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难言的结局 > 第二章 道别

?    第二章道别

    1

    十多年前秋天的一个清晨,g城被淡淡的雾罩得如烟似梦,中学前面的小河两旁柳林间,几只鸟雀在雾中伴着啷啷的读书声,唱着婉转的歌声。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稻子熟了,饱满的谷粒染黄了田间。随着镰刀挥舞,稻子便规规矩矩横成一排一排。

    雾渐渐地淡了,一轮模模糊糊的红日浮在空中。

    但这雾,特别是今天的雾,在一个人的心中永远永远也不会淡去,永远驻留在他的心中。他,就是雷如文,曾经是一中高中学生。

    雷如文走到围墙外面,心事重重。李金钱的父亲推着车在那里卖糯米饭。他看见雷如文走来,象往常一样开玩笑说:“小雷,吃糯米。”“吃糯米”是雷如文的专利,他们那里的人从不把“糯米饭”说成“糯米饭”。

    “我不想吃。”

    李金钱的父亲见雷如文苦着脸,把本想将他儿子高考的情况告诉雷如文的话又咽回去。

    还没有到下课时间,校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边吃糖果边悠哉犹哉地走着。这时,陆校长从旗杆前面的石梯上背着手走下来,被一个学生看见。这个学生惊慌说:“有警察!”一伙蜂似的向后山跑去躲。雷如文也疾步向马路走去。雷如文向马路跑去,不是说他怕陆校长。因为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但他又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是祖祖辈辈地地道道的农民?是城里无赖的流注者?还是流氓?也许,有一天他会是其中的一种。

    当然,人们怕陆校长不是不无道理。也不是说怕他校长的身分,而是他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什么**事,只要是事都得管的人。他撞见迟到早退的学生,就得象警察审犯人一样认认真真地盘问;再比如,有人挑粪过操场被他抓住,他就会象鹅子一样伸长长的脖子,鼓着牛眼,使劲地住推挑粪的人,吼道:“不行不行不行,快快住外面走!这里学生很多,生病了你可无法负不起责。”他的脾气也够犟了,如那个班主任到上课还不来开教室的门,让学生在走廊摇头摆脑叽哩呱啦等着,他就会叫学生把锁砸了,然后屁股一颠一颠进办公室,等老师一来,就叫老师跑步去买锁来换,还是旁边监督着。

    雷如文在马路边坐了一会儿,他期待碰见李金钱和王荣臣失掉了信心,因为李金钱有可能考上学校了,或者去做生意当大老板了,而王荣臣也有可能上大学去了,或者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去上班了。但他不来学校又能去哪里呢?他只有来学校,才能打听到他们的下落。可他真正来了,又很后悔,他想去学校找,又没有勇气走进校园。落榜,在别人的眼里,就是没有出息,没有人看得起他,农村来的农民还是农民,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干活的苦命,不象街上孩子考不上还有心思进网吧网上聊天打游戏。虽然在读书时,也发表了不少豆腐块文章,也因此而风光过,得到老师青睐过,得到同学的羡慕,有不少女生追求过。但文学梦不过是梦罢了,离现实太远了,养活不了自己。回想起来,他很懊悔。不该因为豆腐块文章而去专注创作,应该就实际而正视高考。尚未成熟的心态,甩掉是甜甜的梦。梦,便在辉煌中到来,于失落中消逝,象天上的彩云,只能看却不能拥有。

    雷如文没成作家,豆腐块文章又养活不了自己,家境又较贫寒,不得不退学。退学?!退学,对于别人是无所谓,特别是王荣臣和李金钱。但对于雷如文则是暴风骤雨烈日寒霜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树高万丈叶落归根,他认命了。李金钱从不在乎高考,从不在乎大学。他说,他要外面找好多好多钱,将来当一个响当当的大老板,不会象他父亲白天在校园扯着嗓子喊卖糯米饭,晚上在街上卖夜食一年才赚三万元。他还有个表叔在广州什么公司当经理,他想去广州,先在他表叔的公司干一段时间,然后出来自己开公司,当老板,指挥人。

    其实,李金钱家是有钱的。政策放宽后,在街上卖东西,只要不是走私货不是毒品,谁也不会说你是投机倒把,李金钱的父亲一年就找了三万元,他的母亲在车站卖苹果、芭蕉、菠萝、甘蔗、矿泉水、卤鸡蛋,一年也找一两万,听说存款已经有二十多万元。二十万,对雷如文来说就是一座金山,对有工作的人来说,没当大官贪污,就领到死说不定也存不到这个数。而李金钱,他盼的是百万、千万,亿万富翁。

    李金钱曾跟雷如文说,在钱方面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他说,别有什么想法,尽管开口。王荣臣也不在乎大学,他的父亲是某区区委办公室主任。他说他读书只是为了把年龄混大点,考取考不取学校是一样效果,只要他父亲的眼皮一眨嘴巴一扭,工作就落实了。他说他过的日子如他父亲一样牛,他父亲上馆子可以签字,他同样上馆子可以以他父亲名字签字。有一次,雷如文领二十元稿费,请王荣臣和李金钱一顿小撮,王臣荣略带醉意,极同情地对雷如文说:“作家,你的文章写得那样帅,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我跟我老爸说就是了。我们好朋友,好同学,我一定帮你敲定。”

    铃声响了。铃声击碎了他回忆的弦。他向高三教室门口望去。

    王荣臣出来了,他一人走下楼梯,突然向雷如文的方向看。真的出乎雷如文意料,王荣臣没考上大学是自然而然的,但他没去上班就奇怪了,不是说他的父亲本事很大吗?干嘛不想读书还来呆在教室?

    王荣臣挥舞着手。

    “他看见了,”雷如文想,也挥舞着手。

    2

    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却各有不同。

    王荣臣说李金钱还在补习,雷如文怀疑他们原来是对自己说假话,没把自己当成知己。

    如果这次他没遇见王荣臣和李金钱,他还在认为他俩已经退学了,他们都说读书没有兴趣,一个曾说要去上班,一个说要去赚大钱。

    贫穷只是对贫苦的人才是灾难,而对富贵的人则是一种享受和乐趣。

    风透过他单薄的衣服,直袭他的肌骨。

    薄薄的雾淡了,但在他的想象中,淡去的雾却意味着另一种悲剧的命运等待。不知坐了多久,一辆货车从他身边飞过,扬起的尘土布了他全身,他愤懑地骂了一声翻车死的,起身向山上走去。

    路两旁是整齐对针的枫树,经过整个秋风的洗礼后,在阳光的照射下,从枝叶间渗下斑驳倩影。时不时有枯黄的枫叶落下击着他,他拾起一片凝思了良久。

    路的转弯处,一辆车翻了。雷如文走过去看,是他刚才咀骂的车。他心里很不自在,他随便骂一句,车就翻了,显得很灵。如果是乡下女孩,她会因此被人们说嘴巴不好,做什么事都不能让她看见,否则不小心被她说了,结果是好事不成坏事多。

    车上是两个人。司机从挡风玻璃冲出去,头插在田里的稀泥巴,血淌了一大滩,早就没命了。另一个人从车窗甩出去,整个人窜进谷草堆里,露在外面的两条腿一蹬一蹬的。雷如文把他从谷草堆里搜出来,他的伤势很重。这个人就是一中程茂隆老师。

    3

    雷如文跟救护车进医院,医生问他是伤人的什么人,雷如文说他是以前的老师。雷如文一直在医院守着,他见程老师醒过来,很是激动。

    “老师,你终于醒了。”

    程老师是乡下进城的,已经和老婆离婚了多年,女儿还在外省读大学。在城里由于经济据洁,他不随众进歌厅,洗桑拿、打麻将、挖包、焖鸡等,所以熟人不多,很熟的人更不多。

    “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报警救我的?”

    “我看见有车子翻了,就报了警。”

    “喔。”

    “司机呢?”

    “没了。”

    虽然程老师在同事中并不是印象很好的人,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老师还是陆陆续续的来了,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他们都跟程老师说话,很亲热的样子。雷如文被凉在一边,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程老师问的那两句话,令他特别难受。更气人的是,这些和程老师说话时,还时不时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仿佛程老师的灾难是雷如文造成的,而又装做好人来守的。不过,从外表看,雷如文一点都不象好人。他的脸烫得发紫,心跳得特别厉害,仿佛要跳出胸廊似的。

    他走出医院辖区,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中午,来探望程老师的还有学生。王荣臣没有来,放学后,他到处找雷如文,但在马路上、在校园里、在大街上,仍然找不到雷如文。

    王荣臣是个性急的人,只管大事不管小事的人。他如火如荼冲进李金钱家。李金钱家住在幸福小区,室内装修得金碧辉煌:木板壁,大理石地板,大音箱,电风扇,热水器,空调,电视机,录像机……

    王荣臣到大楼楼梯口的铁门,按了一分多钟的门铃,才有人在家里给他开铁门。李金钱的父亲李玉堂,已经知道王荣臣来了,只有王荣臣才按他家门铃一按就一分多钟不松手。这是当官家孩子霸王的行为,无法无天不礼貌的坏习惯。

    王荣臣脱掉沾满泥土的皮鞋放在五花八门的鞋架上,趿着拖鞋走进去,刚坐定憋不住的尿意就袭来。从卫生间出来,李玉堂问他,

    “小雷是来补习的吗?”

    “你见过他?”

    “早上我见他,我叫他吃糯米饭,他说不吃。我看他的脸色不对,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来这里过吗?”

    “没有,好象他知道小金钱去广州似的,要不他要来家找小金钱玩的。”李玉堂是个爱唠叨的人,只要有人搭话,就象决堤的洪水一样,堵也堵不住。王荣臣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向楼下走去。李玉堂斜着和身子,把王荣臣整落的沙发垫巾拣起,骂道:“这小杂种,一点礼貌都没有。”

    4

    李玉堂是话多,做事心细的人。他在窗前望着王荣臣远去的背影,呢喃着:“吃人嘴短,收人手短,能说什么?一个小娃娃,比自己老祖宗还得尊重。”

    当年,李玉堂出了个官司,不大也不算小,差点进农场吃几年闲饭,幸好李金钱和王荣臣玩得铁,王荣臣年龄虽小鬼却大,开口就是这有啥难,回去跟多老爸说一声就是。星期六,王荣臣真的回去跟他老爸说,回来跟李玉堂说没事没事。李玉堂就这样轻轻松松免了牢狱之灾。很快,李玉堂给王荣臣父亲送去三千元感谢费。李玉堂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什么人也接触过,也算见世面的人,哪些关系不能丢,哪些关系不可多留。对于王荣臣父子,更不可能过河折桥,每当逢年过节,他都要去王荣臣家坐坐,表示意思意思。

    王荣臣在街上毫无目的瞎转着,希望遇见雷如文。可是,雷如文哪里知道王荣臣到处在找他,心中还有他这位贫寒的朋友。雷如文在雅坐书屋看书,心里还很乱,在想程老师出的车祸是不是他说的那句话造成的。班上书謎张卫东正在这里选书,他看见王荣臣路过,就把王荣臣叫住。王荣臣说没有时间,他还在忙找雷如文。

    雷如文听见,跑出来说你跑哪里去,我到处在找你。

    书屋里书很多,主要是杂志和小画书,除此就只有几本外国名著。

    “你怎么在这里?”

    雷如文把发生的车祸省去一些细节告诉他。王荣臣为此既高兴又惋惜。他高兴不是程老师再也不能上他们课了,而感惋惜的是这位带着东北人的杂种人再也上不了讲台。程老师,据说是位东北知青来和本地农村女人结婚生的,一米八胖胖的身材,宽宽的脸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脸阴得让人不敢正视,说出的幽默话讽刺得你既想笑又想骂,但却不敢发作。他的知识和他的鼎腹搭配得十分和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谈古论今说神论鬼无所不通,但每次的幽默讽刺话都少不了王荣臣的份。

    雷如文盯着王荣臣,心里话到嘴边多次都被他憋下。

    “你怎么不来补习呢?”

    他说,他的父亲因为生病去打针,打错了针成了瘫痪,家里没人找钱,读不成了。他本来期望寄托在两位好友身上的,李金钱可以支持他的钱,王荣臣托他的父亲可以帮找工作。细细一想,实际又不是那么简单,有时候唱的不得说的好听。

    沉默。

    很久王荣臣才说:“你何去向李叔借点钱?也许他能支持你读书。”

    有时候沉默总比回答效果好,雷如文没有回答。有一点充分说明雷如文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因为王荣臣始终没有说他去跟他父亲商量,帮谋一份工作。

    再僵持沉默,就会使双方都感到尴尬。但雷如文确实找不到什么好话来说,只问李金钱做了什么。王荣臣告诉他,去广州了。雷如文再也找不到什么话,没再说什么,久久的仰望长空。

    5

    有时候,接受别人的施舍是对自己灵魂的出卖,也是贬低自己的尊严。李玉堂知道雷如文的处境,是王荣臣告诉他的。李玉堂想起雷如文的故事,脑海里就渏涺起来,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他小的时候,新中国刚解放,从小他就没爸没妈,由一个堂叔拉扯大的。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象大人一样不管严寒酷暑,赤着脚穿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在田间地头劳作。后来到处流行什么病疫,把他叔家人都吞噬了,他虽没在这场病疫中受难,但却不得不孤零零地背井离乡。有时候,苟且偷生下来也是一种错过、罪过,在以后艰难的日子令人不堪回想。

    李玉堂在屋里踱来踱去,不停地吸着烟,自己对自己说:“可怜,怪可怜。”

    王荣臣请雷如文看电影,雷如文没有和他说多少话,很快就睡着了。王荣臣心里很难受,他也想了许多许多,但他却无法把话跟雷如文说。没等电影放完,他就把雷如文摇醒,离开电影院。

    明恍恍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的。

    “如文,创作是很找钱的。如果我有你这样的才气,我一定努力去争当一个作家,不要工作。”

    “是吗?”

    漫漫的长夜终于敖过去了。

    王荣臣送雷如文到车站。李玉堂在路上遇见雷如文,他象长辈般地握着雷如文的手,说:“可怜的孩子,这点钱拿回去给你老人买点东西。”

    雷如文没有接钱,沉重地向车站走去。

(https://www.tbxsvv.cc/html/34/34634/9437896.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