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县衙大堂,王炤源极为认真地打量堂下四个读书人。
“邑庠生潘某拜见总制大人!”右边第一个中年书生首先拜道,不过他行的是揖礼。
“放肆!我们大人不是清妖县官,况且天国没有见官不跪的道理!”陆遐龄呵斥道。
“无妨!无妨!”王炤源倒不介意。说实话,“跪拜”这种伤人尊严的礼仪,王炤源并不认可。
潘秀才正不知所措,见总制大人如此说,如蒙大赦。另三个见潘秀才没有惹怒总制,也一一见礼。
“诸位,我天朝替天行道,立誓诛除清妖,现已定都天京,俨然有割据东南半壁之势。天王以国初纲序未立,思天下贤士,特命我等四方求贤!”王炤源想了想。
“总制大人,我等观看公审,莫名其妙被绑了进来,这也是求贤之道!”
“嗯,有此事?”这潘秀才上道了,明显有投靠之心,但又顾着面子,托辞要追究陆遐龄,王炤源怒视着陆遐龄。
“这……卑职……”陆遐龄有苦说不出。
“罚俸半年!使书记下!”王炤源果断地处置道。
“罚俸半年!?”众人皆讶。潘秀才惊得是总制大人治军如此严明,本想就个势投了,没想到竟罚了主事将领半年俸禄,如此推心置腹让他还能说什么呢。而陆遐龄惊得是这自从安庆投军后,还从没发过半月的饷银,哪来“罚俸半年”一说,难不成总制大人故弄玄虚,对!大人一向高明,穷秀才那是大人的对手!
“大人严明治军,学生潘合孚心悦诚服……”
“潘合孚?”王炤源知道是谁了,此人曾任翼王殿刑部尚书,颇精刑典。
见了潘合孚都投了太平军,另几个秀才也就勉勉强强投了太平军,对于这些跑龙套的,王炤源也不计较真心与否,目前也只是利用他们安定望江形势。当下让兼代望江县监军的李岚谷任命他们为军帅、师帅,领着他们去编民造册、打理政务。
而至于潘合孚则任命为职同军帅总制书理,此前蒋婉已走马上任,不过仍不满天国规定总制书理四员之数。当即遂问道:“潘先生可知望江其他读书人情况?”
想是王炤源还要招徕读书人,潘合孚刚刚依附正待表现,得此机会朗朗道:“回大人,望江近皖省首府,又与天下学邑桐城同属一府,向来极重文教,读书求科举者颇多,然满县秀才中,学生只服一人!”
“何人?”王炤源饶有兴趣地问道。
“龙凤翴,蔽县华阳镇龙家坡人!”
龙凤翴?确是望江有名的秀才,好读书,任才自负,年长却不得志,常郁郁思乱。后来有军帅某素奇凤翴之才,遂荐诸有司。凤翴携数万言书,偕老父同至天京献策,书中以周武、汉高比天王,天王不悦,朱书批曰:“周武、刘邦是朕前步先锋,卿知否?”凤翴茫然,不知所云。
身为儒士,龙凤翴自然听不懂旷世奇人洪教主那般说套,毕竟这中华上下五千年就出他这一个既灭儒又毁佛的奇葩。
龙凤翴后被送到删书衙,去修《真圣主御笔改正四书五经》。在先贤孔夫子书上动刀子,龙凤翴肯定不干,又上书劝以勿轻进,勿浪战,深沟高垒,以挫官军之锋;轻徭薄赋,以收民人之望,书奏,天王不答,旋授承宣之职,后竟不知所终。
以后世眼光观之,龙凤翴所提军政两策实乃太平天国兴复之良药,可惜洪秀全以拜上帝教立国,附会西方大罗神仙歪说,更兼军政两不通,又怎会采纳这等救国良言。
“先生,可带我去求访?”求贤若渴的王炤源岂能放过这等贤才。
“大人,这天色渐晚?不如明日……”
“求贤当刻不容缓!”
“大人,不可,华阳镇未克,该地仍由清妖巡检率绿营驻守!”宋鲁周急止道。
“不克正好,华阳扼皖省江首,本总制率大军连夜攻克!再迎龙先生!”
当下留监军李岚谷率钟良相、任桂新留守。王炤源自督宋鲁周、陆遐龄、胡永祥、刘肇钧等猛将往攻华阳镇。
华阳镇地接江西彭泽,与东流香口镇夹江相望,两镇实乃鄂赣入皖第一江隘,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清廷望江仅有的两个巡检司就有一个在这里,王炤源克望江时,已将另一巡检——南门巡检擒获,且公审大会上处决,独这华阳巡检久驻外镇,侥幸活命。
此番王炤源率三营两千人来攻,仅有数百绿勇的华阳巡检哪是对手,入夜后不久,宋鲁周率军突入镇中,不到片刻,占领巡检司衙门,亲自将巡检枭首。
王炤源当下留汪海洋、黄隆芸两旅驻守,尽率大军往龙家坡而去。一路灯火光亮,所过之处无不掩门闭户。
须臾至龙家坡龙凤翴家,竟院门大敞,独一五十多岁老年书生翘坐在石磨上看书。
“龙先生,晚辈潘合孚前来拜见!”潘合孚首先进去打招呼。
但是龙凤翴似乎没听见,仍旧看自己的书。“晚辈潘合孚拜见龙先生!”潘合孚再一次揖道。
龙凤翴还是没回应,悠闲自在的呷了口茶水,继续盯着书。
院中潘合孚向王炤源指了指龙凤翴,又摆摆手示意,王炤源回应他再去试试。
“晚辈潘……”
“既至院门,何以不入?”没等潘合孚第三次拜见,龙凤翴终于开口了。继而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要劳潘子隐亲至!”潘子隐是潘合孚的字。
主人请进,王炤源也不再做作,便领着一使书四猛将进去。
王炤源走近细看,这老秀才一袭青衫,踞坐磨台之上,持书自看,悠然自得,不失道骨仙风。
“小将军英气逼人,锋芒毕露啊!”
额,这老头子竟不看就知道王炤源年龄,成精啦。
“老秀才清奇古貌,道风仙然矣。”王炤源毫不示弱道。
“哈哈,穷秀才不故弄玄虚矣!”龙凤翴笑道,跳下磨台向王炤源拱手道:“贵客远道而来,家徒四壁,只得在院中接客,还望恕罪!”接着便搬来竹椅,一一请坐。
“咦,这不是前巡抚蒋文庆大人女儿吗?”龙凤翴给蒋婉搬椅子时,突然惊道。
额,这老仙人无所不知啊!蒋婉来历,诸将无一人晓得,众人面面惊愕。
“老先生如何识得我?”蒋婉也惊讶竟然有人认出她来。
“哦,去年余与怀宁生员杨朝福同游迎江寺,与小姐有一面之缘。”龙凤翴解释道。
一面之缘?一面就能记得这么清楚?王炤源醋意大发,托辞!老头子都一把年纪还惦记着人家小姑娘,不害臊!
龙凤翴没听见王炤源心里的骂声,继续道:“年初,余与令兄长绶同游于桐城姚幸翁处。后惊闻令尊不幸罹难于安庆,与长绶君同归,令兄不久扶梓归里。后又逢幸翁病殁于湖南,余与令兄同往吊唁。”
“原来龙先生与家兄同学啊!”既是遇到兄长故交,蒋婉自然十分高兴。
什么玩意啊,你说故交故交,谁能作证?桐城姚幸翁啊?都死了!
“桐城姚幸翁是谁?”王炤源问道。
“原湖南按察使姚莹姚石甫!”潘合孚答道。
“额!姚莹!”那可是大家,文章牛逼的曾国藩都要喊前辈的人物!
“姚莹是谁?”宋鲁周不合时宜地犯了下白痴。
“幸翁是近世有名的大家,尝从桐城巨儒惜抱先生姚鼐学古文,得其精华。余道光中以郡中后辈得侍先生,道光二十年随先生守台湾。清英战争中,闽浙粤皆失地丧师,独先生与达洪阿所守台湾屡破英夷,然江宁签约后,英夷与权贵构陷台湾诸官,先生与达洪阿先后遭革职,余就此归里。”龙凤翴侃侃道。
“姚莹高徒?书上没写啊!”王炤源只记得后世有撰《天国志》者在应试贤者传上有龙凤翴传,没写他是姚莹高徒啊!
“怎么有问题?”龙凤翴看这年轻小将对他的话有点怀疑。
王炤源赶忙答道:“没什么,龙先生还是抗英义士啊!敬服敬服!”这老家伙都成精了,一点破绽都可能引发什么宇宙大爆炸。
“谬赞,勉强算作走卒罢了,对了,还不知小将军如何称呼!”
“我们大人是太平天国金八总制,原名叫王炤源,后因避讳改名黄炤源!”蒋婉边抢答,边在地上写着。
他是你爹,还是你大爷?要你抢着回答,回去再收拾你!王炤源心中腹诽万遍。
“名字好啊,刀属金,原属土,金火水土,若能改回王姓,十二为木,尚能齐五行之数。”龙大仙随意在地上比划了几下。
“粗名不值一提!”
“先生还会算命啊,要不给俺也算一卦!”弱智+白痴+忘吃药的宋鲁周插了一句。
“哈哈,这位将军憨厚实在,却是难得的猛将啊。小将军深夜光临寒舍,秀才已知大意。当今天下历康雍乾嘉四世太平,国富民足,四海承平。然近世吏治**,土地兼并,又逢灾害频频,国力衰弱。洋夷乘机东侵,夺我国土,杀我黎民,索我巨款。而皇族权贵却卖国求荣,屡害忠良,林则徐公、邓廷桢公之志难抒。良将斗于内乱,文臣争于朝堂!”龙凤翴厉声数清廷罪孽,这让草莽出身的诸将彻底看清清廷之丑恶,一时热血沸腾。
“小将不敢妄言,但求得先生辅佐,扫靖环宇,振兴中华!”
“辅佐不敢当,秀才只有一字可以教将军!”龙凤翴谦虚道。
“何字?”
龙凤翴不答,却在地上书写,众人一看竟是个大大的“人”字。
“就是这个‘人’,汉高祖得萧何曹参、周勃樊哙而起于沛,得留侯张良而汉中封王,得淮阴韩信而称帝。朱洪武得徐达、常遇春而夺应天,得刘基而夺天下,非天时也,实人力也!天下当以‘人’为本!老秀才愚钝,半生才从幸翁那里学得个‘人’,愿兜售给将军。”
“好,本总制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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