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虚生的发问,叶易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虚相。
虚相紧绷着一张脸,面沉如水,但面对叶易安的眼神时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叶易安委实有些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口中淡淡声道:“此前在凤歌山中我遭到几个散修界小贼的伏杀,侥幸将他们引到此地一并解决了,既然是杀人,怎能没有血腥气?”
闻言,虚生与虚相脸上表情皆有所动。
“哦,你此前在鹿门山?”
“好胆,谁干的?”
第一个问题出自虚生之口,第二个则是虚相。
叶易安抬脚踹了踹精神已经崩溃的那个活口,“已经证实,设伏之人出自兰山精舍。至于鹿门山,这两日我去的次数颇是不少,怎么,有问题?”
见叶易安话中有刺,虚生浅浅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了看虚相后自己未再说话。
虚相的脸色愈发的不好了,“你去鹿门山所为何事?”
面对虚相的问话,叶易安回答的很平和,“前些时偶游鹿门山,发现山中有一从洛阳迁来之人似有可疑,前两日多往鹿门山便是为核查此事。就在刚才,我已报请州衙将其人缉拿看管”
闻言,虚相点了点头后蓦然看向叶易安身后的陈方卓,“这位便是天机谷陈大执事吧?”
天机谷未被道门碾压灭门之前,陈方卓担任的恰是总领日常事务的大执事之职,这个颇有些微妙的称呼瞬间勾起了天机谷人的旧恨,当下便有按捺不住的天机谷弟子骚动起来,眼神如视寇仇般死死盯着虚生。
虚生对此只若未见,脸上的云淡风轻也是丝毫未改。
陈方卓制止住手下的骚动后看也没看虚生,只是向虚相恭敬行礼,“贱名有辱仙长清听,在下正是陈方卓”
“嗯,陈执事气度娴雅,果然是散修界中难得一见的高士。天机谷之事贫道也听说了,着实遗憾,然则不破不立,贫道料定贵派必能浴火重生,远迈昔日之辉煌。这一点上,陈执事少不得要与叶校尉多多亲近”
叶易安心弦一紧,见陈方卓听完虚相此言后脸上居然满是感激涕零之神色,心底不由暗叹,这个老陈果然是个会演戏的。
陈方卓面向虚相时本就躬着的身子愈发沉了两分,“仙长金玉良玉,敢不铭记于心?过去两日间在下与叶校尉几乎形影不离,甚或秉烛夜谈,其间收获实多。以后少不得还要向校尉多多请益”
此言一出,虚相本是紧绷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看着陈方卓含笑点头,连称了几个好字。
又温言劝慰鼓励了陈方卓几句后,虚相转过头去看了虚生一眼。
虚生淡淡一笑,拱手道了一句“告辞”后便径直转身去了。
他来的突然,走的蹊跷。来去之间未对兰山精舍伏杀叶易安之事有任何表示,唯一关心的就只是过往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
此时叶易安已经看明白了,此番虚生与虚相联袂而来其实就是为弄清楚过去两天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虚生此举摆明了是在怀疑他就是在黑水大泽以炎火符偷袭之人,他有此怀疑叶易安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为什么虚相会跟他一起?甚或见自己不配合时还代他发问?
虚相是否也在怀疑自己?
还有,看他们联袂而来的情景,自己从黑水大泽走时放出的那个炎火符分明达到了预想的效果,揭破了虚生的偷窥行径。只是……他们怎么会和解?
这是否预示着虚相与虚生关系的变化?若然不是,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二叔,你怎么会跟他一起?连着两任广元观主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鸟(diao)人”虚生走后,小胖子凑了上来。
这话听的虚相眉头连皱,“放肆!你如今也已入仕,敕建一观之主也是你能随意品评的?”
小胖子闻言嬉皮笑脸的嘿嘿了两声,显然是没把虚相这明显的场面话当回事。
见虚相也要走,叶易安上前送他出门。
送出院门后叶易安并未止步,“虚生观主适才来的蹊跷,看他的意思是在查我过去两天的行踪?”
虚相脚步缓了缓,温言声道:“你行事坦荡,怕他查什么?莫要多想,安心做好你的事即可。看你的意思是准备今日就对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动手了?”
叶易安见虚相避实就虚的把话岔开,倒也不好再追问什么,点点头道:“是,兰山精舍的此次伏杀实在是个好机会,也无需再拖下去了”
“嗯,此时快刀斩乱麻将襄州散修界料理了也是好事”
说完,虚相顿了顿后才又言道:“近期之内或许会有道门人物陆续抵达襄州,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的事情料理完后,你行事需小心些,一并叮嘱陈方卓等人这段时间莫要生事”
道门为什么会陆续派人来?叶易安心思一转已然明白此事必与神农圣殿有关,否则襄州还有什么能值得道门如此异动?但口中依旧追问道:“他们是为散修界之事而来?”
果然,虚相摇了摇头,“与此无干,这些人当不会插手地方修行界之事,你们谨慎些也就是了,倒也不用怕他们什么”
眼见已经要到第四进院落门口,叶易安想了想,此事若是决口不问反倒显得不正常了,遂出口问道:“天机谷后备基地那边的异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虚相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向叶易安肃容道:“那里已被紫极宫与道门联合列为禁忌之地,此事以后再莫提起,更不能再去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与语气有些过于凝重,虚相边继续迈步边放缓了语气,“此事非是我要瞒你,实是你知道了也无甚好处,倒不如莫要探问来的清静。此事开不得玩笑,陈方卓他们那里你也别忘了叮嘱”
叶易安点点头,果然一句都不再问。
见叶易安如此听话,虚相的脸色愈发和煦了,“那些杂事你不管也罢,安心把襄州道门给看紧了,只要做好了这一点,你前程必然远大,我也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闻听此言,叶易安但只点头而已。
“我那俗家侄子方启杰是个不安分的,却肯听你的话。既然他与你投缘,你就帮我将他看紧些,他是老夫人的命根子,万不能出事的”
方启杰是小胖子的官名,见叶易安郑重点头后,虚相也未再多言,摆摆手示意不必再送后便径直去了。
叶易安转回最后一进院落,陈方卓顿时靠了上来,“如何?”
“放心,道门与广元观不会再插手散修界之事”说完,叶易安一招手,“走,去兰山精舍”
出城到了荒僻处后,叶易安并未当众驭出裂天斩鬼刀,而是行了一道甲马符。
很快,众人面前便虚空显现出一只个头极大的金雕来。
此雕眼神锐利如箭,指爪锋利如刀,隐隐泛着寒光,方一出现便显出十分雄峻气势,比之叶易安此前所召唤的苍鹰,气派真是大的太多了。
随着叶易安修行境界的跃升,甲马符所能召唤出的代步禽兽之等级也随之水涨船高。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修行者一切的根基只在于凝丹,它的变化会带来外围一系列随之而来的变化。
“这是召唤术?”陈方卓是个识货的,问话时脸色微微一变。
也难怪他如此,动辄便需以符阵驱动的召唤术作为符箓术法中最为玄奥的一系,散修界中历来少见。遂也就凭空为这种符箓术法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连带着能用这种术法的人也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不过是召唤术法中一个不起眼的辅助类术法罢了,没什么了不得”叶易安随意的摆摆手,“走!”
携起小胖子后,叶易安催动金雕怒飞而起,极短的时间里便已排云而上直到碧霄深处。
今日天色极佳,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在这蓝天白云之中回荡不绝的都是小胖子兴奋不已的大呼小叫之声。
距离兰山精舍不远处时,刚才一直稍稍落后些的陈方卓追了上来,问及行动方略。
“这还要什么方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已问明那长老盘踞之处,直接下去把他灭了就是,将此冥顽不化之辈一解决,再让方从事带那活口下去收拾人心,大局可定矣。其间若有人敢于顽抗,不必回报,只管斩杀了便是!”
见叶易安说的利索,此时挟强烈复仇气势而来的陈方卓亦是难得的豪气干云,言明请叶易安凌空掠阵之后,便带着那十多个天机谷弟子向兰山精舍老巢雷霆扑去。
如今在兰山精舍中勉力维持大局的乃是长老黄玉明,此人也是黄玉强六个兄弟中唯一一个有修行天赋的。此前早由那个活口嘴里问出了他在兰山精舍的宿处,陈方卓领率人以雷霆之势扑击下去后,先行直接用禁制封住了那处院子,而后合力齐攻,很短的时间里就结束了战斗。
兰山精舍真是人心散了!不仅巡山警戒之人一个没有,就连长老住处遭遇强攻,听到动静赶出来的兰山精舍弟子也没几个出手相助的,多是脸色漠然的在一边观望风色。
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也罢;说树倒猢狲散也罢,不过眼前如此了。否则,这个身为长老的黄玉明也不至于就被生生围斗而死。
黄玉明授首之后,陈方卓等人拥着那活口与一身官衣,代表着州衙的小胖子随即出现,软硬两手施展下来,大局便已底定。
兰山精舍到了如此地步,再要求这些普通弟子们对其忠诚不渝未免太过于苛求。此时只要有人能给他们提供稳定的修炼环境,并灵眼、丹药、功法不缺,头领换了谁不成?
自始至终,叶易安甚至就没下去。解决完兰山精舍之后,一行人片刻未停的转战红枫小筑。
红枫小筑比之兰山精舍更是不堪。黄玉强死后兰山精舍好歹还有一个能维持局面的长老黄玉明,而红枫小筑的大管事此前已被叶易安轰死在襄州城内三江客栈,短短时间后门主阴南生又随即身死,门派内部竟是连一个能服众维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到。
形势恶劣至此,红枫小筑内部几个握有实权之人仍在争权夺利,门下弟子目睹此状后人心涣散可想而知。
又是一次干净的秋风扫落叶,在叶易安的授意下,陈方卓毫不客气的将那几个争权夺利之辈尽数屠了个干净。
在这一过程中叶易安不介意多杀些人,他要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散修界,原本这些有些权威的旧人老人死绝了最好,现在死的越干净,后面的麻烦就会越少。
当红枫小筑那五个争权夺利的小头领相继授首之时,也标志着叶易安正式完成了对襄州散修界的大一统。
虽然现在的襄州散修界前所未有的虚弱,比之以前可谓实力骤减,但另一方面它也是前所未有的干净与团结。
傲立于金雕之上俯视着从动乱状态渐渐归于平静的红枫小筑,叶易安遥想起初出黑狱之时踏上凤歌山的情景,五味杂陈中有更多的信心点点滋生汇聚。
时至今日,他手上终于聚集起了一点力量。借助于此,他当能在追寻目标的漫漫长路上寻求更多的机会与变数了吧!
收回俯视的目光后仰头看看,天高云阔,气象万千!
叶易安控驭着金雕降落下去时,红枫小筑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见他下来,正自忙碌着收拢人心的陈方卓顿时迎了上来。
而后两人便在阴南生那堪称穷极奢华的房内安静叙话。
说是叙话实在勉强,其实这就是一次面对面的分赃,一张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丹药、法器、功法,当然也少不了成堆的飞票。
以陈方卓的善于算计,铺排出这样的场面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多年的积累被他搜刮的干干净净。
想想阴南生与黄玉强,这还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将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看过之后,叶易安笑了笑,“收获颇丰啊,这里有没有能迅速恢复丹力的灵药?”
此前在凤歌山顶帮言如意收服鹰面人五兄弟时叶易安曾服过一枚她给的丹药,其效用就在**速补充消耗的丹力。此药对于修行境界的提升虽无帮助,却是实战斗法中的第一等妙物。
听叶易安问到这个,陈方卓本是发着光的一张脸顿时苦色弥漫。
太狠了,真是太狠了呀!这种丹药方子本就被各家鼎火修士捂的极严,炼制起来所需药石也极难寻觅,更重要的是成丹率很低。几下综合起来,遂就使这种回龙丹成为极度稀缺珍贵之物。孰料叶易安张口就要这最要命的物事。
至此,陈方卓对于叶易安的手狠有了更深的认知。
苦着脸扣扣索索从袖中掏出了三只玉瓶,“都在这儿了”
叶易安看了看三只玉瓶也没收起,只是又将目光盯住了陈方卓。
眼神与眼神间无声的对峙了良久后,陈方卓方才又扣扣索索的摸出了三瓶,“天地良心,真没有了!”
叶易安缓缓将三只玉瓶划拉过来,而后又看向了陈方卓。
陈方卓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跳脚起来。然则,叶易安丝毫不为他的这些表演所动,眼神分毫不退。
这次对峙的时间更紧,最终陈方卓几乎是哆嗦着又掏出了三瓶。
一手将九瓶回龙丹尽数扫入袖中,又在那高高堆着的飞票上抓了两把后,叶易安一摆手,“罢了,这些你都留着吧。要收拢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不给点好处总是不行”
叶易安此举让陈方卓愕然一愣,没想到适才索命鬼一般的叶易安此刻居然如此慷慨起来,那些聚灵丹、法器、功法之类居然一样没要。这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无形间就如此前那手召唤术一样,叶易安在他眼中凭空又添了几分神秘。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陈方卓苦瓜般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不少。但不等他脸色完全舒展完毕,叶易安又轻轻淡淡的补了一句,“别的也就罢了,这回龙丹每年给我准备个五六瓶,广元观那些道人们如狼似虎的,应付起来着实不容易啊”
不等陈方卓脸色再变,叶易安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州城各派的产业你尽快派人接收,也该重新开张了,这多关门一天要损失多少钱财药石!”
短短的时间里,陈方卓脸上神情变化真比翻书都快,最终化为送叶易安走时的那一声幽幽长叹。
这个看似年轻到极点的叶校尉说狠也狠,说慷慨也足够慷慨,糊弄不得啊!
带着猛发一笔横财后眉开眼笑的小胖子回到襄州,叶易安将他送至刺史府大门处后,转身欲往鹿门山中的孟浩然草庐。
身后,小胖子甜到发腻的声音紧追而来,“师父,下次再有这等好事可千万别忘了我。今晚万花楼的花酒,小爷全包了,师父你可要准时到”
他这得意到张狂的叫嚣刚刚结束,便听到数声分明是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咳嗽声。
只听声音,这咳嗽的除了刺史方竹山之外还有何人?
带着由衷的笑意,叶易安一路向鹿门山孟浩然草庐而去。
方一转过草庐前那块堪称天然屏风的大青石,叶易安脚下猛然一顿。
大青石后,草庐之前,溪水环绕的青青碧草上,妆容精致,一袭黛色石榴裙的言如意亭亭玉立,眼眸间的春水流波恰与身后山泉,脚下蔓草和谐如一。
这一幕让叶易安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歌诗里许多关于江南的名句来。
杏花,烟雨,以及拂面不寒的三月杏花雨中撑着油纸伞的妩媚少女。
霎时间,一股春风般淡而悠远的江南气息扑面而来。
然则,瞬间的思绪飞散过后,叶易安心中油然涌起一抹惊喜的同时冒出的念头却是:
这真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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