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老大从祖孙的对答中听出了老人的不舍。他看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也觉得心中不忍。但凡有点办法，谁会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卖身为奴？可是以耕种为生的农业社会，生活就是这般残酷，家里没有强壮的劳动力，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老者端起茶碗朝丁老大比划着，示意他喝茶。他喝了一口，茶有点苦涩，放下茶碗后，他对老者道：“今天的事，周姑娘和乔夫人说得差不多了，单等你二老来做决定。”说完之后便把乔夫人和周姓女子的协定对老者说了一遍，然后把钱袋递给老者道：“这是主人家下的订钱，共十吊，你老清点一下。”
老者接过钱袋随手放在桌上，长叹一声之后，默然无语。
丁老大很能理解老者此刻的心情。收了订钱，就意味着同意了这桩买卖。想到朝夕相处的儿媳和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孙女，就要离开他们老夫妻去乔家为奴了，老者心中无限凄凉。
丁老大安慰老者道：“乔家是个善良之家，周姑娘带孩子去了乔家，日子只会比现在好，不会比现在差，乔家给的价钱也不低，老人家您就看开些吧。”
老者点点头道：“我也不是看不开，家里没个劳动力，守在一起日子只会越过越苦。让她们姐妹俩去乔家，有她们的娘在一块，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天天在眼前，一下子都走了，我们心里舍不得啊。”
丁老大道：“这事摊给谁都舍不得。两个孩子去了乔家，你们二老想孩子了，也可以去乔家庄看看孩子。等孩子大些了，也可以让她们的娘带回来看您二老，乔家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家，只要开口没有不依的。”
老者道：“凡事都有个规矩。卖到乔家，就是乔家的人了，就算咱们再舍不得，也不能有事没事净往乔家跑看孩子，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
丁老大见老者说话耿直，不由得心中钦佩。他对老者道：“话虽如此，但人心终归是肉长的，您二老的儿子不在了，就遗下这两个孙女，哪有不惦记的？您二老想孩子了去看看孩子，乔家人不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老婆婆听着丁老大和老者对答，她搂着俩孩子，忍不住哭道：“大丫二丫我们不卖了，我把她俩带在身边，熬上几年她俩就长大了，再苦再难，只要我老婆子还活着，总能对付过去的。”
大丫见奶奶哭，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仿佛听明白了大人们的谈话，过几天她和妹妹就要被送走了，想到就要离开爷爷奶奶了，她心里很难过。二丫还不懂事，见奶奶和姐姐哭，便好奇地看着她们，一脸茫然。
经过祖孙俩这么一哭，屋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丁老大和老者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老者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太婆听，他缓缓地道：“你不愿意该早说，现在订钱都收了，如何能反悔？”
老婆婆一听，悲愤地道：“早上儿媳妇说去乔家给人看看，我以为人家看不上也就回来了，就算看上一个，还能给我留下一个。现在倒好，三个全看上了，一个都不留，这个家只剩下你和我两个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劲？订钱收了我们也没动，退回去不就行了，你们没脸退，我老太婆去给乔家磕头赔不是，都说乔家是积善之家，总不能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
丁老大见老婆婆有些误会，赶紧解释道：“乔家本想买大丫，你儿媳妇舍不得和她分开，自己要求带着二丫一起留在庄上，这样她们小姐妹一来不用分开，二来有她在她们身边照顾也放心。要是你们真舍不得，订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回头我拿去乔家退了，这事就算了，乔家不是强买强卖的人家。”
老太婆听丁老大这样说，便无话可说了。这时周姓女子从灶间走出来对老者道：“老爹，饭好了，把桌上收拾一下吃饭了。”老奶奶听后也起身去灶间帮忙。
老者把桌子抹了一下，然后进房取来一小坛米酒放在桌上。周姓女子把菜端了上来，有鱼有肉有蔬菜，还有几碟咸菜萝卜干，摆了一桌，挺丰盛的。老者拿起酒坛摇了摇，就着刚才喝茶的碗，给丁老大斟一大碗，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一点作陪，他举起碗请丁老大喝酒。丁老大见老者家境艰难，心里不是很畅快，勉强抿了一口，酒倒是不错，一喝便知是庄户自家酿制的米酒，酒体醇厚，入口绵长。
老者不停招呼丁老大吃菜。老婆婆装了一碗饭，夹了一些青菜，坐在门坎上喂两个孙女，两个小孩子都张大嘴巴，就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边吃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和奶奶说着话。
周姓女子端着饭碗，夹了些咸菜坐在一边吃。丁老大见周家的人不动鱼肉，知道他们是省下来待客。看周家的处境，她们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鱼肉。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端起装肉的碗走到门口，往老婆婆碗里强装，口中道：“你老不动筷子，我怎么能吃下去？”
老婆婆强扭不过，只好伸出碗接了。丁老大又走到周姓女子面前对她道：“不能光我一人吃，你也吃几块，一直忙到现在。”
周姓女子侧过身子道：“我灶台还有，这些是给你们吃的。”
丁老大知道周姓女子诳他的。庄户人家的女人最可怜，平时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一日三餐围着锅台转，饭做好了让家里的长辈和男人们先吃，自己最后在灶台间吃些剩菜剩饭。若有客人来，难得做几道好菜待客，本来就不多，加上家主热情，最后基本上连汤都没了。
丁老大知道其中曲直。他对周姓女子道：“我也不是外人，你若这般见外，这饭我也吃不下去。”周姓女子无奈，只得伸出碗去接了。
丁老大见碗里还剩下几块肉，便对老者道：“老人家，你也吃些吧，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吃上肉也不容易。”说完把剩下的全倒进老者碗里。
老者满脸歉意地道：“留你下来吃个小菜饭，现在光剩下小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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