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是黑暗，她也会如此惧怕么？
黄澜有些痴疑似地偏头凝视着浑身瑟瑟发抖的泽哀，目光落在她娇小的肩头。凝滞的身体与目光，泽哀一动不动地一直面对着前方诡谲莫测的黑暗——那是一个小女孩无法面对的恐怖黑暗么。
不会吧。
黄澜心里嘀咕着：从未见过小哀表现出这样害怕的表情啊，虽然我也从未把她当作正常的小女孩来看——而且他也是这么说的。
手上的力度有增无减，却在某时俶然放松下来，黄澜刚刚走神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泽哀的头顶，女孩似乎感到头顶上传来的目光压力，不由自主地抬头。
“抱歉，好了。”
“不害怕了？”黄澜微微一笑，眼神有些勉强装出的鼓励，注视着泽哀的动作。
一样的颤栗吧，和我以前，与她现在。
“真得没事了。”泽哀疑惑地看着黄澜，可能是光线稀缺的缘故，黄澜并未发现此刻泽哀蹙眉时的异样表情正纠结在自己身上。
“嗯。”黄澜握了握小哀的手，微微一笑，是由衷的笑。她牵着泽哀，二人继续向五十二层深处行去。
嗯。
泽哀的心头也是默默地应了一声，收回困惑不清的目光，望入眼前幽暗的光景里，刚才突然从心底涌出的惧怕此刻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是刚才那种感觉……错不了的，是他们的味道……”泽哀小心地再度握紧黄澜的手，从刚才开始就感受到她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温暖，正是这投暖流彻底抚平了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
“是那个小子的缘故么……”
泽哀心里沉思疑问，却沉默着未言，一步步随着黄澜走入阴暗至极的书架丛林之中。
身影渐逝。
房间里似乎有抵抗阴冷的温暖在蔓延。
七点五十五分。
百苍大，校长室内。
“怎样，与情人第一次合作，是不是感觉也不过如此？”约端坐在于殷右手那一排椅子的中央那条上，手臂搭在椅臂上，右手戴着优雅的白色手套，手掌里握着的手枪乌黑油亮，靠在大腿上，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于殷。
于殷抿着嘴不言不语，脸色阴沉。
约忽地一笑，“好了，离演讲开始还有，”他偏头看子眼右边那面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三十五——不，是三十四分钟，整理整理桌面吧，只需要我给你的那份稿子就行——以防你背不下来的地方还可以看一眼，想上厕所就去啊，考试就要开始了。”
约打着哈哈道，看样子是昨晚睡得不多。
于殷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始默默地整理桌面上纷杂的资料与书籍，他打开左手边的抽屉，默不作声地将整理齐全的资料放进去，正要压在一只黄色的匣子上，于殷不着痕迹地滑过匣子表面，食指指面在匣子表面中央处略一停顿后，旋即抽出，眼光只随意地瞥了一眼。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来了。
于殷以正常姿态推回抽屉。
“于校长，你很喜欢飞机么？”约目光灼灼盯着于殷。
于殷心头一跳，旋即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左边，高大的橱窗里静驻着他收藏多年的各个世纪中最具特色的飞机模型。
他转过头，依旧默默地不发一言，低头怔怔地盯着桌面上的演讲稿——内容是令他感到恐惧的恶魔所写。
“一定要相信我……”他心里暗暗忖度道。
于殷整理好心绪，看向那边的约，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睛，片刻后忽地一笑。
“怎样？”约疑惑地问了声。
“你要是退出情人，和她好好地安静生活，不更为轻松？”于殷淡淡地道，尽量无视那个枪口。
约眼色一凛，适才的柔和茫然无存。
“她？”约将枪收起，搁在手边的茶几上，双手合在一处搓了搓，像是在抵御秋日里的凉意，“她？”他再度低声问了一下，只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于殷伸出手，在自己右脸颊的嘴角边指了指，“人一上年纪，眼睛就只看得清远方的事物了——你的嘴角，不是口红印是什么？这么淡雅的色泽，应该是伊丽莎白的爱加莎系列的吧？”
约连忙取出微机，就着漆黑的屏幕照着自己的脸庞，匆匆一瞥，果然暗红色的口红印。他收回微机，却不急着抹去印迹，微微一笑，忽地对着地面说道：“不要作什么小动作喔。”
他抬头，看向于殷，对方的目光不惧地瞪过来。
“呵，”于殷蘧然一笑，身子靠上椅背，显得放松下来，“是我猜对了？是十分舍不得的女人。”
“可惜啊可惜——”约咬断话头，盯着于殷的眼睛。
“可惜什么？”
“我偏偏是已经在情人里面扎下根了，就连我以后的孩子，也想请里面那位先生作教父来着，而且，任何可以称作工作的规律性的人类活动，都是为了个体的生存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本质都是一样。”
于殷眉头一皱。
那位先生？
“哦，是什么本质？”
“取得利益，在此过程中对于别人的伤害，一一无视，这样的性质，在情人里做业务，我倒是觉得显得更直接可观一些。”
“杀人的感觉，”于殷探出上身，双手摆在桌面上，面色凝重，“只会使自己的灵魂更加向往堕落。”
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茶几上的手枪，指着于殷，“可以准备起来了，就在这里，开始你人生中最真实的一次演讲吧！”
八点整。
弥漫在整片百苍大各校区的雾气还未完全消去，压抑不清的天气似乎给人的感觉也是颓废失落的——不过这种心情倒是很适合严肃的哀悼大会。
省了故作所需要的力气。
校园内的人影渐渐从一滴两滴的小水珠汇聚成了杂遝不堪的人流，浩浩荡荡地奔流在看不清远方的薄雾之中。各处的阡陌小道、树荫幽径、宽衢大道上同时涌出了颜色不一的人潮，人头攒动，不一样的发色显映在雾气中像是过度发酵了的重度污水——光照下有着异样吸引力的七彩色泽。
人声渐渐鼎沸，融汇在一起的音嘲里听不清是何人是以怎样的口气来说笑、抱怨、咒骂、猜测……
汪洋的大海，可惜只豢养了这么些小虾。
八点半时，全员入场完毕，哀悼大会正式开始。
因为三区五号议事大厅损毁最为严重，而其它一些在那场浩劫里遭到波及的议事厅虽然已经在禁校期间大概修葺完毕，但是还不能正式启用，所以三区的众多学员只能移居其它校区的议事厅，大概还是按各院系的位置分布。
顾臣与楚影分手后就直奔宁风儿那边——既然今天不适宜分享快乐，一起缅怀过去的悲哀总不为过。臣与影本不是同一院系，能申请到同一间宿舍还是私下求助于于殷——虽说与陌生的人发展出一段新的友谊的确是令人期待的事，不过有趣的人还是少得可怜，况且有些秘密，二人担心守不住，同居索性就当作是小别后的小聚了。
楚影本来打算不去参加大会，不过心里又有些矛盾的心情，这时恰巧肚子突然嚣张地作起剧痛来，他心头只道是天意，环顾四周，正好瞥见树杪上浮着校立图书馆的俏影，不由地宽慰不少，急忙飞奔而去。
身后的树荫中，突兀地现出两道魁梧的人影，目光如豺狼一般只是确认似地一瞥楚影远去的背影。
“他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
“那就继续追踪。”声音那头传出异样清丽的女声。
“是。”语气干脆有力。
校立图书馆和最高法院的正脸极其相似。
不过也挡不住楚影急着想要在此地痛痛快快地拉上一泡的冲动。脚步不歇，瞻仰片刻后随即进入图书馆内部。先在二楼的最新图书一栏里大致游览了下，匆匆之间，眼睛忽地好像瞥见了什么熟悉的字眼，他定了定，盯着吸引目光的那本书，他抽了出来。
是一本再版崭新的《南山忆》。
书名下用小字标出作者的名讳：习羽暮。
他忽地想起，是陈菲欣赏的一本书，临走时还介绍给自己过的。
“就它了。”腹中的催逼越来越强烈，楚影拿起书，在附近的零售商店内买了一包纸巾后，飞也似地冲进厕所。
关上门，似乎世界就此缩小成这么一米见方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人和一本书，还有一包纸巾。楚影一边不急不缓地下面的空降运输行动，一边借着飘进来的微弱日光读起与自己同岁作家的作品——据出版社说是唯一一部公开的。
没以有作者的详细介绍——就连这本书上勉强可以称作是介绍的两行字，也是模糊不清，让人不禁疑惑是出版社的能力太低不足以了解到足够的作者信息还是作者自身的保密工作已经完美到如此地步。
不过也好，省得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产生。
然而这一读下去，几乎是难以停下——走下坡路的车子忘了装上刹车装置——一心只想读下去。词句很好理解，平淡中不乏优美华丽的辞藻，却没有做作的嫌疑——繁文艳词，仅止于才子余能，而其中的卓识远见，却是作者自身纯粹个性的展露了。
“诸位学员、老师、警卫，百苍市大学的各位工作人员，大家好。现在请允许我为这次的哀悼会致词——”
楚影正看得专心时，耳边忽地响起图书馆内的广播。
是于殷的声音，看来大会开始了。楚影心里想道，挪挪了双脚——蹲得有些发麻了——过后继续看手里一直在默默着自己的粗鲁的书。
也许它喜欢这个环境。
楚影自欺着，微微一笑，耳边于殷的声音继续飘进，他联想着，现在外边有各条小路大路上肯定是寥无人影的样子，还在诸所议事大厅内，却聚集了足够抵御这个秋天寒意的气息。
“过去延续到今日的悲伤，都起因于那次浩劫——是那场人类的浩劫。我们对于这些掠夺性命的罪恶生物，悲愤之情自不必多言……”
于殷声音里的声调与口气显得比平时更加凝重端庄——甚至有些拘谨的味道。楚影终于是难以再次进入书中的世界里，现实世界中校长哭丧似的声音在耳边抑扬顿挫，有种异样的吸引力在诱导自己的注意力。
楚影一手拿着书，一手抽出纸解决收尾的工作，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小麻烦，不过还是顺利从世上第二乐境中退了出来。甫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秋日里特有的竹林气息就飘进鼻腔。
他站在盥洗台前，腋下夹着《南山忆》，洗手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有没有异军突起的青春痘——没有，很好。楚影转头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秋意难以在其脸庞上留下任何亲吻过的痕迹。
“我们憎恨这些自然中的罪恶，对其给我们自身带来的悲伤沉思反省，我们希望世间能少却诸多的不净——尤其是在我们人力所及的范围下，这样的感情更加明显……”
楚影皱着眉听于殷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他走到厕所里对着那片竹林的窗口，窗外清凉的风徐徐吹来，悠闲自在。
“对于这场浩劫，我深感自责，对此我觉得唯有除去校长一职才能让我的良心微微平缓下来……”
不光是此刻的楚影，十三校区内内所有议事中的学员、老师、警卫等都是顿时一惊。于殷的话题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哀悼这个主题上，反而像是在为引出什么话题而作的冗长铺垫。
“不过在我引咎辞职之前，还有一件令所有人都感到罪恶的事情希望公布并得到诸位的原谅。”
此言一出，校内几十万耳朵顿时敏感起来。楚影站在校立图书馆内二楼厕所的窗户，心里似乎漏跳了一下。
“对于人所可耻的侵犯别人利益反而为自己正名的行为，我们无不深恶痛绝。而对于偷盗、欺骗等肮脏的行为，却有人能够粉饰得得很好，”于殷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对于接下自己要讲的话，在细细斟酌字词。
楚影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越走越偏，他急忙地跑出厕所，来得图书馆大堂内，腋下的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些许。大堂里的大屏幕正好映现着于殷校长充满凝重脸色的头像，虽然大堂里只有几个人，空气却异样的凝滞。楚影在人群后，看着大屏幕上的致词，心头栖栖不安起来。
“前几年在社会上喧嚣一时的‘影臣二道’，曾一度成为世人与媒体的焦点，其作案手法之高超，事后回应的圆滑，在各类媒体也引来了不少或抑或扬的评议。然而，其幼稚的行为，无非是年轻人在为自我炫耀积累资本，希望向世间证实自身可笑存在的愚行。其行动本身也有模仿侠盗的影子，就更说明了愚知这一点，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哗众取宠而已。而且从他将偷盗而得之物转手一些知名组织这一行动中也可以看出，‘影臣二道’只不过是循着自己扭曲的心理，一时的冲动，借着从军方、警方或是走私渠道获得的轻身匕之类作案工具刻意在世人面前乖张行窃而已。这些种种不堪罪恶的行径都是有害于社会安定的不利因素。但是我要说的，就是本人犯下的包庇罪行。”
不对！不是这样的！
楚影心里想急呼，却失去了力气，眼前突然有些眩晕，他转身迈开步子，失魂落魄地走向出口大门，途中麻木地撞上了人，以致腋下的书都是掉在地上都是不知道，只顾着自己的方向。
萧旭矍然一惊，忽地听到地上“啪”地一声，转身低头看去，是一本书，俯身捡起来正要交还给擦身而过的那个身影时，却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踪迹，他看了眼书本的封面：《南山忆》。萧旭撇撇嘴，拿在手上，目光转回大屏幕。
楚影一路狂奔起来，于殷的声音夹在风声里清晰地传来。
“今天八月末时，正是百苍新生的入学时期，有一位男生挟着百苍市市古海的保证书到我这里，公开表示自己的身份就是‘影臣二道’”
议事厅内，顾臣已经是坐不住，再让校长这样讲下去，就不得了了。宁风儿心里惊愕，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顾臣的保密工作，这时突然冒出个第三者来大喇喇地说什么“要露馅了，我要揭露这些恶行”，一时实在难以接受，她握着顾臣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于叔这是怎么了！”顾臣瞥了眼周围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警卫员，微微低下头，风儿小手的温凉多少有些安心的作用。
周围的树影纷纷然向身后退去，楚影一路狂奔着冲向百苍北境——校长室。
“在得到古海市长的指示后，当时的我一时糊涂，竟然允许了这个恶贼进入百苍大就读。而且在本校历史悠久的兵棋社内，还保留有众多以‘影臣二道’名义馈赠的物品——多半是以不洁的手段得到。”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得唉！
楚影回想起当时定约的场景，虽然出面之类的都是顾臣一人揽下来，自己未曾露面，但暗中的窥伺却一直存在，这个时候恐怕是我出面的好。
议事厅内的议论声已经快盖过校长的声音，光幕上于殷的面容却一成未变，全没有他所说的那样有愧疚之意。
“当初我未细想古海市长是如何为‘影臣二影’所惑，以至于写下这份保证书，终于在前几日拜访市长时，我提出希望能出动‘狱龙队’缉捕这位邪恶的罪犯，但是古海市长却数言狺狺，似欲推脱，再次求见时，已经借故完全回绝了我的要求。”
风儿身边。
顾臣差点压制不下跳起来的冲动。
“狱龙队？狠啊！连市长都扯进来了！”
全场的人已经彻底议论开来，妄自的訾议与臆测一时甚器尘上。
顾臣闭上眼，却仍听得到不怀好意的话语传进耳朵，好像全世界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不禁觉得奇怪，忽地想到，闭上眼睛原来是止不住流言的。刚想站起来，身边的宁风儿却是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手。
是了，还有她。
顾臣偏头看了眼风儿，却是逃也似地回过头，盯着光幕上的于殷。
耳边风声呼呼。
楚影一心只想快点赶到校长室，制止于殷的拦不下的势头。
“众所周知，‘影臣二道’已经身列最高缉捕令之中，这也是警界中发出的最大规模的一次缉捕令。而我在明知情况的条件下，却依旧包庇了这位‘影臣二道’，现在，在我这次哀悼致词暨辞职说明结束前，已经正式下令校内所有警卫全体出去，搜寻罪犯，并且市警部也已经出去人员，暗中潜伏，以期功成。”
“什么！警察也来了么？是早就定下的预谋么？”楚影心里惊骇，速度却不减，如今失却异力，以微步飞速前进，身子顿时一滞，“看来还得小心前进了。”不过所幸前期的努力已经在眼前呈现，校立行政大楼已经出现在树梢之上。
楚影踩过枝梢顶，跃出树荫，突然，前方闪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幻？”
这样的速度，非他不可能做到。
人影横亘于前方，似一道深壑般阻下了楚影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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