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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十五年,八月。
陈煌跪在陈武身边,跪在坟前,跪在母亲的坟前。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此时他混乱的脑袋里,徘徊着的全是早年母亲与他共度过的时光。
那些教他读书识字的时光,那些给他洗澡喂饭的时光,那些抱着他到市集上乱逛的时光,那些陈武罚他不准吃饭时偷偷给他夜宵的时光……
那些母亲时时挂在脸上的笑容。
娘亲是个爱笑的人,陈煌记忆里的她时刻都在笑着。
他从来不记得母亲是为什么而欢笑的,只是那笑脸却一直印刻在他的心里。
所以即便是已然生死两隔,陈煌却还分明感到娘亲在笑。
这是陈煌第一次对于至亲的死没有多少悲伤的感觉。
只是只有陈武知道,并不是她爱笑才笑,而是因为跟陈煌呆在一块时,跟那个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小家伙呆在一块时,她在会忍不住地,止不住地,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然而这个她爱极了的孩儿,此时跪在她的墓前,脸上甚至没有露出多少悲伤地神色。
陈武凝视着墓碑上的字,心底却是无可抑制的爆发出勃然怒气,深吸了口气似在平复心中的愤怒,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起身猛的一脚把身边的陈煌踹倒在地:“逆子,逆子!你娘亲生你养你,爱你护你,可你呢,可你呢!十岁离家出走,七年未归,现在你回来了,你娘亲去世了,你却滴泪未流!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逆子!”
陈武越说越是愤怒,握紧的双拳不停的颤抖,甚至连声音也渐渐颤抖起来。
却突然像全身脱力般又跪道在地。
威震四海的武神大人,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捂脸,无声的恸哭。
陈煌扶着被踹得脱了臼的右肩,挣扎地坐起身来,有些费力地问道:“妈是,怎么死的?”
听的这话陈武差点又是一脚踹来,最终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皱褶的纸片掷在陈煌的身前。
陈煌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张皱褶,发黄的纸片,这张最下面写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八个字的纸片。
字迹却是有些模糊。
陈煌忽然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泪再次打湿了手上的纸片,模糊了字迹,还是模糊了眼。
不是早已放下了吗?
不是早已决定放下这些情感的羁绊了吗?
可是为什么眼泪止不住流?
因为娘死了,因为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了,因为她死之前一直悲伤地念想着我,因为我也一直念想着她。
因为今后我也只能念想着她。
倘若当初没有付出感情,又或者倘若没有离开,那现在自己也不会这般痛苦了吧。
只是没有任何倘若,陈煌现在只能坐在地上痛苦着,痛哭着。
像个孩子一样,却没了娘的孩子。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背。
不是陈武,也不是柳青衣。
是一双小手。
一个梳着对羊角辫,干净可爱的小姑娘。
大眼乌黑发亮。
“她叫陈曦,是你妹妹。”陈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娘就是因为你离家出走,积思成疾,才在五年前在你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的。”
五岁大的小孩子,便是在祭拜娘亲的时候,也是没有多少悲伤地感觉的。只是见到这个莫名亲切的大哥哥跪在墓前悲哭,小姑娘就这么自然而然走来扶着陈煌的背表示安慰。
望着这个眼睛乌黑发亮的妹妹,陈煌情绪莫名好转了些。
把小姑娘拉过来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收拾了心情,陈煌扯起小姑娘的大红衣袖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然后对小姑娘展颜一笑。
可小姑娘却因为衣服被弄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煌笑着揉了揉陈曦的小脑袋。
陈武也是颇有些忍俊不禁,吩咐下人把陈曦先带上马车。
因为陈曦而变得有些活泼的气氛在陈曦走后又重新沉重了起来。
“走吧,跪也跪过了,哭也哭过了,回家去看看吧。”陈武如是说。
“爹,我想给妈守孝。”
“多久?”
“两年。”陈煌望着墓碑,“我欠妈两年。”
陈武也不再多说,唤来下人吩咐了几句帐篷食物的事宜,便往马车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真的不回家看看吗?”
陈煌却是没有回头:“斯人已逝,何以为家?”
闻言陈武也不再多说,走远,翻身上马。
却还是回头说了一句:“我要你明白,你娘的所在,是家;我和你妹妹的所在,亦是你的归处。”终究还是自己的孩子,终究还是他的爹娘;他终究还是难过的,自己也终究不忍一直责难于他。
血浓于水。
陈煌转过身来,看着陈武离去。
回过头的时候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柳青衣。
柳青衣跪在陈煌身边,庄重地上了一炷香之后,起身对陈煌说道:“走走?”
陈煌站起身来,往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走去。走到草地上陈煌便躺了下来,柳青衣坐到了他的身边。
“小时候为了长生,我便离家出走去了上清宫,却没想到这次回来妈却死了。其实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是当跪下来的时候没有多少悲伤地感觉却是头一次,因为我的印象里妈一直是笑着的,潜意识里我感觉就算现在妈死了她也是开心的,所以我才不觉得难过;可是在见到那年我留下的字条之后,或者说见到上面的泪斑之后,我才知道我离去之后妈一直都不开心,我才想起来以后再也见不到妈的笑脸甚至再也见不到妈了。我才开始觉得心痛,而这心痛,却又是前所未有的。”
柳青衣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我很想念他们,却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所以我无法理解你为了长生而离开你爱的,爱你的爹娘——当你爱的,和爱你的人都离去了之后,你即便得到了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等到失去之后才来痛苦悔恨的,是贱人,你就是贱人。
“我很厌恶你,为什么,因为你明明有很爱你的爹娘,可你却离他们而去;我厌恶你是因为我嫉妒你,是因为那些我一直都在渴求,却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你拥有却不去珍惜。”
陈煌看着身边这个面容悲苦的女子,说道:“你不懂我,真的,相信我,你经历的痛苦,我经历过了很多次,所以我才做出在你看来很是愚蠢的选择;只不过我也质问过自己,究竟那样做是不是有意义,我应当怎样做;然而见到陈曦,我妹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应该珍惜这些虽然并非来之不易,不过既然得到了就不应该轻易割舍的东西。”
顿了顿,“其实说这么多你大概也是不会理解我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你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话说完的时候柳青衣已经站了起来在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挥着手:“走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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