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技巧他能说嘛?
不能,一是这个时代经义文章还没有人想过集中出版。
那些搜集乡试、会试中式的文章集选也没有诞生。
只有一些诗文传家的家族才有家中前辈帮忙收集的一些文章,但那个体量也很有限。
而且,虽然周良弼问的是“术”,但教人家孩子投机取巧可不好听,这种事,能做不能说啊。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陈凡,这行现在没人干,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干?
这年头什么钱好赚?
孩童、妇人、学生啊。
到时候自己从商城里挑选些时文集,然后一版、二版、精装版、作者亲签版……,翻着法子卖,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至于周良弼的问题,科举还有没有取巧的办法?
陈凡还真就知道一个。
那就是他刚刚所说的华丽辞藻型文章。
想到这,他笑着对周良弼道:“大人,确有其法,似可学公孙鞅其人。”
公孙鞅就是商鞅,周良弼、杨廷选和钱琦等人全都诧异地看着陈凡,不明白,问的问题明明是经义文章,怎么突然一杆子插到了法家的代表人物公孙鞅那里去了。
“《通鉴》有载:显王十年,壬戌,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苛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这段话,左传、史记、通鉴皆有载,在场只要是混过科举的,都是听说过的。
杨廷选首先皱眉不解道:“陈夫子,尔语此言,何意?”
刚刚这段话是公孙鞅得到秦孝公的器重之后,准备开始变法,这让秦国的一些守旧派很不高兴。
民意汹汹,该怎么办?
公孙鞅对秦孝公说了三句话。
每一句都是格言警句。
第一句: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老百姓啥都不懂,凡是开创性的工作没必要考虑民意,事情办成了,我们有好处,他们也有好处,大家可以一起享受胜利果实,老百姓自然无话可说了。
第二句: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以德治国当然要顺应民意,但如果以“大德”治国,那就不能考虑民意了。
这句话就像经营一家饭铺,成功的经验不能等比例放大,应用在金陵的大酒楼身上,这个成功的经验就不一定好使。
第三句:圣人苛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君主以强国为目的,能到到这个目的的办法就是好办法,那如果旧的政策不能强国,那就必须舍弃。
陈凡将这三句经典,以及自己对这三句话的理解一一道出,随后他笑着开口道:“其实《史记》中,公孙鞅的【金句】更多。”
“比如:疑行无名,疑事无功”。
做事要果决,只要心里有纠结,那这个事情肯定办不成。
“比如: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
如果你比大家都高明,都有远见,那你必然被大家排斥。
“再比如: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
蠢货就连已经完成的事情都理解不来,智者对于还没有开始的事情就有了足够的预见。
“府台大人、县尊大人,公孙鞅能得秦孝公信重,所言确实颇为动人。”
“那我斗胆请问二位大人,公孙鞅这些话,为什么这么让人动容?”
周良弼稍一思索便点头道:“皆为骈体。”
既然是讨论“术”,那周良弼自然不会讨论公孙鞅话中包含的道理。
所以他只找了这几句话中,“骈体”这一个共性。
陈凡抚掌笑道:“知府大人果然是杏榜先学,一言中的。”
“没错,就是骈文,骈文对仗工整、音律铿锵,听者就算听不懂,也很容易被这股气势折服。”
“譬如《滕王阁序》,甚多幼童皆喜读之,所因者,朗朗上口、气势逼人也。”
所谓骈文,就是整篇文章都是由长长短短的各种对联组合起来。
整篇看是一篇文章,拆散看就是好多副对联。
这种文体的诞生,人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对仗作为一种修辞手段,这种语言形式本身就自带说服力。
根据另一个时空中,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表明:韵律感和说服力成正比,人类天生就对那些富于韵律感的语言缺乏免疫力。
这也正是为什么有诗人气质的文艺青年更容易吸引异性的道理。
周良弼和杨廷选这两个进士已经从陈凡的话中有所体悟。
他们都是从一个巴掌一掌血的科举打拼出来的,自然明白陈凡这番理论确实是金玉良言,也是今天探讨的,真正的科举之“术”。
可钱琦这个老秀才,也不知道是受到时文崇古的影响,还是有着自己对骈文的理解,只见他不屑道:“陈夫子此言大谬,吾以为此言误人子弟。”
陈凡转头看着他道:“哦?那钱夫子何以教我?”
钱琦有意在周良弼面前露脸,于是斟酌一番后道:“古文可以延思而作,步步承接,骈文却不可。”
陈凡闻言,心中稍稍诧异,这老小子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
所谓延思而作、步步承接,这就是古文为什么备受韩愈、柳宗元等人推崇的最重要原因。
因为古文问题不拘格式,可以很自然的跟着思路走,一步步承接、展开、引申。
但这点骈文却做不到。
所以问题来了,怎么样才能用对仗的句子把意思展开、引申,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如果跨不过这一关,骈文就不好出现在议论文体的八股文上。
钱琦的一番话引得包括周良弼等人的沉思,甚至就连对他观感不佳的杨廷选都不由点了点头道:“钱夫子此言乃持重之语,不解决骈文此弊,贸然用于经义,终究还是个华而不实。”
众人原以为陈凡能说出个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来,谁知半晌过后,这个年轻人刚刚所言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周良弼心中也对陈凡有些失望。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儿子周炳先的学业而来。
以前,他觉得只要是个好书院,有个好夫子就能把儿子教好,所以他费尽心思选择了安定书院。
但经过上次经会,他发现儿子周炳先需要的可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夫子,而是一个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的“明白人”。
经会上,陈凡以圣人口吻作《小子》一文,那种羚羊挂角的天纵之文,让他感觉到,或许陈凡就是他想要为儿子寻找的夫子人选。
当他从周炳先口中得知,竟然是自家儿子伙同夫人赶走了这个夫子,他不由大怒,狠狠用家法揍了周炳先一顿。
这次前来,就是想一方面跟陈凡道歉,一方面最后考察一下陈凡,想看看陈凡的“术”到底能不能意外拯救自己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
可刚刚这段话又让他狐疑了。
“难道此人学问根本就不够扎实?那日不过凑巧?”
“术毕竟小道也,难道真得要找个饱学鸿儒才能让那小子折服?”
就在他思索之时,陈凡突然笑了起来。
众人不由诧异抬头,钱琦更是黑着脸道:“陈夫子,怎么?驳斥你几句歪理,你竟在周大人面前如此失态?”
陈凡朝他冷冷一笑道:“谁说骈文不可阐发?古人以骈文阐发者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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