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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
黑衣人。
黑衣蒙面。
一身尽黑。
他从树林的黑暗中走出来。
他不是黑暗树林中的一点黑，树林是因他而黑暗。
他个子很高，步子很大，脚下却没有一丝声音。
只有手指的关节因为拳头紧握而发出的“咯咯”声。
拳大如斗。
他的眼里透着黑光。
红得发黑。
他的眼睛里似有一座火山。
无穷无尽的滚烫岩浆在下面翻涌，嚎叫，恨不得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焚毁一切。
他身边的树木似乎都要烧着了。
他的影子吓得几乎要逃离他而去。
石悲怀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觉就是：
碎。
破碎。
破碎一切的力量。
石悲怀更发现，这人还在压制身体里的这股力量。
他时时刻刻都在抗衡这股力量，不让这破坏一切的力量爆发出来。
他竟在与自己战斗。
他要是释放出全部的力量，会怎样？
这个力量深不可测的人，就是‘三圣帮’二圣主？
这人看了双煞一眼，双煞立即低下头，神情紧张。
他的目光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双煞几近透不过气来。
“我来了，你两人还不走？”黑衣人对东西双煞似有不耐。
“二圣主，这石悲怀的武功厉害得很，不若由属下给您掠阵。”双煞的神色毕恭毕敬。
黑衣人不再搭理双煞，转而看向石悲怀。
石悲怀也看着他。
两人都升起一种感觉：
——壹击生死，瞬殁刹亡。
石悲怀甚至觉得，对方几乎就是一个更暴烈的“自己”。
怒如火，沉如山，狂如电，势如雷。
“你不是二圣主。”石悲怀忽然道。
——是了，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威势，又怎会是一个小小‘三圣帮’的二当家？
黑衣人道：“你若觉得我就是二圣主，那我今天就是白走一趟。”
——若是连这一点也看不出，石悲怀又岂能做他的对手？
“你这样的人，竟会为三圣帮所用？”石悲怀又忍不住问道。
黑衣人答：“那又如何，你不也为逍遥海所用。”
石悲怀忽然想起沐千经提起过的抓老鼠的故事，他即道：“错了，你没有为三圣帮所用，是三圣帮为你所用。”
黑衣人沉默不语。
石悲怀道：“看来我说对了。”
黑衣人冷然道：“你何必纠缠这种问题，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如何能走出这片树林吧。”
石悲怀道：“那就废话少说，请吧。”
黑衣人也抬手道：“请。”
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动手。
未动手，先动脚。
脚动人动。
黑衣人不进反退。
以退为进。
他退得很快，脚下却无声。
他在退，却似乎比向前更狂傲，更有气势。
石悲怀则向前冲。
他的十根手指不住伸缩，弹动。
他用的是分筋错骨手一类的短打招数，离人越近，越能发挥威力。
石悲怀看出黑衣人的内力很强，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但是拳劲越强就会越笨重，所以他打算近身抢攻。
不让黑衣人有发挥的空间，他要和黑衣人比速度，拼招式。
他的“流云摘星手“并不是一套特有的武功，而是一种行气运功的方式，任何拳掌功夫到了石悲怀的手里，便会被优化，改良，进而成为更有威力，更富于变化的招式，是以石悲怀所学的武功越杂越多，流云摘星手可用的招式就越多。
天下武功不尽，流云摘星手的招式便不尽。
但黑衣人一上来便先退。
退得干净利落，退得迅速果断。
黑衣人退，石悲怀追，但石悲怀便抢不到先机。
石悲怀追得很急。
黑衣人退得更疾。
各自用了不下四五种身法，两人在树林中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仍是相隔十来尺，就像是完全没动过一样。
两人依旧气息平顺，倒是观战的东西双煞甚是紧张，兴奋。
能如此近距离观战两位绝顶高手的对决，是一件很幸运也很刺激的事。
尤其是自己还不必被卷入其中。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
高手更有高手的风范。
尤其是这样的顶尖好手对决，旁人插手，对他们而言不是帮忙，而是侮辱。
更可况，双煞想帮忙都帮不上，因为这两人一动手，谁的拳谁的掌就已经分不清了。
——两人已经战在一起，掌风拳影，早已看得双煞眼花缭乱。
不知道是黑衣人先出拳，还是石悲怀先出掌，不知是石悲怀抢了先机，还是黑衣人占了上风，双煞看不出，只觉得这两人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这两人生下来就注定要相遇。
相遇的结果就是决战？
——有些人可以是唇齿相依，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
——有些人是天生死对头，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也有些是曾经的兄弟，朋友，战友，到最后变成仇敌，曾经的对头，在机缘巧合之下，突然某一天又化干戈为玉帛，变为朋友。
今天的黑衣人与石悲怀呢？
或许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对手而已。
棋逢对手。
这一战与别人无关，他们只想分个胜负，见个高低。
无关身份，无关恩怨，无关利益，无关对错，只是为了这一对寂寞的对手，
——乌云，大雨，树林中，他们尽心/尽力/尽情一战。
全力一战。
没有任何试探，双方都使出最高最强的武学。
石悲怀一到黑衣人身前，就仿佛变成四五个石悲怀。
四五个石悲怀，在黑衣人前后左右上下翻飞，只见层层叠叠的绵密攻势，就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毫无间隙，将黑衣人卷在其中，每一次出招都是某一派门的绝学，每一次出招都与上一招不同，一连三十六招，无一招重复，无一门派相同。
黑衣人开始还不断拆解石悲怀的招式，但速度上逐渐落于下风，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手，谁是谁的脚，避之不及，闪之不及，躲之不及，招架，更是来不及，忙乱之中，肩头中了一掌，胸口被顶了一肘，腹部又被踢了一脚，面门黑影一闪，刚要举手招架，脚下又被勾了一下，整个人朝一侧地面跌去。
观战的东西双煞不禁咂舌，看起来，石悲怀似乎已经稳占上风，胜负只是迟早的事。
黑衣人招招受制，处处受限，但眼神却不慌乱，相反的，石悲怀攻势愈盛，黑衣人的眼神就变得愈加的狂喜，狂热，炽烈。
他的眼神在燃烧。
他的脚被石悲怀勾住，就在即将倒地的瞬间，他的招式忽然变了。
他以单手撑地，整个人倒立起来，用爪攻石悲怀下盘，用腿来拆封石悲怀的流云摘星手。
也就是说，他居然上下颠倒，以手代足，以足替手。
他这一变，两人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
黑衣人拳脚互换，正反颠倒，出招全无规律，出手方向的全不合常理，一时之间竟令到石悲怀不能适应，无法预料，成了一种极可怕极特别的招数，虽然黑衣人单手倒立的姿势有些滑稽可笑，但对上石悲怀源自武林各派正统招式的流云摘星手，却算得上是奇招，怪招，险招，颇为绝妙。
绝妙得石悲怀都应付得有点狼狈。
石悲怀心念电转，沉喝一声，人已破空而起，以大鹏展翅之势，罩头急兜黑衣人。
石悲怀身形刚上拔，黑衣人整个人立即调转回来，迎着石悲怀下扑之势，朝上连发数拳。
拳掌相接，真气激荡，劲力将石悲怀又震上空中，石悲怀借势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再次急扑而下，从另一个角度再攻黑衣人身侧。
黑衣人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拳狂出，却不击向凌空而下的石悲怀，而是击向石悲怀周身空气。
拳拳击空，如何伤人？
拳出无声。
石悲怀见状却面色一变，黑衣人这一招不在伤敌，而旨在控制。
每一拳都打向石悲怀四周，拳劲却是凝而不发，犹如在石悲怀周身布下一道道气劲形成的网，逼得石悲怀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与黑衣人正面交锋，硬拼内力，否则一当触及拳劲，黑衣人便可立即再补上一拳，集合两拳之力，石悲怀必接之不下。
这等超绝功力，石悲怀内心着实赞叹不已，自加入逍遥海之后，一直过着呼前拥后，养尊处优的日子，却难得遇见这样的绝顶高手，虽然今日自己被逼入相当不利的局面，反倒激起了石悲怀心底的豪迈之气。
既然避不过，便面对，要硬拼，便奉陪。
石悲怀蓄满全身功力，居高临下，身形猛沉，迎面一爪抓向黑衣人面门。
行到中途，爪势忽然一变，以掌风压向黑衣人天灵。
拳掌即将相接之时，石悲怀掌势又变，五指紧握，一拳击下。
一式三变，意在扰乱黑衣人。
黑衣人果然始料未及，匆忙之下，两人已是拳头对拳头。
轰然炸响。
树林震颤，草木狂催，人乍分。
十丈之外的东西双煞早已为这精彩一战惊得目瞪口呆，不及提气抵抗，竟被四散的冲击余波震退数步。
石悲怀落下站定，口角渗血。
黑衣人却是手抚胸口，“蹬蹬蹬”连退七八步。
看来是石悲怀占了上风。
要不是一式三变的功夫，单论内力，石悲怀确要稍逊半分。
说到底，这一记硬拼，石悲怀仍是取了巧，投了机。
他的流云摘星手，便是以这种临机多变，虚实难测的技巧见长。
“嘿嘿嘿，好招式，好武功，今日一战，果真没令人失望。”
黑衣人枭枭怪笑。
石悲怀也赞道：“阁下拳力之强，天下罕有，今日石某能有幸一会，实属快事。”
“既是如此，咱们还等什么，今天就来个不败不归！”黑衣人大笑，气概十足。
“好个不败不归，痛快，咱们再来过！”石悲怀眼中精芒毕露。
黑衣人拳头紧握，指关节啪啪作响，一声狂吼，再度出拳。
拳风猎猎，隐含风雷之声。
石悲怀却是心中大奇，因为黑衣人这一拳竟是打向自己身后。
——黑衣人突然向自己背后出了一拳。
只见黑衣人一拳击中背后一根大树，“嘭”的一声闷响，满颗树叶四散飞舞。
这一拳的力道，江湖中能接下之人怕是寥寥无几。
黑衣人却借着这一拳反弹之力，飞身直射向石悲怀。
速度更比之前快上一倍。
石悲怀深吸一口气，迎着拳头而上，与黑衣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这两人战得尽情尽兴，战得浑然忘我，早已把此行的任务和目的忘记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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