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五章:春日好韶光,香暗度,幻风骄子
副题:熙和归路遭色劫
甘父自幸遇义父张骞以来,还是头一遭要和他阕离这么长时间,心中未免怏怏。左王生性冷淡,不苟言笑,和赦嗜利并辔远走在前。玉兰不惯于骑马,走了一段便弃马坐进轩车。路上便只有活泼俏皮的阿兰达陪伴左右,却也不觉寂寞;况且都是年轻人,话语投机,很快熟谂,倒让甘父感到了不少生趣。
“嗳,你,怎么能认张西使作义父呢?”阿兰达牵马走在绿油油的草地里,俯身掐下朵不知名的野花嗅着,甘父的身世引起她极大兴趣,偏着脑袋问。
单纯,大方,阿兰达丝毫没有王室成员固有的那种自私和做派,甘父和阿兰达在一起无拘无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毕竟是贵族大小姐,阿兰达有时也会使些小性子:自家水袋非要让甘父代拿,不惜离队走老远去采朵观赏不久就扔弃了的小花,空中飞过的她说是雁那就非得是雁,有时竟至于执拗。使性子也罢,执拗也罢,少年遇到这种情况或付之一笑,或不去睬她,过无几何,阿兰达就又像没事人样找着甘父谈笑风生。这次又非要下马步行,少年也只好跟着下马。对阿兰达有关身世的过问,甘父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他不愿再提起那段悲怆的记忆。看看阿兰达俏丽不交睫地注视着自家的双目,少年无奈笑笑,“大小姐就这么感兴趣?”“算了,你不愿讲就算了。”阿兰达赌气上马跑去。少年摇摇头。
到了传舍歇下脚,食过晚饭,阿兰达在帐外叫:“嗳,不出来走走?”甘父揭帘让进阿兰达。显见地,阿兰达是精心梳扮过的:上身着大红锦底团绣套裙,外穿反毛银狐夹袄,下着黑色跑马裤,脚蹬高靿近膝狼皮战靴,衬以秀发飘飘,丰采动人,婷婷女中丈夫。阿兰达拉起少年,“愣着干什么,和我看月去!”
“你的玉兰姐呢?”少年问。“她呀,不喜动,呆在帐里;待会儿还要去照顾我哥哥。”可能是害怕少年误解,又解释说,“她呀,在我哥哥跟前老把自己当作鬟奴。”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嗳,说说你,你是哪里人?”阿兰达又来了兴致。
“阿兰达,我叫甘父,不叫嗳。”
“可人家都叫你甘儿。”
俩人一时无语。伫无几何,阿兰达说了句“我要看看哥哥去。”便低头跑去,留下少年呆在原地“看月”。
草原的天气向来变幻多端。夜半风声欻起,眨眼间,地坼山裂也似,让人有江海倒流飘摇孤舟欲覆的感觉。甘父早已习惯了这种草原气候,翻个身又睡了过去。等他一觉醒来,帐包上下左右都在发出微细的声响:是雨;窸窸窣窣,如咽如泣,像是妈妈的喘息。妈妈死前也是这样的雨夜。“甘儿,去金城,找你爸爸。”病席上缠绵日久的妈妈伸出枯瘦的手紧握着不满七岁的甘父,颤栗着,“好孩子,听话,找你爸去。”“妈妈!在你病中已得了爸爸战殁耗息,是乡亲们让我瞒着不告你啊。”小小年纪的甘父在心中呼喊着,却强忍着泪使劲地点头。妈妈苍白的脸上呈着微笑,慢慢地,合上了眼。
“嗳,啖饭!”帐外响起阿兰达清亮愉快的声音。
妈妈的葬礼也是在这样雨霏的一个早上。照俗,春夏死者须候草木黄落才能坎而瘗之,但像甘父这样无亲无故的,便由帐落长者商议,决定从权免俗,各家醵金为甘父购了只羊,要甘父牵羊绕帐七匝后,跪伏帐门,边哭边爬向妈妈遗体。长者见甘父年幼可怜,免去了以刀剺面点血抹额七度的丧仪,只要甘父收拾好妈妈遗物,拟移尸野外焚烧。帐外宰杀了羊只。甘父却颇有主见,小心整理好妈妈遗体,将焚尸用的油脂洒在妈妈席前席后,席左席右,在人们讶异的目光里,一步一叩头,退出帐外,举火焚帐,霎时成灰。众人帮着在灰堆上垒石成包,甘父恭恭谨谨将羊头挂上包前木标,伏地遍叩乡老,表达完谢忱,腾身上马。“孩子,待要往哪里?”长者问。“甘儿四海为家。”言讫,扬鞭驱马。
细雨雾似的随风飘洒,在甘父脸上和泪流淌。阿兰达不时探头看着少年,甘父只顾走路,不去睬她。“嗳,甘儿,你脸色好吓人。”
阿兰达不安地说。甘父强笑笑,“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在中原过活吗?我现在告于你。”
前面马蹄急骤杂沓,甘父叫声:“不好!”便见坡顶涌出十数骑,人人脸蒙黑布,举刀冲下坡,拦在左谷蠡王马前。甘父、阿兰达急忙赶过去。蒙面一骑呵叫:“留下轩车里女子,放汝等走路。”伊稚斜阴森森地看着赦嗜利,“在你的地界也有打劫匪徒。”赦嗜利面如土色,不知如何应答。“把玉兰留下,不然,全宰了尔等。”那骑又喊。赦嗜利滚落马下,伏地叩头,“左王,劫首是小奴的千长,请饶命!”“大胆狂徒,尔敢劫孤驾!”左王勃然大怒,戟指蒙面劫骑诃责。“小人不敢劫驾,只是要玉兰。”那骑抱拳厉声说,“我认得左王,兄弟们可不认得。汝等区区几个侍卫,饭桶也似。快快交出玉兰,不要等我动手!”
“汝等找死!”话音未落,甘父腾空而起,身影掠过处,蒙面人各个中脚惨呼落马。护于左王身边侍卫立即扑上去抽出蒙面人腰带分别捆扎结实。千长见势不妙,勒马要窜遁,阿兰达娇喝一声拍马上前,轻舒柔臂将他掀在地上。
“把歹徒带过来。”伊稚斜走去坡根前,找块条石坐下,“大匈法,面向主官拔刃过尺者死。即刻射杀!”左王指示侍卫牵去十余名从犯,又叫过千长,喝问。“贼奴,汝可知罪!”
“俺只是想要回玉兰耶,没想要惊驾,左王明查耶。”千长操副死猪不怕烫的语调说。“要回玉兰,强盗行径。”左王鼻子里吭了声,出语越加低细滞缓,越发阴冷凛人。“玉兰是俺数年前从刀尖上救下来的,本应属于俺,被左王强行征去,现在该还给俺了。”反正横竖都个死,千长语气强硬起来。“这等狂奴,不加严惩,不知王法,来人!”左王不再去理会千长的狡辩,挥斥侍卫执法。那千长却掉头向赦嗜利大喊:“万长救俺耶!看俺跟随多年的份上。要不的话,俺就把万长下淫弟妇侄女的事给揭出来!”唬得赦嗜利肥躯“咚”地复又砸在地上,向左王捣头不已:“小奴知罪,左王饶命!”“蠢奴,临死还要反咬主官。”左王语气愈缓,愈是显出阴狠来,“拉下去,灭族!”
伊稚斜阴鸷小眼冷寒地盯视着赦嗜利。赦嗜利喘着粗气不停地磕着脑袋,几乎晕死过去。良久,左王才低低地吐出声来,“罢了,起来吧。”赦嗜利没想到一向冷酷狠厉的左王会这样轻易饶恕自家,脑袋更是卖命撞地,“谢左王不杀恩!”“部属犯乱,难脱教唆嫌,难辞渎职咎。”左王吁了口气,站起来踱至匍匐股簌的赦嗜利前,“孤此次可以不做计较,赦汝!汝这颗脑袋暂寄孤处。”
“诺,诺!”赦嗜利涕泗滂沱,“小奴贱躯是左王赐与,全凭吾主发落,日后有何敕令,赴汤蹈火,听任驱使!”“万长记住今天所言。”左王踱至自家马前,“汝辖地孤不去啦,汝当速回安抚,五月茏城大会也可不参加。”说完,腾身上马。
“谢左王不杀恩,小奴没齿难忘,日后必报!”赦嗜利膝行数武,对左王坐骑拉着长长的哭腔说。“有违此言,天劈雷轰!”
伊稚斜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笑容,挥挥手,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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