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广厚老了,这些年老得尤其快。
铁兰印象里的,还是当年那一个全伯伯,总是耐心地听着别人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却又有条不紊。
他好像从来不会累,不会抱怨,也不会生气。
而今全广厚鬓发渐苍,原本红润的面sè也已不再。
铁兰动容道:“原来这么多年,都是你在这里等我。”
只听全广厚伤感道:“少爷你在外头颠沛流离、受人家白眼……我从小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舍得看你受苦……”
无论风霜雨雪,无论严寒酷暑,这小栈始终亮着它的灯光,等待着一个不归的浪子。
夜晚是一家人团聚的天伦时光,但也岂非是一个孤独的人最难挨的时光?
他没有地方去,只能流连在通宵的小栈,靠喝酒来逃避。
这个人为了等他,居然愿意乔装打扮,隐姓埋名做一个沽酒的老叟。
铁兰道:“我爹呢?是他叫你来的吗?”
全广厚摇头道:“和你爹无关,是我自作主张。”
铁兰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缓缓道:“我爹他好吗?”
全广厚缓缓道:“你爹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健朗,只是……只是他很想你。你也知道,你爹嘴硬心软,他当年一怒之下把你赶出澹台家,早就暗暗了责怪了自己好几回。夫人天天在家里哭,把眼睛都给哭坏了……”
他说到这里,眼眶似乎也红了:“老爷拉不下面子,少爷你总不能等着老爷给你陪罪啊……我求求你,回去吧。”
铁兰沉默半晌,道:“哥哥们呢,他们还好吗?”
全广厚眼中泛出慈爱的神sè,道:“他们都很想你……还有八小姐,她可想你了。还有……前些年你大嫂给老爷添了一个孙子,老爷抱着孩子瞧了瞧,就想起你来了……没想到老爷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掉泪了。”
他一双粗糙皴裂的手握住铁兰的手道:“老爷和夫人都老了,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回去……澹台家再大再荣耀,却比不上小家子们儿孙绕膝,团团圆圆的快乐啊……”
澹台铁兰握着他的手,一时百感交集。
他不是没想过回去。
但他的良心和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如果回去,如何面对那一尊冰冷的灵位,面对那个曾为他肝肠寸断的人,面对父亲苍老的眼?
如果他注定要内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挣扎一辈子,他选择独自一个人。
可是全伯伯为了他把一双打算盘的手,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弄到如此模样,他难道舍得让全伯伯伤心?
全广厚是二十岁时到澹台家的。
他在这个钟鸣鼎食,诗书礼义之家里呆了整整四十一年,为澹台家奉献了他全部的睿智和汗水。
所有人都说,有全广厚做管家,就等于安了一把绝对撬不开的锁。
抛开澹台家的地位不谈,全广厚也已经有了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地位。他至今都肯屈尊做一个管家,是因为澹台明义的知遇之恩,他决定用一生报答。
在澹台明义的七个儿子里,澹台铁兰是最有天赋的一个。
但他却也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
澹台铁兰垂下长睫,低声道:“我不会回去。”
全广厚道:“你就算不体谅我一番苦心,好歹也念着夫人……她很可怜……”
澹台铁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情,半晌,他解下剑上那把墨绿sè的流苏,轻轻塞在霍紫衣手里。
全广厚见他去意坚决,颤声道:“七少爷,答应你全伯伯……以后有人要杀你,千万不能不还手啊……”
澹台铁兰叹息道:“曹公子要杀我的理由很充分,正是如此,我才不忍出手”
全广厚急道:“为什么?”
澹台铁兰道:“我爹为了控制黄河的水运,保证漕运无碍,必要招安潜龙帮帮主曹汝泰,已便制衡黄河沿岸的帮派力量,可对方就是软硬不吃。结果呢?他在背后反替巨蛟帮侯通天撑腰,帮助侯通天吞了曹汝泰。”
全广厚摇头,红着眼道:“澹台家的债,你不必还的。”
澹台铁兰道:“曹汝泰辛苦一生的基业被毁,不堪打击自杀。潜龙帮上百号人不服侯通天,被后者凌虐而死。这样的处理,难道令我爹满意了?”
全广厚道:“是人又孰能无过?……老爷也是会犯错的,但他之后不是马上就撤下侯通天另选了新帮主么?他也是想补偿啊。”
澹台铁兰摇头道:“他?……他永远都是这样,把自己当成判官,主宰一切。这样的事他做过多少,你我心里都清楚。曹帮主的儿子找我报仇,我无话可说。难道你要我像我爹一样干净利落的杀了他,却让曹家从此绝了后?!”
全广厚不说话了。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的七少爷不会再来这间小栈。
澹台铁兰收起剑,轻轻道:“这位姑娘醒来之前,请你替我照顾她。”
他多么希望自己生在蓬门荜户,即使啜糠饮水,即使家徒四壁。
霍紫衣醒来,已是十个时辰之后。
沽酒的白发老叟还是颤颤得在收拾碗筷,抹桌子。
澹台铁兰已经走了,但他却把自己的剑坠送给了她。
她收起剑坠,无暇多想——离预定的时间只有三袋烟的功夫了。
好在小乔山庄也在城北。
霍紫衣向小乔山庄赶去。
此刻再过半个时辰,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雨开始下了。
小雨落在身上冰冷而粘湿。
杜子chūn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缚住了手脚,整个人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就连裸裎相对过的老相好只怕都认不出。
他杜子chūn何曾如此狼狈过?
他幻想着在京城最舒适的华清池里,热水泡得他懒懒的。走出澡堂,就有城南顾望北请他去喝早茶,坐在老顾地头里的仆善馆,啜一口白毫银针,这是他唯一觉得茶比酒好的时刻。
杜子chūn很高兴自己比城南老大还要风光。
之后他会沿着长平街一路走去,晒晒太阳,顺便看看集市上忙碌的人们,也许兴致来了,他还会买几个焦圈,喝上一碗豆汁。
晌午之前,若是手痒,那便去松子赌坊玩两把,那里的阮老板虽是个生意人,却也从不介意杜子chūn让他破财。
想到这里,杜子chūn就更饥肠辘辘了。
因为本来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长平街尾的rǔ鸭张那里。
其实这些事情他已有一年没有做过了。
他离开京城已经有一年,但万万没想到事情变的如此之快。
现在约是二更时分,幸好没有人追上来。
很多问题涌入他脑中,他需要好好想一想,然后问一问这个紫衣女子。暂时看来,只有她能解他心中的疑窦。
在淡淡月光下,他怀中的人儿像是睡着了一样。鼻子上有雀斑sè的一粒小痣,看上去很是乖巧。
她需要休息,疗伤。所以杜子chūn正要带她去一个既有药,又有床的地方。
当然,这个地方也一定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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