫一点!”
李卫佳笑了笑,不再吱声。
猪手端上来了。汪文娟教李卫佳左手上套上塑料手套,说:“这东西腻手,用筷子夹不住,必须用手抓着吃才方便。”
李卫佳学着汪文娟的样子,套上塑料手套,用手抓着吃。吃了两口,说:“这东西味道还不错的。以前总以为也就是卤猪蹄,没有什么特别的。今天一吃,还真有些风味。”
“来,我们喝一杯啤酒,”汪文娟看着李卫佳吃得津津有味,很是开心,端起酒杯说。
李卫佳一手抓着猪蹄子,用另一只手端起杯子,碰了一下,看看汪文娟喝的一点不剩,他也喝干了。放下杯子说:
“我的酒量不如你,我还是吃一点再喝吧!”
“你急着干吗?我们边吃边喝,又没有人跟你抢食。”
“不行,我空肚子喝酒,两三杯就醉了,你还是饶了我吧!”
“那随你的便!”
饭快吃完的时候,汪文娟看着李卫佳问:“吃完饭,我们上那儿去?”
“高山县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哪有地方可去,我们吃过饭,到大街上溜达一会儿,散散步,就回家吧。”
“天还这么早,回到家里不也是闲待着吗?”汪文娟见李卫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显得有些不乐意,就直截了当地说:“不如我们去歌舞厅唱一会儿歌,跳一会儿舞。”
“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不会跳舞。”
“那就算是我求你陪陪我,总可以吧?”
李卫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吱声了。
“你光知道笑,”汪文娟望着李卫佳说。
高山县城虽说离省城金州很近,但文化生活却很单调。整个县城没有几家文化娱乐场所,仅有的几家歌舞厅,大多也是临街的商铺改建成的,面积很小容纳不了几个人。
最大的一家歌舞厅,也只有一百多平方米。坐落于县委招待所旁边,原来是县委的小礼堂,因为太小,开会派不上用场了,就租给私人改建成歌舞厅了。
李卫佳被汪文娟死拉硬拽地拖进舞厅。
他走到里边一看,虽说面积不大但空间很大,两边都是用沙发围成的雅座,沙发与沙发之间,挂着布帘一间一间地隔开,中间是舞池。顶棚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旋转舞灯,四周是几排霓虹灯和紫光灯。紫色的灯光照在人的脸上,有些异样的感觉。进到这里的人,无论是美的,还是丑的,脸上光的,或是麻的,被紫光灯一照,看起来都是那么漂亮,诱人。
汪文娟拉着李卫佳走到最里边的一间雅座坐下。立刻,有个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需要什么?汪文娟要了两瓶啤酒,两罐饮料,又要了两包口香糖。
李卫佳四处张望着,暗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清楚人的真实面目。人们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处,分不请是朋友相聚,还是恋人约会,或者是情人幽会。那灯光如同一块遮羞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住了别人的脸面。
这时,音乐响起,李卫佳听出来那是迎宾曲。两分钟后,音乐声骤停,一个男生操着怪腔怪调的普通话说:
“欢迎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光临四海乐歌舞厅,我们将竭诚为你奉献优美的歌曲,让大家玩得开心。也欢迎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为你的朋友点歌助兴。祝大家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音乐声又响了起来。汪文娟端起酒杯,对李卫佳说:“来,我们先喝一杯酒,喝完我教你跳舞。”
“我还是先看看吧,”李卫佳举着酒杯,喝了一半,放下酒杯,说:“这玩意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的。”
“很好学的,上小学的时候,你不是扭过秧歌舞吗?跟扭秧歌舞差不多,三步或四步,只要踏着节拍就行了。”
“我听说县上有一位领导对跳舞总结的很精辟,他说‘会跳了转着,不会跳了站着’,跳舞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你呀,你就不能够主动点嘛?干吗总是和我抬杠呢?”汪文娟有点不高兴,冲着李卫佳大声说:“你怎么酒也没有喝干?”
汪文娟逼着李卫佳将杯中的酒喝干,又给他倒满,塞给他一块口香糖,硬拉着他走进了舞池。
李卫佳随着汪文娟的脚步,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踏着节拍走着。他看看周围的一对对男女,有的舞跳得很好,也很投入,尽情地在舞池里旋转着,扭动着,绕着各种各样的花步。有的也比他好不到那儿去,跟他一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踏着节拍,慢慢地舞动着。
一曲终了,李卫佳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坐下休息。
“看把你急的,学跳舞对你来说真的就这么难吗?”汪文娟跟在他的后面,走过来坐下说:“你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来,我们再喝一杯酒,就算是给你压压惊吧!”
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
音乐声又响起,是一首《梁祝》改变成的舞曲。李卫佳立刻被《梁祝》优美的旋律所吸引,他的思绪迅速融入到乐曲所展示的意境当中。嘴里哼哼着,似陶醉,似痴迷。这是李卫佳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汪文娟见李卫佳有了激情,拉着他说:“这是慢四步,走吧,我们再跳一曲。”说着,拉住李卫佳的手,融入到舞池的人群中。
舒缓的曲子,低迷的乐声,暗红的灯光,让人有了一种欲泣、欲诉的感觉。
汪文娟的一只手搭在李卫佳的肩上,另一只手紧紧勾住李卫佳的手。她将身子紧紧地贴着李卫佳,随着舞曲慢慢挪动着脚步。
李卫佳第一次与女人靠的这么近,心里怦怦怦地直跳。一股女人的温磬和着护肤品的清香,扑面而来。暗红的灯光下,李卫佳发现汪文娟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光里充满了期待。他不敢正面迎着他的目光,眼睛飘来飘去,只用余光瞟着汪文娟。
突然,灯灭了,音乐还再响着。
四周一片漆黑,李卫佳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周围悉悉嗦嗦地响着异样的声音。他感觉到汪文娟的两只手牢牢地箍住他的腰,身子向他贴的更紧,嘴唇不停地在他的脸上磨蹭着。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有些怯怯的,但他还是伸开手臂,紧紧地将汪文娟搂在怀里。
汪文娟的嘴唇在他的脸上搜腾着,忘情地吮吸着,品砸着,不断地变换着姿势,终于紧紧地压在了他的嘴唇上,不动了。李卫佳**着她那性感的嘴唇,身体里鼓起一阵骚动。稍停片刻,她伸出舌头,对着他的嘴唇挺了挺,又挺了挺,李卫佳顿时明白过来,他张开嘴,将她的舌头吸了进去,贪婪地吮吸着,品味着,那滑滑的、腻腻的、温湿的感觉,又激起他身体的一阵骚动。她的舌头在他的嘴里不断地翻滚着,搅动着,撩拨起他的激情和**。他身体里的火山在喷涌着,流到那儿,那儿就颤抖起来,燃烧起来。
猛地一下,汪文娟抽回她的舌头,用劲吮着李卫佳的嘴唇,一下,两下,他就伸出舌头,慢慢地送进她的嘴里,她满意地品砸起来。两只手从他的腰里挪到脖子上,紧紧地箍住,箍得更紧,更有力了。她微微地喘着气,似乎已经陶醉了,融化了,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忘记了音乐,忘记了舞步,两个人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动。
几分钟之后,音乐停了,灯还是没有亮。李卫佳听到周边又响着悉悉嗦嗦的声音。汪文娟松开箍着他的双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重新恢复到原来的舞步。
灯终于亮了,舞池里的人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卫佳紧挨着汪文娟坐下,觉得嗓子涩涩的有点干,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嗓子,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抽着烟,他细细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幕,他感到那种滑滑的、腻腻的感觉仿佛印在了他的嘴唇上。脸上还有一种女人的清香味。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汪文娟的小手,仔细地抚摩着,把玩着。汪文娟的身子斜靠着,头依偎在李卫佳的肩上,尽情地享受着他的爱抚。
她把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慢慢挪动着,抚摩着,从胸脯到脖子里,又从脖子移到胸脯上,捏弄着他的干瘪的**。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从他的胸腔内爆发而出,冲向全身的各个角落。腰下那玩意儿已经硬邦邦、胀鼓鼓的了,直挺挺顶着裤子。
李卫佳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就悄悄地对汪文娟说:“我们出去到外面透透气,这儿太吵,也太闷了。”
“你到底怎么啦?”汪文娟不解地问:“真的感到不自在吗?”
“没有,我只是想到外面透透气。”
“那你自己去吧!”
走到外面,被凉风一吹,李卫佳觉得浑身一阵清爽,很舒服,很惬意。
他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仰望着夏夜的天空。满天繁星,有的明亮,有的灰暗,有的闪动着,有的静静地不动,密密麻麻似珍珠般布满天空。他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诗《天上的市街》: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飘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夏夜的天空,多么宁静,多么浪漫,给人以遐想,给人以启迪。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夏夜,随你去畅想,随你去遨游,纵横宇宙间,上下五千年。
李卫佳沉静在无限的畅想中,放开自己的思绪,让它在夏夜的天空里,漫无目的、自由自在的奔腾,翱翔,漂浮在夜的上空,穿梭于星际之间。
突然,一阵震耳的迪士高摇滚乐从舞厅里飘了出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收回了李卫佳的思绪。强烈的节奏,咚咚咚地响着,如霹雳,如雷鸣,如地动,如山摇。
李卫佳想该结束了吧,他转身走进舞厅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迪士高摇滚乐,一群男女在忘情地扭着,摇着,闪光灯哗哗哗地亮一下暗一下。那乐声震得人心惊肉跳,那灯光照得人眼花缭乱。
李卫佳借着闪光灯亮的瞬间,一步一步慢慢地找到他们的位子,发现汪文娟不在座位上。
他四处望着,仔细分辨着,好久才看清楚汪文娟在舞池的中央,踏着迪士高节拍,使劲摇着头,扭动着屁股,忘情地跳着迪士高舞步。她的对面,有两个小青年和她跳派对,也是痴痴地摇着头,扭着身子和屁股,不时做出及富挑逗性的各种姿势。
汪文娟显然很开心,很投入,很满足。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忘记了和他一同来的李卫佳。
看着汪文娟仍在那儿尽情地跳着,李卫佳心里萌生了一股醋意,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站起身来,想仍下汪文娟一个人先走。又一想,觉得不妥当,他无奈地摇摇头,仍旧坐下,盯着汪文娟继续看。
迪士高音乐走向**。汪文娟跳着跳着,和一个小青年玩起了花步。她迎合着小青年的挑逗,作出煽情的表示,和那小青年时而拥在一起,时而分开跳着,时而打着响指,时而跺着脚步!她的脸上渗出了颗颗汗滴,被灯光一照,亮亮的,湿湿的。但她却兴趣不减,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李卫佳强忍着自己的怒气,一支接一支地连续抽了三支烟。
终于,舞曲停了。汪文娟汗涔涔地回到座位上,对着李卫佳歉意地笑了笑。李卫佳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的迪士高舞跳得比别的舞要好得多!”
“你这是丧败我,还是夸奖我?”
李卫佳冷笑了一下,又不吱声了。
这时,那个刚开始主持的男小伙,又操着怪怪的普通话说:“今晚的舞会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光临,明天晚上再见。”
舞客们陆陆续续离开舞厅。
汪文娟还在慢慢地收拾东西,李卫佳对她说了声:“我先出去透透气!”说完,仍下汪文娟一个人,头里走了出去。
十一
李卫佳和汪文娟结婚的事,小玫是从她哥哥文小刚那里偶然知道的。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小玫托一位同学给李卫佳悄悄地送来一套藏兰色毛料西服和五百元钱,还有一封信。
李卫佳接过这些东西时,手微微有些发抖,心里也在发颤。他强忍住泪水和激动,悄悄地收拾好衣服和钱,背着别人,打开了小玫的信:
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的心仿佛在汩汩的流血!
我知道,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将是最孤单、最寂寞的人。
我爱你,却不懂你!我懂你,却不懂你的心。昨夜,我在流泪,泪水流淌了一夜,打湿了我的心。
茫茫的人海里,孤单的背影下,我将关住我的心扉。此后的岁月,我不会向任何人打开。心里只留下一个愿望,总有一天,你会扑向我的怀抱,我在等待那幸福的时刻……
我会用一生的时光等待你!
李卫佳读着信,仿佛看到小玫的脸上,晶莹的泪珠,漫出她那紧闭的眼帘,从长长的睫毛中间滚落下来。
泪珠又仿佛滴在李卫佳的心上,四散迸射,发出冰凌碎裂似的响声,他似乎清晰地听到了那响声!他被小玫孤寂的心境所感染,他清楚小玫何以这般孤寂,又何以这般自甘孤寂?
他记得,他还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有一次,小玫来找他玩。偶然间,他们谈起了拜伦的诗。小玫说拜伦是她所偏爱的诗人,她喜欢拜伦的爱情诗。她说:“拜伦的诗和拜伦本人一样,是天地精灵的化合,是造物主对人类的特殊赐予,读他的诗,就可以感到他胸中的激情,就像炽热的熔岩从火山中喷发,像汹涌的波涛冲击海岸!她佩服拜伦的‘才气大、力气大、口气大’,说没有这三‘大’,就不可能成为大家……”
李卫佳听傻了!他急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国诗选》,找到拜伦的诗,小玫说这是她从一本小说上看到的评价,她指着其中的一段朗诵道:
海黛没有忧虑,
也不要对天盟誓,
因为她从未听过,谁会欺骗一个纯情少女,
或者
结合还需要诺言的仪式;
他像一只小鸟真诚而无知,
快乐地飞向自己的伴侣,
从未曾梦想到中途变心,
所以不必提忠贞二字。
……
天地和大气是这样舒适,
海黛和唐璜没有想到死,
不要抱怨时光,
只怕时光流失,
他们是一对无可指责的情侣:
相对而视,
每人就是对方的镜子,
蕴藏在眼底的无限深情,
化作闪闪发光的宝石。
“卫佳哥,你说世上有没有爱情?”朗读完那段诗,小玫真切地问:“到底什么是爱情啊?”
“我……我也说不清楚。”李卫佳轻声说。的确,让一个少男对他缺乏亲身经历的人生大事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是困难的。“大概,就是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追求,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相互依靠,相互支持,谁也离不开谁吧?”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唯一的提到爱情的一次。虽说都是朦朦胧胧的感觉,谁也没有往深里说下去,但对爱情的向往,却溢于言表。
对小玫,李卫佳觉得他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内心充满了内疚。他们之间没有海誓山盟的誓言,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有的只是那份纯真的心,是心与心之间的沟通。就像天生的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丝毫没有做作和雕饰。手里拿着小玫的信,李卫佳沉默了很久,他慢慢地藏好小玫的来信,走出房间,隐隐约约,他感到在他的心里,将会永远背负着这份遗憾!
那晚,在县委大院里,小玫赌气走后。她留给了李卫佳一个辗转翻侧,难以成眠的夜晚。他想起小玫的问话:什么是爱情?是啊!到底什么是爱情?人世上,人与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如果说世上有爱情,为什么会有梁山泊和祝英台、陆游和唐婉、罗密欧和朱丽叶等中外的爱情悲剧!如果说这世上没有爱情,这些中外的爱情故事千百年来被人们反复传唱、反复歌颂,经久不衰,这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断地自己问自己,我和小玫之间有没有爱情?和汪文娟之间有没有爱情?
他由爱情想到婚姻,由婚姻想到小玫和汪文娟。现在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在小玫和汪文娟之间如何抉择?他想起读过的一本小说上说的一段话,“以婚姻为最终目的的爱情,是以适度的放纵,适度的谨慎,适度的理智为推进手段的,以需要和愉悦为目的的情爱,是以为恶的念头和放纵为推进手段的。”他的情爱是以什么为目的的?和小玫在一起,他的目的是什么?和汪文娟在一起,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一贯相信命运,也许这有点唯心主义的色彩。
可是,他相信这就是命运。命运是一种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在黑暗中左右一切的令人恐怖的东西。既然有男人和女人,就免不了在他们中间,要有那么几场悲喜剧。如果真要追究责任的话,责任也许在亚当和夏娃,自从他们偷吃了禁果以后,世界就不太平了。
是啊!这就是命运。
命运,在任何时候,不是单个的某个人所能左右得了的东西。
天亮以后的事情,就不是李卫佳的意愿所能驾驭的。杨春林催促李卫佳,准备好礼品,按照农村的习俗,杨春林以介绍人的身份代表李卫佳去向汪家提亲。
汪海涛很满意这门亲事,当然,他看重的不是李卫佳的家庭,而是李卫佳的前途,这孩子,人年轻,有学历,有才华。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年轻人,在政界里只要有人扶持,可以说前途无量。
而这一切,对李卫佳而言,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木偶人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一上一下,都已被别人牢牢地操纵在手里,喜怒哀乐,全凭别人的好恶而已。
终于等到要举行婚礼的日子。李卫佳仍然像个木偶人,一切都由别人替他操办。
婚礼是在县委招待所举行的,那天,场面很大,婚礼进行得很隆重。县委招待所三号大厅,气氛热烈,喜气洋洋。在中间的主席台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金边大红“喜喜”字,两边是龙凤呈祥的图案。超大的音箱播放着《迎宾曲》和唢呐曲《喜洋洋》,三十张大圆桌座无虚席。县上很多有头面的人物,从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到政府副县长以及各委局办的头头,都来贺喜。
婚礼虽说是两家合办的,但李卫佳这边请的人并不多,老家也没来几个人,很多人都是汪家请的。
司仪由招待所的经理担任。十二点整,随着司仪的一声“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大厅外鞭炮齐鸣,响彻云霄,十二响礼炮,依次燃放,震得院子里的小轿车的报警器哇哇直叫。杨春林身穿兰色西服,扎着大红领带。他今天既是整个婚礼的总执事,又是新郎新娘的证婚人。杨春林宣读完结婚证书,婚礼便进入**。李卫佳和汪文娟在司仪的带领下,分别给客人敬酒。在女方的要求下,李卫佳按照农村的习俗,身穿一套兰色毛呢中山装,身上披着用大红绸缎被面作成的绶带,胸前别着一束花,写着“新郎”的大红绸条格外鲜艳。他和新娘汪文娟一桌一桌地挨个敬酒,先是给县上的领导坐的那一桌敬酒,之后,便是顺着桌子,依次而过。每到一桌,客人们都嚷着要和新郎碰几杯,不大一会儿,李卫佳便有了几分醉意。
挨到给李卫佳的父母敬酒的时候,凑热闹的人们开始闹亲了,有人拿着筷子敲着碟子,嘴里喊着“新娘认亲啦!给爹妈敬酒啦!”,“一鞠躬,二鞠躬”,有的戏谑地喊“不给钱儿不鞠躬”,敬完酒,李卫佳的父母便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分送给李卫佳和汪文娟。
一圈酒敬下来,李卫佳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杨春林便安排他到一间雅座休息,以至第二轮客人坐席的时候,李卫佳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由一个小伙子搀扶着,汪文娟也在一旁撑着,勉强给客人敬完酒。
婚礼一直闹到下午四点才结束,李卫佳早已酒醉不醒,后来的事,他只是隐隐约约、迷迷糊糊的记得一些。
十二
婚姻是座围城,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
梦想着走进去的人都是幸福的,幸福的人都是相同的,他们向往着美好的爱情,憧憬着美满的婚姻,和睦的家庭。幻想着走出来的人都是不幸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他们有的有婚姻没有爱情,有的有爱情没有婚姻,有的同床异梦,有的异床同梦,形形色色,难以尽述。
李卫佳走进了围城,进去了,就和别人一样失去了自由。
他是在别人的支配和控制下走进围城的,从一开始就显得勉勉强强。因而,他的这座围城要比别人的高的多,也比别人的深的多。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经济收入,或是权利地位,他都处于劣势,似乎要比汪文娟低人一等。而在汪文娟看来,她最满意的也许就是这些。她的家庭背景,造就了她的心里优势,造就了她的优越感。
结婚的时候,一时间分不到楼房,汪文娟的父亲给他们找了一处有两间屋子的平房,让小两口暂时过度,说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儿离李卫佳上班的地方并不远,穿过一条马路往西走,就在县城西边的山脚下。原来是县上四大家县级领导干部的住宅区,高山县城的人戏称这里为“中南海”。后来,县城里盖的楼房多了,这儿的领导干部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房管局就把四间一套的大院子改成了两间一套的小院子。
在高山县城,像李卫佳这样的年轻人,要不是有他的岳父汪海涛周旋,一般情况下是分不到这样的房子的。很多年轻人,结婚的时候,分不到房子,就把自己的宿舍当做新房,小两口就挤在这不到十二平方米的屋子里,既当卧室,又当厨房。能够有一套两间屋子的平房,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奢侈的了,更别说是楼房了。
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平淡的。汪文娟的工作忙,在外面的应酬也很多,接待市农行的领导,朋友聚会,宴请别人或是参加别人的宴请。她时常顾不得回家吃饭,和李卫佳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李卫佳一个人将就着,随便弄点吃的也就打发了,很少在家里做饭。慢慢地李卫佳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也变得不爱回家了。
每到中午或者晚上要下班的时候,只要汪文娟不打电话,他就在机关食堂,或在外边大街上的小饭馆里将就着吃点,然后再回家。县委办的材料比较多,常常加班,有时候,晚上加班迟的话,李卫佳就在办公室里睡了,也不到家里去。
这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汪文娟打电话给李卫佳,说是晚上要去金州办事,不回家,让李卫佳到机关食堂去吃饭。
接完电话,李卫佳苦笑了一下。心里想,以前都是回家的话才打电话,今晚怎么不回家也打电话给他,看来今晚又得独守空房喽。他准备去机关食堂吃饭,突然看见桌上有一包三回头餐厅的餐巾纸,他想起,很久没有去过那儿了。三回头的卤猪蹄,实在是让人念念不忘,那种滑腻的味道,堪称一绝,不如今晚自己一个人去那儿独自享受一番。
他从机关出来,上了公交车,坐了两站路,就到了三回头餐厅的门口。下了车,径直走向大厅。他慢慢地推开玻璃大门,刚走两步,猛然看见汪文娟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排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谈着话。
李卫佳刹时觉得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热乎乎的。他不知是走进去好,还是退回来好,直直地愣在那里。
汪文娟听到门响,偶然回过头,看见了走进来的李卫佳,脸上显出了慌乱的神色。她从李卫佳的神态上,知道他已经看她们了,想回避,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站起身来,向李卫佳打着手势,让他过去。
李卫佳的情绪遭到了打击,他想摔门而去,又觉得那样做有些过火。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看到汪文娟打着手势,让他过去。忍了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向那边走去。
等李卫佳走到桌子边,汪文娟拉过来一张椅子,让李卫佳坐下,这才给他介绍说:
“这是我们农行新来的车行长。”
“你好!”
李卫佳伸出手,礼节性地和那位车行长握了握,回过头来问汪文娟:“你不是说要去金州办事吗?”
汪文娟的眼里闪过一丝慌意,她望了望车行长,说:“今晚要找的人没有时间,约不出来,所以没有去。我们在外边吃点饭,就准备回家的!”
“我以为你已经去金州了,就一个人来这儿吃点猪手。”
“那就一块吃吧!”那位车行长招呼说。
“我给你再要点猪手和排骨。”汪文娟说着,招呼服务员再加一只猪手,一斤排骨,一个小碗烩面片。
李卫佳犹豫着,勉勉强强地坐下,听凭汪文娟的安排。
李卫佳有个习惯,吃饭不轻易说话,他觉得养生学上说的“食勿言,”有它的科学道理的,人在吃饭的时候,集中精力,细嚼慢咽,有利于消化和吸收。况且,今晚吃饭,更觉得无话可说。在这样的场合,碰见自己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吃饭,他心里很是不自在。他有时也听汪文娟和车行长的谈话,除了偶尔应答一两声外,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低着头只顾自己吃。
三个人吃完饭。车行长自己开着车,要送他们回家,李卫佳借口想到街上走走,谢绝了车行长的好意。汪文娟自觉得不好意思,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车行长自己开着车先走了。
两个人走出餐厅,来到大街上,李卫佳闷闷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装做很随意的样子,在大街上漫步。汪文娟见他沉默不语,又不搭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
回到家里,时间尚早。
汪文娟洗了把脸,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李卫佳什么话也不说,也没问多余的话,自个儿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脱去衣服睡了。
汪文娟看了一会儿电视,见李卫佳对她不理不睬的,自觉没趣,也就睡了。
十三
李卫佳的政治仕途,并没有他的岳父所预料的那么顺利,那么前途无量。
结婚后的那段日子,还算得上是比较顺利和幸运的。在他的岳父汪海涛的运作下,李卫佳被提拔担任县委督察室副主任。本来,按他岳父的意思,打算是想让他先到哪个乡镇当个副乡长,在基层锻炼几年,进一步熟悉基层情况后再做安排,但没有运作成,只好暂时过度性的安排任职。
县委督察室与县委办合署办公,尽管李卫佳被提拔为副主任,干的仍然是秘书的活,只不过是有了一个副科级的头衔罢了。
说起高山县的政治,外围的人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圈子里的人都很明白。县上四大家班子里,除了县委书记是从外地调来任职的外,其余人大主任、县长、政协主席以及县委副书记、政府副县长、组织部部长都是本地人。政治形势格外复杂。毕竟,中国的政治还是人治的色彩比较浓厚的,这既有中国传统的人治思想中官本位意识的影响,又有本地的政治传统的影响。在中国人的思想意识中,忠君爱国历来是被推为崇高至上的主体思想和主流意识,无论是**时代,还是以后的时代,都没有完全跳出这个范畴。人们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明君和清官身上,自身的民主意识,民主权利,很多时候都被忽略。所以,每一个政治家和领导者后面,都必须有一帮所谓的自己人在为他做支撑,或摇旗呐喊,或遥相呼应。
自然,高山县的政治也是如此。
当时,有人把高山县的政治格局编成顺口溜,做如下分析,说是:
高山帮,园梓派,
东川西川没人才,
中川东坪的排在外,
石青东园的捞外快。
这里所说的高山、园梓、东川、西川、中川、东坪、石青、东园这些都是高山县所属的八个乡镇的名称,县上担任职务的人被人们按照籍贯划成派别和界限。更有人大胆地总结说:
县委书记人人爱,
人大主任两面派,
县长个个捞外快,
政协主席嘴脸怪。
遍这些顺口溜的人也许是些局外人,也许是些局内人。但始作者是谁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李卫佳的岳父汪海涛是平川镇人,自然被划在平川帮这边的,因为县人大主任、县长、组织部长以及五六个委局和乡镇的一把手都是平川镇人,这个镇的干部担任领导职务的特别多,能够左右全县局势,因此被人们称为“平川帮”。李卫佳虽说是园梓乡石川村人,但因为岳父的缘故,他也被人们划在了平川帮的圈子里。
在稍微复杂的场面上,是没有人会说这些顺口溜的,只有特别熟悉的朋友或者亲戚们在一起的时候,人们才会戏说这些的,作为笑料逗人开心。
李卫佳被提拔为督察室副主任的那年年底,县级四大家班子换届的时间到了。
这就犹如平静的水面仍进了一块大石头,荡起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的向四面辐射。高山县的各个机关都在涌动着一股潮流,一种对权利的渴望所产生的激情,催促着很多怀有各种目的人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些担任委局和乡镇一把手时间较长的主儿们,更是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都想借此机会,渴望攫取更大的权力,得到自己比较满意的职位。城府深沉的人,面不露色,只是在暗中较着劲儿;而有些人则喜形于色,人前人后,士气高涨,对有用的人,点头哈腰,称兄道弟,表现出超出平时好几倍的热情,为的是在关键的时候,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这天,李卫佳正在家中休息,突然接到岳父打来的电话,让他过去有事商量。李卫佳有些莫名其妙,岳父突然打电话叫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不敢耽搁,就匆匆忙忙赶到岳父家。
岳父一个人在家,见李卫佳进来,他让李卫佳自己泡了一杯茶,等李卫佳坐好后,才开口说:“小李,有件事,我想给你说说。”汪海涛不紧不慢,仍然保持着他在官场上的那套做派。喝了口茶,盯着李卫佳说:
“县上四大家班子马上就要换届了。我的年龄,已经超过了县级干部提拔的年龄杠,没有多大希望了,过不了几年,也就要退居到二线去。你可能也听说了,这次换届,有人利用人们编得顺口溜,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不断地给市委写信,反映说高山县是我们平川镇人的天下,更有人跑到市委,要求对高山县四大班子进行大幅调整。尽管这些都是传言,但市委对高山县的换届还是比较重视的,有可靠消息说,市委对高山县现任的县级干部交流的力度要加大,新提拔的县级干部,要尽量考虑外派或者提拔外县人,这个方案基本上定了。”
汪海涛喘了口气,接着说:“这次县上推荐县级干部时,我们平川镇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组织部部长王和顺,被推荐为县委副书记,估计市委会通过的。另一个就是县财政局局长李德明,被推荐为副县长。从目前的消息分析,关于李德明的推荐,前途难料,难以琢磨,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市委通过,同意提名的话,那再好不过。如果市委通不过,那就只好走代表直选这条路了。现在,各乡镇的县人大代表已经选出来了,必须赶早到代表中打个招呼,沟通一下感情,将事情说清楚,要保证直选的票数必须超过法律规定的半数。当然,投赞成票的越多越好。我现在的身份,人们比较敏感,我不能出面去跑,李局长也不能出面。所以,这事还得你代劳才行,也只有你最合适。你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到各乡镇的代表中去转一圈,活动活动一下。我明天让他们给你弄一份各乡镇的县人大代表的名单过来。代表中大多数是村上的主任,有些你也认识,你去的重点也要放在这些主任身上。李局长他们会给你准备好车子的,随叫随到。另外,给代表们送的烟酒和现金,他们也已经给你准备好啦!你什么也不用考虑。办公室的工作,我会尽量安排让别人代替,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把这事跑一下。唉……这年头,没有人撑腰,什么事都做不好,有了这些人撑腰,你以后的事也就好办喽!”
李卫佳听着岳父的话,似乎是在听神话故事似的,云里雾里的,只有主题他是清楚的,所谓到代表中走一圈,打个招呼,沟通一下感情,其实就是在代表中及早活动,为李德明拉选票。他望着岳父那严肃的神态,岳父也拿眼睛盯着他,等待他的表态。此时,李卫佳心里很清楚,他不能拒绝,正如岳父说的一样,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两年在县委办工作,目睹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为了权力,朋友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正如有人说的,在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斗争的需要,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也可以变成敌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为了谋取权力,不惜铤而走险,最终跌入犯罪的深渊。目睹这些,为了避免陷入政治斗争的旋涡,李卫佳小心谨慎地工作着,但他还是不知不觉的卷进了高山县的政治角逐中,原因就是他是县委办汪主任的女婿,又是县委常务副书记的秘书。他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岳父的安排。明知这是一项比较棘手的事,他必须得去干。李卫佳望着岳父,以问代答:
“爸,从什么时候开始?”
汪海涛露出笑容,城府很深地说:“这个你掌握。只是时间必须抓紧。另外,这事要尽量少让别人知道。”
李卫佳点点头,算是回答,便起身告辞走出了岳父家。自从和汪文娟结婚以后,李卫佳这还是第一次和岳父长谈,以前,在他的心目中,岳父的位置常常被顶头上司所占据,他对岳父的威严有些惧怕。
那几天,他天天仔细地打听着关于高山县人事变动的消息,仔细查看市委的机要文件,盼望着李德明的推荐能够被市委通过,那样,就可以省去他的很多麻烦。很快,市委关于高山县四大班子人事变动的文件到了,正如他岳父所料,王和顺被提拔担任县委副书记,李德明的副县长没有被通过。
李卫佳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到自己已经跌入深渊了。在岳父的催促下,李卫佳不得不开始行动。
县人代会如期举行。市委对高山县的这次换届很重视,从市委组织部、市人大抽调三名处长组成工作组到高山县指导换届工作。
到了选举那天,无论是市上的工作组,还是大会主席团的成员,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会议早点结束。根据会场的气氛看,谁也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结果。选举大会是在上午九点举行的,市委工作组的全体成员列席会议。按照会议程序,先是通过监票人、计票人名单,然后进行第一轮人大主任、政府县长的选举,似乎很顺利,没有什么意外。之后进行的是人大副主任和政府副县长的选举,会场的秩序开始有些乱,有的代表窃窃私语,低声交谈。选票发到手,代表们开始填写选票,又安顺序依次将选票投到票箱中,大会主持人宣布暂时休会,计票工作开始。
半个小时的计票,让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感到好像是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人们焦急地等待着。整个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出去转悠,也没有人高声喧哗,有的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会场禁止吸烟,但还是有许多人无法掩饰紧张,偷偷地吸起烟来。更多的人,则像产房外无所谓的男人一样,在等待着产房里的消息,无论是男是女,赶紧生下来再说。终于计票结果出来了,总监票人拿着计票报告书,显得有些慌乱,以至上主席台的时候,差点跌到,踉踉跄跄地将报告书送到大会主持人王振南的手里。
主持会议的县委书记王振南,接过计票报告书,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赶忙转过身去,向坐在后排的市委工作组组长汇报情况,组长点点头,王振南回过身来,大声宣布选举结果。
这次高山县人大副主任和政府副县长的选举,结果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不仅是高山县历史上罕见的,也是全市、全省建国以来罕见的一次选举。市委提名推荐的三名人大副主任候选人,两名落选,职位空缺一名,五名政府副县长候选人,四名落选,而经过代表直选产生了二名副县长,一名是西川乡党委书记李义宗,另一名就是县财政局局长李德明,空缺一名副县长。
在大会秘书组工作的李卫佳,听到选举结果,脑袋嗡的一声响,他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发晕,控制不住自己要跌到。他努力地强打起精神,悄悄地溜出会场,一个人跑到办公室里,锁上门,望着办公桌发呆。
高山县的换届选举,出现如此大的不正常,惊动了市委,也惊动了省委,甚至连中办和全国人大也得到了消息。
春节过后,市委对改善县的四大班子进行彻底整动。
县委副书记王和顺被调离,到远郊的一个县任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调任市人大专职委员,新当选的副县长李德明被调到全省有名的贫困县会川县任副县长,接着,在市委的支持下,县委书记王振南对高山县的各委局和乡镇的一把手进行大幅度的调整和更换。李卫佳的岳父汪海涛被免去县委办主任职务,只给了一个调查员的空衔。其他几个平川籍的一把手,职位也都做了交流和调整。对李卫佳,县委书记王振南原打算继续留任,但在那些反对派的鼓动下,被免去督察室副主任职务,调离县委办,到县工业总公司任了个副总经理。
那是一个说行政单位不象行政单位,说事业单位又不象事业单位的机构。清楚的人一看就明白,这样的安排,和降职没什么两样。
而在李卫佳看来,他只不过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迷迷糊糊地他卷入了高山县的这场政治斗争中,朦朦胧胧地他又被推到了运动着的浪尖,而当政治之潮平息之后,他就从浪尖上跌入了低谷,成了胜利者庆祝胜利的祭品,失败者推卸责任的替罪羔羊。
十四
高山县的这场**,虽然使李卫佳遭受到了挫折,却也使他变的更成熟,更务实了。
在李卫佳的思想里,一方面他接受了儒家“兼善天下”的思想,渴望“济苍生”、“安社稷”、“安黎元”,并且认为“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另一方面他又接受了道家特别是庄子那种遗世独立的思想,追求绝对自由,蔑视权贵,鄙视利禄,蔑视世间一切。他的这种矛盾的思想的形成,既深受家庭的影响,又深受他的古典文学教授虎廷显先生的影响。
上大学的时候,李卫佳最崇拜的人,是给他们讲授中国古典文学的虎廷显教授。那老头是五十年代末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毕业后,分配到西北大学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教学和研究,不仅对中国古代文学有很深的造诣,而且对中国历史和民俗学也颇有研究。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虎先生讲到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地位和文学成就时,告诉他的学生们,一个人要实现“济苍生”的理想与抱负,就要入世做官。不做官,你纵有一身旷世奇才,也无法造福黎民百姓,即所谓在其位,才能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做县长、市长、省长,你的治国之道,济世之才无处施展,造福苍生的理想与抱负也就难以实现。李卫佳对先生的话,无法做深刻的理解,总以为,先生的话大概是他对人生的觉悟,对社会和生活的理解。先生说这般话,总有这般说的体会与验证。
为此,李卫佳在课余时间专门去先生的办公室里,向先生请教。先生说,“学而优则仕”的思想是中国古代文化得以延续和发展的动力,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主流思想,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沉淀而成的思想底蕴。
“学而优则仕”的思想,有人批判,有人赞同,有人肯定,也有人否定,但我认为,这种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并不矛盾。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强调人民创造历史,人民推动历史,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真正的创造者和推动者。但是,如果没有杰出人物的领导、组织和发动,人民的凝聚力,向心力何以产生?人民又怎样去创造历史?中国历史上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等等,哪一个不是君王励精图治,奋发有为的结果。人民必须有领袖人物去领导,才会推动历史前进,所以,领袖人物的领导、组织和发动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层面。无论是做书记的,还是当县长、市长、省长的,你在那个地方当领导,你就是那个地方的领袖人物,你就是人民的领导者、组织者和发动者。
中国古代有很多旷世奇才,像李白,杜甫,苏轼,范仲淹等历史人物,他们都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但他们有的生不逢时,有的得不到重用,空有一身旷世之才,也只落得个“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给后人们留下了多少哀叹!
先生接着谈到做人与做官的辨证关系。他说:“做人,当以诚信为本,以德为上。古人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见贤思齐’,做人也好,做官也好,都应如此。做人要有道德,做官要有官德。做官者也应以德为上,以天下百姓为念,以造福百姓为己任,克勤克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道是清官难做,好官难当。如果身居高位,就望了做人,只想做官,不想做事,心中没有天下百姓,忘了治国、平天下的责任,那当官也是及容易的事。所以,先要学会做人,才能学会做官,堂堂正正做人,才能堂堂正正做官。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并不是让你把做官当成一种职业,当成一种目的,变成追求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只是希望你如果要从政的话,切记千万不要忘了天下的百姓,只有以天下百姓为上,你才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最后想了想,又接着说:“我送你一句话,这是曾国藩的老师给他的一句忠告,‘好汉打脱牙和血吞’。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把事做好。这句话,等你以后走入社会慢慢地去体会吧!”
回想虎先生的教诲,再想想这几年自己的遭遇,李卫佳终于明白,虎先生的话,看似通俗,但却极富人生的哲理。他悟出了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并不是截然相对立的,入世出世,可以而且应该相辅相成,互为补充。如此,才能既做出壮烈奋进的事业,又可保持宁静谦退的心境。他想起《曾国藩文集》里有一段小记,写得就是入世出世的辨证关系,就找出来,郑重其事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了下来:
静中细思,古今亿百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当思一博。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夜仅一榻耳,当思珍惜。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一毛耳,当思多览。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及者,不过太仓之粒耳,当思奋争。然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
接着,他写上了自己的体会:
此时,宜消闲,不宜急进;宜缓泻,不宜峻补;宜藏锋,不宜露势;宜煲汤,不宜啖肉;宜口讷,不宜激辩;宜涵咏,不宜奔呼;宜淡出,不宜雄起。
道家的思想,老庄深邃的哲理,如一道梯子,使身陷困境的李卫佳从忧郁苦闷中踏着它,渐渐地解脱出来。
李卫佳任职的县工业总公司是由原县工业局改制而成的管理机构,总经理刘永才在这儿任职已经有八个年头了。这些年,随着机构改革的不断深入,县上很多业务局改为总公司,由行政单位变成了事业单位,但实际上仍然履行着行政管理职能。刘永才担心这样改下去,最终会变成事业单位的,与财政脱钩,失去财政供给,所以,在李卫佳到任半年后,刘永才四处找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诉苦,要求免去他的职务,在任何一个行政单位,安排他任个调查员,只要能够保住财政发工资就可以了。县上的领导答应了他的要求,安排他到县直机关工委挂了个调查员。这样,县工业总公司总经理一职就一直空着,李卫佳也就成了县工业总公司实际上的一把手。
高山县的国有企业,本来就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九家。这些年,随着国家市场经济制度的逐步建立,政府把企业完全推向市场,高山县的国有企业举步艰难,除了县水泥厂勉强维持生产外,其他几家企业,转转停停,停停转转,不要说经济效益,就连职工的基本工资都无法保证。企业没有市场,产品没有销路,没有竞争力。
县委、县政府对县属工业的发展也很重视,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一厂一治”、“一厂一策”的指导方案。县工业总公司根据县属工业企业效益下滑严重亏损的现实,以《企业法》为依据,制定出台了《关于深化企业内部改革,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的实施方案》,提出了“生产经营决策自主、内部分配形式自定、用人用工、双向选择,企业机构职责自设、技改项目允许自主”等五个方面的具体实施办法,为深化企业内部改革提供了依据。
李卫佳紧紧抓住高山县离省城近、交通方便的区位优势,加大横向联合的广度和力度,经多方联系,和省轻工业涂料研究所建立了联营协作关系,引进了聚脂漆生产线,在原县综合加工厂的旧址上,新建了聚脂漆股份有限公司,以综合加工厂的厂房和地皮折价入股,当年建设,当年投产,公司生产的“福星”牌聚脂漆一投向市场,销路很好,不仅安排了原综合加工厂的职工就业,而且解决了一部分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
渐渐地,人们对李卫佳有了新的认识。
李卫佳的工作业绩,也引起了县委书记王振南的注意,他觉得,李卫佳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当年对李卫佳的处置不够慎重。他认为,当年对李卫佳的处置是自己的一个失误,这样的失误,对自己来说,可能是他工作中百分之一的失误,但对李卫佳而言,这种失误就是百分之百。毕竟,一个人的一生,机会并不多,尤其对年轻人,在风华正茂,精力旺盛的时候,遭遇这样的挫折,很多年轻人就会一蹶不振,消极一生的。好在李卫佳能够自己解脱自己,没有消沉,没有自暴自弃,这难能可贵,也使王振南得到少许的安慰。
从李卫佳的事件上,王振南深深地体会到,中国的人事制度改革势在必行,而且必须加快速度。一个执政党,在人才的选拔和使用上,没有一套制度和办法,没有创新,没有改革,就会陷入到僵化的地步。如果把干部的前途和命运维系在一两个人身上,仅仅让一两个人决定那么多干部的前途和命运,对干部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长此以往,无论是对党和国家,还是对干部个人,那都是致命的灾难。
所以,当组织部门准备另外推荐县工业总公司总经理人选的时候,王振南随即表示,县工业总公司总经理一职先空着,让李卫佳暂时主持工作,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王振南是想让李卫佳进一步发挥他的才能,营造更好的舆论氛围,争取主动权,为起用他创造更好的条件。
王振南寻思着,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应当予以重用。
有一次,李卫佳参加全县半年经济运行分析会。会议结束的时候,王振南特意地走到李卫佳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理解你这两年所受的委屈。这件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看到你能够振作精神,一如既往的努力工作,我很高兴。你好好干吧,要相信党,相信组织,只要你继续努力,组织上是不会亏待你的!”
李卫佳明白王振南的用意,能够得到县委书记的道歉,李卫佳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也感到轻松了许多,这毕竟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对自己的一种认可和肯定。
但是,李卫佳却不敢与王振南走的太近,尤其在公共场合不能表现出过分的亲热。他明白,高山县的政治局势仍然很复杂,各种关系仍很微妙,很朦胧,权力的角逐仍在进行着,只不过是变得更幽暗,更隐蔽了。
这一方面,源于他的岳父这边的力量,另一方面,源于反对他的那些力量,实际上,他仍然处在两派冲突的焦点上。稍有不慎,就会重新卷入到斗争的旋涡里。
就在前不久,李卫佳还收到过一张传单,编造了一个县委书记的故事,说是:
机关干部大刘今年三十有六,已过本命之年,仍然是一名科员,眼看身边的同龄人和年龄比自己小的人都已升为副科级了,这心里也就时常感到无比的烦恼。闻听县委最近要对各乡镇和县直部门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烦心事又浮上心头。想想自己既没有做官的亲戚当靠山,也没有当权的朋友作依托,只能靠自己了,想来想去,唯有送钱这一条路了。
大刘将自己剩吃俭用的钱从银行取出来,整整一万元,用信封装好,乘着天黑,匆匆来到县委大院,敲开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说明来意,县委书记听了哈哈一笑,说:“提拔个副乡长,一万元少了点吧?还是等下次,”
大刘感到自己的脸一阵又一阵的发烧,红着脸从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跑了出来。到了外边,被风一吹,略感清醒,想想自己轻信别人说的话,拿钱买官,碰了一鼻子灰,这又是何苦呢?大刘一边生着自己的气,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走,见到路边的酒馆热热闹闹,大刘想既然办事不成,不如找几个朋友乐和乐和。
于是打电话找来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到酒馆喝酒。大刘酒量有限,七八杯下肚,人就感到略有醉意,将自己今晚的遭遇说给大家听,朋友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这时,一位朋友掏出一张纸,对大刘说,兄弟,这跑官经你听说过吗?我念给你听:
多跑多送,提拔重用;
只跑不送,原地不动;
不跑不送,降职使用。
又说:
要想富,动干部,一万两万铺铺路;
三万四万算进步;五万以上马马虎;
更喜美女加金钱,六万过后才开言。
老兄你拿一万元就想弄个副乡长当,那不是太离谱了,也太小气了吗?大刘听了朋友之言,如梦方醒。
这次开洋荤,大刘花去近千元钱,哥儿几个还觉得不过瘾,不尽兴,于是又吆喝着去舞厅唱歌跳舞,来到一家名叫“欣欣”的歌舞厅,又是要小姐,又是要啤酒饮料,花了个不亦乐乎,在震天的音乐声中,醉意浓浓的大刘向一位名叫甜甜的小姐诉说自己的烦心事,恨自己没有当官的亲戚,也没有掌权的朋友,送钱人家嫌少不要。
不料,这位甜甜小姐却说:“大哥,你要是看得起小妹子,我只要你两千元钱,我去给你办这事,你们县的县委书记是我的好朋友。”
大刘顿时酒醒了一半,喜出望外,掏出一千元钱,很大方地扔给甜甜,并且说:“妹子,先给你一千元,事成之后,大哥再给你两千元。”就这样大刘在舞厅又花去了近千元,才从歌舞厅出来。
第二天,酒醒之后,想起甜甜小姐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大刘只好千年等一回了的等了。谁知,甜甜小姐说的竟是真的。
时隔不久,乡镇领导班子换届,大刘竟真的被提拔为h乡的副乡长了,幸喜之余,大刘也不忘对甜甜小姐的承诺,又约几个朋友到“欣欣”歌舞厅,给甜甜小姐两千元钱,哥儿几个庆贺一番,大刘欢天喜地的去上任。
这天底下的事,有时真是应了那句话,“福不双至昨夜至,祸不单行今朝行。”大刘就任h乡副乡长两月有余,县委书记因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的问题被查处。他交代出很多问题,也交代了他与歌舞厅甜甜小姐的亲密关系,大刘的事也被抖搂出来了,大刘被免去副乡长一职,又成了一名科员。
这以后,大刘的脸上整天被乌云罩着,人们很难见到大刘有笑容。
这张传单,编造的故事,虽然没有写明具体的人物,时间,地点,但散发传单的人的目的很清楚,这是影射县委书记王振南,是在散布谣言,混淆视听,误导人们对县委书记王振南的评价。所以,李卫佳不敢与王振南走的太近。
李卫佳不清楚散发传单的人是那些人。暗地里,他也为王振南书记担心,在这样的环境里干事业,当县上的一把手,必须慎之又慎,必须格外的小心。他想把那张传单送给王振南,可又一想,觉得没有必要,那些散发传单的人,肯定会通过一定的途径,让王书记看到这张传单的。不然,他们的目的就没有达到。
李卫佳觉得自己只有认真地工作,干好分内的事,就是对王书记的最大支持。
他由衷地佩服王振南的气魄和胆识。王书记提出的高山县五年实现“三个一”的发展目标,很有号召力,也很鼓舞人心。
王振南在县委全委扩大会议上提出,经过五年的努力,要使高山县的粮食总产量达到一亿斤,乡镇企业生产总值达到一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突破一千元。这“三个一”的奋斗目标,不仅在干部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而且在全县老百姓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为了实现“三个一”的目标,在农业上,坚决走高产,优质,高效的农业发展模式,大力实施“六一六”粮食丰产工程,拟定了“高山县六一六粮食丰产工程实施方案”,计划用五年的时间,在全县水地面积中建立六万亩的高产田,亩产达到一千斤,总产达到六千万斤,促使全县粮食总产突破亿斤大关。
乡镇企业必须超常规、跳跃式、高速度、高效益的发展,对全县乡镇企业实现第二次腾飞提出了“六个坚持”:坚持速度和效益的统一;坚持提高和发展相结合;坚持富民与富村、富乡、富县相结合;坚持‘五轮驱动’和重点发展乡村集体企业相结合;坚持工业企业与其他企业相结合,在大力发展工业企业的前提下,也要发展绿色企业和第三产业;坚持当前和长远相结合。走“一乡一品,一村一业。”的发展模式,促使全县乡镇企业总产值突破一亿元大关。
李卫佳认真地阅读着县委关于高山县五年的发展规划和奋斗目标,心情异常地激动,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也敬佩王振南是一个实干家和改革者。有这样一个敢于改革、勇于探索、敢于创新的人当书记,能够鼓起人们的干劲,能够调动起人们的积极性。也是高山县人民的幸运。
俗话说,“硬给硬汉牵马坠蹬,不给怂汉出谋定计。”李卫佳心里想,在这样的书记领导下,自己应该踏踏实实地干点事情,不求升迁,也不求发财,不求荣誉,也不求名利,只求能为高山的老百姓做点事,得到老百姓的认可,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即或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为了高山人民的幸福,他必须干下去。
李卫佳相信,按照这样的思路发展下去,三五年后,高山县的经济和社会各项事业必定会有大的发展,高山县贫穷的面貌也一定会有大的改善,平川的明天会更好。
十五
文小刚来医院看妹妹。他推开门进来,看见李卫佳仍坐在病床前,一脸无助的神态。小玫静静地躺在床上,就轻轻地问:
“还是老样子吗?”边说边将手中拿的一包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李卫佳默默地点点头,给文小刚拉过来一条凳子,让文小刚坐下,两人都静静地望着小玫不语。
四天前,文小刚得知妹妹发生变故,当天,就从省城赶到高山县城,当他赶到高山县人民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他看到急诊室里,大夫们还在忙忙碌碌的抢救,文小刚的心里有些沉重。在急诊室门口,他看见李卫佳也在,走了过去,两人对视了一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文小刚只是在李卫佳的肩头拍了拍,算是问好,也算是安慰。
这时,门一响,大夫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文小刚认出那是内科的高大夫,就从门口拦住了他,急切地问:“高大夫,我妹妹的病情怎么样?”。
高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说:“情况很不好。胃已经洗过了,县医院能用的设备都用上了。最主要的就是发现的太迟,送到医院时,毒性已经发作了。洗胃只是一种最简单的解毒办法,对解去全身的毒没有多大的作用。”
“那后果会怎么样?”文小刚继续问,“要不就转到省城的医院去吧!”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转院实际也是没有多大的意义,又不是疑难杂症。主要的还是中毒时间太长,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引起器官坏死和器官功能衰竭,而导致病人死亡。就是省城的大医院,也不外乎是用解毒药解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特效方法能够阻止器官衰竭。”
高大夫怕文小刚他们不懂,就继续解释说:“从目前病人的症状来看,中枢神经已经受到损害,病人全身的神经系统处于麻痹状态。所以,只能是看病人的自身素质了。最后有三种结果。第一种是器官功能衰竭而导致死亡。第二种是长期昏迷,也就是所说的脑死亡或者就是平常说的植物人。第三种情况就是病人能醒过来,但既是是那样,病人也很难恢复到健康状态,有可能会出现脑瘫,病人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那同样是令人头疼的结果。”
文小刚本来还想跟高大夫了解些情况,但是当他看到高大夫也很疲惫的样子,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只得向高大夫道了声“谢谢”,让开一条道送高大夫走过去。
李卫佳见文小刚来到医院,显得有些尴尬,又不得不和文小刚打个招呼,说些什么。他看到高大夫走过去了。便走到文小刚跟前,问:“高大夫怎么说?”
文小刚望了望李卫佳,看到他满脸的尴尬神色,感觉到没必要说多余的话,就说:“情况很不好。真让人担心。我有心赶紧把小玫转到省城的大医院去,可他说意义不大。”
文小刚似乎对高大夫的判断有些不放心,接着说:“说不定,省城的大医院,条件好一些,有办法。”
“要不,先转到省城医院再说吧!”李卫佳建议道。
“这样吧,我明天早上到省城的医院,找个专家咨询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明天再转院。”文小刚略做思索说。
“这样也好,也比较稳妥。”
看到李卫佳还想说什么,文小刚知道他要说的内容,劝李卫佳说:“什么也别说,目前救人最要紧。这里的事先交给你,我今天晚上就连夜赶回省城,你多操点心。”
文小刚从医院里出来,匆匆赶到家里,这里已经是一片混乱。父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唉声叹气,抽着烟解闷。母亲躺在床上,仍然昏昏迷迷,她是在医院哭着昏倒后,被人送到家里来的。文小刚安慰了一下父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说了后,就连夜赶回省城去找专家咨询。
在回省城的路上,文小刚想到李卫佳和小玫的事。对李卫佳与小玫交往,文小刚从母亲那里也大约知道一点。从心底里说,听到两个人的事,他很矛盾,也很犹豫。一面是知根知底的同学,一面是他关爱有加的妹妹。他了解李卫佳的为人,也了解李卫佳的才华和个性,让李卫佳做他的妹夫,他感觉到还是满意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就妹妹和李卫佳两个人的性格而言,他却有着和父亲同样的担心和顾虑。除了年龄的因素外,性格不合的两个人,能不能生活到一起,能不能生活的幸福。
父亲去找李卫佳的事儿,母亲也告诉了他,并且说小玫知道后如何的伤心。听到这些,文小刚也觉得父亲的做法有些迂腐,有些过火。毕竟,男女之间的事靠阻拦是没有用的。但是,他理解父亲的心情,他知道在父亲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父亲和母亲之外,他也知道一些。而小玫什么都不知道,李卫佳更不知道。这个秘密,多年来,一直结在父亲的心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回到省城后,他找到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咨询。专家告诉他,县医院的大夫说的没错,像这类病人,转院与不转是一样的。目前在国内或者是国外都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手段。他采纳了专家的意见,没有将小玫转往省城的医院,继续留在县医院救治。
以后的时间,文小刚都是往返于省城与高山县城之间,不断地请有名的专家来会诊,不断地从省城的医院带回来各种新药试用。他用尽全力不惜代价地挽救着妹妹的生命,为的是不能让悲剧重演。但每次请来专家会诊,带给他的希望都是零。那些请来的专家,看了小玫的病历记录以后,作出的结论与县医院的大夫的结论基本相同。专家们都认为中毒时间太长了,毒已经渗透到各个器官,所幸的是慢性毒药,要不然人早就没命了。现在只能用解毒药来解毒,到底最后结果会怎样,谁也无法给个明确答案。
文小刚坐下后,望了望李卫佳一眼。短短几天时间,李卫佳的脸有些发青,原本卷曲的头发乱蓬蓬地扎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人也明显地消瘦下去了。作为同学,同样是年轻人,他理解李卫佳的心情,也明白李卫佳的处境。
他决定把自己家中的秘密告诉李卫佳,以解除李卫佳对自己的父亲文成宇的误解。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李卫佳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重新坐下后,慢慢地对李卫佳说:
“卫佳,在你和小玫的事上,你不能怪我的父亲。”
“不……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家的有些情况你不知道,我父亲心里的创伤你也不明白。你只是看到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认为富有,幸福,是有钱的大户。你也可能认为我父亲轻视你,看不起你。但是,你知道十几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对我的父亲和母亲的打击有多大吗?”
接着,他向李卫佳说起了自己家中的秘密。他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名字叫文小霞。人长得机灵,秀气,也很漂亮,活泼好动。那个时候,全家人的生活很困难,父母亲每天都要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家务活就全托给姐姐做,因此,姐姐上学只上到五年级就辍学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照顾小弟小妹的生活。
文小刚记得,就在他十岁那年春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小玫才两岁多,她什么也记不得。一天,姐姐嘱咐小刚看好妹妹,她去村上的机井房里捡些烧火柴。那个机井房离村庄不太远,上午十一点多姐姐就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是直到中午仍不见她的人影,午饭也没有做。
父母亲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吃午饭,听小刚说姐姐出去捡柴禾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心急如焚,就急急忙忙出门分头去找。他们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也不见小霞的踪影,无奈父母又回到村里找,在村口碰见邻居家的杨三婶告诉父亲说,好象看到小霞朝着村上的机井房那边去了,父母亲就又匆匆忙忙地朝村上的机井房奔去。
这座机井是村上用来抽水抗旱用的,平时闲着,也没有人来。五六十年代,农村的机井都挖成敞开着的漏斗形,农村人习惯叫这类机井为“坪子”,从地面开始挖,越往下越小,像个漏斗,从地面到底部大约有十几米深,边上挖成蜿蜒小道,供人行走。到漏斗的底部,才挖成机井,里边安装抽水机。
地面的入口处,有两间土坯房,一间是抽水机管理员的宿舍,门上着锁,另一间是堆放杂物的,门上的锁掉在地上。
父母亲找到这里,父亲看见一间房子的门锁掉在地上,就推开那扇门,里边有些暗,他眨了眨眼睛,才能看清楚屋里的一切,屋子里是空的,地上有很多干麦秸草,杂乱地堆放着,墙上挂着几条皮带。正当父亲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草底下有些红的东西,好象是衣物,父亲走过去,拨开草堆,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叫一声“小霞”,他差点跌到在地。他看见我姐姐**着上身,衣服扔在一边,三角裤头也被撕破,小肚子上插着一把铁錾,鲜血流满了下身,染红了地上的草。小霞姐姐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丝毫的气息。
父亲的尖叫,屋子外面的人都听到了,母亲,还有随后赶来的小叔都跑了进来,母亲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就昏倒在地。小叔的吃惊也不亚于父亲,他忍住泪水,先从旁边拿来衣服,盖在小霞姐姐身上,然后,又和父亲去劝母亲。稍倾,母亲清醒过来,就大声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村子里的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有许多人陆陆续续跑了过来,有关心的人,也有看热闹的人。村长听到消息,也赶到现场,了解到情况后,赶紧又跑到村上的办公室里,拿起电话向县公安局报了案。
下午三点半左右,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民警就从县城里赶了上来,对现场进行仔细的勘察,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立即在村子里展开了调查,刑警队的民警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和现场的脚印,在机井里找到了凶手。他是我们村上的一个二流子,叫刘二祥。当人们下去,从机井里把他捞上来时,刘二祥已经冻的有些发昏,有人抱来干草,点起火来,让他烤了一会,刘二祥才完全清醒过来,向刑警队的民警承认了他杀人的经过。
姐姐一个人去机井房里捡烧火柴,刘二祥远远看到,顿起歹意。他悄悄跟到机井房里,威胁说姐姐偷东西,他要去村上告状,并提出无理的要求,遭到姐姐拒绝,他便将姐姐打昏,强奸了姐姐,姐姐苏醒后反抗着,哭着要去公安局报案。刘二祥害怕丑事败露,就残忍地将墙上挂着的一根铁錾,钉进了姐姐的小肚子里,将姐姐杀死。杀人后,刘二祥又感到害怕,就跳进了机井里自杀,没成功,只是被摔昏了。
随后,刑警队的民警将刘二祥押回了公安局。
半年后,刘二祥被法院判处死刑,不久被执行了枪决。但是,这件事不但在文家和刘家之间造成了永久的矛盾,也在我的父亲和母亲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尤其父亲,一直说他对不起姐姐,亏了姐姐,没让姐姐继续上学,结果害了姐姐。从此,他心里一直结了个疙瘩,他对青年男女的交往,特别敏感,对小玫更是如此。小的时候,只要看见小玫与别的男孩在一起玩,他一定会将小玫臭骂一顿,并训斥小玫以后不准和男孩一起去玩。这真正是俗话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也知道你和小玫的事,也一直想和你谈谈,找个机会给你解释,但没有想到你和小玫对我父亲的误解已经很深了,更没有想到事情会阴差阳错地发展到这种地步,又酿成了一个悲剧。我知道,在你心里可能一直怨恨我父亲。这我能理解,但作为儿子,我更知道我父亲心中的隐情。
文小刚叙述完,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将进来时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包东西拿过来,打开包在外面的报纸,里边是一个很精致的红皮日记本,拿在手里,看了看交给李卫佳,说:
“这是小玫的一本日记,是我母亲从小玫的房间里找到的,里边的内容你看一下吧!”
李卫佳接过日记本,看了看封面,很精致。他没有翻开看内容,默默地把它放在床头,听文小刚继续说:
“这次,小玫的事,使我父亲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他心里的承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母亲也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也不休息。有的时候,我也感叹命运不公平,为什么类似的事又会出现在我们家呢?人的心能有多大?能承受到什么时候呀?”
李卫佳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文小刚的话,心里的负罪感强烈地撞击着他的灵魂,他不停地责怪自己,我也是个罪人,是我毁了小玫的幸福,毁了小玫的青春,也毁了她的一生和宝贵的生命。
他想起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生活在世上,真的就是如此多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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