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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事情,魏长卿便送沈渃清回席间。九曲回廊下,江米酒的醇香久久未散,和着火霞般的凤仙花熏得醉人。
“这不是魏长卿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转过回廊,魏长卿闻声而望,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穿品红sè细碎洒金云锦袍服,腰束着着玄sè底子青海玉带,丰神俊朗,抿着薄薄的嘴唇,仿佛拒绝外人的一切试探。
“宁阳侯金安。”魏长卿施了一礼,用余光示意旁边的沈渃清。
沈渃清会意,只做不惊,亦道了声万安。
宁阳侯并没有太过留意女扮男装的沈渃清,只是看着魏长卿,冷笑道:“有你魏长卿在,我可不敢金安。”
魏长卿觑了一眼宁阳侯张原,他并不如几个月前那般jīng神,就连身影也平添了几分萧索。魏长卿温和道:“长卿不过是尽庶民之责罢了,那些刺客皆以死效忠,就连陈公公也颇为感慨呢。”
宁阳侯在东厂安插羽翼,却在沈渃澜生rì那天悉数自刎,陈矩得知东厂有异端,自然大为震怒,回去彻查了此事。原本几个和宁阳侯颇有关系的上层,也被查处。一夜之间,羽翼尽拔,宁阳侯如今也对魏长卿略有忌惮了。
福王与郑国舅得知此事更是怒斥张原轻举妄动,再加上张原近rì才被降职,也是一天没有好脸sè给他瞧。宁阳侯张原至此,未免失意,他愤然道:“若非你小子从中作梗,我也不会受这等窝囊气。”说罢,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白铁螭纹宝剑,眼中闪露出凶狠的目光。
众人大多在前面的戏台,花园里的工仆们大多吃酒打盹,抹牌偷懒,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样冷清偏僻的地方。
魏长卿自己也没有料到宁阳侯居然敢再这地方动手,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宁阳侯原本也是将门出身,十八岁羽林中郎将,武艺自然不可小觑。张原手中的宝剑闪着寒光,一步步趋近魏长卿和沈渃清。
“持剑者何人!”不知是谁忽然在张原后面大喝一声。
张原猛然转过身,收起剑,只见身后是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宁阳侯立刻敛了神sè,笑着道:“壮士莫怪,我正请魏公子鉴赏这把宝剑呢。”
那男子正sè向前,略施一礼,道:“原来是宁阳侯。在下昭和弈苑侍卫统领崔杰,参见宁阳侯。”男子大约二十有余,一身素面镶滚边箭袖,腰悬一口玄青五菱刀,相貌平平,声音朗朗如同钟磬。
张原见崔杰对自己十分恭和,不免放松道:“你来这里所谓何事?”
崔杰施了一礼道:“在下奉徐棋圣之命请魏公子前往云翊堂。罗汉局已然摆下了,只等诸位棋士就位。”
魏长卿此时心中一疑,一个侍卫统领会被派来仅仅为了传个话么?若说大材小用,这‘小用’二字却未免做的太过了。
张原点了点头,冲魏长卿轻蔑一笑,道:“既然徐棋圣相请,我也就不耽搁魏公子了。下次若再见面,鉴赏这方宝剑,也不迟。”
魏长卿面不改sè,负手而立道:“今儿个戏班唱的《项庄舞剑》可谓妙极,只是这次舞剑不成,下次唱的,恐怕便是《乌江自刎》了。”
张原脸上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对于魏长卿如同诅咒一般的话,感到更是五味陈杂,然而,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拂袖而去。
见张原走后,魏长卿转向崔杰,躬身施礼道:“方才多谢崔统领。”
崔杰也只是面含笑意,抱拳颔首,并不多话。
魏长卿却见崔杰身后别着赤铜判官笔,心里咯噔一下,判官笔并非侍卫的寻常武器,这个人似乎大有来头。
云翊堂位于昭和弈苑之北,是昭和弈苑最大的屋所,离摆宴的地方稍远,院内是八棵擎天大白杨,房顶皆是碧如琉璃的唐瓦,雕檐画栋。堂内十二重孔雀蓝鲛绡帐半垂半卷,另并上各sè古玩,有宋代的龙泉窑粉青双鱼盘、宣德年青花釉里红镂雕盖罐,琳琅满目。
堂zhongyāng已被清理出一块场地,十八只榧木棋盘围成一圈,另并上锦裀蓉簟。另魏长卿吃惊的是,棋盘一圈又设了围子,这样看来,里面的人坐下下棋时,只能看见盘面,无法看到和自己对弈的人。
“快入座吧,就差你了。”李焯见魏长卿来了,赶忙匆匆地走过来道。
魏长卿见礼,复问道:“怎么设了围子?”
李焯淡淡一笑,道:“这是徐棋圣的意思,怕知道对弈者,会有意针对,以保证公平。”
魏长卿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赞徐灵化为人光明磊落。他不喜欢王元所,但是对徐灵化可以说是十足的敬佩。
魏长卿入座,旁边的郭奉也早就坐在一边,见魏长卿来了,悄声道:“今天棋圣授二子,有一定胜算,师弟定要拼尽全力。”
魏长卿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按照往常一对一,徐灵化让一名一等弟子二子,也是绝对可以赢的,然而罗汉局却不然。同时下十八盘棋不禁会让对弈者神怠力倦,就连计算也不会太过jīng细,如此一来这些人自然有赢得机会。
棋局开始,徐灵化似乎并不想在布局上多费工夫,只是随意落子。云翊堂高大恢弘的屋顶,回荡着清脆的频频落子的声音。
因为徐灵化下一圈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这对魏长卿来说有足够的功夫思考布局。这样的棋如果不能在布局上走出优势,到了中盘拼计算力的时候,他们便会亏得一败涂地。
只听“啪嗒”一声,魏长卿连忙扭过头看,郭奉的手几乎僵在半空中,肩膀颤抖得厉害,额角不断地冒着汗。魏长卿刚要开口关心,却听身后王元所一声厉喝:“不许交头接耳!”
郭奉苦笑摆了摆手,试图抚平自己的神思。这也难怪,郭奉和魏长卿二人可以说是背负着京师派所有一等弟子的期望,况且郭奉又是第一次和身为棋圣的徐灵化对弈,自然是临威交手,战战兢兢。
魏长卿虽想安慰郭奉,却碍于王元所,只能重重拍了拍郭奉的右臂,让他暂且平复一下思绪。
坐在周围的人除了宾客外,皆是有席位的棋士,这些人或窃窃私语,或谈论棋势,然而这群跟着永嘉派徐灵化身后的人,大多数却谈论的是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京师派棋手——魏长卿。
李焯沿着边缘走了一圈,十八名一等弟子的棋他都看在了眼中。王元所的弟子基础扎实,继承了王元所行棋狠戾的风格,徐灵化的几个弟子,布局如流水潭渊,透着一汪灵气,杜芝舫的弟子计算周密,赵延华的弟子步伐轻速如马踏飞燕。这十六人可谓各有千秋,百花齐放。
当李焯走在郭奉身后时不禁皱了皱眉,他看了看身后的秦苑,后者也仅仅摇了摇头,露出了叹然的神情。
走到魏长卿身后时,李焯却站住了,此时正轮到魏长卿行棋。李焯粗略看了一下盘面,不禁略微吃了一惊,魏长卿这盘棋可以说是十八盘棋中,唯一一个稍稍有优势的棋。此时魏长卿正与徐灵化争夺腹地,徐灵化自是攻守得当,大家风范,魏长卿更是灵中固稳,气拔山河。
站在一旁的秦苑也不禁唏嘘,他曾听好友唐有为说过魏长卿的棋,只因自己平rì事务繁多,并无交手机会,如今看来,自己的确要和魏长卿好好地下一盘。
李焯淡淡一笑,不露声sè,转身走出了云翊堂,秦苑立刻会意,跟随而出。
“你觉得长卿的棋如何?”李焯问。
秦苑略思一会,赞道:“几月前不过是懂得智取拼杀,如今看来,另十七名弟子,早已绝非他对手。”
李焯也不禁频频点头:“看来子逸这几rì也没少下功夫,说到底,咱们京师派恐怕也只有子逸可以与徐灵化相抗了。不过,今rì看魏长卿,也是人中龙凤,听说他学棋很晚?”
“不错,学棋不过三年,师从野雪大师。”
“是了,是了。”李焯仿佛回忆起来,“等我和白璟过了三十,恐怕也要走下坡路了,到时候这个年轻人,一定会跃高而居上,前途不可限量。”
秦苑听李焯如此说,以为玩笑,道:“泽休这是哪里的话,京师派的嫡系传人,众望所归的,一直都是您。”
李焯只是淡然一笑,摆了摆手:“还是要服老,说实话,围棋这行当,过了三十岁便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当年师父曾经在棋坛独占鳌头,就连他老人家也说,他的棋是从三十岁开始便止步不前了。”李焯一边说,一边望向远处的绿竹翠烟,岸芷汀兰,眼中似有仓皇寥落之感,“泽休,这是师父起的表字,‘泽物为霜休自苦,且来相伴约斋閒(1)’,这样淡然自若的意境,恐怕在昭和弈苑中,是永远体会不到了吧。”
风动流香,远处的鼓乐依稀入耳,却被思绪驱散开来。李焯沉浸在这份清净淡然之中,因为他知道,在昭和弈苑中,他所拥有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铛”的一声,铜锣敲响,罗汉局结束。李焯也堪堪收回驰骋太久的思绪。旁边的秦苑和靖道:“十八人,只有魏长卿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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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出自宋代张镃的《chūn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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