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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热闹的大街。
这个时候，面点摊老板正要开始吆喝刚出笼的白花花的大包子，街头卖艺的父女，说书看相的江湖人正要开始一天的活计，浓妆艳抹的阔太太正在大声呵斥调皮捣蛋的小少爷，农妇们挎着菜篮，誓要和卖鸡卖鸭卖肉的小贩砍价到底，路边的乞丐将破碗中唯一的铜板颠得叮当作响。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乱作一团。
石悲怀与孙瘦竹走在这条大街上，后面跟着二三十个逍遥海的子弟。
所有人都很诧异。
因为今天这条街上什么都没有。
路仍是原来的路。
街还是原来的街。
可是街上却无人。
一片死寂，半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所有的房屋都门窗紧闭，没有人声，也没有牲口的叫声，整条街就像是置于一片荒漠之中。
诡异并且鬼魅。
甚至连天色都开始黯下来。
——怎会这样？
——人都去哪了？
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还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石悲怀疑惑道：“这条街，平时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孙瘦竹立即接到：“平时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石悲怀抬头看看逐渐阴黯的天色:“明明是一个好天气，突然就昏天暗地起来，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孙瘦竹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却望向躺在地上的几片落叶：“是很奇怪，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儿个倒是连个风都没有。”
石悲怀嘀咕道：“为什么你会出这么多汗？”
孙瘦竹抹了一把汗道：“因为我一紧张就要出汗。”
石悲怀道：“这儿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你紧张什么？”
孙瘦竹又抹了一把汗道：“正因为这儿什么都没有，我才紧张。”
“你怕有埋伏？”石悲怀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讥诮的味道，原本他就不喜欢孙瘦竹，因为他太胖，石悲怀认为太胖的人都是好逸恶劳的人，而且好逸恶劳的人肯定也贪生怕死。这次若非沐千经的命令，石悲怀是不太愿意和贪生怕死的人同行的。
孙瘦竹对石悲怀语气中得不快似乎毫无所觉，神色却愈加凝重：“只怕并非埋伏，而是警告。”
警告？
“你说这是‘三圣帮’给我们的警告？”石悲怀从鼻孔里哼出声来：“那我石某人倒想看看，‘三圣帮’这群鼠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孙瘦竹深吸一口气：“石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还是小心为上。”
正说话间，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小箭嗖的一声直射孙瘦竹。
孙瘦竹手握刀柄，正打算出刀将小箭斩落。
石悲怀一耸肩，人已在孙瘦竹身前，二指骈出，已将小箭夹住。
两人身后二三十个逍遥海弟子立刻紧张起来，刀剑齐出，将两人围在人群中央。
石悲怀手指微微发力，小箭“咯擦”断为两截，刚要弃之，孙瘦竹忙道：“石兄且慢，这箭上似乎有字。”
“哦？”石悲怀这才发现箭身上用小刀刻着几个细小的字：
“小心二圣”。
——发箭者是谁？
——有什么目的？
——是善意提醒？
——还是别有用心？
石悲怀用食指在箭身上轻轻一刮，已将字迹抹去，不屑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小伎俩，石某人见得多了。”
孙瘦竹凑上前来低声道：“石兄，谨慎为上，我看此行凶险，咱们人手不多，不如先在此稍作停留，再遣人通知圣君，加派人手，以策万全。”
此时人群中也站出一人，虎背熊腰，颇为强壮，向两人抱拳道：“孙掌柜所言甚是，只要石先生同意，属下愿回转逍遥海参请圣君增调人手。”
原来此人乃是这支小队的头领，名叫“背山龙”陈唤，一手开碑掌法，使得炉火纯青，平日里行侠仗义，颇得总管叶长风的器重。
石悲怀眼色一转，点头道：“你们言之有理，为谨慎起见，就由陈唤回逍遥海调人，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保护孙掌柜安全。”
孙瘦竹心知石悲怀对自己有所嫌隙，此刻突然赞同自己的意见，心中原本一喜，可听到后来，又觉得有点不对，忙问道：“那石兄你呢？”
“我嘛，你们不是担心前面有虎狼之危吗，我现在就去替你们拔了老虎牙，拗断狼爪子，等援兵到了，你们再来不迟！”
话未说完，石悲怀已长身而起，转眼已在数十丈之外。
“石兄！。。。。。”
孙瘦竹始料不及，眼睁睁看着几个起落之间，石悲怀已没了踪影。
“嗨!石兄你怎么如此托大啊！”孙瘦竹深知石悲怀自视甚高，艺高胆大，自加入逍遥海之后，鲜有亲自出手的机会，这次面对实力不强的‘三圣帮’，自然没将对手放在眼里，一时间急于求成，也是情有可原，但只身如虎穴，实在是过于莽撞了，眼看追之不及，孙瘦竹也只得跺脚下令：“诸位兄弟，快随我前去接应石先生，以防被‘三圣帮’钻了空子，陈唤，你立即赶回逍遥海，增调援军。”
陈唤得令，转身欲走，队伍中又站出一人，向孙瘦竹道：“陈大哥一人行动恐有不妥，属下阿七，愿随陈大哥前去，路上有个照应。”
孙瘦竹识得阿七此人，曾任事过逍遥海的情报探子，为人机警，当下即道：“如此也好，阿七你就和陈唤走一趟吧，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两人得令，转身疾去。
孙瘦竹担心石悲怀安危，立即马不停蹄赶往五里之外的‘三圣帮’。
他滚圆的脑袋上，汗珠如雨滴下。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云也越压越低。
众人都愈加的感到焦躁不安起来。
天空中隐隐有滚雷之声。
空气愈感凝滞。
老天像是要掉下来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石悲怀大步走在杂草丛生的树林中，却是轻盈而敏捷。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
相反的，他战意高昂。他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战意了：
逍遥海的名声太大，门徒众多，势力广布，做为逍遥海的高层人物，很多事情，石悲怀都不必亲自动手。
他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
他又不善智计，于是逍遥海的运筹帷幄也和他扯不上太多关系。
虽然大家都敬他如上宾，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个旁观看客。
他实在太清闲了。
闲的就像是在逍遥海养老等死一般。
他不怕死，不怕痛，更不怕流血流汗。
他只怕英雄无用武之地。
——岁月蹉跎。
——岁月才是英雄最大的敌人。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他独自走在凶险未知的路上，心中毫无恐惧，只有兴奋。
他又重新体会到年轻时仗剑孤身闯江湖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
他的战意就被这感觉瞬间点燃，如**般越烧越旺。
他越走越快，两边的景物嗖嗖而过。
走得像飞。
一直走到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前，他才突然停下，负手而立。
他忽然就像是在树下已经站上了一年零十二个月又三十一天。
就连气息也在瞬间变得细若游丝。
然而这极限的静只在一刹那间。
石悲怀猛的沉肩，撞在身边的树干上。
树干丝毫不动，就连茂密的树叶也不颤动一下。
树上的人却被石悲怀的劲力震得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了位，散了架，径直掉下树来，又摔了个半死。
“你是谁？鬼鬼祟祟在树上做什么？”石悲怀铁钳般的手搭上这人的肩头，稍微发力，已痛的此人龇牙咧嘴。
虽如肉在砧板，死活听人，可是此人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一种骄傲胜利的神色。
“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问来也没有用。”
石悲怀手上加了一点力，似乎有骨裂的声音响起，此人痛的闷哼一声，浑身哆嗦起来，语气却依然森冷：“告。。。诉你，，又。。。如何，老子就。。。是。。。‘小跳蚤’唐飞。”
“你就是那个横行赤江的江洋大盗唐飞？”
“什么大盗，老子现在是‘三圣帮’副香主。”
石悲怀心中一震，暗忖：原本‘三圣帮’只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帮，而这唐飞在赤江一带甚是有名，不是强龙，也算是地头蛇，如今却在‘三圣帮’下屈居副香主之位，看来‘三圣帮’的确不同往日了。
当下再问道：“这次与你同来伏击的人还有谁？”
只听一个阴惨惨的声音道：“你不用问了，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飘飘荡荡，初听似在很远的地方，等一句话说到末尾，听起来近得就好像有人附在你耳边说话一样。
两个人影从树林中一左一右步出，对石悲怀形成夹击之势。
左边一人黑色紧身衣，金色大扣，横实的大脸上一条几寸长的刀疤，活像一条大蜈蚣爬在脸上，令人恶心，右边一人则是灰色长衫，高瘦矫健，一副恶鬼般的脸谱面具下只露出一对闪着凶光的眼珠，叫人心寒。
“步东皇，任西风，你们什么时候成了‘三圣帮’的走狗？”
石悲怀一语叫破两人身份，听在唐飞耳中，却是震骇莫名。
——他原本只知道二圣主派他与另外两名高手半路截击石悲怀，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多年前名震江湖的“东西双煞”。
二十年前，步东皇，任西风两人便是**上的一流好手，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盘踞在黑龙山脉一带，创立“黑龙城寨”，为王为霸，鱼肉乡里，掳掠盘剥，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菩提院’清心大师得首座四象大如授意，带领百名佛门弟子，联同‘金刀门’，‘天蝶盟’等武林正道等各派高手近三百余人，杀上“黑龙城寨”，双方激战二日夜，死伤二百多人，“黑龙城寨”才终告破，清心大师也身负重伤，一身修为尽失，几成废人，但即便正道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仍然被双煞两人逃脱，十数年无踪。
今天参与伏击石悲怀的两人，便是这可怕的“东西双煞”，以‘三圣帮’的名气，竟能招揽到这样的魔头，令人费解。
刚才用阴惨惨的语气说话的便是头戴面具的步东皇，他上前一步，冷森森的道：“嘿嘿嘿，想不到我们兄弟俩避隐数十年，石大侠居然还一眼认得出来，真是不胜荣幸呢。”
石悲怀一指点中唐飞睡穴，也不朝两人看上一眼，负手傲然道：“当年你俩人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只因作恶多端，罪行累累，才招致武林同道联合剿灭，却被你俩人侥幸逃脱，原以为这十几年来你们会省悟前非，循规蹈矩做人，不想如今竟成了‘三圣帮’这群鸡鸣狗盗之辈的帮凶，别人都说为虎作伥，你们却没出息到为鼠作伥，简直是越走越回头了，真是可笑之极。识相的，赶紧退走，省得待会儿脏了你石大爷的手。”
步东皇尚无任何表示，刀疤脸的任西风却听得暴怒起来，脸上的大蜈蚣扭来扭去，大喝道：“姓石的，别给脸不要脸，凭着几两虚名在这里大言不惭，老夫今天就来领教一下你的流云摘星手。”
说完，人如猿猴般猛然跳起，借着居高临下之势，一爪抓向石悲怀。
东西双煞修习的也是拳掌功夫，断金裂石，自是不在话下，这一爪尚未到石悲怀面前，已感劲风扑面，一旦中招，势必在脑袋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石悲怀冷哼一声，人不动，只出一只右手，同样以爪势迎击任西风。
两爪相接，瞬间便已互过四五招。
双方手掌俱饱含内家真气，发出“砰砰”闷响。
两人出招速度奇快，几招过后，任西风仍尚在空中，石悲怀忽然招式一变，化爪为拳，一拳击在任西风掌心，任西风原本已是下落之势，竟被这一拳的劲力轰得倒飞而去，又落回原来站立之处。
任西风落地，劲力还未消散，又逼得他再退两步，方才站稳。
石悲怀冷然道：“当年正道围剿黑龙城寨，要不是石某人因有一点私事要办，耽误了半天，你两人岂能有机会走脱？清心大师也不至于身受重伤，到了今天，你二人仍不知悔改，我石某人就替天行道，将十年前未竟之事做完。”
话说完，手掌一翻，掌心中竟现出一颗金色纽扣。
东西双煞心中一惊，这颗金扣，正是任西风胸前衣扣，是何时到了石悲怀手里，二人竟不得而知。
“好个石悲怀，果然有些道行，以‘流云摘星手‘名头之响亮，咱兄弟联手，也不算以多胜少了。”
步东皇阴测测的嗓音再度响起，身形如离簧之箭弹射而起，直扑石悲怀。
任西风亦揉身而上，两人一左一右攻向石悲怀。
石悲怀定身不动，待两人即将攻到身侧之时，整个人忽然向后滑动了几尺。
这一退，变成了东西双煞互攻之势。
双煞当然不可能自相残杀，但手上招式已尽，只得收招转身，两人站在石悲怀身前，正待发动新的攻势。
就在这一收一发的一霎间，石悲怀却近身抢攻，一连攻出十二招。
东西双煞早知石悲怀武功高强，极难对付，却断没料到他出手竟是如此大胆，时机掌握得如此精确，仅仅一个照面间，居然就被他抓住空子，反守为攻。
石悲怀这十二招一经发动，便如水银泻地，绵绵不绝，每一招都是不同派门的基本招式，其中有“沾衣十八跌”的“粘”字诀，“游龙八卦掌”的“龙吟吼”，“伏虎拳”的“猛虎摆尾”，“罗汉手”的“老牛推车”，“铁线拳”的“双龙探海”，“五行拳”的“豹打连环”等等，使得一气呵成，回环并施，简直比这些武功的创始人还要使得精巧，使得熟练，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如果这十二招单独使将出来，并不出奇，这只不过是武学中较为粗浅的招式，但石悲怀能将这些最普通的招式一口气连续施展出来，并且使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着实令人惊叹。
只凭这一点，石悲怀拳掌功夫的精博繁杂可见一斑。
每一招都完全不同，毫不相干，所以有虚有实，有快有慢，阴中有阳，柔中带刚，步东皇，任西风被石悲怀这一轮抢攻弄的几乎要真气不继。
——竟然是四手难敌双拳。
两人接下这十二招，人也退了十二步。
石悲怀一轮招式打完，猛吸一口气，全身真气暴涨，双脚已陷入地面半寸，双掌平平推出。
东西双煞面色大变。
这一掌刚猛强烈，锐不可当，双煞功力虽高，但这一掌两人没有丝毫信心能接下。
两人大喝一声，站成一前一后之势，任西风在后，双掌猛击在步东皇后肩，步东皇运气全身功力，狠狠迎向石悲怀双掌。
砰然巨响。
树叶纷纷落下，树枝沙沙作响。
石悲怀后退了一大步，左手搭上一根树干，将身形稳住。
东西双煞向后飞退，借机卸去力道，待两人站定，双方已相隔十来丈之远。
任西风已是面色苍白，步东皇刚要说话，脸上面具丝丝龟裂，成无数碎块掉落，露出一张丑陋之极的凶脸。
石悲怀不等两人缓过气来，飞身再进，手上一招数式，一式数变，再度攻向双煞。
双煞刚刚压下翻腾的气血，石悲怀已攻到眼前，只好勉力运起真气应敌。
这次情况又不同于方才。
两人每向石悲怀递出一招，石悲怀便能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接下招数，但又不将招数化解，而是引导至另一人身上，任西风攻出一腿，石悲怀便能让腿招改变方向，转而攻向步东皇，步东皇打出一拳，石悲怀不知怎么一抹一带，这一拳于是便朝任西风脸上打去，石悲怀甚至还能在后面推上一把，让拳劲的力道更大。三人混战，最后几乎变成任西风与步东皇两人互殴，而石悲怀却变成了导向，传递的人，让两人打得更卖力。
双煞居然还停不下来。
任西风想收招，但石悲怀一掌击来，任西风只好出掌迎击，但这一掌莫名其妙又变成击向步东皇，步东皇本想一腿踢向石悲怀脑门，却又突然被任西风一掌弹开，结果是攻招变守招，守招变破招，一片混乱，一塌糊涂。
二十招刚过，双煞已成强弩之末，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顶多再撑十招，两人便要落败。
这时，树林上空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流云摘星手，果然是名不虚传，值得本人亲自拜会。”
声音空荡远扬，方向难判，似乎从每个角落传来，又似乎都不是。
石悲怀心中一震，此人何时到来，身在何处，自己竟浑然不知。
一分神间，双煞两人已逃出石悲怀掌影控制，左右飞退，分散而立。
两人气喘吁吁，须发散乱，显然内力耗损不轻，但脸上却是一种颇为奇特的神色。
有几分庆幸，几分高兴，还有一些幸灾乐祸，又有一点惋惜的味道，总之看着石悲怀的眼神，就好像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这个人一样。
两人抱拳躬身，对着空旷高远的树林上空整齐而又恭敬的大声道：“恭迎二圣主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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