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甘棠轻轻敲着桌沿，状似不经意道：“林大人家世显赫，身后有个有权有势的大哥，脾气大些也可以理解。”
“有权有势的大哥？”中年男人一愣，显然并不清楚还有这茬事。
沈甘棠意味深长地抬眸瞥了他一眼，“大人一心为民申冤是好事，但有时候最好调查清楚了再行动，要不然惹了不该惹的人，恐怕会不好收场。”
男人没有接话，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好似想明白了，笑吟吟地提起茶壶给沈甘棠倒了杯茶。
“多谢沈大师提醒，只不过做我们这行的，就得有舍生忘死的决心，既然做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得坚持到底。”
沈甘棠举起杯子，敬了他一杯，“那草民就祝巡查使大人得偿所愿了。”
说完这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没过多久，关子钰领着翠翠急匆匆赶回来了。
进门前翠翠还是有说有笑的，进了门看到坐在人群中央的男人，脸色蓦地一沉，原本清澈的双眸也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
男人却什么都没察觉到，回头打量她两眼，脸上满是嫌弃，“这就是那个会唱江南小调的姑娘？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能唱出来什么好曲子？”
说罢，他愤愤地踹了下凳子，起身欲走。
这时翠翠笑着迎了上去，眉眼间是不符合年纪的从容与练达，“好不好要听过才知道，现在就下结论是不是太早了？大人，您觉得呢？”
男人闻言又坐了回去，“行，本官就给你个机会，唱的好了重重有赏，唱的不好……”
他的眼神缓慢地从翠翠脸上扫过，末了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寻常的小姑娘听见这动静估计腿都要吓软了，但翠翠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
琵琶声起，温软缠绵的江南小调从少女唇齿间流出，霎时间，整个茶馆仿佛成了一艘摇曳在烟雨中的游船。
船外杨柳依依，烟雨蒙蒙；船内佳人凭栏望，春意盎然。
一曲唱罢，男人激动到连手里的杯子都握不住了，“唱的好啊，唱的太好了！小姑娘，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翠翠乖巧地放下琵琶，笑望着他，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诡异，“周郎，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含烟啊，那个你发誓要娶回家的含烟啊。”
“含……含烟？”男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而且就算没死，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啊！
店里的客人也被两人的对话整懵了，“什么情况？别告诉我这俩是旧情人。”
“这年纪……不对吧？这个都老成豆腐渣了，那个还是黄毛丫头，俩人当爷孙还差不多，哪里跟旧情人沾边了？”
“你们没听他说吗，女的早死了！我大胆猜一下，这个小的不会是没喝孟婆汤，转世投胎来报仇的吧？”
最后一个人的话提醒了男人，他从惊愕中回过神，哆哆嗦嗦地转身向沈甘棠寻求帮助：“沈大师，帮帮我，这女的不正常！”
沈甘棠一动不动，“冤有头债有主，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跟她说清楚，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插手？”
“你是故意的吧！”男人气得脖子脸通红，怪不得请人时这么主动，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沈甘棠纠正他，“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曲子是你要听的，人是你让喊的，我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何来故意一说？”
“姓沈的，你给我等着！等我收拾完林长风就来收拾你！”男人撂下句话，迈开步子想走，但不知为何，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含烟在后面叫他：“周荣川，我的好周郎，二十年不见，你我应该好好叙叙旧呀，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周荣川回头，一脸哭相，“含烟，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吧，如今你已经转世投胎，该忘掉过去过新生活了。”
“转世投胎？哈哈……”含烟仰头大笑，清脆的笑声如一道催命的符箓，听得人胆寒，“没等到周郎，我怎么舍得去投胎呢？”
她走下圆台，一步步走向男人，“她们都说男人一发达就会忘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不信，我说你肯定会回来娶我的。
我等啊等，硬是等了你十年，周郎，我等了你整整十年啊！说好的功成名就之日便是你我修成正果之时，你怎么就食言了呢？”
周荣川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十年上，“没投胎？你没投胎怎么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话呢？难不成你……”
看着面前人诡异的脸，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想法浮上心头。
“你……你是鬼吗？”
含烟桀桀地笑，“对啊，我是鬼，我死后并未下地府，而是以各种身份在人间游荡，我就想找到你，然后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它是不是黑的！”
说着，她猛然伸出右手，尖尖的指甲搭上了男人的心口。
周荣川被吓得腿一软，当场跪下了，“烟儿，你听我解释，不是我非要负你，实在是形势所迫啊……那年我的确考中进士并谋得了一官半职，但当了官就不代表发达了。
朝中上下需要花银子打点，安置宅院也需要银钱，你是知道我的，我穷，太穷了！为了不被人看不起，我只能闷头往上爬。
后来我当上了巡查使，手头也阔绰了，就想着接你过来享福，可到了江南一打听，你已经病死了……”
说到这儿，他用力挤了下眼，流下两滴泪来，瞧着真像个被伤透心的失意人，“烟儿，我也没有放下你啊！这不，听闻这家茶馆有人会唱曲儿，我巴巴地就过来了。
这些年同样的酒楼茶馆我不知去了多少个……他们都说我花心爱听曲儿，其实我只是想借着曲子寄托相思之情啊！”
看着他声泪俱下的痛苦模样，含烟眸中闪过迷茫之色，“你……当真没有放下我？”
“当真！”周荣川手忙脚乱地从袖口掏出了厚厚一摞纸，“你看，这上面都是我写给你的情诗，二十年了，我对你的情意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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