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一章：生前未敢吝此躯，寄清风，身后不计飨寒食
副题：逶迤龙沙变幻无常
日近黄昏，张骞眼前的沙漠呈现出黄金般的色泽，无数道细沙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波浪，棱棱条条凸凹相间伸延到远方，模糊成一片耀眼的金黄。经过数十天跋涉，张骞对于沙漠有了最直接也最深切的感受和体悟：**裸的黄，单调，死寂，接天连地，一望无垠，是沙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不论帝王将相公侯子爵伯，还是缙绅贵戚黎庶草氓寇，没有权势大小地位高低身份贵贱之分，所有子民一体是沙，国号更是名目繁多，有称沙漠的，也有称朔漠、龙沙、翰海、荒漠、大漠或是沙碛，不一而足。
王国的子民嗜好阳光。太阳愈是**，沙民愈是兴高采烈。尤其是烈日当午的曝晒，他们你挤我，我挤你，坦胸露腹，四仰八叉地躺着；兴致来了，便你追我赶，嘻笑打闹，甚而招徕风伴，舞动旋转，挥洒起柱柱沙烟。
沙民们不讨厌水，适当的水量，如落雨降雪，可以减轻和舒缓沙民躁动的心绪；尤其是那凝冱的一碧，像是王国觊觎宇宙的眼，更像是王国的心，因为常融着块天在里面，便让王国感觉离天更近，离彻底地征服天下的日子更近。看小说最快更新)
沙王国忌恨生物，和生物赖以生存的绿洲，以及由生物生产或留存的非生物；因为生物吞食王国领地，掠夺王国资源，破坏王国子民的安宁与谐和。风是王国的同盟联邦，沙民的万世挚友，总是和王国的子民斯混在一起，风沙常激情互邀共舞。起初，风声锐利如角，向沙民吹出集结号，沙民便成堆、成丘、成山地滚涌聚集；渐渐地风声激越，紧接着，砰訇铿锵，似是向沙国的武装发出了进军令，单见沙民们手挽着手，队列着队，筑起道道铜墙铁壁，在风的鼓动下，疯狂地向前推进。风助沙虐，沙张风威，风沙更愈狠唳嚣张，向着所忌恨的，所痛恶的，冲荡杀伐，遇桥毁桥，遇屋圮屋，遇绿洲则填，遇生命则埋……向所遇到的一切给以颠覆性打击！沙兵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借风使力，扶摇直上，凭空作浪，而且浪浪逐高，肆意扩散弥漫，吞天没地！就听风啸嘹戾，就见黄沙滚滚，一片混沌中，万物飘摇如叶，几不知是何时何世！而当风歇，沙国的军队也像落了帆的舰船，戛然而止，仅有少数遗沙残羽尚在空中逗延，沉浸在刚才狂热的兴奋里……
张骞昨天的遭遇便是有生以来首次的经历。下午，太阳逐渐失去了炙烤的威力，沙原偶尔掠过几柱烟波，烽燧样，袅娜升腾。天空万里无云，海样的蓝。烟柱旋转着，却越旋越急，伴有呼呼风声。甘屈罗马上招呼匈骑兵把坐下骆驼围成数个圆阵，让人马全部隐伏期间。忙乱间，只见乌云狼突，风沙乱起，天地昏暗如黟！仅过了个把时辰，风消沙息，天晴地阔，羲轮照旧亮闪闪地驾临人间。好在藏躲得及时，除了损失几匹马外，没有人员伤亡，但这足以让西使的马队卫士们心胆俱裂，终生难忘！
一路走来，也遇有村庄，有人烟居住的地方，张骞常看到破衣烂衫的土著，看到赤身**目光呆滞的孩子。农庄是呆板的土黄，道路、房屋包括土著、孩子都是呆板的土黄，透着死亡的讯息。因为还有水源，这些土著还都在为生存而生活，可以相见，在不久的将来，当水源枯竭，这些农庄也将被风沙吞噬，和路上发现的其他几处遗迹一样，成为遗迹。
张骞摇摇头，水实在是生命之泉。
当然，现在说起来，对于沙漠，张骞并不是一点儿好感没有，他喜欢早晚的沙漠。早上晨曦一抹，或是现在的黄昏时刻，沙原平平地伸展着直到天边；蜿蜒沙山打磨的沟坎分明，让人联想起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被神力刹那间凝固，或是苍旻刻意的雕琢；沙漠恬静，温和，安逸，以那特有的粗犷的美，给人一种野性的诱惑，至少气温是凉爽舒适的，适宜于羁旅的浪人的急步。
最让张骞欣喜的，是偶尔可见的丛丛绿灌，沙柳。几天前的一个中午，张骞乍见到这细袅的嫩绿的生命，就立即喜欢上了它。踩着灼脚细沙，和甘父费了半天工夫，才薅下了一株，张骞仔细端详着，这小小的尖尖的叶片，不到一拃长的茎，竟有着几庹长的根！骑在马上，张骞感慨万千：小小的沙柳，点点的绿，用着怎样顽强的毅力，不畏艰苦，把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入沙土，去追寻触接水源，不仅孕育着自己小小的生命，也不啻给静穆不毛的荒漠以生机，就是垂死人见了这丝绿也会萌发活下去的启示！
“大人，又有两个卫士逃走了。”甘父前来禀告，张骞“唔”了一声，仍然凝视着手中小小的沙柳。“大人，我们快到居延泽了，过了居延泽，就进入匈奴漠北草原了。”
张骞点点头，把手中沙柳递给甘父，说：“甘儿，你看，是个了不起的小生物。”边说边拍马向前疾奔。
甘父接过义父递来的沙柳，望了望正向大队人马追去的义父，耸耸身，把沙柳凑在鼻端嗅了嗅，看前方长长的已拐上沙山的一队，人、马和骆驼杂沓相间，在沙山棱顶踟躅着，把夕阳下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了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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