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会所8点开门。”其中一位嚷道。
晓峰看了说话那位黑大哥一眼，没吭声，绕过架在门口的牌桌，大步流星便往里进。黑大哥见状，扔掉手中的扑克，起身揪住了晓峰的一只胳膊。
“聋了你？没听我说8点才开门吗？”
“我找人。”晓峰镇静自若地回答。
“找人？……找谁？”黑大哥松开扑扇般的大手。
“民哥。”晓峰仰起头，斜眼瞪着他。
“民哥？”黑大哥上下打量晓峰。“你找民哥干什么？”
“是他让我来的。生意上的事。”晓峰继续凭灵感临场发挥。他感觉说瞎话的确比做人简单的多。
“那你等一下，我去问问。”黑大哥拿出对讲机走到一边。
晓峰此时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心说：不好，这下要穿帮。但奇迹却在此刻悄然而至。
“跟我来吧，大哥要见你。”黑大哥将对讲机插回腰间，吩咐其余三人：“你们在这儿看好喽！别让闲杂人进来。都给我精神点！”
穿过黑漆漆的走廊，来到被橘黄色灯光充斥的舞厅内。因未开始营业，一些钢管舞女郎正在舞池中排练节目，另有一些服务员在加紧打扫卫生。dj也在混音台上调式操作盘，发出刺耳的噪音。
“民哥在哪儿？”晓峰问身边脚步匆忙的黑大哥。
“前面呢！”黑大哥并未回头，一直带领他穿过舞池走进一楼包房区。
走在两边是大小包间且灯光昏暗的狭长走廊上，晓峰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正呼呼向外冒凉气。似乎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出哪里存在问题。是我太紧张？人在开杀戒之前都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那如果是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行为呢？也会紧张？武警在枪毙刑犯之前心情会是怎样？问题越想越复杂，他长叹口气，随手又摸了一下自己后腰上的“家伙”。正这时，黑大哥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包房门口。
晓峰来到包房近前，黑大哥打开房门，头一侧，示意他进去。他站在门边没动，老习惯，打算先用眼睛对里面的情况做一番初步的评估，看看那个黑道头子究竟坐在什么地方、身边有多少侍从、有没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客观因素，了解清楚以便给自己下手创造万无一失的良好环境。可当他伸长脖子向包房内透去锐利目光的瞬间，一股凉气由他脚地板孳生，经动脉、静脉、一直涌向他脑门的顶端。他知道上当了。房间里不但看不到半个人影，甚至连包间所必备的一个沙发、一个茶几，这些基础设施也没有，只是空荡荡的一间房。
“这……？”
晓峰刚想回头问个究竟，但只觉眼前一黑。他一头栽倒在地。
黑大哥咧着嘴，一阵奸笑。他看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晓峰，又看看手中短小精悍的“六四”，感叹道：“还是你跟我亲呀！”
黑大哥巡视四周，见无人察觉，便得意地把手枪插在皮带上，双手架着晓峰的两条胳膊，将晓峰拖进那空荡荡黑漆漆的包房中。
头部因受重击而迷迷糊糊的晓峰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什么东西拽着移动，努力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正与那黑大哥独处一室。黑大哥此时正背对自己与对讲机说话，内容清晰明了。
“人已经被制服，接下来怎么做？完毕。”
“问问他到底是谁的人。”
“他晕过去了，再叫醒他吗？”黑大哥话语拘谨，显得有些为难。
“那算了。解决了吧。晚上找个远点儿的地方埋。”
“是，我知道了。”
黑大哥将对讲机又插回腰间，顺手拔出“六四”，熟练地拉动枪机，将子弹上膛。
晓峰瞬间清醒过来，眯着双眼注视着黑大哥不断逼近的脚步。说时迟，那时快，黑大哥握着枪正由打他身边经过时，他将全身气力汇集于右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黑大哥的左侧小腿发出致命一击。未发现晓峰苏醒故身心毫无防备的黑大哥，结结实实地接受了这一脚。他站立不稳，迎面载倒。晓峰看准时机，纵身跃起，在黑大哥因头部与地面热烈亲吻导致金星乱冒之季，对其太阳穴又是致命一击。
“想弄死我？啊？说话呀！”
情绪激动的晓峰不断向黑大哥的头部发起致命攻击。然而此时的黑大哥已因中度脑震荡而丧失了攻击能力，只能躺在地上任凭晓峰的双脚在自己头上来回践踏，偶尔发出一两声气息微弱的呻吟。
泄愤之余，晓峰不忘掏出自己的“家伙”，抠开撞针，使劲将枪口塞进黑大哥嘴中。
“说！张锡民在哪儿？不说我一枪打死你！”
黑大哥强打硬汉体内最后那点儿精神，睁开肿胀且血流不止的双眼皮，努了努嘴，没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一软，昏厥了过去。
“醒醒！你给我醒醒！”晓峰拉住黑大哥的领带，死命摇晃，但仍无济于事。
晓峰跺门而出，穿过幽深的包房走廊，来到舞池旁。看看四周空荡荡的包厢和散坐，又看看二楼被一层层吊锁链装饰遮挡住的席位，他变得无所适从。正这时，一位拿着托盘的女服务员从他身边经过。
“张锡民在哪儿？”他挡住服务员的去路，大叫道。
“我我……不认识。”女服务员吓得双手颤抖，震得托盘上的酒杯来回打晃。
“总经理办公室在哪儿？快说！”
“在、在那儿……”女服务员颤抖着右手指向二楼的一个走廊。“那个过道一直走，最后一间就是。”
晓峰蹿上二楼，来到靠走廊左边的第一个房间门前，在昏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总经理办公室”几个金字在上面闪闪放光。侧耳倾听，没人讲话，只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在里边来回逛荡，喀哒，喀哒，走走停停。
晓峰双手握枪于胸前，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咣当一脚，门被踹开。他举枪闯入办公室。
和他想得一样，张锡民的确在这儿，但也有所不同，屋中来回走动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大胖子。晓峰一眼认出这巨胖，正是前些天从大奔里下来揍自己那仨大汉中最显眼的那位。
“别动！都别动！”晓峰用枪指着坐在沙发上光着膀子半躺半卧着的张锡民，眼睛盯着站在办公桌旁已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大胖子。
“扔喽！把枪扔喽！”大胖子举着枪冲晓峰大声喊叫。
“把枪放下！要不我打死他！”晓峰毫不示弱，声音比他高出一倍。与此同时，晓峰又转脸观察沙发上的张锡民。然而他发现，这个瘦骨嶙峋、神情颓废的张锡民在身处枪口之下，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恐惧和紧张来，仍悠然自得地半躺半卧在那儿，两腿交叉搭在玻璃茶几上。茶几上除了一个对讲机、一个医用注射器和一个黄色圆皮筋外，什么也没有。
张锡民此刻正眯起小眼冲他乐呵。晓峰额头上开始有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顺脸颊流淌，到下巴处时结成大滴坠落于胸口。
“小胖，把家伙收起来。”张锡民低声对巨胖说，声音憔悴。
大胖子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
“我说把枪收起来！”他的眼睛突然冒出两股凶光。
大胖子嘴一噘，持枪的手臂缓慢落下。
“说说吧，谁让你来的？”他又懒洋洋地眯起小眼，望着晓峰。
尽管极力克制，但晓峰举枪的双手还是在不断抖动，他的手心整个已被汗水浸透。
“你……不认识我？”
张锡民松开眯着的小眼，上下审视面前这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陌生人。最后，他摇摇头。
先前晓峰心中已接近沸腾的那股热劲儿现在顿失一半。人家居然都把自己给忘了，这算什么？本想着进来后，他一定先认出我是谁，随后我对他说一句，“她让我来给你说再见。”接着一抠扳机，一切就结束了。可现在，我该怎么办？跟他再扯一遍我来杀他的原因经过？真他妈……晓峰走了神，举枪的胳膊因酸困渐渐低垂，直至整个落下。
“不过可以让我猜猜……”张锡民将食指放在嘴边，思索了片刻。他用手点指晓峰。“你是我二哥派来的，对不对？”
晓峰没回答，注意到自己的枪口没有对准敌人后，他又迅速抬起了手臂。
“别着急下手。”张锡民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二哥在那儿怎么样？钱够不够用？不够我多给他烧点儿。”
晓峰脑子一片混乱。
“没错，老五也是我弄死的。谁让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张锡民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他们都是找死。要听我的话，我们早成气候了，还用等到今天？贩毒怎么了？市局、省厅，哪个敢不给我面子？
“小胖！再给我拿点儿粉过来。顺便拿个吸管。”
“大哥，你刚刚才打过针……”
“别废话！我还得再来点儿。快！”
大胖子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拉开老板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塑料包。
沙发上半躺着的张锡民接过塑料包和吸管，坐起身，冲举枪对着自己的晓峰咧嘴一笑。“不介意我来点吧？”
晓峰瞪大双眼看着，说不上一句话。
张锡民低着头，将塑料包撕开，认真地将白色粉末均匀地倒在茶几的玻璃上，分成长长地五小股儿。
“这可是正宗南美货，还没稀释过的。”他拿起吸管，吱溜一声，第一股儿白粉末被他吸进鼻腔。
他挤着眼睛龇牙咧嘴了好一阵，似乎鼻腔被大量的外来物质呛到了，但似乎又没有，或者那只是特别爽的表现。“可卡因真是他妈过瘾！”说着，他又将茶几玻璃上剩下的那四股儿粉末通涌收入鼻腔。
“呃……”他呻吟着躺在沙发上，浑身哆嗦成一个。
他那散漫无光但却异常灵活的眼球说明可卡因已在他体内产生了作用，频繁的头部晃动证明他的中枢神经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幻觉使他在沙发上来回翻滚，分不清自己这是身处何地，时间、空间感也暂时离开了他的躯体。也许此时他正处身于自己为自己构造出的最完美的虚拟世界中，不能自拔。
晓峰被他吸毒后出现的一系列怪异表现弄得不知所措，时而将枪放下走进，时而又举枪瞄准步步后退。晓峰的内心一次又一次对自己下达最后指令：抠动扳机，结束面前这条恶棍的性命。但总是在触碰到冰凉的扳机用力的那一刻，他又缩回手指。他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懦弱，他敢很坦然地承认自己在杀恶人这个问题上决不会对他们表现出一丝的怜悯之情，只是……面前这个恶人，并没有怎么伤害过自己，或者说伤害的程度还不足以使自己有理由拿枪干掉他。自己本不认识他。今天的行为可以说是完全为了她，为了那个好几年如一日经历着不幸的她。她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倘若没有这条恶棍的存在，没有他的出现，她怎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过一切还不晚，只要自己能抠动扳机，或许她还有希望。想到这儿，晓峰咬紧了牙关，手指轻轻触碰到扳机，准星对准了他的心脏，就在弹指一挥一切便将结束之季，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再看沙发上的张锡民，不再懒洋洋地来回翻滚，而是浑身由先前间歇性的哆嗦变为现在持续性的抽搐。嘴角和鼻子向外溢出大量粘稠地白色浆状液体，同时伴有翻白眼的症状。
“大哥！大哥！”大胖子不顾晓峰手中的枪，跑到他大哥的身边，不停地摇晃他大哥。“醒醒！你醒醒……”
大胖子虐待他的大哥，扑扇般的大手抡圆了照他大哥脸上猛拍，但看不出有任何效果，他大哥仍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翻着白眼，自顾自地抽搐着。对此奇异景象迷惑不解的晓峰斗胆问了正忙活的大胖子一句。
“他……怎么了？”
大胖子哭着回过头，冲晓峰大喊：“快！快去叫人！他吸毒过量，快不行了！”
“吸毒过量？”晓峰放下举枪的手臂，缓慢走上前，望着沙发上那个不停抽搐的躯体。
抽搐毫无征兆地突然停止，一切症状也随即消失。他不再动弹，直挺挺地僵在那里，步满血丝的眼珠向外突着，似乎是刚刚经历了十个常人一生所经历痛苦的总和。然而现在，他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他死了。
“大哥！大哥！醒醒啊……”
大胖对着他大哥的尸体又是一顿巴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晓峰的离开。
晓峰点上支烟，透过层层缭绕上升的烟雾，望着对面依然楚楚动人的她。
“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她问。
“……”他努努嘴，没说出话。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半小时……”
“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什么意思？”
“你获得自由后有什么打算？”
“你说什么？”
“我说他已经死了。”
“你你……”她惊诧地凝视着晓峰的双眼。“你是说……你把他杀了？”
“没有，不过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晓峰苦笑着摇摇头。
“但是什么？”
“吸毒过量。他自己把自己给杀了。”
晓峰站起身，拍打着甲克上一天来沾染的尘土。
“我要走了。”
“去哪儿？”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的眼神。
晓峰看着窗外夕阳斜下被烧成火红色的天空，深吸了口气，用手一指。“那儿……最大的那一块火烧云里面。”
她追随着他的视线，痴痴地望着。“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行。”他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去看她。
“难道你嫌弃……”她眼眶中充盈着泪珠。
“今后你不要再抽烟了。”晓峰拿起茶几上的‘白万’，五指一扣，将其压扁。“这玩意儿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好，容易生‘兔唇儿’……”
搜罗起身体里最后那点儿精神，晓峰来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钻入后座。出租车快速驶入下班高峰期那股追逐夕阳的汽车洪流之中，很快被其淹没，消失得无影无综。
望着西方天际间那点儿最后泛红的天空也逐渐被无尽地黑暗所吞噬待尽，她眼眶里充盈着的泪珠终于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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