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纪柏琛的音信是十分渺茫的,除了四月的时候传回来过一封信件,信件再传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在旧历六月的时候仍然是没有任何的消息。纪罗绮自然是不担心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若是时时刻刻都能写信回来,那才值得让人担心。写不了信,大概是因为那边战火纷飞,大概是因为局势紧张,又大概是因为真的加入了什么组织。只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哥哥姐姐除了支持别的便再也做不了什么,当初是自己亲手把人送走,自然就要帮人帮到底。
四房那边又出现了一件大事。尤青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自己这一辈子一共有过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孩子都先后出现了意外或者是死亡或者是失踪,她看着自己的年岁,一天一天见长,再也经不起自己再出现一个孩子的意外。于是就在1933年的旧历六月,纪柏璟知道了自己的婚事。婚事定的是安家的女儿,安家历来是书画世家,如今他的未婚妻的父亲,也就是他未来的岳丈,现在是书画协会的会长,同时还在现在当局的文化部门有一席之地,尤青自然不看重别的,光看中了这个声望,便跟纪和悯商量着要将安家的女儿娶过来。
纪和悯仔细的考量过后,觉得这是一桩不错的婚姻,于是派了媒人上门提亲。安家看到提亲的媒人的时候,也觉得大喜过望,原本想着二女儿到了婚配的年龄,如今却还没有找好人选,虽然日日都有媒人上门来提亲,却总没一个看对眼的。如今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了纪家的提婚,安家自然上上下下都高兴,欢天喜地的将没人的帖子收了下来,两方的家长便坐在一起谈论婚事。
婚事自然定的近。双方家长对于这装婚姻都是十分的满意,自然不会再过多的拖沓,六月中旬的时候,双方责定了婚礼的事情,婚期就定在八月中。八月十五是再好不过的时候,两方家长一拍即合,只等着发了帖子,便让两家喜结连理。
纪柏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刚从学堂回来。他马上今年就要从中学毕业,中学毕业之后,按照父亲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去考取一个大学的文凭,只要通过了考试,自然父亲那边会拍板将自己送入大学,至于大学之后下一步要读些什么,这些就不会再着急了。大概父亲母亲会觉得无后为大,先让自己成家立业,而后再说进一步进修学业的事情。
实际上,他自己内心是有些没有底的。哥哥姐姐们自然都是名校出身,上头已经考中大学的三个哥哥姐姐,考中的都是北京大学,连自己那已经离开家里的哥哥大概也通过了北京大学的考试。想到纪柏琛,纪柏璟内心不免多了一分惆怅。
都是同一个姓氏,都是同一个父母,为何哥哥就能逃离出这个家庭,而自己却要在这家中受着父母的摆布?只是想到这里,又低下头去,佝偻的身子有些不敢抬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自己不敢于反抗自己,也不敢去说些什么,自己看到父母总会觉得是一股无形的压力。
自己甚至比不上六姐。六姐也曾经在婚姻上敢跟母亲争执也曾经敢跟丈夫开诚布公地谈论,也曾经想过要掐死自己的孩子,哪怕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跳井,离开这个世界。可是自己连六姐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答应答应这桩婚事,答应素未谋面的新娘,答应成为父母光耀门眉的工具。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除了祈祷自己的妻子是个好相遇的,若不像大嫂那样,至少也要像二姐那样。其他的一概不敢再想了。
家中上上下下自然都听到了这个消息,纪罗绮听到消息的时候,手上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也并未说话。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家如今自己是看透了的,无数个鲜活的生命被这个家摆布,然后又被这个家吞噬。比如大哥,被动地接受着家里所安排的一切,一生都在按照家里所安排的路走,成为家里人所希望的样子,成为家里人的一个招牌。
再往下一些的,比如自己,纵然在别人看来,自己已然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敢于跟母亲斗争,敢于逃婚,去国外读书,然后又读研究生,可实际上,自己还是被套在家里的壳子里。再往下的自然不必细说,纪罗绾与纪罗缊,哪一个不是牺牲品。
想来想去,只好叹一口气,毕竟不管是他们的小一辈,还是再往上数的上一辈,大家都被套在一样的命运里面,只不过是他们又将自己这一辈推上了与他们相似的命运。能怪谁?该怪谁?谁都是没有罪的。若是非要说个对错,也总归是那腐朽的制度的错,而不是人的错罢了。人生活在制度下,制度影响着人的思考,思考影响着人的行为,最终一个人走上悲剧,又将其他的人推上悲剧,这就是现在的中国。
纪罗绮没有办法去改变这桩既定的婚姻,或许婚姻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总归盲婚哑嫁的婚姻却总让人觉得淡淡的压抑。纪罗绮叹了一口气,此刻大概已经想到了纪柏璟的心情。
明明前些年还是那样的好,如今却是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平日里见着总是咳嗽,脸颊上的肉也瘦下去不少,甚至发这些淡淡的黄。自然不是营养不够的道理,只怕是心情郁结。平素见了人,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比起纪罗绾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里,便不愿意再去想,既然自己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好歹不去送礼,不让人觉得自己是在火上浇油,也算让人心里好受一些。
原本的确是打算不去送礼的,只是后来一想这里不送也是不行的,这是家里的规矩,自己不送这份礼,只怕母亲还要帮着送去。于是只好挑挑拣拣,从自己的书架上面挑了一本精装的英国小说,这小说是中国的大翻译家翻译出来的,自然不论中国英国都是读得懂的。她这才满意了,找了个昂贵的布料,把这英国小说包起来,而后外头又专程拿了不知道之前谁送的一个盆景盒子,若看外头,不知是多么的华贵。
纪罗绮看着这个包装,便笑出来,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故事。买渎还珠。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
姜阮涟那一份她自然是一起送了去的。
订婚消息传来的时候,两人还坐在一起,姜阮涟听到消息之后,脑子里面转了个弯,怎么想也没想起来安家是哪个。纪罗绮也只是略微的叹了一口气,对于安家是哪个是并不关心的。没有安家也还有什么王家李家白家,不如挑个安家,虽然说社会声望地位高,可是说到底,在政治上的参与是不多的,更多的时候是当一个文人墨客。现在的情况越多的参与当前形式便越容易受伤,大概家里也是看明白了这个道理。
姜阮涟想不懂就索性不去想,低下头去绣花。这家里的事情错综复杂,门门绕绕的,早就不是自己能看懂的,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看不明白,这大家族里的事情的,索性闭了嘴,有时候少说些话,也算是一种聪明。
况且她最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纪和悯长久的呆在陈喜儿那里,不去尤青那边,纪和悯与陈喜儿又是正常的男女,时间久了自然难免出了差错。今月月初的时候,陈喜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原本还没想过什么不舒服,持续了半个月,于是找了大夫去看,大夫却是满脸的喜色,说是陈姨娘有孕了。
陈喜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并不高兴,脸色沉了沉,给了大夫钱财。原本想的是不让大夫说出去,自己悄悄的去配一碗落子汤,把这孩子落下去也就算了,可是奈何想起来这大夫是家里的大夫,有了什么事情自然要先去告知主母,小妾向来是没有自己决定的权力的。
于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件事情还是传到了尤青的耳朵里。尤青听到消息的时候,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纪和悯也没想过陈喜儿会怀一个孩子,听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随便挥挥手派人去自己的库房中拿了些赏赐的物品,又嘱咐人过去之后好生安慰着情绪,让陈喜儿好好安胎。至于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妾生出来的孩子,就算真的生出来了,也是不大要紧的,倒不如不管的好。
陈喜儿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内心自然百般纠结。若说这孩子命好,实在是命好,生在这样的高门大户,可若说这孩子命坏,也实在是命坏,亲娘是个姨娘,偏偏主母又不是个能忍人的,只怕这孩子前脚生出来,就得给祖母的孩子当牛做马,到时候不知道要被怎么搓磨。若是个女孩,以后被随便安排一桩婚事,实在算是倒霉。若是个男孩,那就更不幸了,主母必然不会放过。
这么想着,越想越觉得心中悲痛,傍晚的时候,拉着贴身的侍女大哭了一通,晚上却还要收拾好了迎接众人的恭贺。
姜阮涟现在缝的就是给那未出世的孩子的一件礼物。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器悯自己自然也能送的出去,只不过觉得那些东西都太过于俗气,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大概是不好过的,不如送些祈福的来的实在一些。
纪罗绮看着那细细密密的针脚,想起来前两年那个不成样子的香囊,心中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针线练得如此之好?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关系这样的亲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被这个家里同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太多的疑问,而疑问的中心此刻正坐在她的面前,毫无察觉地缝着手上的小衣裳。
纪罗绮其实很想说一句。你不要缝了,那个孩子不会出生的,不管是四婶娘还是陈姨太,都不会让那个孩子出生的。但是看着人低垂下来的眉眼,脸上那细小的可见的绒毛,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些话却又不忍心说出口。这个家里的肮脏事情太多了,自己能够护着一分便是一分,如果能够不让姜阮涟知道,那就是最好。如今姜阮涟不知道,自己又为何要上赶着去撕开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于是最后千言万语化成绕指柔,纪罗绮心中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看着那做工精细的小孩物品,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
“你……你想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嗯?”姜阮涟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缝制着手上的东西,突然听到身旁人说话还有片刻的反应不过来,只是抬头嗯了一声,然后这才抽出空来思考这句话。只是略微的一思考,一双好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姜阮涟在说话的时候不如同以往那样,反而带了几分冷。“你希望我有一个孩子吗?”
“我……”这次轮到率先问出问题的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说希望自然是不希望的,因为这个孩子只能是自己父亲的,到时候这个孩子算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而自己却恋着这个孩子的母亲。自己喜欢着自己弟弟妹妹的母亲,这实在算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不希望又能有什么用。难道姜阮涟不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自己所见到的大多数女性,都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纵然自己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意义在哪里,可是见了无数的这样的女性之后,却也总在想会不会每个女性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如果这个思考是正确的,那么自己算什么?自己不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自己甚至没有想过要去生育一个孩子,她此刻问出来也只是担忧。担忧姜阮涟在往后的日子里会动摇,担忧姜阮涟对自己从来不是真的男女之爱,只是在这深宅大院中闲来无趣的拍遣。担忧姜阮涟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两个女子之间的感情,担忧姜阮涟有朝一日会疏远了自己,然后安安心心的做父亲的姨娘。
这些思考每一日都会在她脑中出现,只不过是因为平常过于忙碌,所以这些思考仅仅是一闪而过,而此刻坐在此处无所事事,这些思考反而占据了整个大脑。最后,纪罗绮咬了咬唇,连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说出来的话却也是与自己心里不一样的。
“自然是看你怎么想。我听说每个女子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纪罗绮说这番话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瞪大着一双眼睛去看对面人的神情,却从对面的脸上只看到了无尽的冷意。她最后甚至不敢再看下去,只好微微的低下头,一语不发。
她在期待一个回答。尽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希望的回答是什么样的。若是自己听到的回答是否定,那么自己或许会高兴高兴,这段感情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破裂,可是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自私?若是听到的回答是肯定,那么这段感情注定会因为一个孩子而破裂,可是这是姜阮涟的意愿。她突然哪一种回答都不想听到了,她想站起身来离开,只要自己离开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就像两人当初的亲吻一样。然后两个人就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表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何尝不算是一种好事?
可惜事与愿违,回答过来的并不是一句话,而是四下无人的空屋子里面贴上来的柔软的嘴唇。
整个房间静的只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就那样子香香的热气打在自己的脸上,今天早晨刚擦的口脂也印在自己的嘴上,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又似乎只是蜻蜓点水。
纪罗绮忍不住的伸出手,看到四下无人,于是抱在对方后背上的手用了力,把那昂贵的衣服料子都抓出了褶皱。
接下来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仔细思考的话,她们两个的事情也已经过去许多年。
纪罗绮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耳边是人的低喘,夹杂着甜腻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些哭腔。她不忍心,于是低下头去亲吻,亲吻落在脸颊,又顺着脸颊下到脖梗,然后是胸前小腹以及白嫩的大腿。一声一声的残喘纪罗绮只听得迷迷糊糊,恍然间想起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对待她的吗?父亲是否会过于粗鲁?父亲是否会伤害了她?
纪罗绮几乎没有办法再去继续,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一张潮红的脸,眼里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心疼。她想起身抽出手,却被姜阮涟抱住。姜阮涟强撑着身体起来,贴在她的耳边说话,声音带着湿气,带着哭腔,却那样子的温柔又坚定。
她说,继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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