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难
一天,驻马店接连遭到日军飞机狂轰滥炸,整个镇子几乎变成一片废墟。很多人家房屋被炸毁,无家可归。解除警报响以后,我和大人们从防空洞里走出来,看见镇子上房屋在燃烧,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尸体遍地,鲜红的血四处流淌。许多人因为家里房屋被毁,亲人不知去向,到处传来凄惨地哭喊声。
我被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吓得哭了,泪流满面地向大街走去,马路和路的两边到处是弹痕,砖头、瓦片铺满路面。当我走到距学校不远的地方,看到学校间间教室倒塌,整个学校房屋变成残垣断壁,一片废墟,校园里没看到一个人。我默默无言,心中暗自思忖:“学校完了,读不成书了!”我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回家的路上走去,一路上看到血淋淋的残尸倒在地上。偶尔迎面走来几个人,有一母亲怀抱着“哇哇”哭泣的小孩,蓬头垢面,大声哭喊道:“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你在哪里?……”;有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一边在路上奔跑,一边哭叫着:“爸!……妈!……”;有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手杵拐杖,边走边哭,老泪纵横,不难看出也是在寻找亲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当我走至自由南街距家不远的地方,看到家里的房屋倒塌了,知道家没有了。我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透过泪眼只见父亲和哥哥在家里废墟堆里寻找东西。我急忙跑上前去大声呼叫着:“爸!……哥!……”父亲和哥哥看见我止不住眼泪直淌,父亲一把将我抱着,声音颤抖地说:“孩子,你还活着……”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哥哥在旁边劝父亲说:“爸,弟弟回来就好了。别难过了,天不早了,快点找东西吧。”我拭去脸上泪水问:“哥,你和爸在找什么呀?”父亲说:“听到警报一响,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穿着这一身衣服跑出去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想找出点铺盖衣服,找点算点。”哥哥说:“你也帮忙找吧,只要是有用的东西都要。”我和父亲、哥哥三人在自己家的废墟里找,不停地找。现在我们家被小鬼子飞机炸得房子没有了,没有住处,一无所有。哪怕能找出一点能用的东西也好
我们不知道找了多久,从正午到后晌,不知道肚子锇,没沾一口水。三人凭着一双手一直在自己家的废墟里找,大家手指头破皮出血了,仍不停地在找。终于在房屋倒塌砸破的床上找到几床铺盖,尽管布满灰尘但也还可以用。又从被砸坏的木箱里找出些衣服,值得庆幸的是在被砸坏的木箱子里还找出些银元和铜钱。这可是救命钱啊!
傍晚,天边日落余晖,我和父亲哥哥扛起从废墟中找出的东西向郊外走去,大约走了七、八里路,看到前边有一片大树林。我们走进大树林里,远远听见有许多人在哭泣、在呼叫。大树林里左一堆,右一堆全是失去房屋无家可归的逃难者。看得出来几乎每户人家都只是用毯子或布单铺在草地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暂且安身。
父亲找了一块空地,将肩上扛的大包衣物放在草地上说:“就在这儿吧。”哥哥和我将背上背的一包东西放下。父亲打开包袱,取出床单和铺盖铺在地上,准备在这里露宿。乍一看起来,大树林里三五成群围坐在地上,有的人堆里架起柴火煮东西吃,似乎是人们在这里野营做野炊。可是伴随着的却并非是欢颜笑语,而是一片悲泣声。许多地方众人埋头呜咽哭着,泣不成声。我和父亲哥哥未能在家的废墟里找出米、面和炊事用具,幸好有些乡下农民做些馒头、包子来树林里卖。我们一家三人买些熟食充饥。
夜幕降临了,西边天空里挂着一钩弯弓的下弦残月,黑暗的夜空偶尔看见几颗闪烁的秋星。估计今夜不会下雨,如果老天爷下雨就惨了。我和父亲、哥哥三人上无片瓦遮天,只靠大树枝叶是遮挡不住寒气的。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我们一家,逃难者都只好在这里露天过夜。深夜,秋风袭来,还真有点冷飕飕的。那些失去家园的人,失去亲人的人哭声不止,这悲惨的哀嚎声,时时在耳边回荡,彻夜不能入睡。
第二天清早,天麻麻亮,父亲就醒了。父亲把哥哥叫醒说:“尚文,天快亮了,起来我有话给你说。”哥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揉下眼晴问:“爸,什么事?”父亲把哥哥叫醒,原来是叫我哥去老家一趟,叫五叔套上牛车接我们暂时回老家去住。我父亲排行老四。父亲下边有个弟弟排行老五,我叫他五叔。我家老家在河南省西坪庐庙于寨村。父亲二十岁那年就离开老家来到驻马店在一家店铺当学徒。后来,父亲和邻县一位女人结了婚生下哥哥和我。在我满八岁时,母亲患痨病过世。驻马店距老家有一百多华里,哥哥路上步行两天,回到老家向五叔讲明情况,五叔用自己家喂的一头耕牛,套上一辆单驾辕牛车,第四天就赶到了驻马店南边大树林。
五叔和我哥赶一辆单驾辕牛车,来到驻马店南边大树林。牛车所谓单驾辕,就是一头牛拉的,北方农村一般农户家里土地少,只养一头耕牛,用单驾辕。有钱家农户,土改时叫富农,占有土地多,养两头耕牛都是公牛,公牛体魄肥,高大壮实,头上长着两只大弯角,气力又大(俗称“老尖”)。就在五叔和我哥赶一辆单驾辕牛车来到驻马店当天,我父亲和哥收拾起地上铺盖和衣物,坐上牛车上路了。牛车不比马车,牛拉起车一般不会跑都是走,速度很慢。人们出行时,形容车速慢常说:“老牛拉破车。”我坐在牛车上慢慢摇,身子随着牛车的颠簸来回晃动。只见两边的村庄缓缓地向后移动。除了村庄一片辽阔无际的平坦,这片土地属于中原。
前几天晚上在大树林里过夜,通宵没睡觉,我坐在牛车上慢慢摇睡着了。天气有些凉,身上穿得单薄凉飕飕的,我打了一个冷战醒了。“到驿站了!”五叔向车上人报站名,父亲、哥哥都醒了。五叔赶车走进一家马店,五叔将牛卸下喂料饮水。随后我们一行四人便在马店住下了。
第二天清早,天一亮,我和父亲、哥哥坐上牛车,五叔赶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我和父亲、哥哥坐在牛车上摇晃了一整天,下午太阳偏西了,才到于寨村老家。
我老家住在村子东头。房子四周一圈土墙围着,东边是大门,外边是一块平地,可供晒粮食、碾麦子用。进大门右边是关牛、羊的圈和草堆。围墙里边靠墙有一排房子,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厢房。旁边是灶房。我这次跟随父亲和哥哥是第一次回老家,过去没有在农村住过,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我五叔家有四姊妹,老大是哥,哥下边是个妹,妹下边有两个弟。我父亲和哥哥把我送回老家,住了几天,然后,他们又返回驻马店谋求生活。
父亲考虑我是在南方长大的(驻马店属豫南),吃惯了大米,后来就托人从驻马店给我捎来一麻袋大米,五婶对我很好,每天做饭他们一家吃面食,另外用铁锅帮我焖米饭。五叔怕我在乡下住不习惯,安排五叔家老大,我喊他大哥,由他陪我晚上去庐庙街上住,白天回村里五叔家吃饭。没几天出事了。
一天清早,我和大哥起来,在回村里的路上,大哥去街边公厕上厕所,他在公厕内被当地保丁抓壮丁拉起走了。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大哥是因为陪我去庐庙街上住,才被抓壮丁的拉他去当兵的。提起这件事,至今我内心里感到很惭愧。
五叔怕我荒废学业,安排我在村里一私塾馆里读书。这里不同于城市小学,学的课程也不相同。私塾先生教我读孔子的“论语”,根据先生圈的红点,一句一句地朗读,还要背熟。
我在老家那段时间,五叔五婶看我年纪小不让我下地干活,偶尔和两个弟弟一起去割草。有一次,我去割长在沟坎上一种俗名叫“斑茅”的草,这种草大蓬大蓬的,我伸出手抓起一把草,叶子细长锋利,手掌被割了几条口子,向外冒血。两个弟弟说:“这种草牛不吃。”我没割到草,反被草割了,惹得两个弟弟好笑。
在我的记忆里,五叔会厨师手艺,村里边有红白喜事办酒席,常请五叔掌灶。五叔擅长做月饼,每年中秋节都要用现成的模子做许多各种馅和不同样式的月饼,供大家品尝和送亲戚朋友。五婶做得一手好面食,用的面板有大、小两个。小的面板,用小的擀面杖。人少时做烙馍、蒸镆(馒头)、包饺子用。大的有门板大,将面板摆在院子里,用两条长板凳放在两头将面板架起,擀面杖有一米长。五婶好刀法,做出的面条如同挂面,煮好以后,加些调料,其味鲜美,我至今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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