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夏天,班主任那倔强的老头终于忍受不住剧烈的咳嗽,再一次强烈的哮喘发作后只能养病去了。班里来了个代课的女老师,也是今后将对阿建一生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她的名字叫茜。
阿建第一次看到她的侧影时,斜阳照在她身上,微风吹拂过她的黑发,红色的裙子也飘了起来:仿佛她象是一副画一样。阿建看着她,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激动了一下子,因为他认为,好的东西,至少与自己有缘的东西,无论是诗歌还是人,都会有某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堂课,他没有看别的书,没有想自己的诗歌,也没有看连环画,而是静静的听着她的课。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他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他有点近视,蒙蒙胧胧的只能看见她并不清晰的一张脸。当她拿着书本念着走到他跟前,伴随着高跟鞋清脆的声响,他才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素面朝天,却还是能吸引他的注意,以至于他的目光跟随她的步伐,直到她转到第二排,他才转过头。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侧影,觉得这个形象神秘无比。他第一次对女性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想要窥探的**,这**来自于对她的神秘的探索。从此,只要上她的课,他总会全神贯注的听。双手拖着下巴,眼光追随着她,并且常常觉得时间太短,一堂课的时间总是太快结束。他有时也会瞟到酋长,仍和往常一样是扮演情圣的角色。或许又再对女生讲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想。阿建于是也研究起茜身上的东西来,比如他现在在发现原来女性的头发是这么飘逸,而不象他家中老母亲的油腻腻的头发;她的鼻子特别的精致,阿建和别人在看人第一眼的时候最大的不同是他喜欢先观察别人的鼻子,也许是他对自己的鼻子还不是很满意的缘故。她的身体也显得特别柔软,虽然他并没有接触过却感觉如此,他一向对于五大三粗的女人很反感。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停留在他的意想之中,他甚至还未能和她有过什么交流。他很想与她再接近些,想在课间与她说上几句话,连说什么都想好了:例如可以问问她爱好什么,喜欢的作家。他甚至过于周密的假设了她的回答和自己的续问:譬如,如果她说喜欢的作家是周作人,那么他会援引出一些他熟悉的文章出来,等等。不过他也显得过于忧虑,他也对相反的结果做出了假设:如果她说出来的一位作家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那么谈话将无法继续,会出现冷场,也会使聊天显的不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何况这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的印象,这是他最担心的。不过好象她太受学生欢迎,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人。阿建每当此时又不想上前了,只得回到原位,继续脱着下巴,望着她和同学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感觉同样很恬静。有时他会在这时突发奇想,拿出纸和笔,画起她来,画中的她头发总是很长,而实际她的头发没并那么长。他总是画她的侧面,也许正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她的恻影始终是让他最难忘怀的,并且对她的迷恋也是出于那个原因。
有几次回家的路上,她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飘过,他小心的在后面跟了很久,不敢让她看见,而也许太紧张又或是没经验,却最终都跟丢了,不知为何这时他总是很沮丧----仿佛在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的那一刻是一种命运的暗示。借着学校举办诗歌比赛的机会,阿建想把自己写的诗给她看,他并不是为了比赛只只是阿建希望对她敞开心扉。他用钢笔小心翼翼的誊写好,夹在本子中放在她的桌上。那首诗叫〈瞬间〉:
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个难得的瞬间,不仅因为此刻我想起了你,并且希望还没有
失去你;
我注视着夜色浓重的帷幕被风掀起的一角,你无法想象,那幕后的情景使我大吃一惊;
仿佛有一道深渊,挡住了我的视线,假若我走上那道深渊,能否找到命运的谜底?
和你相比,我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
我只是想画一张画,哪怕是一张素描,把夏天的夜晚中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把我自己也固定在这张画面上,这将是对我的一个不无善意的嘲讽。
这是一个开始,不是阿建得到了什么奖,而是开始了一条他与她沟通的道路,虽然是用
笔和纸,但从此阿建有第一个倾听自己心声的人。在他而言,他在她面前所呈现的心灵和外表正如镜与灯的比喻,他的心是灯,而他的诗则是镜子。他对她的吐露不同于其他任何人,他不需要运用他的聪明去周旋,一切乃是自然的流露。
不紧不慢,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有意识或无意识的,不可否认的,阿建对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这份依恋从他初见她那时候起就孕育萌芽,如今已在他的潜意识里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与其说是迷恋的力量,倒不如直白的说是爱的力量。对她来说阿建也许并不只是一个学生,更象一个少年知己。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通过阿建的诗,相互交流对诗、对人生的看法。阿建的话总是更多些,她的话总是比他少,阿建的话总是热忱些,她的话总是更注意把握分寸,阿建总是开始话题的,而她总是顺着话题接下去讲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有没有被对方刻意重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交流总是自然又轻松。年龄之差距,并没有把他们身上的共同点都埋没。运气好的话,有时下课后若时间掐的准,他还有与她一同骑车走一段路的机会,如今和她同行的时刻让他想起以前偷偷跟随的情景;有时在阿建的提议下,他们就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外出野炊,他们才彼此发现对方是个很懂得生活乐趣的人;有时甚至他也和她一起放放风筝,多半是他在放,她就只是静静的在旁边看着,仿佛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有时他们就在图书馆里看书,座位之间总是隔了两行,他看他的,她看她的……
日子好象静止了,在这么宁静的时光里他好象不觉得时间会流逝。可是他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年,文静内敛,才气横溢,在不知不觉中个头已经很高了,眼睛越发有神采。这样的日子那么风情云淡,令人心旷神怡。不过在她恬静笑容的背后,阿建也总感到她那掩藏在某些角落里的不安的情绪,他见她常常望着右手无名指发呆,而它戴着的是一枚戒指。阿建不知道如何去宽慰他,因为事实上除了他总是在向她倾吐外,她很少讲起她的事。
一天,也是那么一个挥洒着浅红色落日余晖的下午,阿建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手里摆弄着一个足球,忽然后面响起了一个声音:喂,跟她说呗!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年少轻狂嘛!回头一看是酋长。他不知道酋长怎么知道,不过事实是他已经知道了。酋长哼着歌,阿建问他是什么歌,他说不知道名字,只哼了两句“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风吹来的沙堆积在心底,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风吹来的沙,穿过所有的记忆。。。。酋长不断的哼着这首歌,阿建就不断的听着。听着听着在他心里就涌起一股冲动,在他心里不是没想过要表达出来,而是怕表达出来后不是拉近而是疏远他们的距离。他总考虑着她的立场,生怕她为难尴尬而疏远他。因此他还是选择沉默,如果这样的日子能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光阴太窄,指缝太宽,阿建的生命中还未出现过突如其来的变化,直到茜在三月的一天,告诉阿建说她要远度重洋,到另一个国家去建立新的生活。至于为什么要去,她没有说,可能是和丈夫一起的移民,可能是下海经商,也可能是想换种生活。阿建能做的只是做些没有益处的揣测。她说她要走的时候,他在某几秒中里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到越来越难过,因为他觉得她没有一点留恋的东西。他很想自己成为她所留恋的人,可是他显然是失望了。
阿建有点缓不过神来,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看做是一种永别。对他来说,此次一别不知未来还有没有重逢的机会,或许根本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了。他还来不及发现对她的情感,还来不及说出口时,她就说要永远的再见了。而她对自己是什么情感,是长辈,还是朋友,还是有更多情素,这对阿建来说却只能永远成为一个迷了,成为永恒的神秘。他想起过去的事情,从空虚中产生的象一片浸染在大海里的细雨所袭来的迷惘,它覆盖了每一个声音和每一种希望的色彩,但却让如目光一样深远的无穷变换的忧愁去抚慰在它下面痛苦地扭曲起来的阴影;也象在狂风席卷的草原上的难以觉察的战栗,它的激动与不安的褶皱都充满了不知什么留下的痕迹,使等待笼罩在更深的沉默中,并且也被引起生命谐音的暮烟所迷恋。他想,他对她的淡淡恋慕就象暮烟一样,神秘而朦胧,笼罩着他的少年时代。一天他闲来无事,拿起一本周作人的散文集,里面的一篇《初恋》吸引了他:“虽然无意识的对她总是感到很亲近,一面却觉得总是被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无端详她了。虽然并无殊胜的地方,却使我感到于自己之外对于别人的恋着,引起我没有明了的性的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他想,这是否也是对自己初恋的最好表达呢?
他曾经也无数次的幻想过,不管在阳光普照的明媚清晨又或是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他都想象着是否还有那么一天在偶然的情况下他们还能相逢,只是他不知道若真的能再度相见,他该如何向她问候,就像拜伦说的:ifishouldmeetyou,afteralongyears,howcouldigreetyou?withtearsandslience。
夏日的暴风雨已经过去,转眼就立秋了。秋雨中的空巷,荡漾着桂花的幽香,在弯弯曲曲的路的尽头,小楼上的红色窗帘仿佛流动的音符,随着清风在空中飘扬,偶尔他会联想到那夏日里的她的红色飘起的长裙,仿佛象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般的娇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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