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斜黄昏，人影总被拖得狭长，似有人尾随一般，惴惴。
李江遥站在青衣山脚下，抬头已望不见寺庙的黄瓦红墙了。他一掠身，朝青衣山顶行去，身体似隐似显，掩映在树影斑驳之中不辨方向。只得冲天而起，停在花数枝头，踏步游走。只是轻身浮沉，急步掠行，以免没人发觉。
山体凹凸不一，总有怪石突立，林林总总。峰口间点地轻起，身影隐没在四合的沉沉暮色之中。夜的清凉自月上倾泻而下，树叶只在丛林中簌簌作响，远处的深山之中隐隐传来木鱼清越之音。伴着佛音梵语，距离虽隔得深远，可声音清灵在侧，倒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青衣上的顶峰有一方开阔的平地，独处绝巅。青衣观的殿宇重重庭院深深便落在了上面。李江遥越是接近越是感觉到高处不胜的清寒。
此时观内已点起了晚灯，李江遥望着前方的星星灯火，脸色挂起了笑意。
“不知道晓柔妹妹现在过得如何？”李江遥有些紧张心想，“不知道晓柔妹妹还认不认的出我。对了，或许她以为我早已在十年前死在断龙崖下了。”
李江遥只一味心中乱想，却已到了观门。他只将身体矮身在黑影之中，瞧看四周，一切都显得寂寂有静，即便是树枝飘下的落叶也是如此从容。连殿宇深处的诵经声都是安静有序的。
“寺庙观落就是与别处的不同。”李江遥感慨道。身体一窜，跳入高墙，循着声音的方向遁去。“此时晓柔妹妹也应在诵经做晚课吧。不过我还能从一众人群中认出她来么？”李江遥并无这等自信。甚至有些怀疑，毕竟十年的时光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总是意味着翻天地覆。
身体在空中一沉一浮，过了前殿，转过几层院落。李江遥不敢在佛殿雄大的斗拱、深远的出檐上行走，只是借着院内的大树，隐身在紧簇的树叶从中，从一棵跃向另一棵，轻身漫步。树叶风中簌簌之音正好消去他衣袂翩起的猎猎声动。
大殿内，一众青衣女尼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双目闭合，口唇轻动，适时敲动木鱼。李江遥伏身在大殿外的一株大树内，像一只雄鹰眼光尖利朝殿内射去。但这一株大树的位置实在不算太好，竟可说是太差了。视线正好阻断在深远屋檐的长线上。旁边虽还有一株常青树，但李江遥却不想冒险，毕竟距离已如此靠近，每一步都极有可能泄了身份。看小说最快更新)他只打算在此静静守候等待。待晚课完毕了，再作打算。
突然，一股急进的劲力打了出来。劲力中藏着一段洪亮开阔的声音。足见言语者内功修为的精深。那声音一落到耳中，李江遥身体一颤，竟要惊叫起来了。
声音沉声道：“殿外的朋友，何必藏头缩尾，来者是客，不妨现身一见。”
大殿内的佛号经声登时也停落下来。
“不好。竟被发现了。”李江遥心中暗叫不妙。此次原本只是想与晓柔妹妹一见，确认她一切安好。他自然心中清楚自己早已在十年前便被认作是墨教中人，若是以此身份与晓柔妹妹相见，一旦被人认了出来，终是不妙的。自己倒是无妨，但却不得不为晓柔考虑再三。
李江遥心念电转，不若仗着自身的轻功身法，急行遁去。料想无静师太也未必能够截得住我，待他日有机会再来便是了。
他主意一定，身体已经运足了内劲。刚要起身掠去。不意右边常青树上竟落下一人来。
李江遥看时，竟是当日市郊外蓬蒿里的发令人！
“原来是魔教的三宫主史万达。不知深夜潜入我观内，有何见教。”李江遥细听那说话的声音，认得是无静师太。
“老尼姑果然厉害，我不过在树上打死只虫蚁，倒被你听在耳里。”史万达豪声笑道，“我也并非深夜闲的无事，爱逛尼姑院。不过是要传少主的命令，要你小心戒备，他不日之内就会亲自来找你了。”
李江遥心中暗赞史万达机敏，本是来探听消息的，事情败露，却说是来下战书的，名正而言顺。
“有劳相告，魔教什么时候也干起‘光明正大’的事了。”无静传音道，“我既然率众与魔教相抗，尚不惧柳迟本人，又何曾将名不见经传的少主放在眼中，你只管回去告诉他，贫尼自会在此恭候大驾。”
“我来的时候倒也知道尼姑们已经知道此事了。”史万达顿了顿道，“不然，铁剑门的李剑生又怎么会出现在外院呢？”史万达言中有刺，暗讽她求援，搬救兵。
“我与李门主有事相——”无静话未说完，史万达截口抢道：
“无妨，无妨。今日言尽于此，就此告辞了。”说罢，纵身跃上殿宇。
不料他刚在殿宇上立住了脚，殿内青光一闪，一条身影直飞了出去，掌力带着极强的劲力。登时拳掌相加，凌厉的劲风将两人包裹在一处。只一刻，只听一人轻呼，似是秋风落叶一般被震落下去。
无静已站在史万达的身前，轻斥道：“佛门庄严，岂容你随处行走，滥踏殿宇。”
史万达挣扎起身，扶住受伤的右臂，冷哼道：
“今日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我也不会可说。横竖不过一死而已。老尼姑你动手吧。”他说着，缓闭双眼，竟真是要引颈待戮。
“此处佛门圣地，杀了你恐玷污了法相尊严。你走吧。”无静厉声道，“不过，你大可从大门出去，殿宇院落是不容你踏足的。”
史万达一怔，不可置信地盯着无静。也不说话，旋即扶住右臂缓缓朝观门方向踱去。复又回头欲言又止。无静已回身殿内，一时停歇的诵经声又起。史万达在佛声经文中一步一步没入黑夜阴影之中。
李江遥经过方才的事情，伏身在树，更不敢丝毫懈怠，身体竟似石化了一般，直等道诵经声停，晚课完毕。
一众女尼离开大殿成群走出，李江遥眼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个人脸上逐一急扫，直待女尼都走尽了，也并未认出晓柔来，心中不免失意焦急。眼光又回到方才的女尼们脸上，唯恐一时错过了。可仍是没有结果，李江遥一时没了主意，该如何在一众女尼中找到晓柔呢？亦或许她原本就不曾在其中？难道她并未来过青衣观么？难道无静师太竟没有去接她不成？
他心情紊乱，不知进退。正时，从大殿呃逆又踱步走出了两个女尼。在前的是一位精瘦的老态尼姑，李江遥认得是无静师太。跟在无静身后的妙龄女尼，一头青色僧帽拉得极低极沉。眼光只是打在地上，低头走路。
李江遥看时，心中一凛。虽看不清她的正脸，但圆润的脸型，笔挺的鼻骨以及垂下眼帘的娇娇，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来的人不是晓柔，又会是谁呢？
晓柔跟着无静出了大殿，折北由西，走进一院幽静清闲的所在。李江遥小心地跟在远处，不敢过于靠近，无静师太的耳力他方才已经见识过了。所幸观内从不缺乏枝繁叶茂的大树，李江遥能够随时隐身在数后，放轻步伐，就像深夜中夜行而矫捷的狸猫一般，无声无息，但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存在。
两人进了一间禅房，一会，房内点起了青灯，透过素白的窗纸射落在四下的路上。李江遥进前蹲下身体，靠在禅房墙根处。
“晓柔，你过来。为师有事要交代于你。”无静轻轻唤道。
晓柔轻声应了“是”，即轻移莲步。李江遥听在耳中，狂喜不已。在崖底朝思暮念的人，此刻与自己竟只是隔着一堵墙的距离。他强自平复激动跳跃的心，让它能够略一冷静下来，以便听清楚她们的对话。
“今天你也见到了，如今观内正值多事之秋，你不若往天台山寻你师伯无明”无静叹了口气道，“她自会代为师好好照顾于你的。”
“师傅待弟子恩重于山，此时正是弟子报恩之时，哪有临阵走脱的道理。”晓柔娇声定定道，声音透着些不可置疑。
“你有此心，为师已是欣慰。”无静缓缓说道，“只是你与其他弟子又有不同。”
晓柔动情说道：“可弟子只知道与众师姐妹一样是师傅的弟子，便有前无退，战不旋踵。弟子虽是武功卑微，但也断不敢存逃脱之意的。”
晓柔继续说道：“师傅待弟子之心，与众师姐妹不同，弟子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弟子并不了解，弟子心中有惑，望师傅开解明示。”
“不用多问。明日一早便启程往天台山去，我在派三位师姐与你同去。”无静口吻严厉道。
晓柔犹豫半响方弱弱应了声：“是”。她自从来到青衣观，还不曾拂逆过无静的意思。
无静见她一脸的委屈，言语变缓道：“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为师的苦心了。”旋又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终究跳不出俗世孽海了。”语中极尽悲哀之情。
“师傅。”晓柔关切唤道。她从未见过无静如此孱弱悲观。难道是为魔教所累？但无静向来是眼中无物的，更不曾把魔教放在眼中，又怎会如此？
无静并不答言，挥手示意晓柔出去。晓柔会意，虽然满肚的疑惑，也只能缓缓地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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