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房门户大开,窗棂也用一根木棒支着,雪花细细碎碎地飘进来,早有丫鬟拿了几个火盆子抽身离去,火盆兀自燃烧,室内温度适宜,不冷不热。
苏文目光怔怔望着窗外,那儿梅树落叶,光秃秃的梅花树张牙舞爪地生长着,有一些已经长出嫩白的花骨朵,一撮一撮的星星点点。
几道婀娜身影在梅树旁恍若惊鸿,莺莺燕燕一片,有妇人丫鬟张望了一番书房,随后又知趣地远去。
苏文思索良久,心中觉得史书还真是一群胜利者所书写,黄巾之乱分明被定义为历史上一次规模宏大的宗教形式组织的暴动,亦是一场农民起义,但实际上,只怕农民皆是兵卒,真正要成为中流砥柱的,还是这些江湖人士。
他们大多身怀武艺,胸藏兵甲,在而今国难当头的情况下,有些实力,不可避免的,便会想到靠着自己拨乱反正,甚至于有些人可能心里还妄想建立千秋霸业,当上一回开国功臣。
在苏文看来,这甘始魄力非凡,他从杜伊口中也听说了一些江湖人士的事迹,但哪个也没有像甘始这样,召集了一些江湖人士,甚至连童渊这等人物都与之交好。何况他还掳掠文人,想来也是有一番动作,而且只言片语意向之强烈,可谓是蓄谋已久。
如果抛却后世的眼光,眼下这些人与张角同流合污,不一定真的不能推翻楚室。即便推翻不了,拥兵自重,占领一州,或许也就成了国中之国,往后休养生息,不见得不能将版图扩展开去,即便真的扩展不了,励精图治,也有站稳脚跟的可能。
当然,这些皆只能算作猜测,历史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张角的败亡也显而易见。
苏文清醒过来,并没有直接回答甘始的问题,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阁下为何不拿出冀州地图看看?可以拿我的人头换哪片区域,也好让我看看我这人头价值多少。”
语气冷静而沉稳,到得此时,苏文事实上也并未有多少紧张,既然甘始有心杀他,没必要再救下他多费周折,眼下与其说是恐吓,反而不如说是在试探更为合适。
果不其然,甘始愣了愣,觉得苏文的反应多少有些诡异,随后哈哈大笑,却也从柜子里拿出冀州地图,摊开来放到苏文面前:“贤侄帮我推敲推敲,我要了哪块最好?”
苏文抬起右手滑过地图,踌躇良久,总算是确定了一点:“这里。”
“安平国?何以见得?”
“阁下莫非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既然有心与张角结交,他本是钜鹿人,由此发家,自然将此处当成中心。安平国乃冀州腹内,若要了其他地方,周围其他州郡如果闹不成,阁下就当首当其冲,抵御朝廷的怒火。我们不如往最坏的方向想,到时候张角闹不起来,他可能会四处逃窜,逃到其他的地方,可如果你选了这里,他也一定会选钜鹿。阁下既然是个武者,遵循的不外乎庄子所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道理……实际上与方才在下说的唇亡齿寒相差无几,都是互相帮衬,你选这里,还能有机会挣扎一下,若是选了其他地方,在下也不知道你最后能否逃出生天。”
这场景怎么看都令甘始觉得古怪。苏文发自肺腑,但而今可是要拿他的人头换,看他说得言辞凿凿,甘始不由将信将疑地看看苏文:“贤侄此话……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还未做事,怎先涨他人士气?你怎知此事不可为?”
“可为。”苏文使劲摇头,“我没说不可为。但打起仗来,时间一长,你们必败。你别不信……我知道阁下身边都是高手,可谁是正统?楚朝在世数百年,即便是如今式微,可人民心中至少都认为自己是楚朝人……这是基点,到哪里都一样,你想做这事情,实际上心里肯定也把自己当成楚朝人,只不过看不过去,别人都过好日子,自己却只能被官府欺负,被他们收刮,所以也想过上反过去收刮他们的日子。”
“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所以众志成城,觉得张角的方法大有可为。现在他手上肯定也有很多人马,给你看了一些,然后你就信心十足了……但别忘了,你们手中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高手能有几个?打仗看你身手厉害?一群人围在一起打来打去,刀剑无眼,谁知道你会不会被累死,或者被捅死。而且一旦受挫,时间一长,能有多少人还会反抗?人家一说投降不杀,早就都投诚去了。再反过来说,你们一旦有了一点甜头,是,很多人还会有继续扩大甜头的概念,可也有人会觉得满足。到时候人心会散,队伍自然不好带。你们可以加大宣传力度,只要攻下来,大家吃好喝好,全部翻身把歌唱……”
苏文给自己斟了杯水,喝了一口:“呃,意思就这个意思,可到时候你们就是独立的个体了,你们人多,还是楚朝人多?你们有高手,他们没有?别想当然的以为什么都打点过了,就一定能够成功,意外多的是,自己人里面就没几个觉得他比我好,然后想要拿走他的东西的人?人都一样的,闹的时候一起闹,一旦那边给了好处,或者自己受到危险,人家给你一条活路,或者荣华富贵,能供出来的都供出来了……而且打仗靠的什么?粮草先行,你们拿着锄头斧子拼得过人家有钱有粮的?小打小闹可能有些收获,可心太大,哼哼,吃不了兜着走。历史上这类事情还少么?”
苏文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见得甘始默然以对,眼下也下意识地恍若教育下属一般摆着架势敲打,甘始沉默不语,皱眉良久,心中倒说不上摇摆,他本来就没这心思,但未免觉得苏文对楚朝太过自信:“如今朝纲不正,朝中也多有佞臣作乱,上面都乱作一团了,哪里管得了下面?”
苏文不得不承认甘始还是有些见识的,竖起大拇指道:“这一点说到点子上了。所以说我才要逃命啊。王司徒手下客僮门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粗略估计就已经有三四百,还不说一些隐藏着的关系网……”
甘始恍然,倒似个虚心请教的学生一般给苏文倒了杯水,舔着嘴唇道:“贤侄是觉得那些权臣拥兵自重,届时对张角动手,他必败无疑?”
“废话。你要推倒一个朝代,有多少人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士族林立啊,你坏了人家的好事,人家不对你动手?化作你,有人抢你这些女人,你愿意吗?”
“谁敢!”甘始霍地站起,随后想了想,一副“都是男人,你懂的”的表情:“若是换一个,倒也不是不可……要不是这些妇道人家手段都已不错,我还真想把家中的那几个丫鬟给换了……”
苏文嘴角便抽了抽,暗自腹诽:“可耻啊,真的都是他一个人的……”他如今算是意识到杜伊的那句“无耻登徒子”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说了这么多,甘始恍惚了一下,当即拍拍脑袋意识到不对,本来还有心敲打一下这混世魔王,让他给自己做事,怎么成他反过来说教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也蛮有意思的……
他如今武艺颇精,而且驻颜有术,在一帮江湖人士当中有着几分神秘感。他是到哪里都吃得开,可那些人对他不是忌惮便是尊敬,能说上话的,也多半带着几分慎言慎行,如同眼前这年轻人一般肆无忌惮的,还真是少有。
“贤侄……那依你看,我该如何?”
“你又不反,该怎么过怎么过。连陈群都留下来帮你,本来就是看好你的。”
苏文觉得包了纱布的左手有些冷,忍不住拿着纱布将左手缠成了大猪蹄,咬着纱布打了个结,感觉暖和许多,随后倒了杯水端在手里烘手,道:“说起来,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建这寨子到底想干什么?童渊和韩奇可都是江湖高手,听起来你也不是一般人,但掳截文人这事实际上不地道。读书人还能没些关系网的?你现在做的次数应该不多,要不然让人围攻都有可能。而且这里人似乎都有闲裕钱财,家中应该都有实力,陪着你干什么?还有,你们这山寨里还有人巡逻,我一路看过来,虽然看似一片平静,不过房屋的格局倒是有些攻守兼备的意思……”
甘始苦笑道:“不瞒贤侄,而今世道颇乱,大家伙儿能过上好日子已经不容易。与其呆在城中被官府欺压,怕一时忍不住便出手,某家便想出了过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至于抓人,也是无奈之举。张角那人的事情江湖上多有风言风语,但眼下实际上真正了解的也就那么几个。他而今得势,我也无心与他争斗,但也算做些未雨绸缪的事情,将这些后生的学识都提起来,若是往后官府变了风向,我们这些武夫也能出仕,这些后生学了些孔孟之道,多少也能给我们找条后路。但此事想来有些痴人说梦,如今不少同道都在此安家落户,也自然惹得一些人心生贪慕,妄图过来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村寨里也有不少老弱妇孺,巡逻一事,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苏文肃然起敬,此人心思实则淡泊,考虑的也无非是求稳,在这年头这种想法虽然的确算是痴人说梦,但这些人自有自己的实力,想要保全这种环境并不一定难以实现。
“阁下心性,令文敬佩。若不嫌弃,文也想尽一番绵薄之力。”话虽如此,但实际上甘始的想法也正中苏文下怀。苏文原本就没有多余心思,半月有余的颠沛流离也令得他心生倦意,眼下高手如云,他决定一门心思先练些武艺,也好让自己以后报出“混世魔王”的时候底气十足。
“哈哈。贤侄若真有此心,某家自然乐意见得。话说回来,那陈群陈长文究竟何许人也?往日里便谈吐不凡,似乎乃是大儒后人。”
“颍川陈氏的人,能不厉害?亏得他看好你,如若不然,凭他身份,陈氏弟子门人遍布千里,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说不准都得尸首异处。”
“陈氏?莫非是太丘公的后人?”甘始如梦初醒,额头却冷汗涔涔,陈寔在朝中颇有威名,他虽是江湖人士,但这般与荀淑起名的大儒也是听说过。
苏文点头,随后便是一番闲碎的问题,甘始也并未有多少架子,这人出身市井,虽说听杜伊说起来此人武艺惊人,但性子随和,苏文甚至听出来一些他有心成为求道方士的打算,最后离别之际,苏文不免旁敲侧击了一番他练武的诀窍,甘始便道:“贤侄如此见识,莫非真要习武?”
“练武自保。你们这些高手都要在村寨巡逻来自保,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今又得罪了不少人,当然要学习内功心法……”
“练武贵在持之以恒。贤侄的麻烦倒也不成问题。某家尚有几分薄面,而且奇公名声在外,他们若是明目张胆地来,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至于内功心法,这些东西多半是靠自己发掘,如雄付公,也是长期推敲,随后浑然天成的。而今江湖看重的是招式,此类的倒也不多……咳,不过某家这里倒有一些心得,长期下去,必然能有内力。自然,还是那句话,习武贵在坚持,这心法终是小道,用以家中尚可,贤侄可不要进了邪道。”
甘始语重心长地说着,自那个如同百宝箱一般的柜子里拿出一册竹简,帮苏文包好递过去,苏文背在右肩,觉得此人着实有大家风范,豁达至极,摇摇猪蹄一般的左手:“多谢。”
“不算重要的东西,雄付公与奇公那里某家也拿去过……呵,贤侄如今尚无去处?这村寨之中尚有一些空余的住宅,虽说简陋,但应有尽有,某家这就帮你安排?”
“那就再好不过。”
没多久,甘始便引了苏文在村寨西北角落找了个院子住下。院子不大,但周围梅桃种满,格局也颇为令人赏心悦目,在如今这般处境,能住上这样别致的院子,说起来,倒是如同小康一般的惬意生活。
院子似乎本来就有人天天打扫,苏文也没叫跟来的丫鬟作陪,托付甘始去找任红昌三人过来,算是在这里正式安家落户,随后寻了间卧房算是以后的起居室,躲进床榻中盖了被子,坐起来翻弄那些竹简。
“吕布不靠谱啊,还是这人靠谱。”他暗自嘀咕一句,打开一看,旋即愣愣无语。
那竹简颇为别致,而且没有文字,上面俨然还用了染料染色,红红白白的一片,却竟然是地道的春-宫图……
苏文倒也不至于窘迫,却也哭笑不得,还以为拿错了,仔细一瞧,男男女女身上的线条似乎又彰显着什么。
“这心法终是小道,用以家中尚可,贤侄可不要进了邪道……哈,田伯光啊……怪不得家里女人那么多……啧,童渊韩奇看起来起码上五十了啊,老当益壮……呵,家庭和睦,好幸福……”
苏文摇摇头,索性四下无人,拿着这些没羞没臊地看了起来,偶尔点评几句,多少觉得前世的一些经历大为可惜,谁能想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就可能练成内力呢?
自然,到得第二卷开始,竹简中便以文字居多,大体上算是图文并茂,通过理论知识与实际操作图让人知道怎么生成内力。
没多久,门口便响起一声呼唤:“博宁。”
“进来。没脱衣服。”苏文随口应道,放下竹简看向门口。
任红昌率先蹦蹦跳跳地进来,上下打量着房间,小姑娘身穿鹅黄长裙,披了裘皮大衣,上有白色绒毛,头发也早已烘干挽了发髻,尚未褪去红晕的面颊晶莹剔透,诱人至极。她原本一直是邻家姑娘的打扮,此时却一下蜕变成富家小姐,虽然稚嫩,气质确是小家碧玉,活力无限,俨然有了三国第一美女的雏形。
她显然心情极好,手拉着杜伊晃啊晃的,嘴里还随意的哼着这个时代的曲调,随后眼睛定格到苏文身上,徒然间愕然地瞪大眼睛,眨啊眨的,努力想要看清楚竹简上的东西。
杜伊的打扮与任红昌一模一样,两人相貌相仿,但气质不同,往日里若是乍然看见,倒也不至于认错。然则此时两人皆是沐浴而出,粉黛微施,尤其是杜伊,那股雍容华贵的视觉冲击感扑面而来,恍若真的仕女一般温婉柔弱,令人心醉。
此时看到苏文手上的竹简,她倒是咬牙切齿,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但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红晕扩散,一下红到了耳根。
苏文不免愣住,这原本算不上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而且已经明白这是武学的范畴,倒也下意识地忽略了它本质上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的冲击。何况前世虽然不至于着迷此道,但风花雪月的时候,增加点情趣,偶尔倒也会沾上一点。
但这一幕大体上有勾-引良家的姿态,他颇为心虚地收起竹简,干笑几声,任红昌气得跺脚,面红耳赤,一脸赧然地小声道:“博宁登徒子……”随后腾腾腾地迈着月牙白绣花鞋跑走了。
苏文老脸一红,这边杜伊却挣扎许久,声如蚊蝇:“博宁,我知这是、这是武功心法……你若、若是想找个人……我、我或许可以指点……指点一二……”这大概算是女子这辈子说的最羞人的话,没忍住,等不到苏文回答便大口吁着气跑了出去。
苏文张了张嘴,又闭上,沉默良久,苦笑道:“好啊……”
倒不至于是兽性大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俨然也是某种信号,但他自以为是自娱自乐,却不想门口徒然间女子去而复返,脸上红得快要出血。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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