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日暮苍山天地小,落霞缀清泉
副题:单于遣兵截汉使
许是湛蓝蓝天穹的映染,触目所及,军臣单于愈觉得眼前绵亘东西的阴山山脉通体都是清爽碧透,蜿蜿蜒蜒像是要渗进自己心间,便从心底陡然耸起一座碧蓝的山来。又凝望了半晌,单于方缓缓地收回目光,向左右两边望了望。左右两边都是青葱碧绿的草原,一望无垠,接天连地。牛、羊、驼、马,片片点点,散布在草原上,闪闪烁烁,几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单于左看看,右瞅瞅,捋了捋已经苍灰了的髭须,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溪上。细波粼粼的清流闪耀着夕照的金辉,漾出梦幻般的光芒,几个女人蹲在岸边洗衣涮毡,“噼噼啪啪”的捶打节奏匀称而有韵致还有几分诱惑;更有在河中拍水嬉戏的少女,不时传来极富磁性的笑声,单于看着看着,体内微微地有一股热流在激荡,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来,身旁蓦地跑过追逐着一个稍大的骑羊同伴的几个髫龄小儿,冷峭的脸上顿然绽开了一丝笑容,觉得世间美景不过于此;却不经意地看到左前方有个黑点在向自己这边快速移动过来,渐渐地显出了人形,是一骑在奔驰。
是万骑长的兵士?不知他们截住张骞了没有。单于这样一想,便没有了欣赏眼前美景的兴趣,脸色阴沉下来,向后转过身去。前方不远处,一片错落有致的白色毡房,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座东向开帘的大型穹庐,便是单于的驻庭牙帐。这里正是军臣单于的王庭驻地,水草丰美,气侯温润湿暖宜居,且处大漠腹地,深远隐秘不易被敌。
辽阔的大草原啊,游牧民族的母亲。一代又一代匈人由于有了你的滋育而繁衍昌盛。草原帝国发轫于此,肇基于此。马背上生存的民族,逐水草而徙,慕肥美以求,天性趋利。中原繁华,良田美女金帛珠宝,孤必得之。刘彻孺子,胆敢联络月氏图孤,孤岂能放过!想到这里,单于似是受到刚才热流激荡的影响,便昂起头颅,抬步走向自家穹庐。不等单于走近,侍卫便早早地撩起了帐帘。
“报,报,大单于!”头戴饰有羽翎的宽沿圆顶帽的军士,在哨卡前跳下马,合符验身后,向这面边跑边呼。
军臣单于略一缓步,还是弯腰钻进穹庐,北向坐定,传召太子和左谷蠡王,只让军士候在帐外,并不急于召见。没多久,太子於单和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急急赶来,俩人入帐后,先向单于鞠躬行礼,得到单于许可,方分头在两侧落座。单于这才传唤帐外:“军士进!”并令请中行说。
军士赶忙进帐,躬身趋至单于座前,叩称:“大单于,万骑长没有发现张骞一行。”
“嗯?怎么可能!张骞等从出长安算起,满打满算,要不了两天就可到陇西关,再到金城也就是三天路程,如今整整过去七天了,你们怎么可能等不到?那他们哪儿去了,难道去了飞了天入了地不成?”
“报大单于,确实没有发现张骞他们。万骑长带着我们五天前就守在金城,过了两天没见动静,又安排我们出金城逆向搜索,看看快到陇西关了,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单于蛮以为如此周密的部署,早已经捉住了张骞,军士是来报喜的,不想听到的却是这个消息,自然大为懊恼,一拍案几,破口大骂:“他妈妈的甘屈罗,怎么搞的,枉费我如许兵力。那个——”看军士被唬得抖索着只是一个劲地嗑头,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你们万骑长呢?”
“报,报大单于,万骑长他们也回来了,这会儿可能进山了。两天前我们攻占了一个土著部落,万骑长正押着俘虏和畜群在后面,派小的先来向大单于禀报。”听单于语口气较前温和了许多,军士更是捣蒜泥样卖力地嗑起了脑袋。
穹庐内这时骤然一亮,帐帘挑起,一人弯腰进来,向单于行完礼,趋座,挨着太子在下首坐下,摘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壳,脸上须眉皆无,肌肉松驰地耷拉着,没有一丝血色,乍看去,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鬼怪,又像是刚从墓圹爬出来的僵尸,隐隐地似还散发着腐尸味。军士偷眼一瞥,知道来人正是中行说,单于帐前首席顾问、资深大军师。
“退出吧。”
单于目送中行说入座,方挥退了军士,又向中行说欠了欠身,说:“孤请大军师来,是想商量商量下步该如何行动。不知是甘屈罗提供的情报有误还是怎么的,我们派去的人没有截住张骞。那个张骞,”单于忽然若有所思,话音一转,问:“张骞何许人也?”
“大单于,”中行说“喀”地嗽了一声,调着他的公鸭嗓说。“张骞是汉天子的殿廷侍郎,博学多识,曾潜心研读苏秦、张仪之学,有折冲尊俎之才,他被选作正使,成为使团主脑,自有其非凡之处。还有一个人,不知大单于听说了没有?”单于眼睛一亮,赶忙问:“谁?大军师快请讲。”中行说顿时来了精神,又嗽了一声:“张瑾,未央宫内庭护卫,五官侍郎,以前只知道他的武功了得,这次作为副使,充分展示了他过人的军事指挥才能。”
“唔,接着说。”
单于虽是急切地想知道下情,但中行说足以扰乱心律的嗽咳还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喀喀”,中行说又嗽了两声,操着不男不女的燕地宦官口音说,“大单于,甘屈罗已经详细报告了张骞使团马队护卫的部署情况。你看,马队自始至终呈一字长蛇形,攻防皆宜;队首设置了左右两个前护卫队,负责侦查开道;中间有左右两个中护卫队,负责首脑、文职人员和财物安全;队尾还有左右两个后护卫队,负责殿后掩护;这六个队,每队九人。另外,在马队左右前后设了四个游击队,每队十人,可两翼伸展,可前后驰援,机动接应。各队兵种齐全,可近战,可远攻;各兵种均有不同标识,不相混杂,分工明确,管理规范。可以看出,马队整体护卫组合完美,简洁明了,滴水不漏,既便于协同作战,又利于单队行动,不相挈肘。张骞、张瑾平素关系密切,情同兄弟;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啊。况且还有一个少年,叫甘父……”
伊稚斜一直枯坐着默听中行说唱独角,而太子年少性急,早已听不进中行说的啰嗦话了,他突然插话:“大单于帐前资深大军师,此说言重了吧。一个小小的马队,也就是百十来号人,我父何等样人也,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控弦三十万骑,还灭不了他们?”
“左屠耆王有所不知,”中行说瞄了眼自己左首的太子殿下,本是一脸的不屑,但是考虑到当今的小太子必是未来的大单于,为自己将来的处境计,不得不地往外挪了挪屁股,以示谦逊。“张骞狡黠,马队所过处俱是僻径狭路,纵有千军万马,施展不开,奈何不了他。”
“依大军师言,该当如何?”尽管皱着眉,单于还是追问了一句。
“喀喀”地两声,公鸭样声音又开始嗡起来:“比如说缚虎吧,要懂得……喀喀……懂得把握时机,既要逮住老虎……喀喀……还要保护好自己,避免为虎所伤……喀喀喀喀……”越往后越是尖细,像是蚊蚋在耳畔盘旋鸣叫,直让人身痒难耐。只见太子在座位上左摇右晃,如坐针毡。就是一直冷冷地枯坐着的伊稚斜也禁不住歪了歪身子。单于终于感到了不自在,索性把身子弯靠在案几上,使劲把胳膊伸进颈后狠狠地挠了数下,“那个你,就直截了当说吧。”
“常言道,老虎……喀喀……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要找准时机,在他松懈、麻痹、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喀喀……”
“喀喀”,这舌根与咽喉挤压发出的气沮的声响,伴以蚊蚋样嗡嗡地盘旋鸣叫,瘮人的反应就是让人感到浑身奇痒。单于直起身,弯下去,胳膊伸进衣领,又拿出来,如是三番。太子则“嘣”地跳起来,按捺着又坐了下去,如是者也三番。就是极有定性的伊稚斜也把盘曲的双腿来回交换了三次。即使再老迈迟钝,中行说也看出了座上当今匈奴主统领的不适,心下着起慌来,但越是着慌,自己那不争气的嗓音就越发得尖细,也越发喇得厉害。
“喀喀……据我得到的消息,张骞……喀喀……在陇西关休整了三天……喀喀……而不是一天,阴差阳错,万骑长他们所以不遇。”说到这里,中行说不得不打住话头狠喇了一歇,才接着说:“按行程来算,张骞他们今晚应宿营在土著堡里,以为万骑长去过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可速令万骑长回击,赶在天亮前,发起进攻,出其不意,出奇制胜,消灭他们!”
“传令!”单于终于听出了门道,立即起身分遣,也籍此摆脱这个让他听了三十多年至今仍是无法适应的公鸭腔。“速令万骑长原路返回,俘获的人畜财物就地交由他部转运。勿担心,待万骑长胜利归来,不但原先的缴获分毫不少都还给他,孤还重重有赏!”
(https://www.tbxsvv.cc/html/30/30095/8595324.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