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戊子日。
除非心中有更重要的事牵挂,一场战奴角斗过后,对于大多数王都臣民来说,十一日之后的另一场角斗,就是一旬中最值得挂心的事。
毕竟日日低头劳作,心早已麻木,能点燃胸中热血的,除了血腥暴力的战奴角斗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今天一早,就有人掰着指头在甲乙丙丁地算日子,最后肯定地得出结论,这一旬的角斗日是庚日,而庚日便是后天。
人们更加兴奋起来。
战奴的角斗并不只在角斗日当天,之前两天,会有很多场角斗在城西的奴市开打,为角斗日当天选出最强悍的战奴,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冒出的强者。
王都贵人云集,说不定某个贵氏从某处寻来善战的猛人,悄悄养些日子,好在角斗日那天大放异彩、所向无敌。
樊氏要防这个,一边倒的战斗不说打起来全无趣味,关键是没了悬念,王都众人一边倒的押一方胜出,樊氏亏个底掉,自然不干。
恰因此,提前的战奴角斗,将战力划分出高低等次,让战力相近的战奴在角斗日遭遇在一起,才是樊氏所乐见。
事实上,这也是看席上的那些贵氏和庶民所乐见的,一场势均力敌的角斗才能引燃热血。
还有一些自知手下战奴并非顶尖,在角斗日之前的两天把战奴送来打几场,胜了自会有丰厚的彩头,便是输了,往往樊氏长老会给一些补偿,不让出了战奴的人家精光溜地离开。
樊氏不是善人,角斗亦非善事。
樊氏如此,一来是让人敢于出人来战,有人在场中打得鲜血淋漓,自然会有人在场外看得热血沸腾,樊氏不怕强者,只怕无人。二来,樊氏挣钱的手段,不从出战奴的人家身上搜刮,靠的是从众人押注中抽成,来看的人越多,樊氏抽成越多,当然乐见其成。
左右无事的人,吃过朝食,便往城西慢慢悠悠行去,一路上呼朋引类,到城西奴市时,已有不少人在,兴奋地打听今日有几场角斗,分别是谁家战奴。
子画也来了,带着几名亲卫,也带上了虎游。
虎游身穿皮甲,很不习惯,不时抖动肩膀,最后与卢保说,在皮甲之内再穿上葛布衣服,方才觉得舒服自然。
樊氏长老在角斗场中为王室留有专门的座席,全场中视线最佳的位置,但子画没有惊动樊氏兄弟,径直随人流进入场中。
亲卫卢保有些兴奋,低声问:“今日王子要参一角?”
子画看了一眼虎游,微微点头,叫来虎游:“今日要你来此,就是看!你可以选一个看中的对手下场,也可以不下场。”
“王子信不过我!”虎游并无恼意,嘿嘿笑着,竟又是先前的散漫语气,“定不让王子失望!”
子画看着场中走出来的一对战奴,淡淡说道:“我要你去做的事一间大事,只许成,不许败,因此,我要看看你的实力究竟达到何种程度。”
卢保用炽热仰慕的眼神看着子画:“王子是杀死过杀奴的,若是王子去做,何事不成?!”
册封典上,杀奴催马而来,在众人以为王子必败的时候,子画给全场一个惊奇。
杀奴是角斗场中的强者,在一轮轮角斗中生存下来,见惯生死,冷血残忍。但子画战胜了,用杀奴的生命向世人证明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卢保猛看到子画脸色不悦,想起王子何等身份,自己竟与一个奴隶相比,连忙讪笑着要顾左右而言他,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虎游并不知道何为杀奴,听了并不觉得如何惊奇,眼睛从卢保身上扫过,看向场内。
卢保正好借此岔开话题,道:“你看谁强,就挑谁打一场。我会押你赢,别让我失望哦。”
子画道:“我也押你赢!”
卢保以为王子是给自己的话凑趣,笑眯眯转头看向子画,只见子画面色沉沉,并不是玩笑。
场中已经开打,持双剑的战奴明显占了赢面,另一个战奴身上带伤,在前死命地逃,但场子只有那么大,持双剑的并不急着从后追赶,而是不紧不慢逼近。
伤者一阵逃奔之后,气为之竭,停下脚步大口喘息,见持双剑者逼近,再次拔腿就跑。
场外一阵嘘声。
场外是金钱的游戏,场内是生死间的搏杀。
生命和金钱,都是人们的最爱,最能引动心底的狂热。
“追上去,杀了他!”一个声音表示着对逃奔者的不齿,催促持剑者。声音引起应和,很多声音加入进来。
“这些都是押了持剑者赢的吧。”卢保四望,后悔没有押上一注,场中二人体格差异巨大,胜负一望可知,押中不难。
持剑者再次逼近,伤者再次逃奔,围观众人再次发出嘘声。
这一次的嘘声是给持剑战奴的,他一招得手,并不急着追击,也不管场外众人“杀了他”的呼喊,只是一步步缓缓逼近,逼得伤者再逃。
直到再也跑不动!
“换我也会这么做。”在众人嘘声最盛时,虎游轻声道。
卢保显示一愣,大声问:“什么?”随后反应过来虎游说了什么,又问:“为什么?”
“对方未死,便该留下体力杀人!”虎游道。
伤者再次停下,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捂着腹部,显然再跑不动。
持剑者缓缓走进,一脚将伤者踢倒在地,口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脚踏在伤者的胸膛,剑指对方咽喉。
“杀死他!”声音再次响起。
“杀!”
“杀!”
围观众人沸腾起来,不管押的是哪一方,都站起身来,挥舞双臂,对场中大喊。
持剑者一手高举,另一手微微用力,手中剑朝对方缓缓咽喉刺入。
人群中有一瞬静止下来,因激动兴奋而红了的眼都瞪大细瞧,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倒地的战奴徒劳地用双手紧握着剑身,试图阻止剑身的刺入,鲜血从紧握的双手流出,但这丝毫没能撼动刺落的剑刃,剑刃缓缓入肉,倒地战奴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一股鲜血从剑刃渗出,持剑战奴猛地抽剑。
颈血喷溅!
人群轰然!
“你能不能打得过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子画用平日少见的淡然语气问。
卢保也看向虎游。
虎游摇头,在卢保略带惊愕的神情下,慢慢说道:“三招,他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
……
太阳偏移,光头原本躺在树荫下,醒来时却在阳光里。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配合着微风,不让人觉得燥热。但光头还是习惯性的挪动了身子,移到树荫下,再次往角斗场看去。
远处角斗场上人头攒动,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汇聚在一起却将嗡嗡嘈杂声所承载的激动和亢奋传得老远。
光头在前几日积累下来的战绩,足够他获得比旁人更悠游的境遇,比如现在,其他的战奴都挤在通向角斗场的低矮巷道中,隔着粗大的木栅栏观看角斗,而他不用。
待遇当然不止于此,比如他的角斗会安排在夕食前的最后一场,在一天之内,他有足够的时间休息休整,保持最旺盛的战力。
光头被樊堂买下,到此已有十余日,樊堂倒是没有亏他,每日好酒好肉,酒定量,肉管饱。还叫他擦拭了全身,请来巫医在她身上所有伤口都敷了药。
“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樊堂离开时喃喃了一句,似是说给光头听,又似是说给自己。
樊堂再来,已是三天之后,樊堂站在屋外,说了一句“跟我来”,带着光头来到角斗场。
时近黄昏,樊堂指着已在场中的二人:“杀死他们!”
光头没有犹豫,从场边顺手拿了一把剑,冲进角斗场,与二人厮杀。
场外就樊堂一个,樊堂看光头砍杀一人之后,杀伐之气越发凌厉,嘴角浮起笑。
死在光头手下的两名战奴一点也不亏。
因为光头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正是他想要的,樊堂可以想见,光头能带给他的价值,远远高于躺在场上血泊之中的二人。
甚至远超他的想象。
此刻,樊堂正想树荫下的光头走来,踢了踢光头的脚掌:“场上有一名战奴战力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公子既然说不错,那就去看看。”光头可有可无的回道,起身,跟在樊堂身后。
光头踩着樊堂的脚印,隔两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走到一半,樊堂忽生感应,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光头:“大王偶尔也会来奴市看角斗,王宫的卫启跟随大王,便是你这般。”
樊堂说完一笑:“我忽然有些舍不得你只当一个战奴了。”
“我可算是死过两回的人了,卖与公子为奴,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说如何便如何。”
小锤落在金钟之上,钟声清鸣,“咚~”的一声悠长,提醒人们新一场角斗马上要开场。
押注时间在第一声钟声和第二声之间,人群躁动起来,猜测、议论、商讨、押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无意义的嘈杂,飘在奴市的上空。
樊堂很享受这一刻,樊氏的昌盛便自奴市始,自这喧闹的嘈杂声始。
一人小跑过来,满头大汗禀报:“公子先前说的那场角斗马上开始,小的以为你已经进去,在场中找了一遍没见着公子,特意来寻!”
樊堂见来人跑得一身汗,说一声“有劳”,角斗押注是樊氏的最重要的财源,时间自然留得充分,樊堂不疾不徐朝角斗场走去,身后跟着同样不疾不徐的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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