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等到尤青出去了,几人这才笑出来,姜阮涟神色也不如刚刚那样紧张,三个人各自坐开了。
安云棠瞧着婆婆出门的身影,一边让人给二位上牛乳茶,一边又笑着抱怨。“说来也真是的,原本是该给你们上好茶的,可是偏偏我这屋中实在是没有好茶给你们上了。我的茶叶呀,都被关到了库房那边去。医生说什么茶叶对胎儿不好,不许我喝,所以呢,我这几日怕是连一滴茶都碰不见。给我留下的就只剩下牛乳茶,说起来也只是牛乳性凉,倒是有温补身体的作用。过两日听说还要再喝什么鲫鱼汤,左右,不过都是些补品。”
二人听了几句,纪罗绮看着端上来的牛乳桂花茶,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摇了一勺子到嘴里倒觉得味道当真是不错的。姜阮涟见状也跟着咬了一勺子在嘴中仔细品尝了一下,倒觉得果然这里的牛乳茶比自己那边的要更好一些,想来家中是十分需要这个孩子了,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精心了。往常家中自然也有人怀孕走的,不过是常规的流程,可是哪又能比得上这边,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是人手足足添了两倍有余。
如此就先不说,刚怀孕一个来月就搬到了婆婆的院子中,这段时间要跟婆婆一起居住,坐在家中也算是一个先例。往常家里头怀孕的自然也会在后期跟婆婆一起住,只不过那都是等到月份大了,最起码要过了五六个月之后的事儿,哪有像这样刚刚一个月就如此大动干戈的。
彼此心中都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可是几人谁也没有说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这个孩子也无非是家中人所期盼降生的,如果是真的询问安云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那么得到的答案未必与众人心中所想是一样的。
“哎呀,你就别抱怨了,你瞧瞧咱们家中往常谁有这个待遇,说来也是你受家里的重视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安云棠也跟着笑了笑,问道:“行了行了,素来是姐姐会说话,不过说起来你怎么今天突然来我这儿了?往日里你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除非有什么大事,不然啊,见你一面,难啊。”
姜阮涟被这一句逗笑,在一旁捂着嘴,轻轻地笑出来。安云棠见状,紧接着追问:“姜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平日里我总是见不着她的。人人都说四姐是大忙人,我原来还不信,如今我倒是信了,见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如今怕不是我怀孕,只怕你是不来的吧?”
姜阮涟猝不及防被叫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哪里是这样的话呢?只不过四小姐平日里实在太忙了,这家中又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等着。若不是九少奶奶怀孕,四小姐哪来这样的契机过来一趟呢?所以说呀,您才是大忙人的,见您一面那也是极其艰难的。”
剩下的两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姜阮涟想了想,也忍不住笑出来。连带着屋子里头的三个丫头也跟着一起笑,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瞧瞧瞧瞧,我就说那姨娘不能常跟着四姐,明明多么温婉贤惠的一个人,跟四姐的时间久了,倒也学会四姐那套耍嘴皮子的功夫了,如今倒是也说上我了。罢了罢了,姨娘有四姐看顾着,我惹不起。”
纪罗绮笑够了,终于说到:“行了行了,别贫了,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咱们净在这儿斗嘴了,等会儿让你婆婆知道,进来不是说我们就是说你。”
安云棠收敛了刚刚的笑意,只是唇边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微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来我这到底是怎么事?平日里你可不常来,难不成你就真的为了看看我这个孩子吗?”
纪罗绮私下张罗一下,眼见着都是相熟的人,这才低声说道:“不是的,是温淑华温三小姐回信了。”
“温三小姐?!”安云棠惊叫一声,而后又发觉自己的声音实在是有些高,于是连忙又捂住了嘴,把背弯下去一些,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信里头说什么了?温三小姐,现在的日子好不好?跟咱们上次见的时候又有什么样子?现在有没有找到生活的活计?在那头过的苦不苦?”
纪罗绮被这么一连串的问题砸蒙了,连连摆了摆手。姜阮涟也笑着摇了摇头。
“哎呦哎呦的,你这一串串问题过来,我倒真不知道,先给你回答哪个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信里头的内容是什么不好的,我们哪能这么高高兴兴的过来,自然信里头的内容是好的。其实头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把信写回来了,只不过那时候忙,这才没来得及通知你。原本想着让姨娘过来一趟,可是那两天二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们也不好贸然来你们这边,所以这才拖到现在的。”
安云棠不想听这些废话,把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伸出一只手抓住纪罗绮的袖子。这举动倒是把身旁的丫头吓了一跳,一个两个的都要上来搀扶。安云棠把身子往回缩了缩,纪罗绮又往前靠了靠。
“哎呦,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说到底怎么样了?在那头过的好不好?”
“好着呢,好得很。给自己找下了一桩活计,又租下了房子,在那头的一个小镇子里,那阵子虽说有些偏僻,可是日子也算得上是安定。找了个丈夫,是个宅子里的教书先生,父亲死了,就一个母亲,家中人口也简单,母亲人也好,婚期就定在过年的时候。之前给我写信来,想问我在信的结尾讨一声新婚祝福,我瞧着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不通知你一声?不知道你要不要也跟着送些什么过去呢?”
安云棠听到这话,大喜过望,连连的拍着手,也顾不得自己还有身孕,在床上动来动去的。一旁的丫头自然知道小姐心里高兴,可又怕小姐这样子损伤了肚子里的胎儿,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姜阮涟察觉出丫头的紧张,于是笑着说道:“九少奶奶还是快些坐好吧,这结婚是大喜事,您现在难道就不是大喜事了吗?既然是尊重自身的好。”
“是是是。”安云棠一边点头,一边让玉桃儿去那边的柜子里拿来一个玉坠子,“这玉坠子小巧,但是是当初我的陪嫁品,说是有辟邪的功效,佩戴在身上能让人辟邪辟祸的,我瞧着这玉坠子好,不如就一道夹在信件里面,送过去就是了。”
话且说回前几日二房的事情。冯瑞宇无论如何坚持也还是没能扭过冯太太,冯太太仍然让人把玛德琳送走,冯瑞宇为此又跟冯太太大吵了一架。纪家对此的态度也仍然只是隔岸观火,左右优势在这一边,无论如何,哪怕是冯佳为了面子或是为了两家的关系,都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到一个让这边满意的程度。若是说这边唯一一个不高兴的人,那么除了纪罗缊也就再没有别人。
每个人都盼望着这个风波早点结束,然后两家又继续回到正常的关系上面,这件事情从此就当没发生过,若是冯家处理的有稍微的不好,大可以拿出来当做一个把柄,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作为威胁冯家的工具。只有纪罗缊,只有她不这样觉得。
自己一心一意盼望着的离婚,一心一意盼望着结束这段婚姻,一心一意盼望着这可以是一个诱饵,然后让自己从而逃离这段失败的毫无感情的痛苦的婚姻。可是最后人人都在告诉自己,这桩婚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家族。可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家族,又何至于糊涂至此,用家中女儿的幸福去换取一门所谓的联姻,难不成家中就没落到此,一定要攀着这门婚姻不放吗?
必然不是的。家里的女儿就算是离婚而后再结婚,自然都有人趋之若鹜,可是家里人为了体面,为了尊严,为了那点子,什么都当不了的高门大户的面子,活生生的牺牲掉家中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前纪罗绾,现在纪罗缊,往后还会有谁呢?往后又会有自己哪一个侄子侄女走上如同自己和六姐一样的道路,往后又有谁被家族哄骗,从而成为家族的工具呢?
外头的人看来自己是一颗明珠,是一捧鲜花,可实际上自己确实是这样。自己就像是一个价值连城的明珠,只等着待价而沽,然后为自己,这原本已经亮堂堂的家中,再增添一份光彩。可是自己的家从来不缺自己这一份光彩,自己受尽痛苦,为家中所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份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家里人人都告诉自己,哪怕无关紧要,自己也必须坚持下去,可这又是为什么,谁又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纪罗缊在这期间曾经找过纪罗绮。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母亲跟姐姐都劝自己要忍劝,冯瑞宇回来之后,这件事情自己就当不知道,然后两人翻篇,人人和和美美的过小夫妻的日子,等到以后再生个孩子,自然就什么都好了,小夫妻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只不过是缺个孩子罢了。哪怕母亲跟姐姐都这样说,自己却半点不认同。
至于三哥和三嫂,自己就更加不想见,三哥三嫂跟自己不一样。三嫂遇到的是三姑,三姑是极其开明的人,自己终身未嫁,对于三嫂的婚事也是再三责定,如今三哥,三嫂都是高材生,而自己却不一样。自己跟姐姐一样,只是这个院子里头的人一辈子也只会是这个院子里头的人。所以三哥三嫂与自己的思想是不一样的,所以自己没办法去询问自己,害怕他们说出来的东西自己不知道,也害怕他们说出来的话,在惊扰了自己的心,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自己想来想去,却想不到半点办法。
她终于理解了当初的纪罗绾。因为痛苦,所以挣扎,因为挣扎,所以探索,因为探索,所以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原来有女子是可以不结婚的,原来女子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可是看看自己如今无力的处境,所有的一切化为泡影,最后所能选择的只有自己的生死。于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亡,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留恋。可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
自己当初留给自己这位姐姐的,只有责怪有嘲讽,有对于姐姐的不理解,可时至今日,自己终于发现,在这家中,人人都是一样的,那位姐姐是这样,如今自己也为自己当初犯下的过错付出了代价,自己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纪罗缊进到房门中的时候北栀大吃一惊,连忙叫人倒茶过来,又过去询问八小姐,这是怎么了需不需要叫院子里的丫头来帮着梳洗一番?纪罗缊只是摇了摇头,问四姐在哪里?北栀连忙把人请了进去,又急急忙忙的叫纪罗绮回来。
纪罗绮看到纪罗缊的时候还有几分意外。原本这是家中最在意漂亮的妹妹。屋子里的首饰盒子堆都堆不下,后面仓库里堆着的,除了名贵珠宝,就是金银首饰,再不然就是各种各样华美的料子,或者是一件又一件千金难求的衣裳。拍卖会上的名贵东西从来是看上就必须拿下的,任何新奇的摆件或者是实心的化妆品香粉饰品都是立马就有的。整日无论如何打扮,都必须是光鲜亮丽的一眼看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就必须是她。
可如今,这番憔悴又算是什么?脸上没有是丝毫的粉黛,一双眼睛大概是因为哭泣,显得还有些红肿,嘴唇有些苍白,大概这几天过的并不好,脸上的血色也不如往日。
身上的衣裳自己曾经还见过一次,这位妹妹往常身上一件衣裳从不穿第二次。衣服上面还溅着几滴茶水,显然是没有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纪罗绮被吓了一大跳,什么都顾不上,就先让人坐下。
纪罗缊还没坐下,眼泪就从疲惫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她仰着头,伸出一只手,扯着纪罗绮的袖子。纪罗绮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手上没有带任何的首饰,只露出来一段光秃秃的胳膊。
“四姐,我真的不想再跟他过下去了,我们两个没法过下去的,再这样过下去对两个人都是痛苦。我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心里想着别人,我也不能接受我的丈夫整日里跟我大吵大闹,从前就当是我的错,可是如今这桩婚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纪罗绮到底是于心不忍,在旁边坐下来,轻轻地握住纪罗缊的手。“有什么话你慢慢说,这些话你可跟二姑说过了,毕竟当初这桩婚姻是二姑跟二姑父定的。你不妨又去跟二姑父说说,二姑父是最心疼你的,见你如此落寞,想来也不会忍心的吧。”
原本这话说的是在道理的,可是今日却不管用,前脚话刚一说完后脚纪罗缊眼泪就又落下来,连连的摇着头。
“不是的,姐姐这一次连父亲都不帮我了,连父亲都站在母亲那一边。父亲告诉我忍,父亲告诉我,只要有家里头在,他不敢欺负我,可是他还要怎么样呢?他要是真的想纳个妾,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我也是看开了,三妻四妾,只要我在最上头,我哪里管什么三妻四妾的呢?可是我万万不能忍,他那一个舞女回来,一个歌厅来的女子要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从小接触的都是高门贵女,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事情?”
纪罗缊一边说就一边忍不住抽泣,纪罗绮想安慰却又说不出来半分话。
歌厅舞女原本也不是自己的选择,有多少人又是流落风尘,然后因为所谓的身份歧视,一辈子都活在旁人的冷眼中。可是如今妹妹这副无助的样子,自己却仍然不能冷眼旁观,一边是自己所一直介意的封建制度,一边是妹妹一滴一滴砸下来的眼泪,纪罗绮哪一头都没有办法责怪。
她轻轻地握住纪罗缊的手,让旁边人拿了张脸帕子过来,一边帮忙擦拭泪水,一边问道:“那二姑那边怎么说?可通知冯家那边了?这是他们家干的破事,难不成要咱们家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纪罗缊吸了吸鼻子,说到:“通知了,咱们这边只当不知道把消息传到了冯家那头去,冯家好像已经急急忙忙的去办了,再过两日母亲要我婆婆过来一续,婆婆应该就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
所谓的办好究竟是什么样的方式,大家心中都有数,纪罗绮瞧着面前妹妹一滴一滴落下来的眼泪,于心不忍,可是对于那位尚未见面的舞女,心中却又动了侧隐之心。若是当真是想要攀上高枝做凤凰,自己也就不说什么,可若真是个无辜的,这笔账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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