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爱又轮回 > 前尘忆梦

?    平安镇口布告栏。人山人海。怨声载道。

    我挤进去,布告的字很大,说的是新上任的县官不许镇上有任何人与他的儿子同名。那个名字我很熟,是平安。据说,县官的儿子降生时,左手金字“平”,右手金字“安”。即便是天赐,这么普通的名字,竟不许别人来叫。我想,这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这便是霸道的平安,这便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我的父亲。我轻蔑地笑。我瞥见了落在布告右下角的那个官印,那个印章刻的居然是,“平步青云”。我心一震,竟是姥爷放的布告。没什么好奇怪的,平安的父亲自然是我的姥爷,只是,为什么我会以为是我的父亲发的布告,真可笑。

    我抽出身来,我来这个地方,多荒谬,连时间也是。

    那个女子义愤填膺地退出来,轻轻磕了我的肩膀。可是她并没有道歉,而是匆忙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无比熟悉,甚至我突然感觉到这个女子会带我再见到我的姥爷和姥姥。我这么想,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这真是个错误的时间,连我,也跟着错乱。

    我尾随其后,迎面走来一个妇人,她冲着那个女子喊:“平安,你快些回去把名字改了,免落了口实,叫‘人’抓了你不放,平安,你也知道,你平日里倔强也就罢了,这一回可别累了家里人。”原来,她也叫平安。

    “彭大娘,这等事我岂能善罢甘休。不过一个名字,县太爷缘何不让人叫,这还有天理没有?”

    “在这里,平安,县太爷就是天理。”

    “那么,我更要闹他一闹了!”平安这么说,便撇了彭大娘兀自离去,真是个偏执的女子,也不顾别人的感受。我看着彭大娘,原来小乙叔叔的母亲也曾年轻过,她如今不过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婆,可眼前的彭大娘,不过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不曾记得这样的容颜,这样的彭大娘。原来这些人儿,我都还是认得的。

    那个唤作平安的女子走到县衙口,抽出木槌,“咚咚”便将衙鼓敲得震天响,那心中的不平溢于言表,真是倔强的女子,那布告里说,限期不愿改名者,必严惩不殆。她如此公然作对,不知会有何下场,真是不听话的女子。

    “安儿!安儿!”

    我侧过身,又一妇人喊了那女子,上前拦了平安,道:“安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过一个名字,不叫便不叫罢!”

    “娘,这名姓岂能轻易更改?父母赐名,犹如我之降生,那是天恩;恣意更名,犹如我之归土,那是不孝。不孝者,天必罚也!况这平大老爷倒是嫌官府清闲,便折腾出这一档子事儿来。莫说修改户籍手续繁琐,光这股子官势便让人瞧不下去!”

    我轻笑出声,这般任性的女子,这般冲动的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平无觞,你要听话,你要记着,不要像她那样,让人操心。

    “安儿,与我回去罢,俗话说得好,‘民不和官斗’。”

    “娘,你休要拦我!”平安坚决地说,遂又举了槌重重擂鼓。

    “平安!”平安的母亲抬手阻她,槌头冷不丁便落在她的手心里,“啊~~”平安的母亲痛呼。

    “娘!”平安惊叫,扔了槌,来看她的母亲,“娘,你这是何苦?娘,女儿罪过!”平安说着,便掉下泪来,她捧着她母亲的手,眼泪滚热滚热的掉在她母亲的手心里。

    “平安,你听话些。”她母亲说。

    “娘,您怎么不明白?难道女儿只是为了自己么?难道女儿真那般任性么?这一整个平安镇,难道就没有人出头说句公道话了么?娘,县太爷这般霸道,若现在不反,这之后谁还晓得他会玩出什么别的花样来呢?娘,您就看着镇里的祖祖辈辈受人打压、受人欺负么?”

    她的母亲低头不语。这个女子,思虑得太多。我的姥爷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这时,衙里走出来个衙役,横声斥道:“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安生?”

    “草民有冤!”平安突地抬了头喊道。

    “这等太平盛世,你这丫头不要胡闹,快些回去罢!”

    “平安,与我走!”她母亲语气强硬起来。

    “不察民情,朝廷养你们这般草包何用!”平安脱口骂道,似是有些恼了。

    那衙役眉眼一竖,便是一声咆哮:“弟兄们,抄家伙!”门里随即冲出一拨衙差来,问:“什么事?”

    “这小女子出言不逊,羞辱我等,绑了!”言辞之间不带任何犹疑。

    “差爷,不要——”平安的母亲求道,“我家小女不懂事,望差爷大人大量,放过我家小女。”

    “娘,不必求他,与这些是非不分的人说话,简直就是侮辱。”

    却听得那衙役吼道:“一并绑了。”

    我站在那里,束手无措。

    “你们凭什么捉我?”平安质问道。

    “要罪名么,平安?”那衙役阴笑,“你可看见县太爷放的公告没有?你这小女子非但抗命不从,还滋扰生事,我等不过是替县太爷惩戒你。”

    “狗仗人势!我呸——”

    “平安!”她母亲直扯她。

    “你这女子,本是一张极耐瞅的脸蛋,说起话来真是尖酸刻薄,啧啧啧,”那衙役摇了摇头,一咬牙道,“带进去!”

    那些衙差将两人套上枷锁,往衙内推去,平安有些挣扎,而她的母亲却只是哀求。可是哀求,有什么用呢!莫不如骨气些。

    我见衙门未阖,迟疑着便是跟了进去。

    推推搡搡,熙熙攘攘,那个白衣男子从院里走出来,站在明晃的日光里,眉目清秀,英气逼人。

    我听见他们恭敬地说:“少爷。”

    平安呸他道:“狗官的儿子,祸国殃民。”

    我看见他往后退了一步,平安的唾沫星子落在地上,接着便是轻轻闻得一声:“住手!”

    那衙役的手僵在空中,怔怔说道:“带走,对不起,少爷。”

    于是,平安的脸,没有在衙役的手里开出花来。

    我站在那里,定睛看着我的父亲,尚轻狂的年少的父亲,那样温柔,那样沉静。

    只一个错身,他便爱上她;目光流转,便是一生缠绕。

    我的年少的父亲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我走上前,冲他笑,很难得地对他笑,我说:“爹,我是您的女儿。”

    我的父亲抬眼望向前方,迈步冲我走来,他张开步子,日光一晃,我的年少的父亲轻柔地,穿过,我的身体。

    我站在原地,感受如水波般荡漾着的身体,他们都是看不见我的么?他们都是感受不到我的么?我回想起平安轻轻磕过我的身体,那是真实的触感,还是根本就是我的幻想?

    我站在那里,轻笑出声。

    这一笑,便风云变色。眼前的景物如风般掠过,倏尔定格在那个阴湿昏暗的地牢里。

    平安,与她的母亲,她的父亲,跪绑在地。我想,她的父亲是因平安才被连累的吧。

    我尚在的姥爷与他的爪牙们严阵以待。

    我的姥爷冷冷得问她:“你还是不愿意改名么?”

    平安的父母唯诺的答应说:“改。”

    可平安目光如炬,只道一声坚决的“不。”

    我的姥爷一抬下巴,一使眼色,一个衙役站出列来。他用左手从腰间拔出明晃晃的刀子来,这个左撇子,一脸狞笑地朝着平安走去。

    “小丫头片子,敢与我们家少爷争名字,我们少爷一出生便是左手‘平’,右手‘安’,那可是天赐的金闪闪的两个大字,是你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随便叫得么?不识抬举!”

    “你们想怎么样?”平安镇定地问。

    “没什么,帮你的小脸画朵花而已。”

    平安的母亲倏地站起来,拦了那衙役的去路,道:“差爷,不可以!”

    我看着这一幕,想起奶奶的那句话,“那等待中的容颜如莲花般开落”。原来她们都懂得,那是女人的生命。

    “滚开!”那衙役抬手将平安的母亲往旁边一撂,我看见她一个踉跄,挂在墙上的铁锤尖锐地将它的尖锥扎进她的额头,血汩汩地从铁锥与额头的接缝中流出,一下,便模糊了她的面目。

    我站在那里,入耳便是一声凄厉的“娘——”,那一声,撕心裂肺。

    平安的父亲站起来,吼:“我与你们拼了!”

    “爹——”又一声,痛彻心扉。

    只一瞬间,这个狭小的暗室,便血腥一片。

    平安的父亲捂着肚子倒退了好几步,指间漫出潺潺血流来,她的父亲,看着她,对她说:“安儿,你为什么不听话?”他说着,便支撑不下去了,他倒在地上,睁着双眼,说,“平安,你要听话,好好活着!”

    这一刻,平安的眼泪终于决堤。

    “自找的!”那衙役执着血刀子冷酷地道。

    “够了!”我的姥爷冷冷得发出命令,转而对平安说,“你,还是不肯妥协么?”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姥爷的语气缓下来了,我想,也许,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残忍的结果。

    “狗官,你连我一起杀了罢!”

    那衙役上前便捋了平安一个巴掌,他似乎杀红了眼,即刻便是凶相毕露。

    “行了!”我的姥爷有些动容,只道,“小试惩戒也就罢了。”

    那衙役得了令,很是得意,他蹲下身来,血刀子划过平安的右脸,平安咬住唇,不甘示弱。

    鲜血爬上她的面庞,我忽得觉得口中腥甜一片,仿佛那血是从我的脸上流下,漫进我的口中。

    “我劝你还是不要在反抗了。”我的姥爷说,我竟听不出他是不是有一丝怜悯,这一刻,我很难过,她不是我认识的姥爷。

    我看着他,那样陌生,我的姥爷疼了我半辈子,护了我半辈子,几时这样冷血过,不过一个名字,他竟那般执著。

    “住手罢,父亲!”我年少的父亲站在地牢门口,对我的姥爷说,没有丝毫畏惧。

    “平安,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仍是说:“住手罢,父亲!”

    我的姥爷脸色一变,说:“你让她改了名字,我便住手。”

    我的父亲说“好”,说着他便朝她走去。

    他取出手帕,瞥了一眼手执血刀的衙役,那个衙役便自动退开。我的父亲蹲下身来,抬手去拭平安脸上的血,平安厌恶的避开。

    我听见我的父亲对她说:“以后,只我一人喊你‘平安’,可好?”

    只一句,我与她,便泪流满面。

    我们都是相同的女子,外表倔强,胸中惨淡。

    只零星温暖,便忘了问别的冷淡。

    我的父亲站起身,对她微笑。

    我的姥爷问他:“如何?”

    我的父亲说:“她答应了。”

    “是么?”我的姥爷冷着脸问我的父亲,“改叫什么?”

    我的父亲看着平安说:“无殷,平无殷。”

    这时,平安才仰起头来,她看着我的父亲问:“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后悔。”我的父亲说,他说,“我也不希望你后悔。”

    无殷,平无殷,我的父亲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喊的便是这个名字罢!我的父亲不爱我的母亲,他心里装的是这个叫做平无殷的女子。

    我轻轻微笑,走过去问我的姥爷:“为什么这样狠绝?”

    我的姥爷站起来,一下苍老,我认出那是养了我二十年的姥爷,他跟我说:“小觞儿,所以,我给你起名忆殷。”

    他说:“小觞儿,我真希望你不要长大,永远是那心无旁骛的无忧而又任性的小觞儿。”

    我说:“是啊,我不长大,你们都不会走,不会离开小觞儿,那么小觞儿,永远都不会孤独。”

    我的姥爷说:“小觞儿,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我说:“姥爷,请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那般残忍?”

    “泄愤哪!”他笑着说,“无故被贬谪,任谁都会不平衡的。”我的姥爷很坦然,他说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姥爷说他很后悔。

    “她真可怜。”

    “你说什么呢?小觞儿,你看,那就是你啊!”

    我的姥爷这么说,我便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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